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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吕仲明便跳下来,问:“为什么这么想?你不想成仙么?”
尉迟恭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吕仲明答道:“其实当个仙人,也没什么特别好的,金鳌岛上天长地久的日子,不如凡间来得热闹,当然,有我爹在,生活还是挺幸福。”
尉迟恭嗯了声,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和你爹通信?能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回去么?”
吕仲明打了个响指,说:“三味真火烧了信,再默念上清天音咒,送进虚空里,那边就会收到。以前道士们也知道这招,真火烧尽,可上达天听,送到昆仑山玉清宫,给元始天尊。”
尉迟恭点头道:“古代的祭司们都这么做,直到现在还保留了这个仪式。”
吕仲明嗯了声,说:“他们见下凡的仙人这么做,也就都学着这么做,但是,凡间的火焰,是没有效果的。只是我爹现在收不到信,我又不知道怎么把信送去碧游宫,而且最麻烦的是,我不知道韦护是不是在骗我,得调查清楚底细再说。”
这天,整个王府都处于一种紧张的兴奋状态中,沿途遇见的门客们没有把起兵这件事挂在嘴边,但可以看出,大家都有种隐忍的激动。
尉迟恭稍作打听,便问到了善导与韦护还在府里,吕仲明便决定上门去,反正大家都摊开来说了。这里是凡间,想必月光菩萨也不会一见面就一巴掌拍下来。拍下来现在吕仲明也不怕了,打不过的话跑路总是可以的。
“你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尉迟恭道:“我觉得佛门还是顾忌凡人的,只要有我,或者秦将军他们在你身边,他们就不敢对你动手。”
“嗯。”吕仲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昨天韦护之所以敢来叫战,无非是仗着没人发现,且动手前还布下消音结界,明显是怕李家人发现了。
有这一层在,想必他们也不敢在凡人面前显露什么佛迹。
正寻思时,尉迟恭问了一名婢女,那婢女答道:“善导大师与韦护法正在明德殿内,陪唐王说话。”
吕仲明道:“还有谁在?”
婢女道:“三位世子,柴将军也在。”
吕仲明暗道这是一家人在听佛法了,于是一捋袖子,且看小爷怎么去搅黄你们。尉迟恭带吕仲明到明德殿前,侍卫还未通报,里面李建成却听他们来了,笑道:“正想去请,这就来了,快快请进。”
唐王居中,左手下依次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右手则是柴绍,柴绍再下的客席,才是善导与韦护。
“来,仲明坐。”李建成亲热地招呼道,婢女便在李建成与李世民之间加了个座位,吕仲明过来,坐下。柴绍则朝一旁让了让,说:“敬德,来我这里。”
尉迟恭坐到柴绍身边,婢女上前,分茶,李渊道:“仲明神机妙算,实在令人叹服,相救小儿之恩,我李家无以回报,元吉。”
李元吉起身,笑着过来朝吕仲明行礼,答谢他相救,吕仲明忙道:“世子快快请起,此乃天佑李家,仲明不过是因缘际会,刚巧碰上而已。”
柴绍道:“先前只道你料敌机先,不料武功也如此了得,竟能空手折断张仲坚的秋水剑,有空柴某还想讨教一番。”
吕仲明心中一动,李靖的佩剑是虬髯客赠的?想必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空了还是得接续好还给他,笑道:“柴大侠的手法才是功夫,晚辈不过是占去些许法术便宜。”
李世民道:“昨天没见你出府,回来时居然一身单衣,连袍子都没穿,可是半夜用什么缩地之术出去的?”
吕仲明暗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精,笑道:“可以这么说。”
李建成道:“晋人葛洪《神仙传》上曾说到沈建能飞行往返,不料世间竟真有此奇术。”
李元吉道:“道长能不能教我?”
吕仲明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如果要保全李家这两兄弟性命,若是度其仙身,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昨天救回李元吉,多多少少有点照拂之情,若是来日看着他死在李世民剑下,想必心中有憾。
李世民朝诸人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学不学,但若将士们都学会了仙法,上阵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尉迟恭哂道:“只怕世民不能如愿了,学了仙术,是不能胡乱用的,就像一介武官,总不能去欺负小孩一般。”
吕仲明接话道:“说的是,仙人有仙人的道,凡人有凡人的道,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不可逾越,一旦过了河对岸,就不能再回来了,尘世纷扰,与修道之人无干。元吉,你若想学,就得遁入空门,摒弃红尘,修仙之道存天理,灭人欲,且最后能否修得仙身,还要看个人的造化,你真的想学?”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善导自吕仲明进来后,便犹如入定般不闻外事。李渊没有介绍,吕仲明也不好贸然与他们打招呼。
李元吉思考片刻,然而就是这短短片刻,吕仲明便知元吉至少是现在,不适合去学这些。
“开个玩笑。”吕仲明道:“元吉来日还有大展拳脚之事,不必拘泥于此。”
李建成又打趣道:“既然仙人不宜干涉凡人,那吕先生又是为了什么下凡来呢?”
吕仲明知道昨天救了李元吉回来,诸人已经大约心里有数了。
“自然也有我的任务,有凡人解决不了,须得仙人去解决的争端。”吕仲明淡淡道:“倒也不是全不可干预,只要别太越界,为唐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可以的,对了……”
说着吕仲明装作不认识韦护,看着他们,笑道:“我和敬德来之前,大家在聊什么?”
李世民一笑道:“善导大师在说佛法,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妙处。”
吕仲明以道家礼节一抱拳,善导终于从入定中醒来,双掌合十回应,吕仲明看见韦护,忍不住便讨了句嘴上便宜,诚恳笑道:“药师琉璃佛能治一切疾,令人延生续命,韦大师的伤,想必已经治好了。”
善导脸色微变,侧头看了韦护一眼,韦护极其尴尬,咳了声:“有劳吕道尊挂心。”
这话一出,双方虽然没有挑明昨夜之事,但聪明人都听得出,韦护似乎在吕仲明手下吃了个亏。李世民眉头微蹙,想问个究竟,却又回过神,便不再多提。
李建成笑道:“善导大师在函谷关下显露佛迹,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吕先生在代县退去突厥大军,保住了雁门关下生灵,都是天悯众生的善心。”
“世子谬赞了。”善导温和道:“修佛能使人心境平和,佛道俱是一样的。”
一点也不一样好吧,吕仲明心想,然而善导这么说了,他只得哂道:“佛家见小,道家见大,佛家证自我,道家证天地,虽说有所差别,但归根到底,还是劝人为善,倒是差不多。”
韦护开口道:“无我无非我,何来佛家证自我,道家证天地一说?还请道尊赐教。”
吕仲明心想你这手下败将就别说话了吧,遂微微一笑道:“不敢当。”
说毕竟是轻飘飘地带了过去,韦护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甚是憋屈,吕仲明又道:“各位请继续,不必理会我。”
李渊便朝善导问道:“方才大师说到消灾延寿,该如何做?”
“平心静息,治贪、瞋、痴三性。”善导温和笑道:“不轻启杀戮,以修佛性,是能消灾延寿。”
李渊缓缓点头,善导又道:“唐王举兵在即,是为解除众生危难而来,请唐王善待生灵。人生而无常,对无常的敏锐感知,能令人享福除患,多以双眼看看苍生,凭本心决断即可。”
吕仲明听了个开头便知月光菩萨虽然法力高强,在讲佛理上不算是最强的,大多数人都对佛门有个误区,认为佛家乃是出世的智慧,而道家才是入世的哲学,李渊即将大举出兵,不会对佛门有太多倚仗。如果今天换了文殊或是普贤在,自己只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渊正在思索,而李建成却朝诸人笑道:“善导大师想在城中建一座佛寺,为父王出征祈福,吕先生是不是也……”
吕仲明一笑道:“不必建道观,天地就是我们的道观,无处不在的‘道’就是我们的神明。”
数人都笑了起来,李元吉道:“吕道长所言甚是。”
吕仲明心道这个时候,招兵买马都缺钱,还要李渊给你修佛寺,也太没眼色了吧,李渊有点犹豫,吕仲明又道:“唐王有天命在身,此战必胜,他日乃是中原之主,我就不祈福了。”
这下众人都大笑起来,善导看着吕仲明的目光却现出一丝严厉,严厉之色一现即逝,淡淡道:“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天性,道尊,有许多事,你不去改变它,并不是就意味着不存在的。”
这话一出,李渊脸色微变。
吕仲明知道善导话中深意,正是暗指李世民玄武门之变一事,便笑笑道:“顺应天地,自由自在,又有何不可?”
善导语气平和道:“既什么都不做,又何必入世?道尊,你对佛门有偏见,入世,便是为了改变,根除人的劣根,去除人的恶念,让一切朝着至善发展,若一切交给虚无缥缈的‘天道’,那么人就什么都不必做了,是也不是?”
“非也非也。”吕仲明一笑道:“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做自己最该做的事,天地总会选择最合适它的事物,让它们延续下去,所以秋天时树叶会变黄,掉落。动物会冬眠,而来年春到,田野会一片青葱。世间万物,大抵如此,硬要去改变什么,乃是不智之举。善导大师还请三思。”
在场诸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吕仲明、善导与韦陀三人知道,话中机锋正是针对李家在不久后遭遇的那场灾劫而言。
玄武门之变中,李建成,李元吉身死,李渊被软禁,最后李世民成功上位称帝。通过短短几句交谈,吕仲明也摸清了佛门对李家的态度——或者说,以药师佛为代表,在这场争执中所站的立场。
善导打算以佛门之力,化去李家的戾气,提前止息这场兄弟阋墙的祸害。所以——
——他应当是选择了李建成。
“如果不顺应天道,会怎么样呢?”李元吉开口道。
这话突如其来,却是把吕仲明给问住了。
“不会怎么样。”吕仲明想了想,说。
“不顺天道,就会逆天而亡。”善导笑道:“是这么说罢,吕道长。”
“倒也不至于。”吕仲明也笑道:“不顺应天道会怎么样,我还真不清楚,可能会自添烦恼罢。”
善导淡淡道:“唐王,天道乃是外力,因果,才是内力。只要自己愿意种下善因,他的命运如何发展,最终还是取决于过去的自己,换句话说,现在种下什么因,未来,您就将收获什么结果。人的愿力,才是主宰走向的关键。而外界赋予人的烦恼,往往来源于自身感知,若六根清净,便不至于庸人自扰。”
吕仲明淡淡道:“是外力还是内力影响着我们的命运,这个另说,不过佛家不也有一句话么?”
“人之所以痛苦。”吕仲明道:“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我觉得佛陀这句说的很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逆反天性,硬要去追求不合适的东西,就会活得不舒服。”
韦护再次开口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道长赐教,道长满口天命,想必已
知天命,既然已知天命,无论如何取舍,如何努力,事情都会朝着宿命既定的路线发展,那吕道长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吕仲明心道简直不想和你辩,遂淡淡一笑道:“韦护法说得甚是,天命在身,众所趋之,仲明不过是随波逐流,搭一程这艘顺水的大船,闲着无事,过来见证历史而已。”
数人又笑了起来,这句话的暗喻,各自都是听懂了的,若是外力决定一切,那么李渊既然有天命在身,吕仲明是否辅助,都会称帝。如果没了吕仲明,李渊就当不成皇帝的话,那也就无所谓天命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就像它必须在那里是它的宿命,有人去搬动了它,自然也就是它注定会被搬动了一般,那么宿命和宿命之间,便互相冲突了。
佛家没有命数一说,只有因果,韦护这么设套,本想让吕仲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而吕仲明何等精明,还没等韦护进正题便巧妙绕了个弯,避开了这个自相矛盾的说法。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善导知道再这么辩下去,自己一方只会被吕仲明耍得团团转,便索性不再与他纠缠,转而朝着李渊,认真道:“唐王若想延寿消灾,便请常常自省己身,清心,静心,常怀善心。”
李渊点头道:“大师所言甚是,受教受教。”
吕仲明也不说话,知道今天是自己赢了,而且审时度势,李渊不待见佛家是很自然的,佛家讲究舍己为人,讲究慈悲,止战,戒欲,李渊正是需下狠手,果断取舍,*膨胀之时,佛家的说法,对他毫无帮助。
吕仲明喝着茶,善导又起身道:“在下告辞。”
吕仲明笑笑,说:“晚辈送法师一程。”
说毕吕仲明跟着善导出去,两人走在前头,善导看着吕仲明,深吸一口气。
“菩萨,不可动了嗔念。”吕仲明小声提醒道。
善导被这么一说,反而半句话也憋不出来了,吕仲明狡猾一笑,客气道:“菩萨慢走。”
善导转念一想,答道:“道尊说的是,六根不净,妄称菩萨。倒是我太执着了。”
吕仲明心道既然知道六根不净,就回去多修炼几年再来罢,嘴上却说:“哪里,菩萨所言也是对的,只是唐王现在……”说着摇摇头,笑道:“非是菩萨愿力不强,而是唐王佛缘未至。”
善导一笑置之,手里握着念珠,低着眼,说:“纵是刀山火海,为普度众生,也愿为之一闯,有时候,纵知逆天而行,独力一试,成败在所不计,又有何妨?道尊,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吕仲明拱手道。
那一刻,他忽然因善导的话有所触动,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输了。
“世子。”善导又朝过来的李建成双掌合十。
李建成忙道:“大师,近日并州事务繁多,一时间无暇顾及,待父王得空,我再前往进言,为大师修建庙宇。”
“不妨不妨。”善导道:“有心修行,并不论寺在何方,我便住在城西,世子无论何时,都可过来。”
李世民有点诧异,看看吕仲明,又看善导,似乎察觉出二人水火不容之势。
“昨天的话还没说完,韦护。”吕仲明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威胁之意:“元始天尊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走着瞧。”韦护也冷冷威胁道:“想知道为什么,去问文殊与普贤罢,他俩能回答你。”
“88!”吕仲明咬牙切齿道:“赌输了就别回来了。”
韦护与善导俱双掌一合十,转身远去,李世民伸手在吕仲明背上一拍。
吕仲明被拍中伤势,登时啪的一声神经断线,一道霹雳划过天空。
“怎么了?”李世民问。
“没……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道。
“吕先生似乎不太喜欢他们?”李建成拢着袖子道。
“没有!”吕仲明摇头道:“本道长非常喜欢他们,简直不能再喜欢了!都是明白人呐!”
数人:“……”
这么有眼色,怎么可能不喜欢?吕仲明心道谢天谢地,终于识趣走了,然而他们还留在并州,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倒是觉得,吕道长说话很风趣。”李元吉笑道:“所言也句句在理,吕道长,你收我当徒弟罢。”
吕仲明作礼,李元吉忙回礼,吕仲明摸摸他的头,本想说句你来日前途无量,如何如何的客套话,然而转念一想,李元吉和李建成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一时间又说不出口。
李元吉又笑着问:“道长,那和尚说,我们三兄弟,都有劫数,道长觉得呢?”
一时间三兄弟都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想了想,说:“相不相信善导大师,唐王心中必定有数,此事,须得听你们父亲。不过他说的行善积德,杜绝恶念,是有道理的。”
李建成点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吕仲明又道:“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练兵时日久长,关中传来消息,又有农民军叛乱。”李建成解释道:“李密占据了洛口,假以时日,便将挺进长安,长安说不定会是一场争夺战。父亲想聘先生为王府参议,不知先生……”
吕仲明听到这官职时吓了一跳,继而看了眼尉迟恭。
尉迟恭:“?”
吕仲明道:“参议是什么?听起来好威风。”
众人:“……”
李建成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吕仲明是在犯二还是故意逗他玩,当即笑也不是,严肃也不是,幸而李世民知道他这脾气,便解释道:“参议就是参议军事,政事,如随军参赞一职。”
吕仲明想到这是要让他当幕僚,但是当了幕僚,就不好随时抽身走人了,到时候秦琼和罗士信在外面打仗,自己做什么都不方便。
李世民隐约有点期待,看着吕仲明,两人只是一个眼神,吕仲明便心神领会。
“说实话,我不适合。”吕仲明遗憾道:“行军打仗,应当是可以的,参知政事,只怕不行。”
李建成早知吕仲明一直以来都在自己面前装傻,这名客卿与其余人都不一样,但凡李府门客,无不是绞尽脑汁要为李家出谋划策。而吕仲明,却像是有选择地说话,明显瞒住了许多话。
要说求财求权,不像,送去的金银甚至没动过。
要说身在曹营心在汉,更不像,李靖叛逃,吕仲明救回元吉就是最好的佐证。或许此人确实无法以高位来笼络。
“我的使命是守护唐,而守护唐,就是守护天下。根除外力影响,铲除妖魔,不让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偏离天命,这不是你们有力去干涉的,但如果让我为唐王出谋划策,只怕就没有闲心去照应别的事了。”吕仲明如是说:“眼前正是唐王鼎盛之时,接下来的境况,世子无须担忧,若有蹊跷,仲明会及时提醒世子。”
李家三兄弟又同时拱手,深深一揖,明白到吕仲明这么说,实际上是对李家的莫大照拂,从来没有一名客卿说过这样的话,李建成本想再说几句,然而听到吕仲明这么回答,只得作罢。
李家家教极好,吕仲明早料到李建成虽不情愿,却终究不会勉强,便朝他笑笑,又说:“长安、洛阳都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李密手中已经有了洛阳,他再吃不下长安了,只要动作快,不会有问题。”
李世民又道:“若想活动筋骨,不如就在起兵时,跟我们走走,出去打打仗如何?反正府里的武将,你也都认识的。”
吕仲明转念一想,欣然道:“可以。”
李建成道:“那便请吕先生担任右三军参军?”
吕仲明还是觉得这职位太大,参军是要对全军负责的,迟早要被累吐血,便道:“不妥,王府卧虎藏龙,自有人能胜任,我跟在世……敬德身边,当个小兵就行。”
李世民道:“那就前军参赞,说定了!”
吕仲明笑道:“这倒是可以。”
李世民笑道:“你一时靠谱,一时不靠谱的,今天状态不错,想是吃饱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说:“哪里,该说人话的时候,还是得认真说句人话的,除了参军之外,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请尽管吩咐。”
李建成点了点头,还要问什么时,又有门客前来,李家三个儿子走过府门前时,都被人盯着,吕仲明也不甚在意,回头见尉迟恭正在与一名侍卫商量,便有意落后些许。
李建成前去回报,吕仲明目送他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心想李建成多半是觉得他这人很难笼络,应当会有所忌惮。
吕仲明站在空地上思索,看见李世民也远远地,孤零零地站着。
“世民。”吕仲明朝他招手,李世民抬头时又恢复了那笑容,朝他走来。
“你爹说什么?”吕仲明问道。
李世民:“扶持代王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作为起兵名义。”
吕仲明点头,说:“他应当不会听那俩和尚的。”
李世民说:“其实我觉得,善导大师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俩都不及你会说,父亲又先入为主。”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你别干涉这件事就行,也别太相信他们。”
李世民一怔,继而转念一想,大笑道:“你吃醋了?”
吕仲明无奈了,说:“没有,记得这句就行了。”
李世民道:“他们只是找我大哥,没怎么在意我,我只是觉得,善导大师说的有道理。当然,你说的比他们说的更有道理。”旋即又一本正经笑道:“你说,你的职责是守护‘唐’,令我想起一个人。”
“闻仲么?”吕仲明问道。
李世民点头,说:“听到你刚刚那么说时,我心里突然有点触动。你会留下来,一直到李家的人都变老么?”
“应该会。”吕仲明想了想,笑道:“不一定常常在,不过守护你,是可以的。”
吕仲明说出那句话时并无他意,然而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忽然又有触动,他回头看了眼晋阳府的宏伟建筑,瓦鳞披着日光,沐浴在朝晖之中。
他倏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见证了一个小孩,渐渐地长大一般。
李世民:“我去看看你哥哥们操演的新兵,去不?”
“你们去吧。”尉迟恭也交代完事过来了,难得地主动把吕仲明让给他,说:“我正好去办点事。”
李世民便朝尉迟恭笑笑,搭着吕仲明肩膀走了。
这天吕仲明陪着李世民一路在军营里转,先是去看过秦琼与罗士信,又认识了几名将领,李世民还想带他去找长孙无忌,然而长孙无忌不在家,去为王府里筹备事了。
当天傍晚,二人坐在河边看夕阳时,李世民说:“我想打仗,想带兵,有你,有秦琼、罗士信、有敬德,大家一起参战,一定很有意思。”
“不要着急。”吕仲明道:“有机会的。只要开战,你父亲一定会派你带兵,让你大哥留守晋阳。”
李世民道:“别的我倒是不指望了,只希望有一天能带领天策军,纵横关中。”
“以后天策军都是你的。”吕仲明笑道,他还有一句话未曾说,那就是:连这个天下,都是你的。
“我认真问你一句。”李世民认真道:“别骗我,善导大师说我们三兄弟会有命中注定的劫数,是真的么?”
吕仲明看着面前夕阳下的长河,与金光粼粼的河水,轻轻叹了口气。
李世民在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吕仲明侧过头看他,两人久久对视,不做声。
“告诉我……”李世民的声音发着抖:“你知道许多事,是不是?你说,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我大哥是不是……”
“如果有一天,当你必须在家,与天下百姓之间取舍。”吕仲明低声道:“你会选哪一个?”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问:“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吕仲明想了想,他还是不忍心告诉李世民这一切,不是因为怕改变他们的命运,而是觉得,当告诉李世民这些话后,事情如果仍然一路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会令他觉得无法承受。
“每一位来看我的师父,几乎都说过一样的话。”李世民道:“他们说,在我的心里,住着一只魔,而在李家的命运里,就背负着一个古老的劫数,须得设法化解,所以……父王才不相信,会将他逐出并州。”
吕仲明道:“不,不是这样的。”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我还记得,从小开始,见过的僧人,说的话都差不多,更早以前,在我刚出生时,有一位没有名字的法师,在荥阳看过我,就说我在我之后,还有两个弟弟,而我们四兄弟,注定会面临劫数,就连我们的后代身体里,也流淌着一种罪孽的血。这种业报,会一直伴随着李家……”
“不是这样的!”吕仲明眉头深锁道:“千万不要这么想!世民!”
李世民看着他,吕仲明道:“你的身体里没有什么魔,动荡与平静,毁灭与创生,本就是太极轮的两极,犹如一阴一阳,没有人能完全摒弃内心的恶,也没有人能堕落得无法拯救,更何况,你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是对是错,千百年后,自有人去评说。”
李世民明白了,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吕仲明站起身,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你们李家的血脉里,没有什么罪孽,相信我。什么脏唐弱宋,都是瞎掰的,没有谁会搞死自己的儿子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安史之乱,更不会有什么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李世民:“???”
吕仲明说:“你就是你,你必须直面你所有的阴暗与光芒,尽人事,听天命,就这样。”
尉迟恭找到了他们,远远地站在夕阳下,吕仲明身上隐隐泛起金光,说:“天佑你大唐。”
吕仲明转身朝尉迟恭走去,与他牵着手,晃了晃,离开了站在河边的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