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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是我家养过的一只花狗。
像我这样的年龄就开始写回忆之类的东西,未免显得早了些。但我家曾养过的那只花狗,的确使我难以忘怀。虽然它已死去快二十年了,但它一直萦绕在我心头,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抹去,总想早点把它记下来,以了却一桩心愿。
我家是1969年冬,随着“下放干部”的父亲下放到农村。才下乡时,没有房子住,一家8囗人寄住在一个姓邓的农户家的“后八尺”1 ,支了两张床后,连做饭的地方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和我弟弟每天晚上打游击,东家借住一宿,西家借住一晚上。父亲看这样下去不行,刚下乡不到一个月,就赶紧张罗着自家盖房子。
按照当地的风俗,各家房子都相距较远,为的是享受“独家村”的自由。我们家既是新盖房,当然也不例外,也要盖一个“独家村”独家村虽说有独家村的好处,但安全还是个问题,因此家家户户都养狗看门。当然,爱打猎的人家养的狗既看门,又兼作猎狗。
我家搬进新房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狗崽。大约是1971年春吧,当时我已虚报年龄到襄渝铁路工地当民工了。我家下放的那个生产队一个唐姓人家的母狗生了一窝崽。三个小狗崽中,有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狗特别招人喜欢,当时我家就给那狗的主人打了招呼,一定要他们把那只花狗给我们留下。那时候,农村养狗都是你送我要的,从没有说要买卖的话。主人见我们是第一个向他要,又是一个生产队的,便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姓唐的家离我家不远,弟弟每天都要去看一看并给母狗送些吃的。小狗还没满月的时候,弟弟就经常抱着玩。
按照当地的习惯,小狗一般要满“双月”才能断奶,所以我们就一直没有抱回家。小狗有一个半月左右的时候,一天,有一个邻村的人从唐家路过,他也看上了那只花狗。他向姓唐的主人要,主人告诉他,小狗已有了人家,不能给他。那人是个猎人,他看中那花狗一定是一只好猎狗。他乘人不注意,便悄悄地将小狗偷了去。
弟弟放学后又去看小狗时,发现小狗不见了,就问主人,主人说,大概是上午那人偷去了吧。我弟弟着了急,问清了那个人的住址后,约了一个同伴,硬是跑了十几里山路,到那人家里将小花狗又“偷”了回来!小狗找到后,害怕别人再抱走,弟弟就直接抱回了我家。当时小狗还没满“双月”就提前落户我家里了。好在我家离母狗的主人家不远,那母狗每天都到我家来奶它的孩子。后来另外两只小狗被人抱走后,母狗的奶就全部让我家的狗吃了。因此,我家的小花狗虽说没满“双月”提前就被抱走了,但实际它吃了3个多月的奶。吃奶的时间和数量都远远超过了别家的狗,也因此,这花狗的个头长得特别高大。
这小花狗虽是一雄性狗,但实在长得太可爱了,家人便给起了给十分女性的名字“花儿”
花儿到我家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我才从铁路工地探家。花儿从没见过我,当我走到离家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那花儿竟然打老远的跑去接我!那时花儿还只是个半大个子,我虽已听说家里养了一只花狗,但还没见过。当我见到这只半大个儿的花狗向我欢快地摇着尾巴的时候,我断定它就是我家的花儿。回到家,家人也十分的惊奇,一个从没照过面的生人,那狗居然知道是它的主人回来了!你说奇不奇?又过了半年,我从铁路工地上回家,快到家时天已黑了。当我离家还有半里路的时候,花儿大约听见我和同路人说话,又赶紧跑来迎接我。这时的花儿已足有两尺高了,立起来时,两只前腿能搭到一个成年人的肩膀上。唉,不过这时的花儿已不能做爸爸了,被我一个远房的堂兄“好心”地给阉了!
花儿对我们家的男人是既喜欢又害怕。我们一出门,它就像有的小孩似的要撵路2。我们走到哪,它就跟到哪。我弟弟上初中时,学校离我们家有三十多里路,因此只能住校。每星期回家拿粮食返校时,它都要跟着弟弟到学校去。你要赶它,它就远远的跑在前面一个地方躲起来,等你走过了,它又跟上来。弟弟上高中后,路程更远了,离家有七十多里地,还隔着一道汉江。弟弟到学校去时,它照样撵路。有时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它把弟弟送到学校后,它就会很快的独自跑回家,从来没跑丢。
父亲当时已被安排在我家下放的那个公社工作。父亲回家返工作单位时,它也照样撵路。不过,父亲管教花儿就像管教我们一样非常严厉,因此,花儿也是比较害怕父亲的。有一次母亲磨包谷浆(用嫩玉米磨),因有事离开了一会儿,那花儿大概是闻着包谷浆的香味,或者出于好奇,便用舌头舔那石磨上流下的包谷浆。后来被母亲发现告诉了我父亲,父亲便将花儿关到厨房里痛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问:“还好(读“号”)不好吃”?只打得花儿趴到地下只哼哼为止。自那以后,花儿再也没偷吃过家里的东西了。其实,那时虽是一个饥荒年代,但我们始终把花儿当成我们家的一员,一直随我们一起吃饭。而且每次吃饭前,母亲总是先给花儿把饭盛上。
我们下放的那个生产队有很多人都喜欢打猎。每到农闲他们去打猎时,都喜欢把我家的花儿叫上。而花儿大概也天生就是一只好猎狗,一看见扛猎枪的人叫它就兴奋不已。据那些猎人说,如果在某座山上,花儿要是没找到猎物,那说明这山上肯定什么野物也没有。因为花儿一进山,它就会像梳子、篦子一样,很有规律的一线一线的搜寻,把整个山梳理一遍。花儿的嗅觉又特别灵,如果花儿没发现猎物,说明这山上确实没有什么猎物。而花儿一旦发现了猎物,就会穷追不舍,直到把猎物赶到猎人的枪口下。有些跑得慢的小猎物,花儿甚至干脆叼着送到猎人跟前,因此,猎人们打猎时都非常喜欢带它。当然,每次花儿也会得到猎人们的犒劳:猎物的内脏准会成为花儿的美餐。
我们下放的那个地方,虽然家家都养狗,但有的农家并不像我们一样,每天定时给狗喂食。因为那时许多人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舍得从自己嘴里给狗省点吃的?因此,许多家的狗迫不得已只好自己找吃的。每当新玉米抽穗灌浆的时候,那些吃不饱的狗就会钻进玉米地里,偷嫩玉米吃。每年到这时候,生产队就会组织民兵昼夜巡逻,一方面防狗偷玉米吃,一方面也防人偷玉米。那时候各生产队都订有土政策,若发现谁家狗偷吃玉米,将“就地正法”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谁也不敢说个“不”字。我家花儿自从偷吃我家玉米浆挨打后,再没有发现过花儿偷东西吃了,所以我们一家人对花儿都很放心。大约是七五、六年的夏天吧,有一巡逻的民兵悄悄告诉我母亲,说我家花儿也在偷吃玉米棒子,被他发现了,要我们管一管,小心挨了枪子。这可把我母亲气坏了,每天都跟家里人一块儿吃饭,它还要去学坏。据那民兵说,花儿偷吃玉米的“技术”很高超,它一般都跑得离农家很远的地方,钻进玉米地中间,找那穗子很大的玉米棒子,两只前腿搭在玉米棒子上,嘴叼住穗子的尖部,两只前腿一落地,玉米棒子就轻松地掰下来了。也不知这花儿是跟谁家的狗学会的这坏本事,真令人哭笑不得。没办法,母亲只好找了条绳子把它拴了起来。
花儿是自由惯了的,每天都要漫山遍野地跑,拴起来后,它就不停地叫唤,闹得人心烦。后来有人给出了个主意,让给花儿做个笼头套在嘴上,只要它的嘴张不太开,能勉强进食,它就没办法偷吃玉米棒子了,母亲就照别人说的做了个笼头套在花儿的嘴上。花儿的绳子被解开了,可嘴上又套上了笼头。吃东西时,只能张开一小道缝用舌头舔,这可急坏了花儿,它便不停地用前爪扒笼头。没过几天,花儿的嘴角就被扒烂了,肿得连舌头都伸不出来了。一看见家人出进,就跑到跟前直哼哼。母亲想着花儿受点罪总比挨枪子强些,所以一直没理它。父亲回家后,花儿又跑到父亲跟前直哼哼。父亲看见花儿嘴角已经在流脓了,就动了恻隐之心,打算给它解开笼头。母亲却说“你给它解了,它要再偷吃玉米,可就要挨枪子的!”花儿站在父亲跟前不肯离开,不停地哼着。父亲便像教育孩子们一样开始教育起花儿:“谁让你学坏的?这就是罪有应得。你要再敢偷东西吃,就要挨枪子的,要你的命。我现在就给你解开笼头,你要是挨了枪子,我可救不了你了。”花儿不停地哼着,似乎在向父亲认错,又像在向父亲作保证:今后再也不敢了。父亲便给花儿解开了笼头。你还别说,这花儿还真争气,自打那以后,每当玉米成熟的季节,只要提前给它打个招呼,它再也不满世界跑了,规规距距守在咱家门口。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发现它偷吃玉米了。
我家因是从城里下乡来的,保持了城里人讲究卫生的习惯,同时,我母亲做的饭菜也十分可口,因此,当时的公社干部下乡都爱到我家蹭饭吃。我父亲当时也是公社干部,因而熟人也多,许多干部们到我们那个大队下乡,也都要到我家坐一坐、看一看。但有些人听说我家有一只非常凶狠的大狗,就不敢到我家。这事被父亲知道后,回家就教育起花儿:“那些干部都是贵客,你可不许咬他们,你要伤了他们,我就抽了你的筋!”父亲回单位后,就当着同事说,你们以后再到我家,就说是公社的,花儿就不会咬你们的。同事们都笑我父亲是在说梦话。但父亲告诉他们,不信你们可以试试。公社当时新调来了一个副书记,没到过我家。第一次到我们生产大队检查工作时,和一行人说要到我们家看看。刚到我们家房后,花儿就跑出来叫开了。花儿的个头确实很大,挺吓人的,随行的一位女同志一看见花儿就吓得尖叫起来。不知哪一位突然想起我父亲的话,立即大声喊道:“花儿,我们是公社来的!”花儿瞅了瞅,果然不再咬了,还直向他们摇尾巴。把一行人惊得直咂舌头,连连称奇。七六年上半年,路线教育工作组到我们大队搞路线教育,我父亲对工作组的人说,你们到我家时就说是公社干部,花儿就不会咬你们的。工作组的人照我父亲的话做,果然谁也没有受到伤害。到后来其他有些人到我家,见花儿咬,也会冒充“公社干部”花儿虽然不大信,但还是会温柔许多。
我们家生产队的农户居住比较分散,但花儿对本生产队的人从来不咬。只不过对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一个姓邓的,这个人在生产队也不大招人喜欢。花儿只要发现这个姓邓的,它都要赶上去咬。有时候全生产队的人在咱家附近干活,休息时到我家喝水,别人它都不咬,只要见了那个姓邓的,它就专门挑着他咬。有人说,人不喜欢的人,狗也会不喜欢。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花儿特别爱记仇。因为有一次在生产队保管室,那姓邓的无缘无故地打了花儿一下,自那以后,花儿见了他就咬,所以,那姓邓的每次到我家去,都是提心吊胆的。
1976年下半年,我从路线教育工作团回大队担任党支部副书记。那时经常晚上到别的生产队去开会。山区农村,居住都非常分散,开会常常要到八九点才能开始,十一二点才得结束。我虽然是个从不信神信鬼的人,胆子也特别的大,但豺狼虎豹野猪黑熊是真的,那时也经常出没。所以晚上出门,别的不担心,对野兽可能伤害人还是有些担心。因此,每当我打算晚上出门,或者很晚才会回家的时候,我都要把花儿带上。花儿也特别尽心,夜行时,它总是跑在我前面几十米的地方,防范有什么伤害我。有一次我到公社开会回家,已是晚上11点多了,经过一个叫阴坡砭的林子的时候,花儿突然不知发现了什么,一口气把那东西撵了半里路,可能发现没见了我,又赶快跑回我身边护着我。说实在的,那个年代,要不是花儿在我身边,我真不知要受多少伤害呢。
1977年,我见我们大队有一农户养的白鹅特别好看,便要了几只鹅蛋用自家的母鸡来孵。4只鹅蛋最后只孵成了一只。大约是“独生子”的原因吧,这只鹅特别霸道,给它垒的窝它就是不爱住,经常赖到狗窝不走。特别是后来产蛋的时候,别的地方它都不去,硬是要在狗窝里生蛋。开始的时候,花儿如果没在窝里睡,白鹅占了它的床,它也就走开了。后来当花儿睡在窝里的时候,白鹅如果要产蛋,就会赶花儿走,花儿就不乐意了。有一次白鹅要产蛋,见花儿睡在那里不走,就用嘴啄花儿。白鹅啄人也是很疼的,大概把花儿啄疼了,它便发了威,要咬白鹅,这时白鹅便大声叫了起来。母亲听见白鹅叫,出来一看,见是花儿和白鹅争“床”便嚷花儿:“它小些,你大些,你为啥不让它?赶紧让开。”花儿见主人偏袒白鹅,便十分不情愿地给白鹅让出了床。从那以后。凡是白鹅要到花儿的窝里去生蛋,它都乖乖地让开了,再也没有和白鹅争“床”了。
1979年初,随着政策的落实,我们全家又从生活了十年的农村返回县城。从农村搬家那天,为了赶路,全家都起得很早,帮忙搬家的人也来得很早。不知是因为帮忙的人太多,还是预计将会发生一场大的变化,花儿十分的不安,焦躁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因为当天家具只能搬在离县城还有几十里路的一个小集镇再换船,所以我必须先在前面去招呼。我见花儿非常焦躁,便将花儿唤到跟我一块儿走。我走的时候,将那只白鹅也带上了。不知是故土难舍,还是别的原因,那只白鹅竟然哭了一路,两只眼角下的毛都哭湿了。由于集镇上人多,我又忙着招呼搬家的人,那花儿还以为我们是临时在这里有事,它竟然又独自跑回了农村“老家”!当时全家人都因为忙,没在意。等送走了搬家的人后,才发现花儿没见了。当时我们估计它肯定是回“老家”了,全家人都念念不忘,心里想,不知谁将把花儿带去养起来。
大约过了二十多天,农村老家带信来,说花儿一直守在咱家门口,哪儿也不去,饿得只剩皮包骨了。以前,凡是见我们生产队有人扛着猎枪,花儿就一定会跟着人家去了,但自从我们搬走后,谁也把它哄不走了。以前,花儿爱到它母亲的主人家,现在哪儿都不去,只守在我家的大门口(我们搬家时,房子没有处理,当时只把房子锁起来了,里边还有些东西没搬)。花儿见许多天都没人理它,急得它直抓大门。后来,还是周围的邻居见花儿饿得可怜,便每天送些饭给它吃。
听了带信人说的情况后,我专门请了两天假回农村老家。当我走到离我家房子还有一百多米远的房后山梁上时,不知是有心灵感应还是什么原因,花儿竟远远的跑来接我!大约是久别见亲人吧,花儿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在我身上又是亲又是揣,不断地哼着叫着,眼里竟然还闪出了泪花,弄得我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当时,我对花儿讲:我们已经搬家了,你不要再守在这里了。也许是听懂了我的话,也许是离别主人后太难受的缘故,花儿再也不守那个家了,而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上厕所,它都要跟着。由于路远,当天我没有返回单位,住在一亲戚家。花儿生怕我再把它扔下不管,晚上它硬是守在我睡觉的床边不走,几次想把它赶到门外头睡,它坚决不出去,任我打它、哄它,它都不走,晚上只好让它睡在我的床边。
我把花儿带到单位上养了一段时间,回家时,又把它带回了紫阳。当它再次见到我们的家人时,花儿激动得不知怎么好了,一会儿跑到这个身边亲一亲,一会儿跑到那个身边亲一亲。那种从心底里流露出的真情,真比人间的感情还真挚,让邻居看到都感叹不已。
返城的那年夏天,父亲和我再次到原下放的那个家搬剩余的东西(主要是原来买的准备盖房子的木料),花儿也跟着回了老家。因木料要通过船运,运到紫阳后又得找人搬,我就和父亲分了个工,让父亲先回紫阳找搬运工,我等木料装好后随运木料的船一块儿走。我嫌花儿跟着我碍事,就让父亲先将花儿带走。父亲上了一艘运货的机驳船,我在河岸上等着。父亲上船后,唤花儿一起走,花儿见我父亲上了船,而我又在岸边,它看看我,又看看我父亲,不知跟谁好。我便对花儿讲:你先走,我待会儿就来了,它这才跳上船。给我运木料的是一只小木船,虽是顺水,但也比机船慢得多。回紫阳后,父亲对我讲,今天花儿算是丢定了。原来,父亲搭的这艘便船中途有事,在原和平乡靠了一下岸,花儿以为到站了,船一停它就跳上岸了。船停了一下马上又走,父亲唤花儿上船,花儿也不知啥原因,死活不肯上船,船只好开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当时心里就像突然少了什么一样难受。
木料搬完后我就回单位上班了,当我休假回家时,突然又发现花儿在我家门口,看见我后欢快地直摇尾巴和我亲热。我问父亲,花儿怎么回来的?父亲便讲了那天的离奇事:父亲乘的那艘船到紫阳装货后,当天又返程。原来,船走后,花儿一直在河边上等着,相信一定有人来接它。所以,当这艘船行至和平时,花儿看见它早上乘的那艘船来了,便在河岸上拼命的狂吠。这艘船的太公3见是早上乘他船的那只狗,便对水手说:那狗是老欧家的,把它捎上吧。便特意将船往岸边靠了一下,还没等船停稳花儿就跳上了船。船太公见花儿上了船,也就没有再停,一直前行。当船行至焕古滩时,也就是早上花儿上船的地方,花儿又开始在船上叫起来,船太公一看,这花儿肯定是想下船了,便又特意为花儿停靠了一下。船还没靠岸,花儿就跳下去了,下船后,还向着船“汪汪”了几声,似乎在向船太公道谢。船太公后来对父亲说,他活了几十岁了,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狗。那花儿上岸后,先在河边寻我,以为我还在那里。一看没人,它就一溜烟跑到焕古供销社我大妹妹那儿去了。直到大妹妹回紫阳时,它才又跟了回去。
花儿看门是非常认真的。在农村时,只要花儿在家,我家周围的蔬菜瓜果从来没人敢打主意。再调皮的小孩都不敢贸然范禁。回城后,一些人见我们养了那么大只狗,好心的提醒我们,小心狗伤人惹祸。其实,自打农村回城后,花儿确实一度非常的烦躁,但城里人多,它又不敢发作,平时连叫的声音都非常压抑。倒不是它害怕什么,而是一回城,我父亲就对花儿讲过,城里人多,你可不敢乱咬人,如果乱咬人就会要你的命!要是有人拿咱家的东西,你不要让人家拿走就行了。所以,花儿到城里后,从没咬过人,但看起门来,却是非常的尽职。有时候,家里人要出去,又懒得锁门,就给花儿讲一声:把门看好,别让人家把东西拿走了。那时,家里人出门,经常前后门都是大敞着的,从来没丢过东西。有一次,我四姑回家,见门大敞着,以为家里有人,径直往屋里走,这时花儿就跟着我四姑。四姑到我父母的卧室,花儿跟到卧室,四姑上楼,它就跟着上楼。后来四姑对我父亲说:“这狗才怪呐,它又不咬我,我走哪儿它跟到哪儿”父亲说:“花儿是怕你拿东西,把你防着呢!”四姑这才说:“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大意,没有人在家,前后门都不锁,原来有花儿给你们招呼着呢。”还有一次,隔壁吴家来了客人,家里凳子不够坐,到我们家来借凳子。当时,家人都在楼上,邻居便上楼给父亲说借几只凳子用一下。父亲让他在楼下客厅自己去拿。邻居下楼后,抄了两只凳子就走,可花儿却咬着凳子腿不放。其实,邻居进屋时,花儿就跟着进了屋。邻居拿凳子时,花儿就把邻居的裤腿轻轻的咬着,当邻居提着凳子要走时,花儿便咬着凳子腿不放。这时邻居才意识到,花儿不让他拿东西走!邻居赶忙喊我父亲:“欧叔,你们花儿不让我拿你们凳子。”父亲才想起还没给花儿打招呼的,连忙在楼上喊到:“花儿,快放开,人家是借到用一下,一会儿就还了。”花儿听到有人发了话,这时才放开。邻居笑着说:“花儿真是一个尽职的守才奴”
有一段时间,门前搞建筑,院坝里堆了一大堆土。一些小孩就跑到土堆上玩,把土弄到满院子都是,路都过不成了。父亲天天收拾,那些孩子天天来弄,十分烦人。父亲便对那些孩子们讲,不许你们再来玩土了,我跟花儿打了招呼,这土是我家的,谁要再来玩土,花儿就会咬你们的。父亲又对花儿讲:这土是我们家的,谁要再来玩土,你就把它赶走。有几个孩子不知是记性不好还是不信邪,乘父亲不在的时候,又往土堆上跑。花儿见有人上土堆,从门口睡的那地方,一头扬起来“汪”地一声,把那些孩子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再也不敢到我家门前的土堆上玩泥巴了。
回城后,花儿的活动空间小了,睡的时间多了。大约和人一样,一来年龄大了,二来锻炼少了,毛病也就渐渐多了。八一、二年的时候,隔一段时间,花儿就会出现不想吃东西的情况。那时候也没什么宠物医院,有病也没办法管它,一般拖几天也就没事了。生病后,花儿一般都会自己找些青草嚼一嚼,隔上一天半天的就又会吃东西。
1985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我照例早早的起了床。那时我正在上刊授大学最后一学期的课程,所以早晚都得抓紧时间看书。我起床后,一开门,花儿就走到我跟前,似乎想给说什么似的。我上厕所,它跟着我上厕所,我回到卧室,它又跟我到卧室。我看书,它就站在我的身边。我觉得它挺奇怪的,就对花儿说:“别老跟着我,在门口睡去吧(狗窝在大门外)”花儿看了看我,极不情愿的转了转身,又望着我不走。这时我才想起头一天给它吃肉,它都不吃,可能是又病了。便对花儿说:“你要是不好过,自己去扯点草嚼一嚼吧”花儿望了望我,像是听懂了我的话,自己到后门外边咬了几根青草后,就躺到大门口去了。我吃过早饭上班时(那时是早上九点上到下午四点),从大门口过,见花儿泪眼汪汪的,心想,花儿可能是太难受了。便返身到后门外又扯了一把青草递到花儿嘴边,但这时的花儿可能已经连嚼草的劲都没有了,我把草塞到它嘴里,它仅嚼了一下,就不动了。当时,我正忙着上班,想想过去花儿不吃东西,嚼一嚼草,过一两天也就好了,所以没有太在意。就对花儿说,下午回来再给你扯些草嚼吧。这时,我发现花儿竟然流下了眼泪。我心里还说,这狗真有意思,竟然还能哭呢。下午我下班回家后,见花儿还是像我早上走时那样躺在大门口,身边有些嚼碎的青草和吐的一些绿水。正想再去给它扯草,发现它再也不像平时那样起身摇尾迎接我,我觉得不对劲儿,便去摸花儿的头,这时才发现,花儿一身都僵硬了!当时,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死就死了?但仔细一想,其实,早上已经有那么多的征兆,只是没有太在意。
那天是一个阴天,下午四五点钟天就非常阴暗了,而这天,跟我心情也差不多。我是最爱吃狗肉的,但对花儿,我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的。我找了一条麻袋把花儿装起来,一直背到神峰山烈士陵园,在一棵大扬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将花儿安葬了。我在心里祈祷着:花儿,安息吧。
据有关资料说,狗活一岁,相当人活十年,而花儿已活了14年,照此算来,花儿也算是高寿了,因为它相当人活了140岁呢!应该算是寿终正寝吧。
我曾对不少人讲过,一旦有了时间,我一定要写写我家的花儿,因为在那个并不愉快的年代里,那只狗曾带给了我许多的快乐和安慰。
注:1“后八尺”是当地农村民居在正房后续接的一间房。一般都是由于房子不够住等原因,因陋就简而建的。由于后墙较矮,续接的房一般都只有七八尺进深,因而当地人都叫这种房为“后八尺”也因为这种原因,这种房也就意味着矮小。
2“撵路”当地方言,意为追赶。在这里是“跟屁虫”的意思。
3“太公”是当地对船梢公的一种称谓。
2002年8月 于博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