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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白芷才到铺子,大堂中早已站满了官差,散落了一地的药材。灵双毕竟还是小姑娘,已经吓得满面泪痕,只懂往灵哲身后躲,老张头也不见人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见苏白芷到,被官差扣押着的李福强指着她哆哆嗦嗦道:“官爷,就是她,就是她当初买的那老头的香,全城的人都知道。必定是她与老头联手想要害我,我是冤枉的呀!”

    眼瞧着李福强眼底青淤,想是这几日也受。只是狗急了跳墙,估计是李福强找不到老头,怎么也洗不清自己,倒是想起了她这源头。

    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原本还想着,这小姑娘见着这许多人,定然是吓得腿脚发抖,不曾想,苏白芷倒是落落大方地往人群里一站,柔着声问道:“各位官爷来此所为何事?”

    她的无畏倒是让领头的官差不敢轻视,忙堆了笑脸上来道:“叨扰苏姑娘。只是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同我走一趟,过衙府问问话?”

    “差大哥客气了。只是这上衙府的事儿可大可小。”苏白芷指了指门外道,“您瞧门外这会已然站满了人。若是我同您回去,他们必定要说我这小铺子犯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总归是不大好的。”

    “若是差大哥方便,便在这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儿。若是关于药草什么的,总是当堂验了,也好证明我这铺子的清白。总省得……落得一地都是,也寻不着您要的东西,您看是不是?”

    “你别装蒜!就是你,就是你伙同那老头,卖的假沉香!害得知府家的老夫人差点出了事儿!你这女子心思竟是如此歹毒!你这毒妇……”李福强眼见官差与苏白芷之间竟是如此和谐,一个进退有礼,一个浅笑嫣然,心道不好,越发气打一处来。

    如今李凌还在大牢里关着,若是老夫人一日不醒,他们二人便有贩卖假药害人性命的嫌疑。

    可偏偏苏白芷竟在这谈笑风生。他寻了那老头许久,竟是再也寻不着他的踪迹。当日买过老头香料的人,如今都将香料验过,竟都是极品。唯独他,唯独那个沉香……

    他思来想去,如今只剩下苏白芷……一切缘由在此,他就算是死,也要咬她一口!

    他见过李凌一面,李凌说过,就是他当日鬼迷心窍差点在林子中凌辱了苏白芷,害得她差点投水身亡。如今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是这般出息,指不定就是她,就是她如此算计他李家。

    “假香?”苏白芷沉下脸来,“李掌柜,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说我这卖的是假香,大可以派个辨香师傅,将我这里里外外的香查验个清楚。若是有一件假的,我苏白芷立刻关了这店门去府衙领罪!”

    开玩笑,她早就做好了应对会有此一遭。就是要让捕快抄家一回,抄个干净,反倒从官家口里证明她的清白,她的童叟无欺。以别人之口证明自己,多好的算盘。

    抄个底朝天,散开了给人看,谁还能说她苏白芷是骗子?她好笑地撇了一眼李福强,是不是该谢谢这胖子?

    “我不是说你这里的香,我是说你当日买的那‘倒架’!”李福强语一窒,梗着脖子道。

    “‘倒架’?李掌柜真爱说笑。那香早就卖与了韩敛韩公。若是假香,韩公何以会买?他可是辨香的大师。更何况,人人都知道,韩公手上还留着一半的‘倒架’,若是李掌柜有疑心,大可寻韩公要便是。”

    苏白芷轻笑,见他枷锁在身,不由疑惑道:“倒是不知道,今日李掌柜是如何变作了这番模样?”

    “你……”李福强正待说话,方才那差头一个刀柄拍在他身上道:“够了,今天你都带着我们绕了好几个香料行。何以人人同那老头做生意都是真香,就你倒霉得了味假的?我看你分明就是拖延时间!”

    “冤枉,分明就是这毒妇……”李福强脑袋上挨了一下,正晕着,便看到又一个官差从门外进来,扬了声音道:“老大,从李记里搜出了许多‘甜头’假香,还有几味禁药……”

    见有姑娘在场,官差压了声音道,苏白芷隐隐约约听到“金锁玉连环”的字眼儿。不由脸上一红。幸而人人都将视线放在李福强身上,并未注意到她。

    “金锁玉连环”乃是一味极为霸道的催情药,本朝早就禁用,看李福强这般年纪,也不知道他想干嘛……或者说,这是李凌用的?

    “苏姑娘,叨扰了。都是这李福强多嘴多舌,死到临头还想作恶。”方才的差头抱了抱拳头,苏白芷福了福身道,“官差大哥客气了。孔方,还不送送各位大哥。”

    “好叻。”孔方连忙迎上来,私下里,又塞给了差头一个钱袋子,那分量掂着不轻。差头越发眉开眼笑,对着李福强却是下了重手,直接踹着他出了门,边走边挥散围观的人群道:“走走,看什么看,别扰了人家做生意!”

    过了许久,老张头才从外头回来,一奔回来便灌了一肚子水,竟是仰天长笑,“哈哈哈,老天果然是长眼。”众人甚少见他笑得如此猖狂,待他冷静下来,方才知道,原来他方才趁着众人忙碌时,原本想去府衙。

    老张头毕竟在李记多年,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内幕。这假香的破烂事儿,他老早就厌烦透了,如今更是憎恨李家到了极点,当日甜头一事让他受尽了委屈,正好趁着这事儿,一并将自己洗脱干净。

    怎知走到一半,便有人告诉他,李记被人一锅端了。也不知道是谁,竟是如此知道李福强的为人,更有人揭发,李凌在这几年,去了临县用催情药祸害了好几个闺阁中的姑娘,有几人怕家丑外扬,便隐忍了下来,可偏偏有几个烈性子的姑娘,一时想不开便投了井。如今李家是墙倒众人推,一下便冒出了好几个事主。

    过得几日便传出消息,说是知府家的老太太当晚一命呜呼,李福强因过失害人性命,被流放——之事李福强一把年纪,多年养尊处优,能否安全走到流放地,还是个谜题。而李凌则因罪名重大,被判秋后问斩。

    李记妻妾成群,却在他出事后便各自分了家产四散开来,不由让人心生感叹。

    当日,老张头站在李记门口,足足望了半个时辰,门口已是贴上大大的封条,而门上的牌匾已经垂下了一般,一阵风刮过,竟是支撑不住,直接从上面落下,断成两半。

    ******

    苏白芷小心翼翼地拨开博山炉里的香灰,挑了挑香。韩敛今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请了个名伶在家唱戏。此刻歪着脑子,在听那名伶面色惶惶却是一脸坚决地唱着。

    “窗前明月亮堂,案上红烛辉煌,雕龙刻凤鸳鸯床,只一人垂泪思量。

    遥想当年君彷徨,左是虎,右是狼,进退维谷心成殇。

    妾慕君心若河汤,不忍君愁,褪下红衫着男妆,驰骋战场,提枪成君将。

    楚歌皆散四面安,君临天下意昂扬,与妾道:满目江山与卿享。

    妾笑:江山虽好,不若执手郎。盛世繁华颂唱,洗净铅华羹汤。

    妾对君心似日月,待地久,更待天长。”

    苏白芷只是摇头,终究还是女子比男子更可心,便是这江山,也是愿意替人去打,只是男子薄情,也不知道这君王之心将来如何。

    这名伶果真厉害,几句话,便将那画面放佛置于人前,洞房之夜,沙场之上,赢战归来,一层层的画面叠加,将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展露无疑,却又不缺失女子的温婉。

    韩敛闭着目,随着曲目摇头晃脑,似乎也没感受到空气中香味的变化。苏白芷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就沉下心来听那名伶唱曲儿,果真,不一会便是话音一转,曲风一转,锣鼓紧落,让人不由地揪起心来。

    名伶的声音也变作如泣如诉,苏白芷不由地就被带了进去。

    “奈何谣言凭空起,妾成祸水,成媚娘,该油烹,该水浸,该火燎。

    口诛笔伐无止尽,千刀万剐恨方销。妾不顾,有君在侧,逆尽天下又何妨。

    可惜到底是妄想,江山与妾,终无需掂量。

    一指书信下,白绫悬断如水情,鸠酒毒杀离人肠,仅见一面,遗愿都难偿……”

    苏白芷的心就这么揪成了一团,回神时,已是泪流满面,只听到那名伶期期艾艾地唱完了最后一句。

    “红烛落泪终有尽,明月成辉万年长。谨记得,忘川之水少饮些,来世为君再成将!”

    许久,苏白芷都未从戏里走出,倒是韩敛,见她哭的如此伤心,挥了挥手让名伶退下了,咧嘴笑道,“你这年纪也不大,怎么还能听得懂这戏词儿?看来是情窦开了,懂事儿咯。”

    苏白芷抹了抹泪道:“韩公惯爱取笑人。我就是觉得,戏中的女子真是傻。都成了那样,还无怨无悔,等着下一世成将。那君王,不值得那女子这般待他。”

    “这一曲《君王令》呀。”韩敛叹道,“写这词儿的人名唤苏行乐,也是个女子。可人家真是从骨子里的温软,对着爱人那是死心塌地的。”

    “我不愿。若是我,他负我一回,我便再也不能信他。”苏白芷恨恨道。

    韩敛招了招手将苏白芷唤到身边,仔细打量了会,方才道,“这香配的不错。不过几个月,你的本事长了不少。这几日,你便将袁氏此前嘱咐你配置的四味香再配配,七日后,带着那四味香并今日这味香同我一同前去赴宴。”

    “好的。”苏白芷应承着,又低声道:“韩公,这几日我将铺子拾掇拾掇,您若是方便,便替我给香料行取个名字。等赴宴回来后,我给铺子再办个热热闹闹的开张仪式,从今往后,那香料行便是由我正正式式经营的。”

    “这样……”韩敛点头道,“也该如此。如今你的香料行就叫个‘苏记’,既不好听,又像是个食铺。取个名字,也当是换个主人换个气象。店名你有什么想法?”

    “原本爹爹在时,铺子还叫‘瑞昌’,我想若是还能改成爹爹在时的名字,定然是最好不过的。”

    “‘瑞昌’,祥瑞昌荣,也不错。就这个吧。”韩敛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方才道,“九丫头,等你的铺子安定下来,许我和韩寿就要离开这儿,常驻京师了。你可否愿意,同我一同上京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