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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川宇,是如何下定决心回来?”林阡问的是“回”来而不是来,他知道,寻曼陀罗不过是林陌的托辞,林陌比星衍、比莫非、比瀚抒更想回盟军,这个盟军,林陌虽然无名,却比谁都存在得早,所以他称林陌为“川宇”,是想当着吟儿的面认回弟弟。
“背对着终点前进,看到的只能是后退景象。与其迷失,不如鼓足勇气回身,澄清自己忏悔和救赎的立场。”林陌将永劫斩归还林阡,意味深长地注目于他,“我知道,你已作出决定。你的心声,我听得到。”
“你与我一样。”林阡接过双刀,与林陌对视,不约而同道:“虽上天弃我,但苍生何辜?若以我血可补天,但死无妨。”
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致使他俩才是世上最心意相通的人。可惜这一别过后就得各自踏上征途,所幸虽然方向不同但目的终于一致。
“哥哥,但愿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林陌与他擦肩而过。
“至多三十年,我……”林阡忽然怔住。
这称谓,恍如隔了许多个平行时空。
虽晚但至,直达心间,既释然,又温暖。
“弟弟,一定还会再见。”黑衣刀客回身目送,白衣弓手已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而去。就像那年在建康城初相遇时,暌违多年的双胞胎兄弟,从镜中朝他腾云驾雾而来,也是这般白驹过隙之感……只是当年,他还不能完全把“林阡”二字从对面绝世少年的气质里抽离。
流光中,林陌也隐约记起那年在建康城,颓废入梦梦见的轮回世里,有关自己的判词:
“更吹落,花消零,草木无情,暗风兼残雨。伤见红颜步不归,回首梦。
事沉浮,路远近,人生无定,明主与故国。忽忆少年赴沙场,左右中?
清唱罢,酒未酣,变化无常,澹云和闲乐。惊逢故人临末路,竟擦身……”
林阡的一生也同样在风烟境的书纸上,被风吹乱:
“雨过楚天晴,霁后飞虹留,谁道晴空忽暗,风声唤人愁。阵前狂沙乱舞,刀中断枪突出。往事上心头,少年正年少,策马南北游。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顺方觉流返。不能引身退,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
然而,即便林阡甘心弃身锋刃端,盟军都不可能愿冒失去他的风险,所以几乎是扣留了薛焕邀请来的轩辕九烨,强迫这条毒蛇想出更好的或者可替代的办法——
现有办法,需要林阡去吸收掀天匿地阵的固有戾气,以及所有当世高手如影随形的附加戾气。附加戾气倒也罢了,毕竟宿主们都活着。可固有戾气,是历朝历代封刀埋剑的古人、死者,会给林阡带来怎样的麻烦或危难,所有人都不敢、也无法预计。要知道,盟军有据可考的是五次对阵,风烟老人未必只经历了五次而已。那八大前体,试错了多少次,多少代?!
没错八大前体确实控制得很好,完颜阿骨打金兀术、卫青霍去病那些剑灵剑鬼是被降服了,但这是它们妄图从阵法中窜出来作乱人间被林阡制伏才低头,换个情景它们如果知道林阡要把它们销毁了还会让步?也许一开始它们还习惯性顺从,可最后一刻察觉到灭顶之灾它们会疯狂反扑!如是,只不过是把那些延迟的末日景象从对整个人间的打击转成对林阡一个人的压榨!盟军谁都不能再自豪地说他们鸣沙山五战打得出色,任何一战、打得再完美、又有什么意义……
换言之,轩辕九烨说的后果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林阡在山东剑冢对战狼笑说的话一语成谶,那他到时候不止要一个人压制盟军全体高手,还非得战韩世忠岳飞这些祖辈先辈,甚至要遭遇白起吕布这些古代战神围殴,以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全来招呼,他就算不被所谓的虫洞吸走,也只怕要落得半生残疾……
“宇内无对手,是该往天外寻。”林阡却一如既往地半开玩笑。
“沂儿、熙河熙秦、忆舟,还有莫忘、楚坼。我若暂别,就都拜托各位照顾。”林阡只澹然对邪后、辜听弦、百里飘云、柳闻因、孙寄啸、杨宋贤和顾小玭等人交托自己、莫非和吴越的子女。
又就宋盟、曹王府、西夏义军的未来发展,同陈旭、完颜瞻、籍辣思义简要述说,过程中扛着刀一副随时准备走的样子,看样子对赴阵之事心意已决。哪能不决,众人交流期间,天灾地祸从未停止。
这般的离别前景,独孤清绝最先受不了。林阡是他唯一认定的对手,他已规划好未来七十年的竞相奔逐,如何能忍至少三十年的对手缺席!“何谓天道?!”剑舞问天,癫狂凌乱,到这时才恍然,他的未来剑境为何全是隐遁之意,他何以要跟肖逝一样做什么世外高人,风烟老人有关他的判词凭何说的是:
“提剑断情少年狂,左手剑,右臂藏,离家万里,何处话情长?音讯全失两茫茫,经世事,历沧桑。
青山隐隐水汤汤,乘行舟,离国邦,弃武封剑,绝迹江湖上。携卷远上白云侧,志随风,意沉浪。”
徐辕厉风行李君前等人的煎熬亦不用说,十余年南征北战,一次次为林阡的超前决定作心理斗争,可向来都是烦乱的,再烦乱都带着火。可如今,长使英雄泪满襟。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我们这群人早已没有了家国,那这天下即将倾覆的山川,就是我们要赴的国难,这历朝历代积累流传的文明武学,就是我们要守的家园。我曾经想,带着大家将人间以保全之法重塑,也确实走到了这一步。但接下来,只能将人间以重塑之法保全。”林阡终于看向了他们,原来只是不敢面对他们,也有他不敢面对的吗,是啊,表面越看得开的人,其实内心越放不下。可他们也知道横竖这事都没回旋余地了,主公不曾食言将他们带到了巅峰,接下来的路,下坡或云梯,全要靠大家自己走。
“前次宋廷之变,你也曾夺门而去,那时我们没有追出去拦你,是因为知道‘主公一定不会走’,就算最后要同宋廷宣战,都‘至少不会离开我们’。”金陵最易动情,明知道哭也没用,却还是泪倾如雨。
“若不赴战,天地皆毁,但若赴战,人世虽保全,列国却有可能反弹。尤其宋廷,我们最难对付。”徐辕尝试以责任将林阡束缚,至少能束缚着林阡在对阵时能够注意自己的个人安危,万一轩辕九烨技艺不精那么林阡也有可能平安归来,“主公在时,攻城风驰电掣,定呈碾压之势,则民众也会对军争懵然无知,不受其害。但主公不在,鄱阳、洞庭之战势必重演,一旦盟军不放手,则受苦的就是百姓,宋廷那些宵小会以此绑架盟军逼我们让步。”
“天骄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林阡正色。
早在山东剑冢之战发起前,杨鞍就曾声嘶力竭拖缠他:“你还想失踪几日?还想这样的问罪再发生几次!?别再说解救苍生,不救会否灭世都是未知。我只知,你若不在,这天下必定大乱,要它何用!”
杨鞍虽然面目可憎,但说话也有几分道理,放到掀天匿地阵后看,盟军如果失去他林阡三十年、且自身也有不同程度伤残的话,没有蒙古捡漏,也必有宵小作梗。
“正巧各国都有使者在附近。我们进入掀天匿地阵前,必须与他们约法三章。”林阡点名,宋廷是毕再遇贾涉,金廷是胡沙虎完颜天骥,西夏是嵬名令公,西辽是塔阳古,至于蒙古无人,“轩辕九烨,你把窝阔台那小子拎出来就是。”
于是在林阡帅帐之侧,众国使臣代君主约定:三十年内,各国相安无事,不可互相侵扰,违者宏愿落空。
林阡看似要求他们必须盟誓否则盟军绝不救世,实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浩劫总要有人解决,强者就应该保护弱小。
塔阳古前来保释疯癫无状的屈出律,那人以杂合体蒙骗林阡,最后自己却成了个分裂体,倒算报应。
临行前,塔阳古对百里飘云夫妇述说悔恨:“西辽再无高手了,我思前想后,不得不带驸马回去,自证忠诚。”
“塔阳古将军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令人佩服。”飘云开解他说。
“可我终究辜负了长空。古刹之战,我本是想杀了屈出律为长空报仇!”塔阳古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万事在变,连乃蛮五帝都弃暗投明,谁知道屈出律痴呆后会不会改邪归正?长空他,理应能明白我……”
“您请战是为义气,战时才知要为家国。终究是忠义两难。”飘云理解地说。
“什么啊,我只是为了自己。”塔阳古噙泪摇头。
“不管过去的恩怨了。塔阳古将军,从今往后,西辽的子民,就拜托您保护啦。”灵犀微笑。
“是!这担子,我会背到闭眼的那一刻。”塔阳古铁骨铮铮地表示,一定守诺。
窝阔台从盟誓现场转过身来的一刹,嘴角的笑容就缝不住。
从环庆毒灾开始,他就听木华黎对父汗来信说:林阡和曹王最终都会卡在“仁慈”这一步……呵,木军师预言何其准!
“这掀天匿地阵,可直接教父汗绝地翻盘。”窝阔台笑毕,却又暗暗叹了口气,他了解,父汗后知后觉,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屈辱之至,因为父汗他毕竟是个战士。
所以窝阔台决定对盟誓反悔之后,立刻就拟好了将来劝父汗宽心的说辞:“父汗,我听人提过一种叫‘离岸流’的浪潮,由近岸波浪和陆地共同作用而形成、悄悄从岸边冲向外海,当它出现之时,会突然将人从滩上拽去外海。这时,如果非要挣扎、逆流游动,十有八九会溺死其中。唯一活命的方法,就是顺着水流漂浮。”
“毁约背盟,是出尔反尔。即便胜,也胜之不武……”暌违多时的哲别在耳边说,他倒是个守盟约的,自镇戎州败给凤箫吟之后就一直不曾参战,如今之所以重返窝阔台身边,是见不得窝阔台形单影孤。
窝阔台对哲别也是同样一副说辞:“出尔反尔看似不义,但势在必行它就是对的。只要结果是符合天意的胜,还管什么胜的过程光不光彩。”
“可林阡说过……千年后,当世的风流人物都成历史,唯公道,在后来的芸芸众生之间流传……”哲别面露难色,这盟誓,列国全都有见证人!
“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只看形势。形势变,人心自然会变。”窝阔台冷笑,“父汗也说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他日若得天下,将世人分成个三六九等,猪狗的评判有何好在意?”
“大汗也许无惧后人评判,却只怕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哲别预见到未来各国国君都会极力隐藏林阡的存在,但宋蒙之战曾在西夏全方位爆发,夏史定然是最难修订,如是,还是会时不时有野史跳出来提醒成吉思汗,他铁木真并非不可击败。
哲别这话也是窝阔台最担心的。
窝阔台脸色一沉,似笑非笑贴近哲别,低声一字一顿:“将西夏屠尽、断代,何如?”
“……”哲别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