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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笑,很阳光很没有城府的笑,人也极勤快利落。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姑娘,而我,当然还是个顽童。她是“嫁”到我们这边来的,准确来说也不算嫁,因为很长时间她并没有扯结婚证,法律上也就不算正式结婚吧。周围邻居叫她“三妹”论行辈我则该尊她声“姨”这个姨人缘很好,经历却坎坷到令人扼腕叹息,上帝并不如人们所期望的总睁开眼的吧?
“姨”认识了“叔”苦难就拉开了序幕,先是父母持反对态度,她毅然走出家门,却因年龄不够办不了证,也就身份不明跟着男人。最初几天的新鲜感过去,恩爱消失殆尽,男人渐渐看她不顺眼,整日横鼻子竖眼拿脸色给她看,再后来直接挑刺找茬,说得最难听的话是:“你赖着我做什么?”她吞咽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泪水,却沉默着还呆在那个家里,她与父母决裂后也真没地方可去,最重要的是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小生命的到来给了她安慰和勇气吧?
她依旧对每个人微笑,操持家务,干着农活,挑着沉重担子穿行在田间小路上。扁担压在她瘦削的肩头,颤巍巍只是晃荡,她的个子也比那担子高不出多少。我母亲总背着她对我们叹息:“女人家,菜籽命,哪里丢下哪里生。她还真命苦啊!”
她的男人越发放肆,家里活从来不干,在她面前作威作福,还开始跟着不三不四的人赌博并学会了酗酒,赢了倒还对她客气些,输了就疯狂酗酒再拿她出气,百般羞辱她是“扫把星,全身晦气”她依旧沉默,依旧对每个人微笑,依旧忙忙碌碌做活,养活自己和女儿。只是她的钱常常会被男人给生抢硬夺了去,填进赌博和酗酒的无底洞里。在漫长争夺战里,她学会了与男人斗智斗勇,把钱用在养鸡鸭鹅猪等等牲畜上,算准急需用钱时刚刚能够出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女儿也慢慢长大,到了读书的年龄。小丫头聪明伶俐,完全秉承了母亲的性情,善良、懂事,对每个人都微笑,只是更腼腆些罢。男人却不因为这些就对她手下留情,他也终于发现了女人的心计和秘密,再一次输得精光几乎把家里翻得底朝天后,他把那些正要壮膘的猪呀、鸡鸭鹅什么的统统卖掉,揣了钱扬长而去。邻居们直骂“败家子”牲畜这时候卖是很不划算的,却有谁能多说一句?女人带了女儿从地里赶回,早已人去屋空。母女俩第一次没有对人微笑,径直关上院门坐在院子里痛哭:那是她为女儿准备的学费和生活费,现在却被洗劫一空,她怎能不悲从中来?
这样的情形举不胜举,她却还是沉默着、微笑着,有时候觉得她就像石缝间长出来的小草,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每次在濒临死亡时,都能奇迹般重新抬起头来,恢复元气,在她的生命历程里,就永远没有“绝望”两个字。
不知是男人的报应还是她的命注定了要苦不堪言,她的男人因长期酗酒,生活毫无规律,被检查出肝严重损坏,腹部渐渐隆起很高,听说是肝腹水或者肝硬化什么的。男人终于回了“家”这情形下也只能回家了吧。在众人难以理解的眼光里,她微笑着接纳了这个男人,开始张罗着给男人治病。于是她就变得更加忙碌了,想尽所有办法挣钱,养牲畜、承包别人的农活,并缩减许多开支。大家都说她男人是没治了的,不如听任他自生自灭,更何况他当初那么残忍对待她。她却倔强着,微笑着,继续奔忙着挣钱,为男人找医生、找可用的偏方。
男人终于结束多年的荒唐,开始热爱生活并喜欢看她忙碌的身影,男人身体情况也渐渐好转,偶尔还能支撑着帮她做点轻巧活。她比从前更单薄,也苍老很多,却常常露出幸福的笑容,男人奇迹般康复,也能接受她和家了,这是她半辈子辛苦换来的啊!
我回乡下,偶尔能看到他们夫妻相伴的身影,男人外表已恢复正常,看不出病态,他们的女儿考取了重点高中,学习很刻苦,老师们评价也很高。父慈母爱,女儿孝顺乖巧,家庭和睦到如此,她该熬出头了吧?
我常常想,是什么支撑着她呢?在高耸的钢筋混泥土将人心隔离到冷硬之时,在天空再也找不到湛蓝、湖泊再也寻不回澄澈之时,在眼光互相恍惚躲闪充满狐疑乃至警惕之时,在漫天星斗已被迷离的灯光焰火屏蔽之时还能用如此纯净的心去面对生活,坚守自己信念的,普天之下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