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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来了?姻姒幽幽问了一句,然而在尾音消散之时,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巨大古琴被轻轻撩动琴弦,无端发出沉重且急促的声响,又像是光芒中和着脚步的节拍,恍惚间显现的熟识身影令她惊愕不已——那抹惨惨淡淡的羸弱身影,正是殷肆口中所言“消失不见”的蜉蝣虫妖小游。
只是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羸弱,面色苍白至极,怀中抱着一具骸骨,踉跄着走向二人。
“她怎么会”姻姒口中一顿,强压下涌动的心绪“小游怀里抱着的白骨,应该是那个男人的罢?这才几日不见,变化得倒是着实叫人认不出来了,啧啧”她本是想说一句玩笑话,只是说罢连自己都一点不觉得好笑。
少女本是漫无目的地前行,直到耳中响起姻姒的声音,近乎称得上空洞的双眸中才稍稍亮起一丝光泽,喃喃开口唤了一声“爷”
乖巧地冲着殷肆欠了欠身子,小游怀中白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时都有可能松散,而骷髅头颅处两枚巨大黑洞着实有些骇人。姻姒不发一言盯着她看,终于在小游扭头望向自己时张口“你的夫君他,怎么了?”
小游立在原地笑了一下,一番话出乎意料地淡然“照姐姐之前所言,我让翟郎解脱了。”
她双手又紧,将怀中冰冷白骨紧紧贴合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亲吻着,摩挲着,疼爱有加,就好像与之并肩的分明是一位有血有肉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姐姐劝说的不错,翟郎他比之前更加愉快了,他每天都冲着我笑呢,还唤我和他一起留下来,留在尘世中”
不知为何,蜉蝣妖物与骨骸这般亲昵的举动却叫姻姒难以忍受,也罢,一个对着作呕干尸也可以诉说情肠的女子,一具骨骸对她来说又算做什么?那种执着的感情,同样身为女人的姻姒,有被震惊,却并没有感动。
皇都南坪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端有些担忧,正欲询问,不想身边沉默了许久的男子忽然开口“为什么不按我给你的方子喂他药?仅仅凭借你的修为渡给他真元,根本无法维持那具肉身!”
他说的急迫,连握扇子的力道都莫名重了许多。
就好像,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落空
妖女神色又有些恍惚起来,顿了顿才淡淡出声“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是啊,这些日子,您不在南坪,我是给翟郎停了药,我看着他一天天更加衰老,气息越来越弱,很痛苦,很难受我也很痛苦,很难受,恨不得将毕生的修为都渡给他不过,身为蜉蝣,我妖力弱,修为低,也知道自己之前为了翟郎消耗太多,剩下的时日屈指可数所以我吃了他,将翟郎的血和肉一点点吞干净,只剩下如此美丽的骸骨,陪着我过最后的日子”
他解脱。她亦解脱。
然而若无其事说出这等惊悚事实,到底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妖物吞食凡人血肉和心脏,修为便得以增进,这也是她今日还有力气站在这里与他们二人说话的原因。
“所以你带着那男人的骸骨,是来与我道别的吗?”殷肆冷了眼神,负手而立,风带起他束发上的缎带,身影略显寂寥“也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爷,我还唤您一声爷。”气氛有些沉重,蜉蝣虫妖眨了一下眼,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您您真的是想帮我留住翟郎吗?那方子根本不是特意为小游准备的罢?延续凡人的寿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方子呢?即使身为神明,妄图改变凡人的寿命也是难于登天的您一直以来,只是在用翟郎试药您想知道,凡人阳寿的极限在哪里是不是?而且,我想您手中应该不止这么一副方子,也不止翟郎一个人不死不活地存在于世间”
愈往后,她的声音愈发低沉,最后,竟连眸子都垂了下去。
未等东商君开口,姻姒已抢先辩驳“好笑,他有什么理由费尽心思去做这等无稽之事?”
她到底是袒护他的,像是一件不容玷污的珍宝,除了她自己,再不能有别人说不好。
“他们都说东商君是先任勾陈帝君与尘世女子结合所诞,对凡人之事极为在意,也没什么好奇怪”
殷肆眯起眼睛,口气愈冷“他们?”
“想必爷已经发现了,有位大人,眼下正在南坪落脚歇息,这些时日汇聚了不少我族前来参拜,惹得城中妖气浓重我,正是听那些族人所言。”小游提起那个名字时,眼中流露出畏惧“冥山妖王在碧玺水帘窟,爷和西参娘娘此番下凡,恐怕就是为了寻他吧?”
“你怎知我是”她惊。
“前来参拜冥山妖王的族人中,有自浮台而出的妖物,他们说起过西参娘娘的样貌。我知道姐姐并非寻常之辈,而能与东商君大人比肩的女子,扶桑神魔中,只怕唯有西参娘娘一人了,我说得没错罢?”
姻姒眨了下眼,无声地笑了起来——这句话,她想她真是等太久了。
冥山妖王。继而心中开始掂量着这个算不得熟悉的名字:出生于冥山的妖物,修为不俗惹得众妖颇为忌惮,久而久之便自封为王,不过这些年游荡在尘世倒也没惹出什么大事,很快就被扶桑神魔所遗忘,亦从未入得她法眼,乍一听,甚至觉得陌生。
勾陈帝君所要她来探查的,定然就是这家伙无疑。
殷肆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鼻中哼了一声“那么,小游是来与我讨个说法的吗?”
衣着素净的少女摇摇头“无论如何,若没有爷的那剂方子,翟郎是绝不会活到现在的我很感激,不管爷是不是利用了我,利用了翟郎您做的事,总会有自己的理由”她笑了一下,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扯出这种表情,让人看着揪心“小游甚至在想,爷是不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凡人女子,希望得以和她相守一生,才四下搜寻着天下奇方,不违背道义地让凡人来试药,我的翟郎,只是您的众多试药人选之一”
男子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蜉蝣虫妖所说的一切。
街上依然空旷,落叶打着旋儿从三人脚边飞过,檐角有水滴落,啪嗒一声在青石板上绽开花,印出一圈小小的水渍。姻姒看着他,忽然觉得那张脸还真是陌生。
“啊,要走了呢我还想回到当初遇见翟郎的地方看一看,在那里消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罢。”小游将白骨收进怀中,慢慢转过身子,沿着来时的方向折返,宛若自语般呢喃着“真想留下来呢,和我的翟郎一起不过,好像做不到了我已经在这世上多活了许多年,牵扯着另一个人的心魄和血肉”
翟姓男子的骨骸镀着层淡淡金色,一截截吱嘎作响,真元散尽的蜉蝣虫妖合着那声音迈开步子,消失在街的尽头,就好像从未来过。
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想在熟悉的人面前消失。
殷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神,扭头与姻姒道,我们也走吧。
一身华裳的女子却没有应声,只是仰起脸来一句话脱口“香盈袖是不是也是东商君众多试药人选之一?”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他难以招架,殷肆怔住,半晌扯着嘴角佯装微笑“西参娘娘可真会说笑话,你莫将小游的话当真了。”
他没有解释,只是甩袖欲往前走,哪知刚迈出一步,便被姻姒拽住了衣角。他回望,女子琥珀色的双瞳此刻冷得有些骇人,她逼近“你告诉我,你想我和小游的夫君一样心甘情愿为你试‘长生药’,所以才不希望我离开南坪的,对不对?”
她想起那夜他猝不及防的亲吻,以及惺惺相惜的神情令人作呕。
“你不要胡思乱想。”殷肆敛起笑容,眉头紧拧,将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神明本就是永恒的存在,即便我身上流着一半凡人的血,可我的神息与修为皆位于诸神之上得以永生,几时需要你口中所谓的‘长生药’?”
她笑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松开“东商君的确是不需要,可你怕这辈子犯下和先任勾陈帝君同样的错误——爱上凡人女子——你不想看见你喜欢的女人衰老后丑陋的样子,也深深恐惧着只有短短百年的姻缘,必然要寻一味灵药,得以延长她的阳寿。”
狭长的眸子瞥向一边,殷肆心不在焉理了理领口,觉得街巷里穿过的风有点冷。
“亏我之前还质问你,为什么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就远远躲开你是觉得我不是凡人,不能以身试药,所以没有利用价值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姻姒的眼神黯淡下去,语气间暗暗藏着不可言明的苦楚“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他不可遏制地责骂出声,一把按住她的双肩,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对,这些年我是在寻一种能令凡人长生不老的灵药,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是神还是妖,是魔还是人我害怕自己犯下和父亲当年一样的过错,但我不是混蛋,我知道底线在哪里,我不会为了找一个甘愿试药的人而出卖自己的感情!”
从未见过这男人恼怒模样,双肩被扼得生疼,她只得木讷地重复着他的话“你的感情?你是说你那样对我,并非是为了”
“我对你是认真的,要怎么样你才会明白?扶桑神明都说西参娘娘冰雪聪明,可是我怎么一点都觉察不到呢?”殷肆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平复了心情“如果那天你我将那条路走完,我一定会告诉香盈袖我是谁,而那些苦心去寻的长生药方,统统都是为她的出现而准备的,我会拼劲全力找到延长她阳寿的方法我甚至考虑了很久,设下劫难渡她今生成仙”
姻姒怔怔望着他,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松开手,苦笑一声,又继续道“可是我忽然发现,她和我一般,是这世上永生的神明;啊,我是应该高兴的,从今往后,不需要再找什么药方,也不需要找凡人来试药可是我很苦恼,那苦恼远远胜过心中的窃喜——西参娘娘原来那么讨厌东商君,她若知道周自横的真正身份,一定会狠狠拒绝我,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段感情,怎么能开口就被拒绝呢?我不甘心的。”
红唇一颤,她出声“所以你就走掉了”
“东商君从不做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似乎是对她的安静很满意,他弯着嘴角,扬手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这般轻佻的动作却着实叫人欲罢不能“反正我们的时间很多,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西参娘娘不那么讨厌我,然后,接受我。”
姻姒眼圈有点红,心头萦绕的杂乱丝线今日一根根被他的理得服帖:他说得真切,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点给他解释的机会,这样始料未及的告白让自己恍惚如同置身在云雾中,酥软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你把诏德泉让给我,我就原谅你,这样可以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求和的妥协。
殷肆的笑容凝固住,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从牙间挤出三个字: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窝很良心啊,七夕双更啊,老血都吐没了(:3”)
最近工作有点忙,下次更新可能会时间间隔久一点,是个番外说小游和翟郎的故事,当苦兮兮的小短篇调剂一下口味吧,然后开启东商君的人渣之旅
等大家恨透了烦透了不砍死他觉得不爽了就开虐了()
当年的云欺风也没拉过这么多仇恨,4儿你妥妥的更渣括弧笑
殷4:我真没做什么损人的事,怎么就各门派声望仇恨达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