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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墨易敲门进来的时候十分客气:“阁主,咱们出发吧?”
“嗯。”夏青溪一笑,看着立于门口的男子。
见她没有动,墨易夸张地拍了一下额头,“阁主盛世容颜看得属下都走神了,竟忘了玉衡洞就在这屋内。”
他进来后径直朝着画有佛像的那面墙走去,只轻轻一推,佛祖盘腿而坐的莲花法坐上的一瓣便陷了进去。
墙上缓缓出现一道暗门,他立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阁主请进。”
一直以来,七星洞的探索都伴随着凶险与未知,甚至几次都处在生死的边缘。
而如今的玉衡洞,由墨易这个世代守护柒星阁的大执事亲自带领去探,悠闲得就像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这洞内也不同往常的七星洞,里面灯火通明,道路宽敞明亮,没有弯弯绕绕,就像走进了一间密室。
短短的暗廊两侧,墙壁上一支接一支尽数皆是胳膊粗的红烛,穿过暗廊,隐隐的香味也变得浓郁起来。
抬眼望去,眼前的一幕给了夏青溪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一张巨大的楠木床装摆在正中央,上面装饰着轻薄的红绡,地上铺满了颜色鲜红的花瓣,穹顶是一副佛祖的画像,夸张又诡异。
她站在那,下意识地摸了下藏在衣服里的东西,这一摸不要紧,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噌”地冒出一层汗来。
“阁主你没事吧?”
墨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夏青溪努力让自己先镇定下来,“无妨。”
玉衡又称为廉贞,有古书记载,“南无廉贞星。是东方净住世界广达智辨如来佛。”所以这家乐坊才叫做“菩提阁”。
玉衡与贪狼并称七星里的两大桃花,可是与贪狼的“主桃花”不同,玉衡的“次桃花”多为偏门。
所以她暗中联络水云间的关系网,命他们找水坎准备了非同一般的保持清醒的药送来。
可如今,刚刚到手的药竟然不翼而飞,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墨易伸手想携她一起过去,但夏青溪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在她的眼里,他就像一匹会笑的狼,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
“阁主在担心什么?”走在前面的墨易突然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这个温软柔美的猎物。
可夏青溪不是待宰的羔羊,她停下了脚步毫无畏惧地回望着他:“大执事还真是多才多艺呢,顺手牵羊的功夫都这么的炉火纯青。”
“多谢阁主夸奖。”墨易没有否认,这也就说明,夏青溪的所思所想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偏门桃花。
夏青溪苦笑一声。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墨易会特意来告诉她玉衡洞的位置,为何还要亲自带她一起探洞,原来这个洞里危险,并不比其它几个少。
踩在厚厚花瓣上的脚有种轻软绵绵的触感,这些花瓣都极为新鲜,像刚铺上去不久。夏青溪弯腰捞起一片用指甲掐了一下,汁水饱满。
“大执事一大早就忙着布置这里,如今又要来探洞,还真是辛苦。”
夏青溪调侃的话,墨易一下子就领悟了。
自己布置了玉衡洞,又自己来探洞。
吃饱了撑的。
“能陪阁主领略一番光景,属下荣幸之至,并不觉得辛苦。”
墨易的这番话令夏青溪心里的那层不安更浓重了。二人一同领略光景,不觉辛苦细思极恐啊。
西雍王宫,奴役房。
副事婆子朝东院着急忙慌地跑去,可终究没有赶上。
她刚一奔进东院就听见惨厉的一声叫唤,本来捂在鼻子上那只执帕子的手,拼命地朝里挥了挥:“住手!快住手!”
柴房里的几个婆子闻声赶紧住了手,副事婆子进屋一看,顿时血脉上涌。
薛姨娘方才明显是被人架住了不得动弹。只见她双颊肿的老高,皮肤上渗着血丝,嘴角也垂着鲜血,倒在地上全身不住地颤抖:
“各位姐姐饶了我吧!我现在就去干活,我什么都干!”
副事婆子朝几人使了个眼色,屋内片刻后就只剩了她和薛姨娘二人。
“这位姐姐,”薛姨娘爬过来抓住了副事婆子的脚腕,肿胀的脸颊让她睁眼都觉得费力:“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副事婆子蹲下来轻声安慰道:“奴家知道您是身份尊贵的主儿,但这奴役房不比别处,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您呀,只要守规矩,自然会少吃些苦头。”
薛姨娘不住点头,婆子起身抬抬脚甩开了她的手,“今日就先刷十个吧,明日记得一定要全部刷完才能吃饭。”
副事婆子在薛姨娘的千恩万谢中走了,薛姨娘挣扎着撑起来,踉跄着走到院中。
或许是习惯了这里的恶臭,也或许方才的一阵耳光毒打,打掉了她骄傲的尊严,她已不像刚进来时那么抵触,纵使寒风刺骨,她还是弯腰拿起了刷子。
水已成冰,她只好重新从井里提水。可她一个娇贵惯了的妇人如何懂得这些活计?在水桶掉下去数次后,才勉强提上来半桶水。
十个马桶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特别是对于薛姨娘而言,这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的是屈辱与羞耻。所有的高傲也都和着马桶里的污水泼到了臭水沟里。
当她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小院中时,抬头看到夏三郎正在吃饭。小圆桌上摆着的几道菜虽然清淡,但也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
荤素冷热搭配,令一日未进食的夏三郎食欲大开。
他不停地往嘴里塞菜,菜汁滴得前襟全是,身前的桌上也落满了饭渣。
“母亲,快快快,这里的饭真好吃。”夏三郎指了指对面那碗饭含糊道。
薛姨娘没有回答,径直往屋里去,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夏三郎耸了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臭!”
当他意识到臭味是从薛姨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时候,赶紧将鼻子捂住:“母亲,你要是不吃,那我就全吃了啊!”
他迫不及待将对面那碗饭也端过来,哼哧哼哧扒了起来。
这是几日来吃的第一顿囫囵饭,对夏三郎而言,唯有吃不可耽误。
夏青溪跟随墨易朝中央走去,虽然那张大床看起来离得并不远,可走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到。
她渐渐感觉呼吸不畅,周围的景物换了一波儿又一波儿,一会儿是假山园林一会儿又是亭台楼阁。
恍惚间如临仙境又复坠人间。
她从怀里掏出几粒药丸来压在了舌头底下,虽然保持清醒的特效药没了,但随身携带的应急药丸里,有一味也可一定程度上缓解症状。
一缕清凉从口中传到头顶,她看清了眼前——他们似乎在围着这里绕圈子。
夏青溪干脆坐在了地上,她狠狠皱了下眉头故作镇定:“大执事真是好体力,你若兴致未减就自己先多走几圈,我可能平时太缺乏锻炼,实在走不动了。”
她说着摸了下腰间的火铳,有意调侃道:“你带我进来,不会就为了陪我散步吧?”
对于尚有意识的夏青溪,墨易有些惊诧。
这里的迷香来自西域一个古老的部落,无色无味,起效极快。妇人闻之意乱情迷,而男子却可无事。
明明将她的清醒药拿了过来,按说现在应该失去了意识才对,为何她却没有中招呢?
殊不知,经历过大起大落、缘散缘聚、生死诀别的夏青溪毅力也极为强大,她为了保持清醒一直咬着舌尖,满口的血腥味,她不说自然无人知晓。
“阁主毅力惊人,属下佩服!”墨易也顺势坐了下来,他很好奇,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在此之前,他不介意坐下来聊一聊,毕竟夏青溪是他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夏青溪一笑,有些迷乱的眸子有种摄魂的魔力,墨易有些看呆了。
她意识到,或许现在是个好机会,一个知道墨家为何世代守护柒星阁的机会。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夏青溪柔媚一笑,看得墨易指尖打了个颤儿。
似乎意识到了她的企图,他整了整身后的披风以欺坐的更得体些: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我母亲,就算是父亲也是极少见的。
“在儿时的记忆中,整日陪伴我的只有书房和习武场,生活极其单调,就连下人都长着相同的脸。除了四季交替,我感受不到日子的循环往复。
“我从小便被教育要服从阁主,守护柒星阁,要将墨家的使命传承下去。我父亲的经历同我一样,每一个墨家人都是如此。”
墨易的语调平和柔腻,轻柔地抚着耳朵。
夏青溪咽下一口浓腥后,为了掩饰被染红的牙齿,她微微低头轻轻说道:“这对你不公平。”
墨易一怔。
他从未这样想过。
一直以来他只有服从,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应该做的,因为这就是墨家的使命,却从未想过对自己是否公平。
“我希望以后你可以为自己而活,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生苦短,好好珍惜。”
墨易半晌没有说话,自从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大执事的职位以来,夏青溪在他眼里一直都只是一枚钥匙而已。他明白她有她的使命,就如同自己有自己的使命一样。
就比如现在,他亦有他的使命。
墨易拍了拍不存在的浮灰正准备起身,却被伸过来的手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