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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廷亨所说,昨天午后一场雨下到半夜还未歇,直到今早才放晴。
大雨洗刷过后的天空干净蔚蓝,方宁真在身后关上门,抬头望了许久,才离开家往捷运站走去。
今天下午预约了产检,妈妈跟伯母都说要跟,但廷亨帮她拒绝了,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吃饭,报告检查结果。大概是知道几个月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不希望一下子太多改变,徒增压力。
廷亨要顺着自己到什么程度呢?她是不是该好好享受这孕妇的特权?
说到特权,瞄向一旁博爱座上谈情说爱咬耳朵的小情侣,方宁真摸摸凸起的肚子。这已经不是显肚或不显肚的问题了,都要七个月了,穿搭再厉害,也是个孕妇模样吧,难不成她看起来是中年发福的大婶吗?
食指正枢着太阳穴,小情侣抬起头,愣了会,马上起身让座;刚才是情到浓时,看不见她这个庞然大物呀方宁真自嘲地笑了。那时,捷运正好到站,她摇摇手,说了声谢谢。
漫步在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令人恍惚昨天是否真的下过那场大雨。前方,一对男女挽着手散步,方宁真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头,不敢超车,怕打扰了人家,直到遇见道路底处的红绿灯,等着过马路时才发现他们同路,都要到医院产检。
在柜台报到后来到等时候区,只剩最前排的沙发位子空着,方宁真坐下歇歇脚。从侧背的帆布包中拿出看到一半的书,低头翻阅。
产检时,准爸爸、妈妈她总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医生,所以时间难预估。之前她都是接近门诊结束时间才到,今天不进公司,可以看看书,悠闲地慢慢等候。她没有太多问题,通常只问:是否一切正常?
思绪飘远了,方宁真将注意力拉回。正巧翻到的短篇故事是关于爬山,依着行前规画,主角负着重重的行囊,以为准备万全,可爬得越高空气越稀薄,显得吃力;中途褪去多余的负累再起程,更能定下心欣赏沿途风景。
像吗?
他们也在爬感情的山,很多情绪的负累,卸下了便会觉得轻松不少;又或者,能有另一个人分担,那也是不错。但万一那人也得同时替其他人分担,不会压垮了他?
呵呵,想多了想多了,她应该还不到随处悟道的年纪吧,方宁真稍稍抬头,暂时将双眼从文字中移开。
候诊区播着轻轻柔柔的胎教音乐,偶尔有人小声交谈,忽地,入口处传来一些声响,方宁真没有太留意。她翻开了下一篇故事,四周安静过头,读了几行又令她不禁放下书。
长廊另一头,男人一身炭色西装衬出挺拔身形,英姿焕发,显然刻意打理过。他探了探头,微微露笑,一步步走来时才发觉手中拄了支细长的深色拐杖,却无损他的好心情。
香港的行程是到明天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重点是那笑容太闪亮,有鬼!方宁真睨着他来到自己面前,脑中警铃响起,阖上书,准备起身。
马廷亨一手按在她肩上,万分困难地放下拐杖,然后右脚弯曲,搬动已经开始治疗但仍不太听使唤的左腿,就这么半跪在了她身前。
候诊区静了,经过的几名护士停下了,入口处刚被问路的志工人员奔进来了。完全忽略宁真眼神中的制止,马廷亨一手按着腿,另一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深红色盒子,在众目睽睽下打开。
身后传来一些尽量克制的抽气声,方宁真不敢回头,只听见有人说着:
“好大的钻呀!”“好浪漫喔”
“人是很帅没错,可是那腿”
她鄙夷的目光落在哗众取宠的戒指上,马廷亨笑容灿烂,满怀真诚地说道:“方宁真,请你点头,让我成为孩子的合法父亲,让我负责,让我照顾你,让我旧疾复发后有个可以依靠的对象,让我不要迈人中年、公司濒临倒闭时又跑了老婆小孩,好吗?”
身后抽气声又起,已经没有人在克制了。方宁真恼怒地瞪着他,咬牙道:“你疯了吗?”
他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低声反问:“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需要我提醒你吗?”
而她已起身,头也不回地,把一切抛在脑后。
“宁真!”
后面有人唤着她。
但方宁真不想回头,不想不想不想!这个男人在做什么?分明知道她最讨厌引人注目的,还这样整她!老天哪!上辈子她到底是欠了他什么东西!
“宁真!”
结婚这件事他们肯定会执行的,毕竟有了孩子,也都向双方父母摊牌了她不是已经乖乖搬回家了?不是已经乖乖地顺着他的任何安排了?有必要这样整她吗?有必要吗?
“宁真!”
不要再叫她了,不要再跟着她了,她快要抱头痛哭了。
“宁真,我跟不上!”
一句话,让方宁真停下脚步。双手在两侧紧握,闭了闭眼,她回过头。林荫间,阳光洒下,在草地与石板路上印下细碎光影。远处跟来的廷亨走得十分吃力,对拐杖的使用还不太熟练她气极又走得太快,微喘。午后的风轻拂,呼吸渐渐平复,她却还是拧起了秀眉。
廷亨终于跟上,就在两步的距离外,方宁真忍住不去问起他腿是不是很痛?
“我已经省略让你鼻子过敏的鲜花一束了。这样,是不是让你心情好一点?”马廷亨很无辜地说着,手里的戒指又递了出来。
他知道她不喜欢高调的东西,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的。现在腿的情况颇糟,他可不想再一次经历戒指滚进臭水沟里的扼腕。这款钻大,滚不起来,他在店里测试过了;既然她说过不在意戒款,那就依他的意思来挑吧。
方宁真抬眼睨他。刚才的情况,有花无花,有什么分别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语气,已是有些怨怼,好像他真的把她逼到了一个角落,让人无力。沉默片刻,马廷亨说道:“宁真,我说过,不要低估我会为你做出的事,更不要担心别人怎么担心我们之间。可是我觉得你没有听懂。”
“所以你认为演一场虚伪的求婚戏码,我就会懂?”她已经弄不清他的逻辑了,廷亨腿伤上脑了吗?
“你懂了,而且你会反抗了。”他们有过争执,可几乎没有大吵过,宁真也从未转身离去,太多理性压抑太多置身事外,是另一种无情;这几个月他的手段可能过头了,但他不要宁真把感情全都收起,变成一个自以为超脱的人。马廷亨说着:“虽然过程花哨,但我说的每个字都发自内心。”
她应该是气昏了,除了装可怜的中年二字,方宁真几乎想不起刚才廷亨说了什么。
“这不是一场虚伪的求婚,我再认真不过。”有些话,还是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比较好。
那目光太炽,方宁真悄悄低头,避开了不必要的对视。
是,她气恼,可也无法控制地被牵动着。他的理解、包容甚至放任
廷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告诉自己,她埋藏的心事与秘密他看在眼里,他知道她受伤。知道,并且努力为她做些什么。
她无法假装看不见。
“宁真,我现在要说的,是放在心里很久的话。没对你提起过,我想是因为曾经我以为你懂,后来好像越来越模糊,最后似乎没了分界。”马廷亨看得出宁真拿自己没办法,是这原因吧,他才老是有恃无恐。“我要说的是关于宇霏。”
方宁真还是低垂着脸,静静听着。
知道她有在听,马廷亨说道:“不论在廷烽生前或走后,虽然大家嘴上都说宇霏和我们兄弟亲如兄妹,但心里是怨她的。如果没有宇霏,廷锋或许不在赛车场上,但还在这世上。”
方宁真不说话。从伯母对宇霏的态度,她也依稀感觉得到一股埋怨,这是她无法恨宇霏的原因之一;错不在宇霏,可她却可能自责一世。
宁真的矛盾与心结,或许和宇霏的自责一样,很难解开。可他会努力,往后的日子,他会努力双眼锁着她低垂的脸蛋,马廷亨道:“宇霏爱了廷烽那么久,可廷烽和整个马家给她的只有伤害。我承认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放不下她,那是出于内疚。”
曾?为什么要用过去式,现在廷亨就能放下了吗?未来,如果宇霏再来求助,他又能视而不见吗?下一次的无微不至,又会持续多久呢?方宁真蹙眉,为了挽回他们的关系,廷亨下一句要说的是会依情势变动的诺言吗?
太动人但太短暂的天长地久她已听过一次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听?
她对他的难得正经显得兴趣缺缺,马廷亨将戒盒塞进她手中,单手捧起她的脸,望进她配合了很久但仍有些灰心的眼里,温声道:“宁真,我对你不是内疚。”
廷亨不说对不起,他甚至没有表示过一点歉意是因怕她听了会多想,会曲解成他真的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阳光很暖,他的手也很暖,方宁真很想不被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