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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嫣有许多优点和许多缺点,其中有一条不知道该归类在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是——非常的知人善任、人尽其才。她知道每一个师姐妹的厨艺特色,她清楚每一个同门的工作习惯,她更精准的掌握住每个人能够被压榨的底限在哪里。所以她们这些被抓来劳动过的人,虽然常常被她缠得恨不得将她痛扁一顿,但还不至于因她这样无良的压榨而彻底把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对于一个总是将自己的生活搞得狼狈落魄、还从来不知道悔改为何物的家伙,就由着她去自生自灭好了,别人也懒得花费心思在给她一点教训上;因为那不只得不到丝毫效果,还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奉嫣很缺钱——不,正确的说法是,当奉嫣人在台湾时,绝对都是处于赤贫状态;而她所有疯狂的行为,都绕着一件大事在走,那个名目叫:抢救贫穷大作战。
不过,奉嫣为数不多的优点是:就算她再缺钱,也绝对不会向师姐妹们借钱。那次南非落难记,求救的对象是奉总管,将自己两个月的自由出售给家族,随便家族怎么安排她的工作,以此取得足够的金钱买机票回国。
难以想象这个压榨起别人来毫不手软的家伙,居然在金钱上如此有原则。所以奉嫣虽然很烦人,但真正会彻底讨厌她、拒绝被她纠缠的,却是没有。
奉娴一整天都在忙,忙着做水蒸蛋糕。也不知道奉嫣去哪拐来这么多代工订单,听说这是近来网络上被疯狂团购中的热销产品,所以需求量极大,这两天至少要出炉五百份以供应需求。结果今天被抓来的劳力,就在临时租来的某间已停业的面包店厨房里狂忙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七点半才终于能够休息。
匆匆洗了个澡,吃完晚餐之后,奉嫣已经在床上睡了个人事不知——据说她已经忙了三天没睡觉了;而今晚暂住这儿的奉娴,精神还好,看了看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五十分,差不多该上网了,于是一边擦着还湿着的头发,一边开机。
上次在花园喝下午茶时,所谈的话题一直没有机会谈完。她想,那时金郁骐是想挑明了告知她,他自己的复杂身世的吧?想来金郁骐也是颇有心机的,他一直清楚他的人生会在三十岁时产生巨大变化,却没有告诉她;在她签完新约之后,也还是闭口不言,直到日子到了,再也掩饰不住,才愿意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鸵鸟心态。
如果她不想待下来,那么他早说晚说,也都免不了她会向他要求解约的事实。
是的,她这几天满心想的就是揪住金郁骐,当面请求他解约。当然,不会太容易的,不然金郁骐不会一直藏着不说。
她这个老板喜欢身边围着的人都是熟人,所以她毫不怀疑,日后就算赵嫂老得走不动了、司机李哥眼昏手抖开不了车了,也仍然会待在金家养老,直到寿终正寝。不是他们想赖住下来,而是金郁骐不会放人走。
奉娴不知道金大少母亲那边是个怎样的家族,成员有多么浩大,但在金家这边,金郁骐可说是孑然一身的存在。他有几个堂亲,都是关系很远,在父亲那一代就不怎么往来的了。这或许正是金大少厌恶身边的熟人被迫换成陌生人,不愿重新适应的原因吧。他很怕寂寞,而他也确实非常孤单。其实如果不是出了“黑道”这个意外,奉娴一点也不介意就这样留在金家养老,在这儿煮一辈子的饭也无所谓,就算厨艺再无精进也是无妨——她对奉氏没有那么狂热的向心力,所以奉氏几代以来人人致力于厨艺上的精益求精,为“奉氏食经”做出贡献一事,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计算机开机好了之后,她将新取得的账号密码登入msn,一上线就有人向她打招呼;从对方那一大串英文字母名称上看不出所以然,但自我介绍就简单明了了。
——奉娴吗?我是金郁骐。
——我是。金先生晚安。她打字回道。
——晚安。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今晚会好好对你说明的。
——虽然我是有一些疑问,不过并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向赵嫂表达出希望找您谈谈,目的只有一个:如果您允许的话,新的工作约能否作废?
她倒是开门见山的说了。
那头被她的直言无讳给弄得一时无语,迟迟没有回复,可能正在百思不解着这个向来温婉柔和的奉娴,讲话做事都极之圆润,从来不会以尖锐的一面示人,怎么今天突然就如此开门见山了起来,一点修饰都没有?
奉娴可不管那头的人在想什么、或者是怎样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往下打字。
——金先生,您知道,我是个背景极之单纯的人,对于目前发生的情况,我非常的担忧,且感到困扰。
——如果你对人身安全感到疑虑的话,那么我可以做出保证的。
——你自个儿都处于在逃状态呢,哪来的能力去为别人的安危做出背书?
奉娴翻了个白眼。
——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
那头似乎对她没有立即打字响应不满,觉得很没面子,于是丢了这一句质问过来。
——我相信您对下属的关心,也相信您会做到完美。但那不表示她就可以为此放下一切的担忧。最后一句话奉娴当然只会放在心中吐嘈。
——那就对了!相信我,我会尽快处理好一切的。你,以及赵嫂他们都不会有事的。那些目前进驻在家里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像善类,其衣着品味更是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审美观,但他们其实是偏向我们这边的人,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真正有可能伤害你们的,是那些隐在暗处窥视的人。不过,不管那些人想要得到什么,都不至于对你们动手。毕竟你们只是我的员工,不是亲人,对他们没有任何妨碍。
对于这个想当然尔的说法,奉娴不以为然的挑眉看着,没有马上回应。她和赵嫂他们确实是外人没错,但在金家人口凋零如斯、全无往来亲属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对金郁骐做出胁迫之类的行为,目标若不是定在他的知己好友身上,就会是他们这些老员工了。
老员工的价值或许没有重要到能令金郁骐就范,但用来权充警告一下还是可以的;也没人会指望区区的小员工可以用来动摇金郁骐,让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所以,无足轻重的炮灰,可有可无,别人动起来也不会手软多少。伤害重要的人质可以令被胁迫的人做出国破家灭人亡的决定;而,伤害不重要的炮灰虽然没有办法造就如此伟大的成效,但用来让被胁迫的人难受一下还是可以的。
奉娴很清楚自己目前正荣膺炮灰丙的角色。任何与金郁骐有关的人,都正在被密切注意中,直到尘埃落定之前,她都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果她还算重要也就算了,坏人要算计她之前还会慎重考虑一下伤害的轻重,以免弄巧反成拙,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偏偏她是一点都不重要,到时一个不小心手重,人挂了也就挂了,都没地方喊冤,金郁骐也不会跑到她坟头搬演五子哭墓的大戏,或者多烧几卡车冥纸给她在阴间发大财,并且指天咒地的发誓必为她报仇等等的?
她就是个路人丙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那一种。
所以奉娴这些天里左思右想,愈想愈觉得自己前途很暗淡,不如闪人先。等到一切都过去了,而金郁骐终于能和那些黑道切割干净了,若还需要她的服务,那她再回来就好了,不必现在留在这儿看热闹。天大的好奇心也没有她的小命重要。
问题是,金郁骐不会放人。不是说她有多重要,而是基于面子问题,他大少爷肯定不允许别人看扁他,就算他其实心底没把握能将她护得周全,可是大话还是说得满满的,而且拒绝被人质疑。那么,她打算闪人的举动,无疑就是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给他漏气,让他难看——奉娴,你在吗?
那头打来一个问号,显然对她的沉默很不满。
——啊,我在。
——我说了那么多,竟然不能令你安心吗?
——金先生,您一直都是个贵公子,所处的环境跟我们相同,都是相对单纯的,对于那些复杂而带着黑、时的事物,我们都太陌生了。奉娴已经懒得翻白眼了。他当然不能令她安心!他只是一个公子哥、一个拿着美食家头衔当职业、一个喜欢活在世人追捧里的光鲜亮丽大少爷,而不是个特警或世界最厉害的杀手什么的。老实说,此刻他甚至不如一名看大门的警卫来得让她安心。
——这正是我今天想要对你说的。如果你了解我的想法,以及我母亲那边的事情的话,就会知道你的担忧其实非常多余。现在发生在家里的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严重,很快就能解决了。
一个成天躲得不见人影、看似正在避风头的家伙,也好意思向别人拍胸脯保证些什么!奉娴挑挑眉,只虚应的打出几个字——我想信您会解决的,终有一天。不解决行吗?人家会放过你吗?
——那么你不会再跟我提解除合约的事了吧?一副天下已经太平的样子。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很保守的说着,才不会傻得给予承诺。
——听我说。那些人住进家里,只是认为我目前需要他们的保护。当我不在家时,他们也只是帮忙看家而已,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你不会因为这样说吓到了吧?还是他们有谁对你不礼貌?
——没有人对我不礼貌,但我真的很害怕。她撇撇嘴,确定打出的每个字都显示出足够的柔弱才按enter出去。
——别怕,一切有我!非常有男子气概、非常有担当的回答。
——我相信。我信你才有鬼!你这只弱鸡!金玉其外韩国货的最佳代言人!随便讲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一肚子气直往脑门冲去,她现在没心情应酬金大少;也正好,金大少似乎被她的“我相信”这鬼话给感动得不行,正在劈哩啪啦的打字中,那些内容不必详看也知道不外乎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奉娴早知道要让金郁骐同意放人会很难,可是一番话谈下来,她发现金郁骐这个人虽然万事好商量,但若要他同意将用惯了的员工放走,却是非常困难,所以也就不多说了;她不喜欢作无用之功,知道无用还纠缠,只会使事情变得更难办而已。所以她由着计算机那头的人去胡言乱语,迳自思索着金郁骐这个人,眼下他坚持不放人,似乎不只是面子问题,或许连金大少自己也不明白不放人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来自面子,而是他在害怕?
她对这个老板有足够的了解,但对于老板身份以外的金郁骐这个人,还是十分陌生的;所以当脑中做出这个不太确定的推论时,其实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但可能性却很高她怔怔的望着屏幕,看着一大堆文字被不断的打出来,其中当然有一些重要讯息,但她现在没有心情加以分析。
——你别担心,他们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钥匙”而已。我已经很明确的表示了无意争夺继承人的位置,那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我保证,不出半年,我们就可以过回之前的日子了,不会有黑道,也不会有害怕他一直在打字,并没有催促她回复,反正知道她人还在就成了;而他似乎对她的人品很有信心,相信她就算没发言,也是乖乖坐在计算机前,接受他的文字轰炸;所以他一直说一直说,幸好他打字速度不快,不至于短短一个多小时的通讯,便写出一篇万言书来让她看得头昏眼花。奉娴想,这次通讯,与其说是他在安她的心,还不如说,他在抒发他自己的压力。
只是,为什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