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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心中苦笑,自从娘死后,他少有积极地去做一件事,结果却变成眼前这样子。当听到大秦军南来的消息,他曾起过以身殉集的念头,作为了结生命的方式。可是面对生死关头,生命本身却似有一种力量,使他为自己找到种种借口继续活下去,为生存而奋战。
与拓跋圭并肩逃离边荒集之际,他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他之所以肯答应助拓跋圭对付符坚,固因符坚是他与拓跋硅的共同大敌,拓跋硅又是他的亲族,更关键的是他心态的微妙改变,希望一生人中至少做一件使自己认为饶有意义的事情。只恨给妖道卢循来这么的一手,拓跋硅又生死未卜,一时间心中一片茫然,面对朝他冲杀而来的秦兵像与他没半点关系。
刘裕却是惊骇欲绝,他与燕飞不同之处是不会无端萌生无谓的感触。当下立即把任务的成败暂时抛开,在刹那间环目扫射,审度形势,以拟定应变与逃命之法。
此刻他们离颖水只有三十多丈的距离,于此大敌当前的当儿,尤其颖水乃秦军守卫最森严的防线,若往颖水那边逃走等若自投罗网,纵能杀出血路,投进颖水,仍然必死于两岸秦军的劲箭强弓之下。
边荒集那一边更是休提,此时以百计的秦军,正从该方向蜂拥出来,把入集之路完全封锁,肯定此路不通。
至于北面逃路,由于策马朝他们冲过来的三队各五十人的巡逻骑兵,有两队正是从那方面杀过来,选择向这方面逃走,与自杀并没有任何分别。胡兵的马上骑射功夫,可不是说笑的。另一支巡逻旗军,则是从西面角冲过来,所以如若不把正在伐木场作苦工的荒人或秦军的工事兵计算在内,勉强可以说西面尚有个逃生的缺口,只恨那正是卢循呼声传过来的方向。即使可以闯过卢循的一关,他们还要亡命流窜,以避过秦军快骑的搜捕,他们能保命已非常不容易,更遑论要完成关乎南晋存亡的使命。
一时间,以刘裕的沉稳多智,亦有计穷力竭,不知该如何选择与应付的颓丧感觉,而时间则不容他多想。
远近劳累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纷纷抛下手上工作,四散逃开,以免殃及池鱼,一时间形势混乱至极点。
刘裕目光往安玉晴投去,此时最接近他们的一队骑兵已在北面三百步外杀至,时间刻不容缓,这美女唇角竟逸出一丝诡密的笑意,刘裕瞧得大惑不解之时,[波]的一声,一团紫黑色的烟雾在她身前爆开,迅速扩散,先把她本身吞噬,接着把他和燕飞两人卷入烟雾里,紫烟还往四外飘散。
一股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刘裕忙闭上呼吸,当机立断,向尚可勉强看到影子的燕飞喝道:[借水遁]!
燕飞被安玉晴的障眼迷烟和刘裕的喝叫惊醒过来,暗赞刘裕临危不乱,思虑周详。要知在这等时刻,施放烟雾的手段是操在安玉晴的手上,也间接地把他们的行动控制,她要往北,旁人便不能往南,好借她的迷雾脱身,现下刘裕这么一句话,看似在和安玉晴商量,事实上却是提醒燕飞,一切依原定计划进行,又不虞被安玉晴知悉他们要从水内密道潜入边荒集的大计。
安玉晴尚未有机会表示意向,两人早心领神会,同时运劲,手上木干凌空斜上,向最前冲来的敌骑投去。
同一时间,两人往颖水方向掠去。
迷烟此时已扩散至方圆十多丈的地方,把三人身形完全掩去,安玉晴低骂一声,不得不跟在两人身后,一来有卢循这个大敌窥视在旁,二来更因两人有她必欲得之的东西,任何一个原因,在如此情况下,此狡女亦被迫得要与他们共进退。
“嗤嗤”声中,十多枝劲箭射进烟雾里他们三人先前立足的空处,接着是对方被树木撞得人仰马翻的惊响。
“波”!另一团烟雾在离颖水七-八丈处爆开,紫烟以惊人的高速往四周扩散,本已乱成一团的伐木场更形混乱,疲乏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四散奔逃,竟变成正策骑或徒步杀至的秦军的障碍,兼之烟雾带着一股辛辣难耐的气味,会令人想到这可能是毒雾一类的东西,同是疲累不堪的秦军,人人心存顾忌,只敢在烟雾外的范围虚张声势。
烟雾一时间笼罩着颖水西岸广达数百步的地方,风吹不散,还飘往对岸,把一段河水掩盖。
火把光在紫黑的烟雾中闪烁,偏又无力照亮周围的地方,益添诡异的气氛。
三人此际离颖水只余十丈许的距离,眨眼可达。忽然后方烟翻雾滚,劲气扑背而来,卢循像索命的厉鬼般在后方叫道:“留下玉佩”!
落在两人后方的安玉晴娇笑道:“还给你吧!”反手一挥,三颗毒蒺藜品字形般朝从后方浓雾中追来的卢循电射而去。
燕飞和刘裕心中叫好,若这两人斗上一场,他们便可安然从颖水偷入边荒集去,少了安玉晴在旁碍手碍脚。
事实上刘裕早打定主意,在投水前先给安玉晴来一刀偷袭,纵使伤不了她,亦要教她不能像冤死鬼般缠着他们。刘裕可不是燕飞,在完成使命的大前提下,虽然对方是个百媚千娇的美女,他也绝不会心软。
卢循冷哼道:“雕虫小技!”其追势竟不减反增,三颗毒暗器如牛毛入海,无影无踪,不能影响他分毫。
出乎两人料外,安玉晴娇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本来就不关奴家的事,我何苦夹在中间啊!”竟那么横移开去,让出空档。
今趟连燕飞对此妖女也恨的狠起心来,以他们的速度,应可在卢循赶上之前先一步投进迷烟弥漫的颖水,可是若卢循也追着他们进入河里去,天才晓得后果如何?且还要应付秦兵盲目射进河水去的乱箭。想到这里,倏地立足,向刘裕喝道:“刘兄先去!我随后来!”一边说话!蝶恋花已离鞘拔出,全力一剑往似从地府的迷障中探出人间索命的卢循那对鬼爪刺去,带起的劲气,令笼身的烟雾翻腾不休,倍添其惊人的气势。
刘裕哈哈一笑,一个旋身,擎刀在手,喝道:“我们进退与共!”挥刀横劈,疾斩卢循右爪。
卢循冷笑道:“找死!”劲气爆响,卢循不愧太平天师孙恩的得意传人,竟临时变招,改爪为袖拂,袖风急吐,分别抽击两人的刀剑,且是全力出手,希图一个照面使两人刀剑离手。
只从他后发先至的疾追上来,兼之看他在汝阴露的几手,燕飞早知卢循的厉害。临时暗暗留起几分力道,待到给卢循击中剑招,阳劲立转为阴劲,以卢循的功力,由于要分出一半气劲去应付刘裕凌厉的一刀,竟拂之不去,还给燕飞的蝶恋花绞缠吸摄,登时所有后着变化无法继续,打不响二三个照面间至少重创一敌的如意算盘。最糟糕是燕飞比刘裕快上一线,硬把他牵制得无法以精微的手法去对付刘裕,只余硬拼一途。
“蓬”!刘裕全力一刀,狠狠命中卢循的左袖拂势,他固被震得倒退一步,卢循更因分神全力下,被他劈得全身剧震,血气翻腾,因还要应付燕飞似要绕臂攻来,巧夺天工的一剑,骇然下抽身猛退。
两人一战功成,那还犹豫,刀剑联手,并肩冲开几个憨不畏死守在岸旁的秦兵,投进颖水去。安玉晴却似在烟雾中消失了。
刘裕和燕飞先后投进水里,注意力均集中往上方去,一方面是防范两岸敌人的乱剑,更怕是卢循或安玉晴尾随而来。
此时迷雾笼罩整个河岸区,迷雾外是重重敌人,卢循和安玉晴的唯一逃路也只余下颖水一途,兼之这两人因玉佩而绝不肯放过他们,所以他们更须严阵以待。
刘裕首先往深约三丈的水底潜去,打定主意,当贴近河床,便往岸缘潜游过去,再沿岸搜索进入边荒集的秘渠入口,好脱离险境。
燕飞追在刘裕身后,冰寒的河水令他精神一振,回复平时的清明神智,忽然大感不妥,为何竟没有半枝劲箭射进水内的响音,正要警告刘裕,刘裕已经出事。
在黑暗得不见五指的河水里,刘裕持刀的手忽生感应,河底处已杀气大盛,一道尖锐凌厉的锋锐之气迎胸射至,身前立时暗涌滚滚,全身如入冰牢,被对方的劲气完全笼罩紧锁。刘裕心叫糟糕,仓卒间挥刀应敌,心中同时想起一个人来,就是符坚手下的氐族大将吕光,此人外号“龙王”指的正是他精于水中功夫,而亦只有他的水中功夫,能先一步藏在水里施展突袭。扑面而来的尖锐刃气,正是发自吕光的“浑水刺”
水内刀刺交击,可是刘裕却没有丝毫欣悦的自豪感觉,因吕光惯用的是一对浑水刺,自己击中的只是其中一把,也正是对方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阴谋,另一把水刺肯定正无声无息的在暗黑里破水袭来,攻击自己某一必杀无救的要害,只恨仓卒间已无法变招,硬地收回小部分气劲,更借刀刺交击的震力,免力往西岸的方向翻滚过去,果然左胸侧传来锥心痛楚,立时全身酸麻,鲜血一泻如注的从体内逸出。
燕飞此时已想到敌人不发箭的原因,是对方早有高手先一步藏在水内向他们偷袭,血腥味已扑鼻而来,更感到下方的刘裕尽力往侧翻滚。际此生死间于一发的危急关头,若让敌人继续追击刘裕,刘裕必死无疑,燕飞加速下沉,手上蝶恋花觑准刘裕疾刺而下。
他拿捏的角度时间精准无伦,刘裕刚翻滚往一旁,蝶恋花已贴着刘裕左腰侧电击下射,笔直刺往位于黑暗水底处的可怕敌人,完全不顾对方的反击,大有与敌偕亡的气势决心。
劲气爆响。
即使以吕光的水底功夫,在燕飞凌厉的妙着下亦被迫放弃对刘裕补上一剑,双刺回手交叉,勉强挡住燕飞全力一击。
两人齐声闷哼。
燕飞给吕光反震之力弹离水底,不过他早拟定救人策略,暗留余力,升至距水面尚有丈许距离的高度,忙往侧翻滚,向不断在水里翻滚的刘裕追过去。
吕光被燕飞一剑送回水底,不怒反喜,脚尖往河床一点,箭矢般往上疾射,务要取燕飞之命。
“咕咚”!水声乍响,卢循继刘裕和燕飞之后,亦插入河水里,刚好正值燕飞错身开去,吕光水刺往上攻来。前者以为是燕飞其中一人在水下施袭,后者则以为来者是燕飞他们的同党,一时在水内战成一团,提供燕飞与刘裕逃走的良机。
此时燕飞已扯着刘裕,全力往西岸*贴,依高彦的指示,往秘渠入口潜游而去。
氐帮的大本营位于边荒集北门大街东面的民房区,秘渠出口的荷花池,就在氐帮总坛之北一座荒弃的废园内,与氐帮总坛只是一巷之隔。
当燕飞力尽筋疲地把陷于半昏迷的刘裕送到池旁杂草丛生的草地上,天色刚开始发白,废院内静悄无声,最出奇是废园破墙外亦没有任何声息,丝毫不似符秦大军已入驻边荒集。
氐帮总坛那边没有人是合乎情理,因为举帮上下均被征召往集北为符坚作苦工,至于四周附近不觉驻有秦兵,则是出乎料外。
燕飞无暇多想,先检视刘裕胸胁的伤口,暗叫侥幸,因伤口只入肉寸许,没有伤及筋骨,不过对方是以气劲贯刺,虽浅浅一刺,已令刘裕受了严重的内伤。
燕飞把刘裕湿淋淋的身子扶得坐起来,把他仍紧握的刀取去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气,闭目静养片刻,正要动手救人,水响声从荷花池那边传过来,若非他静心下来行功运气,肯定会因疲累而疏忽过去。
他骇然朝池塘方向瞧去,美如天仙也诡异如幽灵的安玉晴正离开池塘边缘,脚不沾地鬼魅似的朝他们掠过来。
燕飞把蝶恋花横搁腿上,勉强挤出点镇定的笑容,淡淡道:“我有一个提议,安小姐愿意垂听吗?”
安玉晴本打算趁刘裕受伤,一举制住燕飞,即使搜不出玉佩,也可用严酷手法迫他说出玉佩下落,可是当看到燕飞清澈又深不可测的眼神,从容自若的神态,竟不由自主的在门槛外止步,蹙眉道:“本小姐没有时间和你们纠缠不清,快把玉佩交出来,本小姐可饶你们两条小命。”
燕飞淡淡道:“安小姐请想清楚,我是有资格谈条件的,否则只要我高叫一声,惊动秦兵,便大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现在光天化日,颖水再不是理想的逃走捷径,兼且秦军必沿河搜索,安小姐纵能逃离此地,仍难杀出重围。”
安玉晴双目杀气大盛,燕飞则冷静如恒,丝毫不让的与她对视,一手扶着双目紧闭的刘裕,另一手握上蝶恋花的把手。
好半晌后,安玉晴终于软化,点头道:“说出你的提议来。”燕飞丝毫没有放松戒备,他一生人在战争中长大,最明白甚么是出奇不意,攻其不备的战略。因为只要安玉晴能在一两个照面内击倒他,他的威胁当然再没有效用。
沉声道:“我的确而且没有说谎,玉佩在我们离开汝阴途上被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人抢走,此人武功犹在乞伏国仁之上,若我有一句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的说话有一种教人难以怀疑的坦诚味道,安玉晴不由相信了几分,有点不耐烦的道:“玉佩既不在你们身上,你还有甚么资格来和我谈交易?”
燕飞洒然一笑,道:“可是我们看过玉佩雕刻的山水图形,可默写出来,那小姐你便等若得到玉佩无异。”
安玉晴美目一转,冷冰冰的道:“佩上是否标示出藏经的地点位置呢?”
燕飞心中叫苦,颓然道:“坦白说,那只是一幅山水地形图,并没有藏经位置的标示,又或者是我们于匆忙看漏眼。”
安玉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点头道:“算你没有胡说八道,好吧!不过若你胡乱画些东西来骗人家,人家怎知真伪?”
燕飞心中大讶,暗忖为何没有标示藏宝地点的藏宝图反可令对方相信自己,不过哪有余暇多想,道:“很简单,只要我把这位朋友救醒,我们背对背把山水图默绘出来,小姐两下比对,自然可察真伪。”
安玉晴犹豫片刻,细察刘裕因失血过多致脸色苍白如死人的颜容,点头道:“还不快点下手。”
燕飞如奉纶旨,两手运指如飞,疾点在刘裕背后数大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