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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丫丫给自己披上那披风的时候,宋珩抬眼看向沈从墨,他的眉眼一贯的温润,只是柔柔地瞧着她。
这披风入手柔软,光滑的如丝一般,宋珩怎么能够不知道这件披风只怕是价值不菲的,“一会回来之后,这披风便还给沈公子吧!”
宋珩对着沈从墨说着,她一向是个无功不受禄的人,有些东西可以接受,但也要掂量着自己是否能够受得起,她不喜欠人人情,所以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这些。
沈从墨倒是没有想到宋珩那么的分清楚,言语之中也没有嫌弃的意味,只是不承情,怕是收了他这一条披风都怕扯来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她防得太过,除了宋锦之外,似乎对谁都保持着距离。
这件披风,那还是沈从墨今日下午去了封城内的成衣铺子里头买的,在这西北之地,由于之前南嘉一事惹得城里头的人纷纷外逃,原本就已经是稀少的铺子关了大半,那成衣铺子里头也没有什么好的衣衫,他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和一笔钱才说得那老板将这件原本是要留给他女儿当做嫁妆的披风卖给了他。
沈从墨知晓,只要宋珩不愿意的事情,那根本就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对于宋珩要把衣服还给他这事也就不再想劝解的话,也不应允,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走出了营帐,在外头等着宋珩。
宋珩很快也出来了,丫丫倒是个懂事的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人叮嘱过了她了,紧紧地跟在宋珩的身边,那忠心耿耿的模样倒像是怕被撇下一般。宋珩长发未挽成发髻,那三千青丝随意地拨在了一边。
西北的夜晚太过于清寒了一些,出了营帐之后,宋珩觉得有些像是金陵城里头的冬日,清冷至极。空气倒是颇为干净,夜晚的星空也特别的清晰,天空挂着一轮又圆又亮的月亮,浅色的月光泄了满地,那么的近那么园,好像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正是应了李白的那一句诗……“手可摘星辰。”
大军办饯别宴的地方,其实离宋珩的营帐稍稍有一点点远,但是因为军中人多的,所以那声音也就特别的喧哗,即便是远了一些,还是能够听到那些声音的,只是不是很清楚罢了。
宋珩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副豪放的场面,一个一个的酒坛子,将士手上端着的瓷碗里头洒满了酒,他们圈成了一个圈,中间是燃烧的正旺的篝火堆,在火堆上驾着一些烤架,上头穿着猪羊一类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火光照耀了每一张脸,他们脸上的笑容正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洒脱不羁。
百里流觞在主位上,他的手上也端着一大碗酒,他的神情颇为镇定,依旧是一贯的沉稳,手上那一只大碗也不能削去了他浑然天成的贵气,好像拿着的不是那廉价无比的白瓷碗而是那夜光杯琉璃盏。
他的身侧围了不少人,一个一个穿着戎装,手上拿着小酒坛,敢向百里流觞进酒的只怕也是在军中地位不低的,宋珩视线一路寻了过去,瞧见了宋锦。
他正坐在离百里流觞下三个的位子上,身旁也围了好几个军中的兄弟向他敬酒,宋锦推脱不得,也只好笑着端了大碗饮了下来。
宋珩晓得自己的兄长并不是一个擅长饮酒的人,往日里头也不会随着人去那些个风月场所吃吃花酒什么的,平日在家也是滴酒不沾的,这才两碗饮了下去,那一张脸便一下子烧红了起来,隔着那些个距离,宋珩都能瞧见宋锦那一张脸烧红的像是要滴血一样。
百里流觞平日里头也不是一个放纵的人,萧远良将军一向随性,眼见他们要走,今晚说什么都是要给他们举行了饯别宴。他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想着驻军在西北的士兵们平日里头也没有这般的放纵,偶尔为之也是可以的,于是他便同意了。
西北的烧刀子实在太烈,百里流觞平日里头虽不是一个贪杯的人,但是从小在皇室长大,遇上宫宴御宴,自然也少不得敬酒或者是灌酒,宫中的琼浆玉液不少,他也一直都以为自己的酒量还算是不错,但是这才两三碗烧刀子入了喉,整个人就像是烧了起来一样,热得让他的脸颊都发烫了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上了脸。
自然,他身边的暮天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张脸烧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也冒了出来,暮天狠狠地打了一个酒嗝,那一双被酒意染得通红的眼睛一扫,倒是瞧见了那站在一旁的宋珩,他手指向宋珩处,很是开心地叫了一声:“宋珩!”
暮天这一声声音颇大,几乎是带了醉意用吼的模式,他这一声吼,倒叫刚刚还在那边要劝着他喝酒的兄弟停了一下,全场安静了几分。
“宋珩!”暮天又叫了一声,全场的又安静了几分,未醉的半醉的人都全部朝着暮天手指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军中,谁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女子,千里迢迢从金陵城而来,毫无畏惧地踏上了石林。
在军中,谁不晓得有那么一个女子,抗衡敌将,让那敌将未曾伤了一人。
在军中,谁不惊叹有那么一个女子,以一己之力,破了那石林只困解救了五万士兵。
在军中,谁不知晓,这个女子姓宋,单名一个珩字。
珩者,美玉也。
在军中,她便是那五万士兵的救命恩人。“宋小姐!”萧远良一下子缓过了劲来,他叫着宋珩的名,刷地一下单膝跪了下去,“那日得宋小姐相救,萧某同五万将士感激不尽,今生无以为报,来世愿结草衔环,犬马相报。”
萧远良这一跪,连带着其他曾被困的战士也一并跪了下来,他们都是铮铮铁骨男儿,除了跪了天地跪了父母跪了天子外,未曾跪过旁人,男儿膝下有黄金,眼下他们皆是舍弃了那黄金来感激一个人。
宋珩见着那朝着她跪下的士兵,老实说,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原本她就不是为了这些个将士而来,也不是为了解救他们,可眼下却是被他们如此崇敬的对待着,宋珩的心里头多少有些愧疚,觉得那么多人跪她,似乎有些太过于让她心虚了。
她上前了两步,以没有手上的右手将萧远良轻轻托起,“萧将军实在严重了,宋珩愧不敢当,又怎么能受你们这等恩情,萧将军叫大家别跪了,我哥哥是将士,你们同他一般,自然都是宋珩的长辈。你们这般实在是有些折杀宋珩了。”
萧远良在宋珩这么一托之下也就顺势起了身,他看着这个秀气的女子,她的个子不过到他的胸口罢了,这般纤巧的人却是有这那般的能力。萧远良也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虽然往常行事有些鲁莽,却也没有那瞧不起女子的意思,只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她生作了女子。
萧远良清了清嗓子,喊着让兄弟们起了身。
宋珩在将士心中的地位不凡,见她来了,很快便有人收拾了干净的位子让她坐下,这位子还是在百里流觞这元帅的副座,可见将士们对她的态度卓然是不一般的。
宋珩倒也没有去坐那副座,只是走下了几座,坐到了宋锦的身旁,旁人也多半都晓得了这个女子和宋锦是兄妹的关系也无人去阻拦,有贴心的随从便送上了食物上来,那是切得适口的肉,取自猪羊最嫩最鲜美的地方。
宋锦已经是被那烧刀子灌得半醉了,身上冒着酒气,整个人像是从酒坛子里头捞出来的一样,瞧见宋珩在他的身边坐下,宋锦只是嘿嘿嘿地笑着,一口一口叫着她“珩儿你怎么来了。”
宋珩只是是朝着宋锦笑着,他眼下这模样倒是有些憨憨傻傻的,就像是一块毫无知觉的肉,披着人皮,意识已经是混乱了。
沈从墨和这些军中这人没什么多大的交情,好在暮天也还没有醉到完全不认识人的地步,第一眼瞧见的是宋珩,第二眼就瞧见了沈从墨,他招着手让沈从墨坐在自个的身边。
沈从墨随了暮天的意,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暮天已经是被人灌了不少酒,自然地他也灌了旁人不少酒,眼下瞧见那神清气爽不带一点酒味的沈从墨,他不灌他两碗怎么能够甘愿,他是想也不想地就拿了摆在一旁的酒坛,取了一只瓷碗,摆在了沈从墨的面前,倒了一碗之后朝着沈从墨道:“兄弟,干了它!”
沈从墨看着自己面前那一碗的烈酒,扭不过暮天的意思,只好端了起来,浅浅地喝了一口,那酒烈极,入口皆是辛辣,沈从墨汁觉得自己的嘴里面像是炸了开来一般,有那么一团火,一直从喉咙口烧到了腹中,烧得他整个人都暖了,热了。
“沈从墨,你这人不够大气,和个娘们似的就喝了那么一小口,是男人的就应该一口这么干了!”暮天啧啧两声,对于沈从墨那太过斯文的饮法实在是意见颇多,就那么的一小口,又不是女儿家。
“这酒太烈了。”沈从墨笑道,他实在做不得如暮天他们那般直接豪气干云一口饮,要是真的那么做了,只怕这一碗就足够叫他醉生梦死一番了。
“哎……”暮天伸手拍了拍沈从墨的肩膀,“你这温吞的性子!”
暮天嗤了一声,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这头一歪,他以一副思索的模样,沉吟了一会之后,他才又严肃道:“原本想说的话被你那么一打断,我便什么都忘记了!”
沈从墨笑了一下,不以为意,“转念便忘的话,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忘记便忘记吧!若是什么打紧的话,肯定是怎么都忘记不了的。”
暮天听着沈从墨这话,想了想之后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便也不在执着了自己刚刚原本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了。
宋珩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这男人的聚会果真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们无所顾忌,大口饮酒,也不像是她这般慢慢地吃着肉,她瞧见有人扯了一条羊腿大口地啃着,行酒令,大声地唱着歌,划着酒拳。
她才吃了没几口,自己身旁倒是挤过了一个人来坐下,亲亲热热地对着她喊了一句“珩儿表妹。”
她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男子,才看了一眼,宋珩便很是不喜欢,因为这个男子眼神太过于功利,脸上的笑容还带了些讨好的味儿。
这来的人倒不是旁人,正是林勇。原本今夜是轮到他值夜的,但是他怕这酒宴上会有什么好处落到了宋锦的头上,以一千两银子同一个家中困顿的人换了班,来了这酒宴。他是不屑同那些个大老粗们一同喝酒颤饮的,本来还有几位将士端了酒碗来敬,但是在林勇那阴阳怪气一副瞧人不起的神态上便作了罢。
林勇也不甩人,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里头吃着烤肉,那酒他倒是不碰的,在林勇眼中那般廉价无比的酒水给他洗脚都嫌差劲,又怎么能够让他喝了下去。
直到宋珩的出现,林勇不想不过是一个女儿家罢了,居然能让萧远良同那么多的士兵下跪,甚至他还瞧见了睿王殿下的一双眸子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只怕……
若是他有妹如此,自然也是能够飞黄腾达的!想了想之后,林勇便凑上了前来,想要套个近乎,见宋珩那一脸陌生地瞧着他,林勇笑了开来:“怕是锦表哥贵人事忙,未来得及同你说上一句,我是林勇,大理寺少卿林家的次子,虚长了你三岁,也能算作是你的表哥吧!”
大理寺少卿,林家。
在听到林勇说到那官职的时候,宋珩便想到了,还果真是那个林家!
“我听我哥说,当日,你是同他一起入了那石林吧?”宋珩淡漠地问着。
林勇也没有想到这宋珩居然会是如此冷淡的人,感觉自己有些像是热脸贴了人的冷屁股,叫他心里头有些不大是滋味,可又听到宋珩提起那石林的时候,他心头猛地一跳,尤其是宋珩那一双眼睛是那般的清明,好像是知晓了什么一样,但是很快地他又安抚了自己,当日进石林的人只有他和宋锦两个人,宋锦自己都不能对他说些什么,又何况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宋珩呢,想来她也不过是顺口这么一问罢了。
“是呀,那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锦表哥就在里头迷失了,倒叫我担心死了,好在他是没有什么事情。”林勇缓缓道,他还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做作的神态,宋珩实在是懒得看下去,她缓缓地开口,“那一日我进了石林,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林勇不知宋珩为什么要对他说这话,他摇了摇头,略微有些好奇地问:“珩儿表妹你瞧见了什么?”
“我瞧见,那一日你与我哥一起入了石林,结果你却是用刀子隔断了他系在身上的绳索,让他困在那幻境之中,再也出不来了……”
宋珩的话惹得林勇的脸色一变,他忽地大声道:“胡扯,我当日并为拿刀子……”
这话一出口,林勇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他明白了,刚刚宋珩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哦?”宋珩看了一眼已经醉得有些不清楚的宋锦,他并为觉察到刚刚林勇所说的,宋珩看着林勇,一字一顿道:“那你当日拿得是什么?”
林勇越发的心虚起来,再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哈哈一笑道:“珩儿表妹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我怎会是那般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一旁退去。
宋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包扎着伤口的左手拿了一根刚刚她夹肉块吃的筷子,细长的那一段对着他的脖子,“虽然我这手伤了,但是把这根筷子插入你的喉咙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眼下你是睿王麾下的将士,我留你残命,但是眼下我不动手,不代表着我日后也不会动手,你最后给我记着,你的脑袋不过是暂时托在你的脖子上,只要我想,随时能取!”
林勇看着那森冷如鬼一般的眼神,轻轻地抖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便是自己以后再不会做点什么,当然,他也不敢再做点什么了,瞧这宋珩,那是多么的可怕,他哪里还有那个胆子!
“还有,别表哥表妹地乱叫。我娘孑然一身,并无兄弟姐妹。”宋珩又冷冷地补上了一句,一把甩开了扣着林勇脉门不放的右手。
林勇打了一个哆嗦,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快便走了开去。
酒至兴时,有人拿了大刀,跳入中间,舞了一段刀法,那微微踉跄的身姿,那半醉半醒间,倒也有别样的一番凌厉之色。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接着正酣的酒意,求了睿王舞剑一番。
宋珩的耳旁充斥着那振聋发聩的呼声,那呼声都是求着百里流觞剑舞一番,宋珩倒也觉得颇有些兴致,她是听说百里流觞的龙吟剑也是一把难得的好剑,金陵城中谁人不知百里流觞能文能武,那剑术是极高的。
百里流觞多少有些郝然,但瞧见军中兄弟一番盛情难却,他抽了剑,跃进了场中。他有几分的醉意,却还没有的那彻底醉,他的步伐还是极稳的,剑影重重,长剑在百里流觞的手上灵活无比,凌厉之中倒也还留着几分柔和。
最后长剑挽出了一个剑花,剑稍在篝火上划过,削下了一小段干柴,留在剑尖上,火未灭,百里流觞微微一抖,剑身柔软地一个起伏,然后那一小段还燃着的干柴又弹回到了篝火堆之中。
百里流觞收了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声“好”字,在百里流觞落座之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宋珩也是觉得百里流觞的剑术极好的,是真的极好,看得出来平日里头这个王爷并不是只会坐享其成而是有真正的本事的,那剑术没有几年的功夫只差也出不来,他为人又不算是特别爱出风头,反而是低调无比,性子也是沉稳,不骄不躁,也的确是将士之首应该有的做派。这饯别宴一直闹到了深夜,宋珩倒也没有停留的那般久,在百里流觞舞了剑之后,宋锦又被那萧将军灌了两碗酒,傻笑了一番之后,咕咚一下醉倒在地。
宋珩也多少吃了一些食物,见这饯别宴一下子也不会消停下来,她也不忍宋锦留在外头,免得受了风寒,她和丫丫协力,将宋锦扶进了自己的营帐,丫丫对于让她吃药那件事无比的执念,扶了宋锦上了塌之后,她便兴冲冲地跑去端药了。
宋珩喝了药,王军医想着夜晚原本就是睡觉的时候,也就将那安眠的药物给去了,那一碗药下去,苦得宋珩半丝睡意也无,又加之自己原本就是睡了一天,整个人越发的清醒了起来,打发了丫丫去睡之后,她一个人在营帐之中呆坐着,琢磨着自己既然答应了哥哥宋锦要交他阵法,那是从哪里开始教起比较好一些。
认真说起来,宋珩还真的不是一个很会教人的老师,以前她学阵法的时候,那场面只能用血腥来形容,想要学阵必先破阵,她从小开始,便是被丢在一个又一个阵法之中,从简单到困难的,从容易的到最后几乎是九死一生才破阵的,等到回过头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学会了那些个阵法。
传道授业解惑,这对宋珩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陌生的,因为阵法这种东西不是固定的知识,就像是剑招一般,只能灵活应用。
琢磨了许久,外头的喧嚣声也渐渐地灭了,似乎饯别宴也已经结束了。也宣告着明日,他们就要离开西北,回到金陵了。
宋珩见宋锦睡得沉,转身掀起了帘子走了出去,她身上还披着沈从墨给的披风,倒不是她忘记了还他,而是她从宴会上回来的时候,沈从墨还坐在暮天的身边慢慢悠悠地喝着酒,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空气里头有着淡淡的酒味弥漫着,可想而知这一场宴会上到底是喝了多少的酒,宋珩瞧那月色极好,便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地就出了营地,营地有不少值夜的将士,瞧见她也不不阻拦,倒是行了一个礼。
宋珩走了一段,发现这营地后方有一块高坡,倒也是个极好的去处,她也懒得走,提了一口气,稳了身形掠了过去,坐在那高坡上,抬头仰望着那月亮。
她才将将坐了下来,便有一道沉稳的声在她的身侧炸开,“宋小姐!”
宋珩偏头去看,穿着一身月色锦服的百里流觞正站在她的身侧,双眼灼灼地看着她。
“睿王殿下还未睡下?”宋珩也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百里流觞应该已经睡下了,他身上还有着一些酒气,只是那一双眸子还算是清明,没有多少睡意。
“宋小姐不也没睡下?”
百里流觞反问着,其实他原本是打算要睡下的,但是再回自己营帐的时候瞧见了宋珩出了营帐,他以为她是要一个人偷偷地走了,有些不大放心,便跟着来了,在看到她以轻功而行的时候,他几乎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猜想给落实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宋珩却是掠上了这一块高地,坐了下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的确是想离开,但是也怕那王军医真的会一根绳子吊死在我的营帐内,那样委实太过对不住人了。”
宋珩轻笑了一声,是她刚刚大意了,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是有人跟着的,还好这跟着的人不是旁人而是百里流觞,若是后面跟着的是杀手,只怕自己早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我知宋小姐心系金陵,只是今日宋小姐身子还未好全,贸然上路只会出些事情,明日我自当会给你安排好,小姐尽可以放心。”
百里流觞也知道不可能真的叫宋珩同他们大军一起回金陵,大军人数庞大,之前从金陵感到西北是日夜兼程也花了七天的时间,这一次回去也不能叫士兵们像是来时这么吃足了苦头,只怕没有十天半月也是回不到金陵的,所以他原本就打算好了,等到明天的时候,让丫鬟和宋珩以马车先行回金陵。
“劳殿下挂心了。”
宋珩站了起来行了一个礼表示了自己的谢意,她倒是没有想到百里流觞也是这么的知情识趣,如果真的要她和大军一起前行,只怕自己上路不到两天就是要偷跑的,眼下百里流觞这么说了也好,也让她稍稍宽了一下心。百里流觞见宋珩没有丝毫回营的意思,想了想之后,也在一旁坐了下来,但还是稍稍同宋珩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男女之间总是不大好太过接近的。
宋珩也不说话,只是坐了下来,一边看着那星空,一边发着呆,百里流觞看着宋珩那侧面,直觉就是皱了眉,一来是瞧见宋珩那一张脸色总是不见半点的血气,二来是想到宋珩懂得那么多的阵法,却偏偏生了个女儿身,三来是想到自己阵营之中就是却少了这样的人才,才会在遇上南嘉的时候出了这种岔子,若是有人稍稍懂得一些,也不至于这五万人会困住在石林之中。
“宋小姐,容我问一句,若是女子能为官,你当如何?”百里流觞问着。
嗯?
宋珩也不知道那百里流觞突然之间问出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她一个女子入仕朝廷不成?想到这一点,宋珩倒是觉得自己未免也想的太多了,这怎么可能?北雍虽是民风开放,但也还不至于让女子入仕朝廷。
这么一想之后,宋珩莞尔一笑:“国非西芳,岂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百里流觞听到宋珩说起西芳国,那是一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女子可以继承家业,可继承皇位,也可上阵杀敌,如果宋珩出生在西芳,必定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女将士,将门有女也有荣。可他们北雍并非是西芳,从祖上开始,便没有这个先例。她这么说,只是让百里流觞只觉得越发的惋惜罢了。
在看国历史的时候,宋珩对于西芳国倒是颇感兴趣,那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虽然不像是《西游记》上说的女儿国一般国内全是女子无男子,但这以女子为尊为荣的,倒也很是新鲜,让宋珩有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心驰神往,想看看那样的国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必定是很有趣的吧,她想,如果她是到了西芳国,或许眼下的境遇也是完全不同的吧。
“我非良才,殿下也可不必太过惋惜。”
宋珩察觉到百里流觞的情绪一下子黯淡了一些,她缓缓道。这注定的事情,她一向是不强求的,北雍不是西芳,也就没有必要做西芳国的事情了,若是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入仕朝廷,只怕还会被朝堂上的那些个王公大臣指责说是牝鸡司晨,她何苦去受那个被千夫所指的罪!原本百里流觞倒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问问罢了,但是眼下同宋珩这么几句话下来,他心里头倒是隐隐有个想法,西芳国开始时也并不是全然的以女子为尊,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渐渐地演变过来而已。
虽然宋珩说自己不是什么良才,但是百里流觞觉得说出这句话来的宋珩太过于自谦了,若是她还不属良才,那这良才也真的是无了。
况且,百里流觞也实在拿不住凤血歌的意思,凤血歌这人一向是反复无常,六皇子秦观砚说得好听一点,那便是他们手上唯一有力的筹码,但是只要凤血歌高兴,秦观砚便可以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他们到时候不过是白养了一个他国之人罢了。没有人知道凤血歌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可怕,不世出的阵法天才,这些年北雍和南嘉之间还算是太平,但是也不过是一时的风平浪静罢了,随时随地都会有变数的存在,到那个时候,谁来抵抗凤血歌?
是她宋珩?还是整个北雍军队?
这一次战事停了,回去之后,他是要向父皇禀明一切的,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宋珩的事情也一并呈上,可现在他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宋珩并不晓得百里流觞眼下心中的想法,也不知他沉默不做声是在想着什么,如果她现在问了一声,或者是让百里流觞在奏表上不要提及自己的姓名,她以为这些事本是同她无任何关系的,却不想,今夜这番对她而言并无什么异常的对话直接影响到了她接下来的一生。
第二天大军出发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稍稍晚了一些,原因无他,不过就是有些将士昨晚被灌下了太多太多的烈酒,导致一早并不能按时起来。
宋珩倒是早早地就出发了,正如百里流觞说的那般,他给准备妥了一辆双骑马车,也给备上了一些食物,赶车的是百里流觞手下的一名小将,同行的还有沈从墨。
沈从墨原本就是同宋珩一同来的,眼下一同走倒也算是正常不过了,宋珩倒也不以为意,反正这沈从墨也是策马而行,并不同她一起坐马车。宋珩他们四人独自出发自然是要比随着大军出发的时候要来的快上许多,但也比之前她来的时候,策马狂奔路上甚少休息来得要慢上一些。
等到金陵城外的安宁寺山下的时候,这已经离她从西北出发五日后了。士兵送宋珩到了目的地之后,自然要回金陵城睿王麾下的军营报道的,丫丫自然也就不能一同前往,宋珩只好带了这个宛若进了大观园瞧见什么都新鲜的小丫头一起,只等遇上永宁郡主或是秦王百里绍宇之后再做打算。
宋珩带着丫丫从山脚拾阶而上,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到了山顶的安宁寺。
安宁寺是金陵城中颇为出名的寺庙,所以香火一直鼎盛,宋珩捐了一些香油钱之后才同一旁的师傅开了口。
“小师傅,我想请问下,这定远侯府上宋家的大夫人可还在寺庙之中?”宋珩恭敬地朝着一个沙弥开了口问着。
那小沙弥倒也是个好讲话的人,平日里头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早已练出了几分眼色,见眼前这个持剑的女子出手还算大方,问话倒也斯文,所以也便不隐瞒。
“原本定远侯府上的大夫人和伺候的丫鬟倒是住在后院的厢房的,但是三日前定远侯府上的人来请了大夫人回去了,女施主倒是来迟了一步。”小沙弥双手合了十,回着,“女施主要是想见那大夫人,不妨前往金陵城,金陵城离安宁寺也不远,进了城之后,女施主随便找人问上一声便知道定远侯府在哪里了。”
三天前回府了?
宋珩想着刚刚小沙弥回答着她的话,不会的,在她临走的时候,她特地交代了母亲月氏和水碧,一定要在安宁寺等到她回来为止,而且还是被府上的人请了回去的,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宋珩道了一声谢,转身带着丫丫往回走,准备回定远侯府一瞧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