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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杀手苏小倩
苏小倩是个女杀手,一个漂亮的女杀手,被她杀的人不算多,但能死在她剑下的人都感到是一种快慰。
在江湖上,是难得一见有第二个像苏小倩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子了。
苏小倩不仅长得美,更难得的是她身上佩带的一柄剑,一柄名曰“水月吟”的剑。剑长不过一尺五寸,宽一寸。剑薄如纸,与众不同的是,该剑好像是玻璃片制成的,透明得隔剑能看得清对方的眉眼。剑一出鞘,就如新月乍现,洒出一片如水的清凉,便是赤日炎炎的三伏天里,也给人一种凉风扑面的感觉,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泰。
死在“水月剑”下的人,脸上都显得十分安祥,甚至于面带微笑,一点儿痛苦的神色都没有。
更何况苏小倩在一击得手后,总爱在对方的脸上深深地印上一个吻——一个鲜艳欲滴的红唇印。
人们称其为红唇杀。
这个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人活了八十岁,还想再活个一百岁,这应该算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想寻死,拿钱买死:
“苏姑娘,求求你,你杀了我吧?”
“我凭什么要杀你?”
“我给你银子,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再加三百两黄金,怎么样?”
在一般人的印象当中,杀手是为了钱才去做杀手的;没有哪个杀手不是为了挣钱而去杀人的。
这是苏小倩所遇到的第十三个向她求死的人了。说起此人,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剑一笑”卜成器。这卜成器在江湖上也颇有些名头,此人样样都好,就是有一宗——嗜赌如命。要命的是他并不会赌。一个不会赌的人,偏偏喜欢找人赌博,自然只有输的多了。
半个月前,卜成器大概是给鬼摸了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与东海有名的赌王“千手观音”焦鹰赌上了,结果输得一败涂地,竟将一柄名叫“一萼红”的祖传宝剑拱手送给了焦鹰。卜成器他那个有一百零八岁的老父亲气得差点儿吐出了血,用一把长及拖地的白胡须一把绕住这个独生儿子的脖子,要不是家人拉得紧,险乎用“浑天雷”霹雳掌,一掌将他劈死。他那老父亲虽然没有将他打死,却将他赶出了家门,并给他指明了两条路:一是将那柄“一萼红”剑给讨回来,二是自我了断,一死万事大吉。卜成器自忖自己好赖在江湖上也是一个名人,输出手的东西又怎么好老着脸皮再讨回来,更何况那个焦鹰是有名的吃进不吃出的小器鬼,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是根本无法拿回来的。想想走投无路,只有走父亲指明的第二条路。他尝试着用绳索勒脖子,抱石头跳大河招儿施尽,都没有死成。不是那些法子不能置人于死地,他是担心那样死得太痛苦,太难看。他觉得一个人要死——自杀要比被杀难上几百倍。就这样他想到了苏小倩,不图别的,就是落个快快活活地死在她的红唇杀下
听了卜成器的一番自我表白,苏小倩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犯贱的男人。她说:“对不起,我从来不会杀像你这样的人!”
“什么,我有钱给你,”卜成器一听,脸色显得很难看起来“难道你做杀手不是为了钱?”
“你说的没有错,”苏小倩淡淡地说“我的确不是为了钱才做杀手的,我并不缺钱,有时为了我想要杀的人,我还常常送钱给别人!”
苏小倩说的一点都不假。她不缺钱,是因为经常有人暗地里给她送钱。
说出来也许谁都不敢相信,但又是千真万确的:有时她住在客栈里,突然会发现床前放有几绽金子;有时她正打马飞奔于路上,蓦地有一样东西“呼”地一下子迎面飞来,那不是暗器,她伸手一接,却见是用纸包的几封银子;更有趣的是,有几回她来到沿途的饭馆,要过一碗饭,用筷子一拨拉,竟然瞧见碗底下埋的全是银子她每次发现那些钱时,里面总有一张纸条,上面也总是写了这么两句话:“天赐之物,苏小倩查收”
当然,苏小倩根本不相信老天会给她送金送银的。从字迹上看,她能判断出那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虽然至今她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倒底是谁,但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年轻的男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暗中给一个姑娘送钱的,他一定有他的企图。正因为苏小倩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这才照单全收。她想自己办完了自己要办的事后,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定会露面的,到那时,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他,那怕是退出江湖,寻一个世外桃园,嫁给他做妻子,给他生一大群孩子
为此,苏小倩除了只接受那个神秘的男人给的钱以外,任何人的钱财她都一文不要。
她对卜成器说:“现在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卜成器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找错人了!”转身欲走。
“慢!”苏小倩就像应付她在前面曾经遇上的那十二个向她求死的人一样,叫道“我们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呀!”
卜成器一听,就像溺水者捞到一根救命稻草:“苏姑娘,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凭你‘快剑一笑’在江湖上的人缘,”苏小倩说“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找一个你一定能找到的人!”
“是谁?”
“‘肠断白苹洲’韩仁!”
“肠断白苹洲”韩仁是谁?他就是早先年威震江湖、提起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恨煞东风杀手帮”三十二个人当中的一名成员,排行老九,他那一手“一夜春威折,肠断白苹洲”神奇的剑法出神入化,神鬼莫测,出手最为毒辣,为人最为阴险,因而也最为“恨煞东风杀手帮”的头目“百变魔君”铁三郎器重。不过,如今“恨煞东风杀手帮”的威风大不如从前了,三十二个杀手就有十三个人在苏小倩的红唇杀下丢了性命。其余的十九个人一个个吓得东躲西藏、销声匿迹了。
卜成器弄不明白,同样作为杀手的苏小倩为什么与“恨煞东风杀手帮”有那么大的仇恨?他清楚,凭自己在江湖上和各路朋友的交游之广,要找一个韩仁也不是多难办的事情。问题是,那个韩仁并非一般的等闲之辈,只怕自己有命找到他这个人,却没有自己的小命回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他不知道自己将会死得有多惨,有多难看。
苏小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波流动,嫣然一笑道:“卜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你帮我打听到韩仁的下落,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一声“卜大哥”——这可是出自于江湖上第一大美女之口呀,直叫得卜成器心花怒放,双腿打颤,他那一双大手冷不丁地将屁股一拍,一跺两脚,发狠地道:“好,苏姑娘,难得你看得起我,不出一个月,我一定给你一个准信!”
卜成器并不像他老子娘给他起的那个名字样“卜成器”当真是“不争气”——半个月不到,他就给苏小倩打听清楚了韩仁的下落。与此同时,他还给她弄来了一份有关韩仁最近情况的详细资料。
二、明月夜,断肠琴声杀人夜
葫芦镇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葫芦镇位于三省交界之处,虽然是个不大的小镇,却因一家“万字”包子店而名扬四方。
“万字”包子店的老板名叫万人喜,四十来岁的年纪,整天像喝了笑婆婆尿似的,见谁都乐哈哈的,十分讨人喜欢。更难得的是他店中所卖的包子,个儿大,皮儿薄,馅儿多,张口一咬直顺嘴角流汤汁儿。南来北往的客人,凡是到过葫芦镇的,回去都说:“到了葫芦镇,如果不尝一尝‘万字’包子店里的包子,算是白跑了!”有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断地嚼着嘴,使听的人也跟着搓着腮帮子嚼着牙齿直流口水儿。
也不知道那万人喜是从哪儿请来的师傅,竟然能做出那么好吃的包子来。远在县城里的一些店铺老板得了红眼病,暗地里较着劲儿想从“万字”包子店里把那位做包子的师傅给挖走。可一个个趁兴而来,都败兴而归。原来万人喜付给那位做包子师傅的酬金太丰厚了——“万字”包子店每月所净赚的利润,竟然远远不够万人喜所付给那位做包子师傅的工资!这也难怪那个做包子的师傅会赖着店中不走了,走遍天底下到哪儿找这样的美差呀,叫谁也会捂着偷着乐睡在梦里也会笑醒过来的呀!人们都感到纳闷,这万人喜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开店不赚钱,反而净做倒贴的买卖,图个啥呀?于是就有人说,这万人喜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用不着三年,他那个包子店就会关门大吉。
话虽这么说,可要知道,人家万人喜在葫芦镇开包子店起码有六、七年的历史了,他包子店的生意照样兴隆红火,他逢人成天照样笑嘻嘻的,他每天照样吃香的喝辣,溜赌场逛妓院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个中因由的时候,没过多久,一切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八月十五,十五的夜晚。
明月高照,桂枝飘香。一年当中,好像这一晚上的月亮是最圆最明亮的了。
这天晚上,万人喜破例没有和伙计们一道去祭月、分享月饼。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卧室里,对灯独自擦拭着一柄长剑。那是一柄长三尺六寸、宽两寸半的剑。剑在灯下,不时地闪出一道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内行人只要一搭眼,就知道那是一柄上上剑,在武林中谁如果要找出这样的好剑,绝对超不出五柄。
在那柄剑的剑柄上,赫然雕刻着一个骷髅头,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浑身毛骨悚然的骷髅头。
此时,那个万人喜一改往日的笑模样,阴沉着脸,如果有谁这时候跑进来看到他那一副模样,一定会被他的表情吓一大跳!
他那模样,就像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索命无常!
确切地说,他的表情与他手中那柄剑柄上雕刻的骷髅头丝毫没有什么两样,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对眼睛空洞洞的泛着绿莹莹的光。
他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剑,一边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等着一个神秘的人到来。他尽管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清楚,那个人一到,他和那人的一场生死之战是再所难免的了。
早在三天前,他就接到了一张神秘的帖子,帖子上只写了一首诗。诗是这样写的:“八月十五月团团,银汉无声素光寒;断肠琴声杀人夜,谁见班姬泪数行”看了帖子上的诗,他终于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子夜,子夜前后。葫芦镇沉睡在酣甜的梦中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空寂的街筒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琴声,一阵让人听了柔肠寸断欲哭无泪、如咽似泣的琴声。
许多人被这琴声从梦里惊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好奇地从窗户间探出头循声望去,却发现那阵琴声竟然来自“万字”包子店的门口
听到琴声,万人喜就携剑走到了门外。
来到门外,万人喜仿佛呆了!
明晃晃的月光底下,对面街道上盘腿坐了一个绝色丽人,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星辰;一袭大红披风,红艳似火,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凝脂。一双春葱般的纤纤十指,缓缓地在琴弦上轻灵地跳动着。
月下看美人,自然别有一番风情和意趣。可是万人喜心里清楚,这个半夜送上门来的美人儿可不是让他欣赏的——她是前来向他索命的!
一曲弹罢,美人儿仰脸冲着万人喜展开了笑颜——她竟然对他笑呢,笑着,说:“万人喜——不,我应该直接叫你韩仁才是,对不对?你倒会躲在这儿享清福啊,有谁能知道你居然就是当年名噪一时‘恨煞东风杀手帮’中的九爷呢?”
“不简单,”韩仁见那女子一言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恐慌。但他毕竟是一个高手,脸上却镇静自如。说:“你是从哪儿打听到我的底细?”
“你不用问我是从哪儿打听来的,”美人儿长身玉立道“我还知道,你这位九爷,除铁三郎之外,在杀手帮中是隐退江湖最早的一个人了。你很聪明,知道自己已经捞足了血腥钱,该躲避到一个角落里过过安乐的日子了。至于你躲在这儿开了一个包子店,那只不过是你用来隐藏身份的一个幌子,赚钱和赔本对于你来说,根本是无所谓的。因为你所捞的钱已经足够你花几辈子的了。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一双手沾了多少血腥?你杀了有多少人?你能数得过来吗?”
“你到底是谁?”韩仁质问道。
“我是谁?”美人儿突然怒道“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一天晚上发生在太平庄的一场血案吗?你们杀手帮三十二人,在你们的老大‘百变魔君’铁三郎带领下,一夜之间杀害了太平庄庄主‘金刀圣手’苏啸天全家大小五十六口人,就连八十多岁的老人和睡在摇篮中刚刚只满一周岁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我知道你是谁了,”韩仁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就是那个侥幸没死被人救走的苏啸天的六女儿——小六娘苏小倩,是不是?”
苏小倩冷笑道:“你说的没错!”
韩仁又说:“这么说,我们杀手帮那些个死于红唇杀下的人,都是你干的了?”
“没错!”
“今夜我们就看看鹿死谁手吧!”一言甫落,韩仁突然眼暴杀气,身形一摇,斜斜地窜出一丈多高,凌空翻身,一个“蝙蝠翻灯舞”数十点寒星分别由他身体的背、肋、袖、手、足五处暴射而出。
这是韩仁袭击时的一个习惯,先放暗器,后使剑。他不仅是一个使剑的高手,也是一个用暗器的高手中的高手。
无论谁要在一刹那间发出数十件暗器来,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时,无论谁要在那一瞬间想躲避掉那数十件暗器,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小倩陡然一飘身子,整个人突然像风车一样旋转起来,一袭大红披风,大幅大幅地飘舞着,蓦地化作一道道光圈。只听得“叮、叮、叮”一连串急响,数十点寒星已经在一瞬间被震飞,顺原路飞了回去,反打向韩仁。
韩仁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有人能躲得过他打出的暗器,并能借力发力反打回来,大骇之下,面对迎面激射而来的暗器,缩身闪形,倒纵了出去。“看剑!”一击不中,他“嗖”地一下拔出长剑,迎空划过一道寒光,人随剑势,直扑苏小倩。
“铮”地一声,一声龙吟,苏小倩也抽出了“水月吟”恰似新月出山,光华万丈,顿时使天上的一轮明月黯然失色。
身形一动,苏小倩竟避过韩仁劈刺过来的剑,一翻手腕,反刺韩仁。
韩仁心中一懔,恨不得一剑就将对方置之于死地,向旁边一闪,腾空跃起一丈,半空拧腰一折身子,一抖手中长剑,使出了他的绝招“一夜春威折,肠断白苹洲”一剑递出,千变万化,竟有疾风暴雨之势,夹着奔雷轰鸣、龙吟虎啸之声。一股凌厉的剑气如洪涛浊浪,并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苏小倩席卷而来。
这一剑来势之猛,任谁难以躲过。昔日,也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了他这一剑之下。
可是,韩仁连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苏小倩不但躲过了这一剑,而且身形灵动矫若游龙,在他瞬息万变的剑影中又恰似穿花过柳的红燕一般,将自己那绵密迅猛、滴水不漏而又无孔不入的“杨花飞雪九九八十一剑式”全给化解了。他不明白,这个苏小倩怎么对他的剑招如何了如指掌的,除非
一念刚起,一霎间只见苏小倩身形一晃,竟已紧紧贴到了他的身边。
“韩仁,你该永远地安息了!”苏小倩对他耳语着,顺嘴在他的左脸上印了一个红唇印。
好多事情都是在那一霎间发生的,不论你相信不相信——忽然发生,忽然就已经结束了。
那柄“水月吟”已经刺在了韩仁的小腹上了。
韩仁的瞳孔在渐渐收缩,目光显得更可怕,就像两根发光的长钉,钉在苏小倩的脸上。在他的脸上,冻结了一层绝不敢相信的神色。
“扑通”他的尸体像一根木头砸在了地上。奇怪的是,这时候在他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容,好像此时他已经成功地抵达西天的极乐世界似的
苏小倩弯腰先从韩仁的身上搜出一块铜牌,上面雕刻了一个骷髅头的铜牌。她非常小心地将那块铜牌藏在了身上,然后拔出了那柄“水月吟”剑,将剑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嘬口一吹,一串细碎的血珠化作了一个个红色的泡泡,在水一般的月光下,轻舞飞扬
韩仁被除掉后,卜成器立即找到了苏小倩,要她实践她对他的承诺。但苏小倩没有杀他,却递给了他一柄剑,一柄被卜成器输给了“千手观音”焦鹰的“一萼红”剑。看到剑失而复得,卜成器简直欣喜欲狂,这时候你便是拖他去死,他也不会肯的。除非脑子有毛病的人,好好的才去寻死呢。他搞不懂,苏小倩是如何从焦鹰的手里讨回这把剑的。苏小倩没有告许他,其实那个焦鹰是她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她去讨剑他不能不给她面子。她现在还有急事要办。她要拿着从韩仁身上搜出来的那块铜牌,去“魔鬼谷”去找“活死人”梅天风。
没有梅天风,她就报不了仇,杀不了“百变魔君”铁三郎。
三、两个怪人
在苏小倩的印象里“活死人”是一个怪人,这不仅仅单指他住的地方怪,为人也特别古怪。还有一个更怪的人,他叫林黛玉——一个大男人竟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但他是苏小倩的救命恩人,也是向她传授最高武功的师傅
苏小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发生在十年前那天夜晚血腥的一幕。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就在这天的晚上,受雇于人的“百变魔君”铁三郎,率领了“恨煞东风杀手帮”的全体成员,杀向了太平庄。
那时,苏小倩还只有十三岁。九岁学织素,十岁学裁衣,十一弹箜篌,十二诵诗书她本是烟雨江南一名娇娇女,一只飞翔于莺花丛中的无忧无虑的蝴蝶。十三岁的苏小倩,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高挑、美丽。那天晚上,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一道,为了保护家人,为了自卫,却汇入了那场充满血腥的、让她至今不堪回首战斗。
刀光剑影中,哭爹喊娘声、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彼起此伏。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几乎都成了血糊的人了。
饶是“金刀圣手”苏啸天的刀有多么快,身手多么敏捷,怎奈杀手帮的人个个都是强手,十多个人围住他,刀、枪、剑、镰、棍、流星锤轮番儿上,一千六百多个回合下来,他的身上已有七处刀伤,十二处剑孔;眼看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了,一记流星锤飞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呛啷”手中金刀落地。就在这当口,一人鬼魅般欺身而上,一剑自背后刺进,前胸穿出,直至没柄。一蓬喷泉似的血雨激射而出,喷洒在他对面每一个人的脸上。“啸天——”苏啸天的妻子,江湖上人称“飞天媚姑”的薛三娘子看见往地上倒下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呼,直扑了过去。旁边又有一个杀手帮中的人趁机偷袭上来,用血魔教的“阴毒血魔掌”打向薛三娘子。这一掌正好击中在她的头顶心上,只听“咔嚓”一下头颅发出爆竹一样的响声,她的两颗眼珠竟然自二目中激射而出
若非亲眼所见,苏小倩简直不敢想象,白天还逗着自己在一块玩的父母,转眼间阴阳两隔,死得是那么惨不忍睹!
“爹——娘”苏小倩哭叫着向父母的尸体扑了上来。
这时,一伙杀手帮的人冲上来将苏小倩团团围在了中央,其中一人手持鬼头刀劈面砍来。就在这一性命交关时刻,一条黑影衣袂飘飞地从天而降,手中一杆长枪犹如蛟龙入海“噼哩叭啦”一下子将那些人手中的武器打飞了手中。接着,那人一把将苏小倩夹到了怀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几个兔起鹘落,闯出了包围圈,拧身,折腰,飞身一跃,竟飞过太平庄那两丈多高的院墙。
“放下我,我要替爹娘报仇!”苏小倩在那个人的怀里挣扎着,喊着。
那人一声不吭,出手一指点在了苏小倩的麻醉穴上,她顿时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不知人事了
苏小倩睁开了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朦胧的晨曦中,她看清昨天夜里救他的那个人,正坐在一旁埋头用一块抹布擦拭着手里的那根长枪。那人长了一脸的兜腮胡子,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灰色长衫,一副落拓潦倒江湖豪士的模样。
“你是谁?”苏小倩向那人问,语气很重,好像对他的救命之恩并没有什么感激。
那人头也没有抬,回答:“林黛玉。”
“这是你的名字?”
“是。”
苏小倩听了忍不住想笑,看他长得那副模样,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又问:“你的武功很好吗?”
“你看呢?”林黛玉反问。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世外高人,请你收我为徒,我要跟你学武!”苏小倩
说着“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苦苦地恳求着。
林黛玉怔了怔,叹了一口气,问:“你一个姑娘家,练一身武功有什么用?”
“姑娘就不能学武?”苏小倩“通”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激愤地道“你难道昨夜没有看见,我的一家人是怎么死的?我要做一个杀手,专杀那是无恶不作的杀手,报仇,报仇!我要摧毁‘恨煞东风杀手帮’,手刃‘百变魔君’铁三郎!”
“可你应该知道,”林黛玉说“他们是受雇于人的,只是为了钱,并不是存心要与你们家人过不去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苏小倩气得要吐血,大嚷道“他们是受雇于人的,这我知道,可是——难道做杀手的为了钱就可以胡乱杀人?为了钱就可以连做人的良心也可以不要?告许你,我恨那个铁三郎,他是残害我全家的罪魁祸首,在这个世上,有他没我,有我就没他!既然你不教我武功,我报不了仇,我也无颜活在这个世上,我去死!”说完,转身朝山洞外冲去。
“站住!”林黛玉凌空一翻身,拦在了她的前面,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别太冲动呀,小倩,我答应你,教你武功!”
从此以后,林黛玉便开始尽心尽力地将自己的武门绝学传授给苏小倩。苏小倩在跟他学武的过程中,发现他的武功的确很高,自己父母的功夫简直是无法与他相比,什么刀、剑、斧、锤、枪等等,几乎无一不会,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武林奇才。令她不解的是,像他这么一个绝是奇才,怎么在江湖上寂寂无名?更使她疑惑的是,他身边好像没有一个亲人,总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行踪诡谲,神出鬼没。有时半夜时分,他会独自一人跑到山顶,望着天上的月亮黯然落泪;有时他会呆呆地望着苏小倩的背影出神,长叹不止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苏小倩的眼睛,她觉得林黛玉这个人太神秘了。有多少次,她忍不住好奇地想向她打听他的身世,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这种隐秘也许是一个痛疤,外人还是不要揭开的好。
一晃间就过去了五年。
这一天,林黛玉将苏小倩叫到了自己的身边,说:“小倩,这五年内,我已经将自己的平生所藏都传授给了你了,你可以下山做你要做的事情了。你如果真要找铁三郎报仇,你可以去‘魔鬼谷’找‘活死人’梅天风,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可以帮你的。”接着,他又从身上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柄剑,一柄名叫“水月吟”的剑,送给了苏小倩“这是我妻子生前最心爱的一柄剑,也是当今武林罕见的绝世奇剑,你一定要好好地保存,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这是苏小倩第一次听他谈起自己以前还有一个妻子,她正想问他她是怎么死的,话还没有出口,冷不丁地只见他向口里放了一粒什么东西,突然面色发紫,七窍流血地倒在了地上。
苏小倩大惊之下,这才意识到林黛玉是服了毒,慌了,扑在他的身上喊道:“师傅,你为什么要服毒,为什么?”
“为什么?”林黛玉的眼光在逐渐暗淡,苦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克星,我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可不论她怎么叫,他再也不能吱声了
过了三天,苏小倩便按照林黛玉的吩咐,去了“魔鬼谷”
“魔鬼谷”其实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沟。
在这片深山沟里,有一块几十亩面积大小的平地。说是平地,却是杂草丛生,一座坟墓挨着一座坟墓,数都数不过来。风穿过四周的杂树林,在山沟里回旋着,嘶吼着,犹如鬼哭狼嚎、猿啼豹鸣。时不时地从坟墓间惊飞起一群黑鸦,黑压压地盖住了整个天空,发出一阵阵悚栗的叫声。这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魔鬼谷”啊!
苏小倩不敢想象,那个被叫做“活死人”的梅天风就住在这儿?
穿过一片坟墓,苏小倩突然停在了一座特大的坟墓前——确切地说,此刻,她就像突然被人施了魔法似的,被钉在了那座坟墓前。
在那座坟墓前竖了一块墓碑,碑上赫然刻了这么一行字:梅天风之墓。
天呀,难道林黛玉要她来寻找的竟然是一个死人?
惊怔间,苏小倩顺手在那块墓碑上轻轻拍了拍。岂料这一拍,那块墓碑居然“吱——”地一声移至一旁,露出一个洞口。
苏小倩好奇地钻进了洞内。她顺着里面的地道向前走着,发觉每隔一箭之地,壁上都悬挂着一张长明灯。洞内十分潮湿,昏暗的烛光下,给人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森的感觉。她不由得紧张地握住了“水月吟”剑柄。
一连转过几道弯,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面前竟是一个大厅。大厅的中央横放了一口黑漆棺材。奇怪的是,在这口棺材的对面的墙壁上,也悬挂了一口同样的棺材。在那口棺材上竟张挂了一幅画像。苏小倩信步走过去一看,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了!
无论是谁,如果在这种地方,在那口棺材上,竟发现张挂了一幅自己的画像,肯定会被吓得个半死!
那幅画像是一个年轻的绝色佳丽,一个与苏小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郎。
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何时被人偷偷画了像,竟张挂在了这种地方?苏小倩感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恐惧,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
就在这时,她听见从背后传一阵怪异的响声。她连忙暴退一旁,转身,只见从大厅中央那口黑漆的棺材内伸出一双只有骨头没有肉的手,随后钻出一个骷髅头来。
“鬼——”饶是苏小倩有天大的胆子,此刻也被吓得魂都飞了,失声惊叫起来。
谁知那个骷髅头一摆“砰”地落在了地上,露出一张蓬头散发满是皱纹跟核桃似的老脸来。“哈哈——我是人,不是鬼,苏姑娘,是不是吓坏你了?”那老头一身黑袍,灰灰的脸,跟死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苏小倩立即猜测出他是谁了:“你就是梅天风梅老前辈?”
“不错!”老人说着,身子长起,凌空一跃,飞出棺材,轻飘飘地像一片树叶落在了苏小倩的对面,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苏小倩一看,他的轻功竟不在林黛玉之下。
梅天风冲着苏小倩呵呵笑道:“苏姑娘,你是不是来找我帮你寻找‘百变魔君’铁三郎报仇的?”
苏小倩大奇:“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我和林黛玉是多年的好朋友,他早把你的事告许我了!”
苏小倩神色一暗道:“你可知道林师傅已经死了么?”
“他死了?”梅天风听到这个消息,好像觉得挺好玩儿似的,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他死得好,死得妙哉!本来么,一个人活人睡在自己家的床上,和一个死人躺在棺材里,就没有多大的区别。他这个人早就该死了,我多次劝他早一点儿死,他偏偏要赖在这个世上。还好,他终于想开了,死了!”说罢,便鼓掌大笑起来。
苏小倩真没见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自己的好朋友死了,他不仅不难过,反而幸灾乐祸,她真想不通,林黛玉怎么交了像他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朋友!
一念既过,她伸手便指了指那幅画像,问梅天风:“梅老前辈,这幅画像是从哪儿弄来的?”
谁料梅天风一听她提起那幅画像,神色骤变,勃然大怒:“不准你提那幅画像。你以为那画像上的人是你么?你错了,那是另外一个人,你也不要胡乱猜测,那画上的女子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告许你,你以后想得到我的帮助,帮你报仇,就不要打听你不该打听的事,懂了吗?”
“懂了!”其实她心里一点都不懂,不懂自己只是提了提那画像的事,梅天风为什么会像怒狮一样暴跳如雷;不懂那画像上的女子长得如何和自己如此相像;不懂她不懂的事太多啦!
那梅天风听她这么一说,这才眉开眼笑地道:“哎,这才是听话的孩子!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帮助你对付杀手帮的事了!”他笑的时候,就像个三岁小顽童似的。
梅天风告许苏小倩,那“百变魔君”铁三郎,是当年在江湖上曾名噪一时的“以天为敌,神佛俱弃;恨天绝地,孑然一尼”天弃师太铁罗刹的关门弟子,练就了一口混元真气,他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形体,并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因此,至今武林中人能见到他真正面貌的人,绝对不超过两个人,就连杀手帮的那些成员对于他真实的长相是什么模样,身材是高是矮,年纪是老是少,都没有人知道。他要与手下人联系时,凭的是一块铜牌――一块上面刻了一个骷髅头图案的铜牌,那是杀手帮每一个成员的身份标记,在铜牌的后面有每一个人的名字。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铁三郎的武功非常厉害,对各大门派的绝门武学都了如指掌,在当今武林中真正能与他打个平手的人,肯定也同样超不过两个。而这个能与他打个平手的人却已经死了,他就是林黛玉。
接着,梅天风说,能知道铁三郎下落的人,其实就是他梅天风。苏小倩虽然是林黛玉的弟子,他将他的平生所学都已传给了她,但她的实战能力到底如何,他梅天风并不清楚。为了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也为了应证她的实战能力是否能对付得了铁三郎,他目前还不能将铁三郎的下落告许她――他要她暂时先去对付杀手帮的那些成员。他手上有大量的有关那些杀手成员的资料,有关他们的武功如何,以及他们每个人的爱好、擅长什么兵器等等。但那些杀手帮的成员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解散了,他们现在隐藏在什么地方,他却不清楚。她要想去对付他们,他可以给她提供资料,她自己去寻找。他每次只能给他一个人的资料,她杀掉那个人时,必须从那人身上找出证明此人身份的铜牌,然后她回来用那块铜牌再向他换取另一个人的资料。
苏小倩不明白梅天风是从何处掌握的有关“恨煞东风杀手帮”这么多资料的。他和铁三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别人不知道他的下落,而唯独他清楚?他对杀手帮的那些成员怎么那么熟悉?想着想着,苏小倩心里疑团重重,但她不敢张口去问,她怕又惹他大发雷霆之怒,弄得自己人下不了台。这个梅天风和那个林黛玉真是一对怪人——一对无可理喻不可逐摸的怪人!
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林黛玉向她推荐的这个人没错,有了他,看来报仇是有希望的了。
就这样,苏小倩凭着“活死人”梅天风提供了资料,几年来,她一连杀掉了杀手帮成员十三个人。
当苏小倩除掉了韩仁后,拿着从韩仁身上搜出来的那块铜牌赶到“魔鬼谷”去见“活死人”梅天风索讨下一份资料时,她做梦也想不到事却突然有了一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变化——
也正是这个变化,使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使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另外一个苏小倩!
四、人生有太多的谜
刚才还在炉上被烤得“滋滋”作响的一只全羊,转眼间就被梅天风全咽进了肚子里。接着他又接连喝下了三壶老白酒。
三壶酒到了肚子里,梅天风那张原本灰灰的脸,却泛起了一层紫青,一对眼睛浮起了一层血色。
苏小倩第一次发现他竟是这么能吃,喝起酒来跟喝凉水似的。
他还在喝。
在他面前一溜摆了十多壶酒,他好像不把这些酒喝掉,明天没有日子再喝似的。
当她小心翼翼地将从韩仁身上搜出来的那块铜牌递到他手中时,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用手指轻轻一弹“嗖”地一下子,那块铜牌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叮”地一声,镶在了她对面的一堵墙壁上。
看来他不仅能吃能喝,其内功之纯厚也令人瞠目结舌。
“呵呵,梅老前辈的功夫真是了得,堪称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了!”几年的相处,苏小倩知道他最爱听的是奉承话,连忙扔上一顶“高帽子”
可是,今天这梅天风并没有买她的账,粗暴地大声道:“你不要拿漂亮话来哄我,我‘活死人’梅天风七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是别人哄大的。你不要忘了,你虽然能杀得了‘肠断白苹洲’韩仁,但你不一定对付得了‘百变魔君’铁三郎!实话告许你,现在我不想帮你了!”
“为什么?”苏小倩两眼露出满是吃惊之色。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他。
梅天风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没有做出什么惹我不高兴的事,你用不着胡乱猜想。我不愿帮你,是因为我帮你做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可是你又帮我做了一点儿什么事了呢?”
听他这么一说,苏小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梅老前辈,你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的,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去做!”
“好!”梅天风这才展颜道“我现在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杀一个我一直想杀却至今都没有下得了手的人!”
苏小倩问:“这个人是谁?”
梅天风说:“白笛。白笛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与林黛玉一样的和我非常好的朋友!我曾多次像劝林黛玉一样劝说过他,要他死,林黛玉死了,可他赖在这个世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死。因此我要杀死他!”
苏小倩真想不通世上竟有如此不讲理的人,自己要好的朋友,他却要他们一个个都去死,他真是令人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幸亏自己不是他的什么好朋友!
于是她又问:“你为什么要让你的那些好朋友都去死?他们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好朋友?”
谁料梅天风一听她的话,勃然大怒地大声对她吼道:“我警告过你,你不该知道的事就不要多问。你是一个杀手,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杀人;只要你帮我杀了白笛,我立即就把铁三郎的下落告许你!”
为了杀掉铁三郎,替家人报仇,苏小倩决定答应他去杀白笛。
梅天风给了她一份有关白笛的资料。
有关白笛的资料,大致是这样的:
姓名:白笛。
年纪:不详,别人估计他有三十五岁。
家世:不详。
职业:现为黄鹤镇“白记”当铺老板。
特性:善于结交朋友,在周围人缘极好。讲究衣着,不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保持仪表的清洁。三年前,他曾与武林中三大高手对战,一直打了三天三夜,战斗结束后,有人发现他衣着的整洁,就像刚从朋友那儿赴宴回来的一样,一尘不染,整洁如初。
他的武功极高,擅长使刀,破风刀。刀式迅猛有力,势若奔雷“好风碎竹声如雪,昭华三弄临风咽”有人这样形容他的破风刀。出手一击,声势夺人,狼奔豕突;出手二击,日月无光,鬼泣神惊;出手三击,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破风刀,又叫亡魂刀!
黄鹤镇“白记”当铺门前。
西风吹过长街,木叶萧萧落下。
白笛一身白衣如雪,负手静立在长街上。他的背后是西天,残阳如血。
从对面看上去,白笛就像立在夕阳中的一副剪影,一幅很耐看的剪影。在苏小倩的脚旁,正是他倒映的头影。
苏小倩不得不承认,白笛是一个讲究衣着、风度翩翩的男人,并且是一个很讨女孩喜欢的那种男人。而今天她就要与这样一个男人来一个生死决战,二人中间,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好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而且又是那样残酷地摆在人们的面前。
“我们这场生死决战一定非进行不可吗?”
“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报仇?”
“我与你有仇?”
“不。是别人。因为我和一个人定了一个交换条件,他让我杀了你,他便帮我报仇!”
“我明白了!”白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出手吧!”
“铮”地一声,恰似新月乍现“水月吟”在夕阳下划过一道五彩斑烂的、美得让人目眩和心颤的光芒,直向对面的那个男人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笛侧身一个空翻,飘身闪过了一旁。
与此同时,在他手里多了一柄刀,破风刀。
“看刀!”白笛面带笑容,轻轻招呼了一声。他好像此刻不是在与苏小倩正进行着一场生死决战,而是在做游戏,做一个非常有意义并且非常值得玩味的游戏!
一刀递出,就像晴空响起一声霹雳,夹着风声、雨声,以及龙吟虎啸之声。西风中纷飞的木叶,竟被他出手的第一刀卷成了一团,迅即爆裂开来,朝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那些木叶就像无数的小飞刀,一枚枚扎进了一堵墙壁上。
一时间,苏小倩大惊失色,要知道,那些木叶如果是扎在人的身上,那人就不会是一个人了,会变成一只“刺猬”
他这一招是她根本想象不到的,正因为是她想象不到的,他刚才出手的第一击,完全可以将她置之于死地。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故意将那些木叶打向了另一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小倩问。
“你应该知道自己长得有多美!如果我用这些木叶扎在你的身上,你能想象得出来自己会变得有多难看?我不能把一个有目共赏的美人,变成一个人人都不敢看的丑八怪!呵呵呵”
他居然还笑,笑得是那样的天真。
苏小倩冷声道:“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的?”
“知道。”白笛说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出手吧!”这是他第二次招呼她出手。
苏小倩毫不迟疑地出手了。
她出手得很快,快得让人看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手。但对方出手比她更快。
破风刀破空划过了一道闪电“咔嚓”一声,距离三丈远的街道旁一棵碗口粗的树被分成了两截。白笛正衣袂飘飞地迎风玉立在那棵树边,看着她微笑,就像正在欣赏一道美丽的风景。
苏小倩怔住了!她明明一剑刺出,人随剑式贴到了他的身边,他怎么退得那么快,那棵树是如何被他一刀分为两截的。——他分明又让了她一招!
但苏小倩并不领情。他们两人必须要倒下一个,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一招“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苏小倩持剑分心便刺,此招走到半途蓦地换招,变做“云破月来花弄影,明日落红应满径”变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再好的高手也有他的破绽。白笛正要出刀,却露出了不该露出的破绽。
他把天突穴露给了苏小倩。她的剑正好指在了他的天突穴上。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你赢了!”他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顺手丢下了手中的刀,破风刀。
此刻的白笛,就像苏小倩在梅天风给的那份资料上看到的一样,经过这场生死一战,他身上的衣衫仍然显得那么整洁,一尘不染,正像从朋友那儿赴完宴会刚刚回来一样。他在说“你赢了”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是那么轻松、自然;他眼睛传递过来的是一种柔和、亲切的光芒。
不知怎么的,苏小倩的手颤抖了起来。她的剑与他的天突穴始终保持着那么一丝距离,怎么也下不了手。
她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暗暗地在问自己——他与我无冤无仇,为了报仇,我当真要杀一个无辜者?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下不了手,我该怎么办?”她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白笛。
白笛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苏姑娘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动,长袖一抖,手中却多了一柄剑,一柄名叫“水月吟”的剑。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从苏小倩手里夺下那柄“水月吟”的。
接着下来发生了一件事,苏小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见他将那柄剑刺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直至没柄。
夕阳下,西风中纷飞的落叶下,他慢慢地向地上倒了下去,慢得出奇,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他,向地上轻轻地放了下去。
他那洁白如雪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染红了,看起来就像春天清晨刚刚绽放的一朵朵玫瑰花。
那柄剑好像不是刺在他自己的身上,而是刺在别人的身上,他的脸上非但连一点痛苦之色都没有,而且露出一种很欢悦的色彩。他对她说:“苏姑娘,你说过,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我选择了死——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很想能让你记住我白笛这么一个人!”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苏小倩伏下身子,摇晃着他的身子不解地大叫。
白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苦笑的脸上显出一种万般无奈、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
他对她说:“这里面有一个大秘密,在这个秘密里牵涉到一个人,一个非常非常美的女人。是她叫我不要杀你的,如果我们两人当中非得只有一个人才能活在这个世上不可的话,那么倒下去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听了他所说的话,苏小倩的两眼露出惊诧之色,问:“你能告许我这个人是谁吗?她现在在哪儿?”
“我可以告许你这个人是谁。”白笛说“不过——她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五、结局——血犹未冷、情犹未了
早晨,早晨后。天上飞起了鹅毛般大的雪片。沿大道边有一个小酒店,一帘杏黄旗高挑于树梢头,在纷飞的雪花中寂寞地飘荡着。
这时候,酒店内还没有一个顾客。老板抱着两支胳膊、眯着一双眼睛正守着柜台打瞌睡。
门口传来犬吠马嘶声。老板知道是有顾客临门了,刚睁开眼睛,只见有一人已经跨进了门来。看到那人,老板不由得两眼一亮。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披一袭大红披风,腰挎一柄短剑,头戴一顶竹笠,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似的披散在双肩,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好像满天的日月星辰都在她的眼睛里。特别显眼的是,她的嘴唇,红得就像熟透了的樱桃。
“老板,给我来两壶酒!”
“好好好,”老板满面微笑着点头哈腰巴结地问“要什么下酒菜?”
那女子说:“不用下酒菜,两壶酒我是带着路上喝的!”
老板亲自替她将两壶酒放在了马背上的一个筐子里。当那女子正要算账时,老板却慌忙说:“小姐,你的账早有人提前付过了。”
“那人是谁?”那女子闻言就是一怔,惊问。
老板说:“那人不肯透露姓名,小的自然也不便打听。但小的知道小姐的大名——你就是名震江湖的红唇杀苏小倩苏姑娘!”
苏小倩心里升起一团疑云,那个人会是谁呢?是“百变魔君”铁三郎?不可能——因为他已经自尽死了,她亲眼看到他死了!
三个多月前她与白笛一战的结果,使她解开了一个大谜团——原来所谓的林黛玉、“活死人”梅天风和白笛居然系同一个人:
——“百变魔君”铁三郎。
那个“白笛”在临死前,把这些事情的真相全告许了她。
那一刻,她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个夜晚,眼前重现了发生在太平庄惨不忍睹、血流漂杵的一幕。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救自己的人,居然会是带人来杀害她全家的“恨煞东风杀手帮”的头目“百变魔君”铁三郎!而铁三郎救她,完全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她曾在“梅天风”那儿看到的张挂于棺材上一幅画像上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铁三郎的妻子,她不仅是一个人间的绝色佳丽,也是一个武功相当不错的高手。她有一柄祖传的“水月吟”宝剑,但她从来没有用这柄剑杀过人,她心地太善良,连走路甚至于都怕踩死一只蚂蚁。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所嫁的男人却走上了杀手的不归路,为了钱,他什么人都杀,他变得就像一头饿得发了疯的沙漠狼。她怎么劝他,他都听不进去。伤心失望之下,她用那柄“水月吟”剑结束了自己鲜花一般的生命。
很多人都是如此,对自己所拥有的某种美好的东西,一直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以后,这才感到无比的惋惜和痛心。
妻子的死,给铁三郎的打击很大。但他并没有因此退出杀手之路,相反,他变得更加疯狂。
可铁三郎没有想到,太平庄的一战,竟使他发现了一个与自己妻子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当时,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毫不相干的却又长得如此相像的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冲动,居然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了太平庄,将她从自己手下的人中救了出来,并且将自己的武功全传授给了她。他唯一没有教她的是破风刀。因为破风刀不是一个女人的内力所能学得到的。五年后,他用假死药“服毒自杀而亡”以“活死人”梅天风的面貌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她开始走上了复仇之路。沿途中,他怕她缺钱用,又暗中支助她钱物。在她将自己最器重的“肠断白苹洲”韩仁杀了后,他突然像清醒了过来似的——自己不该救她,更不该将自己的武功传授给她,她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复仇,他和她是水火不相容的,他和她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铁三郎下定了决心,将她杀掉。于是,他又以“白笛”的身份出现在了苏小倩的面前。可是,当他每次得手要杀他时,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苏小倩,而是他妻子,他那个善良得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名叫林黛玉的妻子——他发觉自己竟毫无理由地爱上了她,为了她,他终于选择了死路
他这次是真的死了,当苏小倩从她身上将那柄“水月吟”剑拔出来的时候,他的血像喷泉似的激射了出来,溅了她的一身、一脸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莫名其妙地哭了,伤心地哭了,连复仇后的快感一点儿都没有——如果白笛不是铁三郎的化身,她说不定会爱上他,嫁给他的!
她同时也很清楚,铁三郎以妻子的名字林黛玉的身份救她,教她武功,他那时已经把她看作是他妻子的化身了。再冷酷再恶的人,原来在他心灵的深处也有脆弱的一面——血犹未冷,情犹未了
可是“百变魔君”铁三郎已经死了,这一次暗中偷偷给她结账的人又是谁呢?
三个月前的苏小倩,和三个月后的苏小倩已判若两人:那时的她,心里燃烧的只是复仇的怒火;而现在的她,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已经变得成熟多了,遇事冷静,更加沉着
她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很吃惊,好像自己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我还是我吗?
冰天雪地里,蹄声急响,健马惊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一次,苏小倩走到一个风的啸声中,踏上一个崭新的江湖路。
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苏小倩突然发现前面雪地里横拦了一个人,一个披发仗剑的江湖人——她一眼认出竟是“快剑一笑”卜成器。
“苏小姐,我等你好久啦,我要和你一道闯江湖!”
“和我?”
“不错!”
“为什么?”
“因为我敬佩你!”
苏小倩恍然大悟:“原来酒店内的账是你给我预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