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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吴时来在外面,顺天府尹曹三旸立即放下手头公务,请他入内相见。
“悟斋,怎么又回来了?”曹三旸笑吟吟的请吴时来上座,又让人看茶。
曹三旸已过天命之年,与赵锦同岁同科,但他没遭什么罪,一直养尊处优,保养得体。是以看上去要比赵昊的老哥哥年轻好多,跟小他十岁的吴时来差不多。
“明府。”待到长随出去,吴时来才低声问道:“下官是来问那赵孝廉的事情,他到底干犯了什么天条,还敬请示下。”
“赵孝廉……”曹三旸一愣,没对上号。
“就是赵中丞的堂叔,今日被倪大宏那厮直接弄进了衙署。”吴时来一脸不悦道:“人家家里都急疯了,都要纠集他一班同年去敲登闻鼓了!”
“哦,你说他啊……”曹三旸听到倪大宏的名字,方缓缓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倪大宏没跟你细说吗?”
“他只说在找个陆家的账本,再追问,就让我来问明府了。”吴时来把头一低,闷声道:“还请明府一解下官心头之惑。”
“哎,好吧。”曹三旸点点头,待那长随上茶后,便吩咐他关门出去,不要让人靠近。
待到再无旁人,曹府尹方长长一叹道:
“悟斋啊,你当老夫愿意管这个闲事?那赵中丞乃是和我一起观政的同科,他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把他叔叔抓了,这让一干同年该如何看我?”
“那大人为何……”吴时来不解的看着他。
只听那曹府尹幽幽问道:“你还记得汪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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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说。”吴时来点点头。
全东南的官民百姓,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位独霸海上的五峰船主的。
吴时来平生的得意之作,便是任松江府推官时的抗倭壮举。
那次倭寇侵犯松江,对逃难的百姓狂追滥杀,吴时来顶住天大的压力,毅然打开城门,让数万难民进城避难、妥为安置,并亲率数百名强弩手出城迎敌,奇迹般的击退了倭寇!
而当时率领倭寇来袭的陈东,不过是汪直手下的众多船长之一。
“此事跟他有关?”吴时来神情凝重的问道:“他都死了快十年了吧?”
“但他在日本建立的庞大领地还在,纵横四海的舰队也没有被消灭。哪怕到如今,佛郎机人和日本人,依然只认他的金印。那些海商必须持有他的金印勘合,海船才会被准许入境通商。”
屋里虽然没旁人,曹三旸却依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贤弟这些年在广西受苦,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就这么跟你说吧,汪直被处斩后,陆家接手了他的海上生意,包括那枚金印。”
“啊!”吴时来打了个寒噤,但旋即又觉得理当如此。因为汪直活着的时候,官场就有流言说,陆炳和严世蕃是他的后台,不然抗倭总指挥胡宗宪,也不会一直与他眉来眼去,态度暧昧。
而且从已经公开的卷宗看,严世蕃的党羽罗龙文,既在胡宗宪的总督府担任幕僚,又常年来往于海上,本身就是汪直旗下的一名倭寇,或者说是海商。
同时,陆炳和严世蕃非但是儿女亲家,严世蕃败亡后,陆家还收留了他的独子严绍庭……这也是陆家如今被清算的一大罪状。
所以吴时来虽然悟不透这其中的玄机,但陆家既然很可能是汪直的后台。汪直被杀后,陆家派人接手了他的地盘,也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那是一个年贸易额达几千万两白银的走私帝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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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中,曹三旸低声对吴时来道出秘辛。
“当然,那么大的买卖,也不是陆家一家能吃下去的,东南那些势家豪族几乎都有份。只是陆炳当时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得仰仗他的庇护,所以大伙尊陆家为新一任净海王,让他们独占了两成股份。”
吴时来微微点头。
他忽然想到,曹三旸是南直隶宜兴人,宜兴与平湖陆家隔着太湖遥遥相望,只怕曹家也不会错过这顿饕餮盛宴的。
不然他曹府尹,干嘛要管这闲事?
“但是陆家这个净海王,当的并不好,净想着多吃多占,却不愿将好处与旁人分享。但有陆炳在,谁也不敢吭声。后来陆炳死了,他儿子陆绎又接任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伙儿还是只能忍气吞声。”
“然而今上登极后,一切都变了。陆炳当年的罪过被翻出来,陆绎、陆炜都下了狱,陆家也被抄家,三百多口全都被有司关押了起来。”曹三旸说着轻叹一声道:
“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陆炳小儿子陆纲逃到了日本,居然要以净海王的名义,号令全体舰队开拔,随他攻打杭州城,救出他全家。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内讧中,陆纲被杀,陆家的股份也被剥夺。陆纲的儿子陆选恼羞成怒,居然莽撞进京,要将所有人都揭发出来,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只听曹三旸缓缓说道:
“他们手里有海商们进货和付账的账册,要是落到皇上手里,后果不堪设想。”说完,他沉默了良久,直到吴时来忍不住要开口搭茬时,才轻叹一声道:
“海商们得到消息,辗转求到本官这里,老夫便以接到报案,说陆家有人进京意图劫狱为由,派人在各入京道路设卡盘查……”
吴时来这下,终于明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依然震惊的难以言喻。
堂堂正三品顺天府尹,居然成了海商的帮凶,这件事就是传出去,怕都没人相信吧……
曹三旸自然知道吴时来在想些什么,他便缓缓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副‘大明山河图’前,转身坦然看着吴时来道:
“本官知道悟斋你在想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曹家世代务农,并未染指任何海上的生意,更没有在他们的团伙中,拿一丝一毫的干股,此言若有半点虚假,便叫天雷殛了我!”
见上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时来赶忙起身道:“下官从没有怀疑过明府的清白。”
“不,本官不清白,我就是海商的同党。非但是我,东南的官绅百姓,也尽是海商的一党。”
却听府尹大人石破天惊的剖析道:
“悟斋你是浙江人,又在松江当过官。自然知道在咱们东南那一带,靠种粮为生的农民已经不多见了。大部分农民都在种桑养蚕、种棉纺纱、种茶炒茶……县城、府城里的市民更是靠纺纱、织布、织绸、制瓷、造纸为业,这么多东西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靠内销根本卖不掉——只有靠海商帮他们销往海外才行!”
“悟斋啊,老百姓都是靠海商养活的呀。要是朝廷把海商都办了,东南的老百姓吃什么去?要是没有海商集团的雇佣和管束,那些跑船的水手,转身又会变成吃人的倭寇!才刚平息的十年倭乱,怕是转眼就要卷土重来!我们付出那么大牺牲,才换来的抗倭胜利,立时就会前功尽弃了啊……”
“所以本官只能帮他们这个忙,替他们设法来摆平这件事。”曹三旸沧桑一叹道:“老夫这样说,悟斋能体谅一二了吗?”
ps.第三更,大家也别觉着这是在编故事。事实上,当时大体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不过是用小说家的手法,将诸多史实勾连在一起罢了。或有牵强附会、或有夸大其词,但绝无胡编乱造,无中生有。求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