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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初更。
书生吕毅的房里,烛火高烧,两个人影灯下对坐。
一个是书生吕毅,另一个则是日间那青衫少年。
想必是书生吕毅要对少年面授机宜。
只听那青衫少年嗫嚅说道:“三叔,您别生气,不是我自己要出来找您的,是大伯跟义父逼得我没办法,不只是我,还有小黑、小虎,都被逼出来了!”
书生吕毅道:“找我做什么?”
青衫少年道:“请您回去,大伯跟义父还说,谁要是找到了您,不能把您给请回去,就别回家。”
书生吕毅冷哼一声,道:“那正好!你明儿个去给我把小黑、小虎也一起找来,你们三个捣蛋鬼都跟着我,一来我正需要人手,二来也可免你们到处惹是生非。”
青衫少年苦着脸道:“三叔,您这是何苦?‘古家堡’的事儿您何必非管不可?”
书生吕毅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不容任何人觊觎那件东西。同时,我也看不惯‘古家堡’那日益高涨的气焰。你可以看得见,我多年未出,他们横行霸道到了什么地步!
我原以为是古啸天变了,下午古兰来过我才知道古啸天已病了几年,那很可能是别人背着他乱来。总之,这两件事我非管不可!”
青衫少年默然不语,半晌才又道:“三叔,我不相信秦无常他们还敢在这儿待下去。”
“不然。”书生吕毅摇头道:“他要知道是我,那他当然不敢再在此稍待,可是他不知道,这班东西不到黄河心不死,几曾怕过别人?再说,这次来的也不止他们‘索命五鬼’,有数的几个老东西全来了。虽然‘古家堡’武林第一,未必在乎,可是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好吧,三叔。”青衫少年想了一想,终于低头,道:“您也知道我爱热闹,闲不住,要不是奉义父跟大伯之命,您赶我也赶不走,我跟定您了!明儿个我就去找小黑跟小虎去,到时候大伯跟义父面前,您可得替我们三个顶着。”
书生吕毅笑道:“好东西,你想拖我下水?好吧,这黑锅我背了,只要你们替我办完了事,不但可将功折罪,而且都有你们的好处。”
青衫少年雀跃而起,道:“三叔,小灵先谢谢您了。”
书生吕毅笑道:“现在别谢,等替我办完了事再说不迟。”
青衫少年俊面微红,坐下,望了望书生吕毅,说道:“三叔,古姨下午来干什么?
她知道是您?”
书生吕毅眉锋微微一蹩道:“要我这个算卦的代她找找‘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她不相信南宫逸已经死了多年。”
青衫少年“哦”地一声道:“这么说她没看出是您?三叔,现在她信了么?”
书生吕毅双眉微耸,道:“我卦卦俱灵,不由她不信,我也相信她没看出是我。”
青衫少年星目眨动,望着书生吕毅,似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着不敢说。良久,终于鼓足了勇气,道:“三叔,古姨情痴,您不该这么忍心”
入目两道摄人寒芒,吓得连忙改口:“三叔,您别生气,古姨人很好,论文、论武,都是武林罕见,小灵虽没见过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小灵!”书生吕毅突然截口说道:“古兰的一切,我比你知道得清楚;可是,你忘了你还有个三婶?”
提起三婶,青衫少年有点儿难过,星目微湿,道:“三叔,小灵儿就是死也忘不了三婶,您不知三婶对我们有多好!吃、穿、用,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好好人不长寿,不知道哪个该死的东西害了三婶,若让小灵儿找出他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青衫少年越说越激动,目射仇火,眉腾煞气,双掌紧握,咬牙切齿,刹那间一张俏俊玉面变得好不怕人。
“小灵。”书生吕毅无限爱怜,伸手轻抚育衫少年肩头,柔声发话,声音微带颤抖,显示出心中也万般悲痛。“别这样,静一静,这样没有用,三婶对你们好,那是她应该的,你们也是值得爱的好孩子。其实,唉!你三婶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谁都一样,也许,正如你说,好人不长寿,她是太好了,今生,我恐怕再也碰不到像她那么好的巾帼奇女子了。”
唇边一阵抽搐,两串热泪夺眶而出,缓缓低下头去。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青衫少年也低下了头,双肩微微耸动不已。
好一会儿,书生吕毅才又抬起了头,黯然一叹,接道:“算算,你三婶去世已经七八年了!她死得好惨,这七八年来我何曾片刻或忘这杀妻血仇?无如,七八年白白过去了,我费了多少心血、多少工夫,仍未能查出凶手到底是谁,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深夜思及,汗流浃背,难以成眠,我愧对泉下爱妻”
青衫少年猛然抬头,星目微红,泪渍满面,道:“三叔,您也别太难过了,三婶她从不会怪任何人的,何况您已尽了心、尽了力!三叔,您知道,三婶一身功力虽不如您,但足可跟义父颉颃,凭三婶那‘天香玉凤’名号,小灵儿以为那行凶之人必不会是等闲宵小之辈。”
“我也这么想。”书生吕毅点头道:“但宇内大凶巨擘太多,无证无据,无确切把握,我不能轻易冤枉任何一人。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凶手伤了你三婶后,又赶往华山‘龙凤小筑’放了一把火,分明是知道你三婶身份,惧我报复,想把我烧死永绝后患。华山‘龙凤小筑’,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这不说明那行凶之人颇为知我么”
“对!三叔。”青衫少年以右拳猛击左掌,道:“咱们何不由这方面着手?”
“我早想过了!”书生目毅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凡是熟悉我的人,没一个是可能行凶之人。”
“三叔!”青衫少年挑眉道:“您这说法,小灵儿不敢苟同,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有多少面善心恶“”小灵!“书生吕毅蓦地冷冷轻喝,沉声说道:”彼此均是多年道义之交,三叔不敢以小人之心度人,也不许你没遮拦地胡说八道!“
青衫少年还真怕他,神情一震,应声说道:“是,三叔,小灵不说。”
片刻沉寂之后。
书生吕毅陡挑双眉,目中暴射神光,但倏又敛去,一叹说道:“让他躲吧!除非他能升天遁地,我就非找出他来不可。
不管他手法有多高明,不管他掩饰得如何的天衣无缝,我不相信他能逃过天理,逃过我一双手掌!“青衫少年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三叔,像三婶那么好的人,绝不可能有什么仇家,您知道那行凶之徒为什么会骤下毒手么?“书生吕毅道:“不知道。在武林中,好人又如何?有些人行事是丝毫没有理由的,闭门家中静坐,祸也会由天上来,这就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顿了顿话锋,凝注青衫少年,道:“小灵,我知道你们同情古兰,其实我又何尝不同情她?但这仅仅止于同情,我的心随你三婶入土多年,此生古井再难兴波。
我不愿,我不能,我不忍;你该知道你三婶对我如何,该知道我对你三婶如何,也应知我跟你三婶感情是多么深厚,不然我早在昔年就点头了,何必等到七八年后的今天?诚如你所说,古兰是绝代巾帼,无论人品、心性、文武两途,都不比你三婶逊色;无如,这不是谁比谁强的问题。你现在年纪还轻,不会懂得这些,日后,你慢慢的会懂的,到那时你就不会再怪你三叔狠心了。反之,你还会认为你三叔这样做很对。
假如,没你三婶在前,我也许会接受古兰的一番美意,但要怪只怪相见恨晚,彼此无缘了;我早在昔年已对她表明过心迹,我愿视她为红粉知己,甚至愿结为金兰兄妹,而那没用,所以我只有躲了,我不敢说她作茧自缚,天下不乏俊葛之士,她为什么偏偏“
“三叔!”青衫少年飞快接口道:“这也许就是您刚才所说的了,小灵儿年纪太轻,目前还不懂得那些情有独钟,不克自拔。”
书生吕毅神情一震,诧然凝注,道:“小灵,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青衫少年俊面一红,道:“三叔,小灵儿会永远像七八年前那样长不大么?”
书生吕毅神情再震,默然不语,半晌方自轻叹道:“小灵,你说得对,三叔且赠你八个字:是情非孽,千万慎重!懂么?
小灵。“青衫少年胀红了脸,不得不点头,点得很轻微,话声也轻若蚊纳,风流俊俏美少年英风尽失像个扭怩姑娘家,甚至比有些姑娘家还不如,道:”我懂,三叔,谢谢您,小灵儿受教了。“
“那就好!”书生吕毅颇为安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别给你大伯、义父、三叔找麻烦,否则你也会懊悔莫及,再想回头挣脱都无能为力。”
说罢,转注见上蜡泪成堆的残烛呆呆出神。
十足过来人口吻,分明暗示勿铸千古恨事。
青衫少年机伶一颤,心中由此生了警惕。
又是一阵沉默,相对无言。
青衫少年忽有所思,倏地皱起眉头,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姨的性情您了解得很清楚,她外柔内刚,小灵儿担心她会为您终身不嫁,永”
“那倒未必。”书生吕毅道:“她多年末嫁,那是因为她始终不相信南宫逸已死,现在既经我卦象证实,她当不会再空等了”
书生吕毅收回目光,接道:“再说,她下午来时曾要我为她占占婚姻,她奉父命完婚,古啸天要她嫁,我也告诉她婚姻美满、大吉大利!”
“三叔!”青衫少年“哦”了一声道:“您以为古姨会听凭父命么?”
书生吕毅答得毫不犹豫,道:“古啸天爱之逾性命,视如掌珠,古兰她很孝顺!”
青衫少年道:“三叔,小灵儿不敢跟您争辩,您既通风鉴,就应该看得出古姨红鸾动否,再说,婚姻跟孝道并不冲突。”
一句话听得书生吕毅心弦暗震,哑口无言。
这句话,也提醒了他。如今,他再回想起日间所睹那张动人而堪怜的花靥,不得不承认那位古姑娘红鸾未动。小灵说得不错,这一点自己竟是疏忽了!
他绝不能让人家为他耽误一生,那么怎么办呢?略一沉吟;暗暗地有了决定,吁了一口气,道:“人生际遇瞬变,冥冥早有安排,谁也无法预料,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到时候我自有主张,目前另有一件事,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得不帮他一个忙;再说,这件事诡谲奇惨、令人发指,我辈侠义中人也不容袖手旁观,坐视不顾”
青衫少年忍不住插口说道:“什么事?三叔?”
书生吕毅未答,反问:“衡山世家‘小益尝’皇甫少青,日间你看出他了么?”
青衫少年点头说道:“小灵儿一眼就瞧出是他”
瞪大了星目,接道:“怎么!三叔,您是指三年前‘衡山世家’被人焚毁,皇甫相离奇失踪一事?”
书生吕毅道:“不错,你认为该帮忙么?”
“该,三叔,太该了!”青衫少年毅然点头,正经说道:“这件事儿委实太离奇、太惨了!皇甫相为人很正派,颇有侠名,有其父必有其于,‘小孟尝’皇甫少青也称得上年轻俊彦、英雄豪杰,见着他,我有惺惺相惜之感,更同情他的遭遇。
偌大一个‘衡山世家’,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人;历尽艰苦,遍访宇内,万里寻亲觅仇,怪可怜的。三叔,说什么这个忙咱们得帮!““我没说不帮。”书生吕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说道:“冲着你这番话我也得帮他,不过”
青衫少年飞快笑接道:“三叔,有您出头,天大的事也必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皇甫少青日间不知道是您,要是知道”
“小灵,”书生吕毅笑道:“我如今才相信三小之中,数你最会说话,嘴最甜。”
青衫少年又红了脸,搓着手窘笑说道:“三叔,您明鉴,小灵儿可是说的真心话。”
书生吕毅未置是否,微笑说道:“别在三叔面前来这一套,我什么时候说了话不算数过?我早有此心,否则我不会让他半年后到洞庭找我。”
青衫少年似乎颇为放心,赧笑说道:“小灵儿知道三叔由来一言九鼎,话出如山”
好!又是一顶高帽子。
其实,这不算恭维,书生吕毅为人做事,本就如此。
书生吕毅望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青衫少年只作未见,接道:“三叔的意思,是想在半年之中书生吕毅点头截口,说道:”预计这样,半年时间也许多,也许少,这很难说,不过我希望能在半年中查明此事,也好如期给他个交代。“”万一半年时间不够,没法子“青衫少年话未说完,书生吕毅已然说道:“你就准知道不够?”
青衫少年傻了脸,哑了口,呆了一呆,忙道:“三叔,您想左了,小灵儿是说‘古家堡’的事才是开端,不知要绊着您多久,您怎有暇他顾?”
“那么”书生吕毅沉吟说道:“这件事交给你跟小黑、小虎办,如何?”
青衫少年喜形于色,轻击一掌,笑道:“本来嘛!杀鸡焉用牛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酸!这要是你大伯在座,非骂惨了你不可”
青衫少年一伸舌头,笑得顽皮,道:“三叔,您可跟大伯不同。”
“少贫嘴!”书生吕毅失笑说道:“你大伯胸罗所学,不比我差,他只是游戏风尘,生性放荡不羁,不喜欢这一套而已。”
顿了顿话锋,望着青衫少年又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在我面前使心眼儿,想讨差事,好在我原本就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三个去办。”
青衫少年眨动星目,笑得更是顽皮,道:“小灵儿也有自知之明,就知道难翻出您的手掌心儿。”
书生吕毅淡淡一笑,道:“小灵,这件事并不容易。”
青衫少年笑道:“小灵儿不怕难,也没怕过谁,有您跟大伯跟义父做靠山,小灵儿能翻开地皮,一寸一寸地找。”
书生吕毅笑了笑,旋即正色地说道:“小灵,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你大伯跟你义父有他们自己的事,我也有‘古家堡’这桩事儿,我们三个都无暇照顾你们,我不许你们等闲视之。谦受益,满招损,胆大心细,忌锋芒太露,别忙求帮成,栽了跟头,弱了你大伯、义父跟三叔的名头。”
这句话很有份量。
青衫少年一懔危坐,肃然说道:“三叔您请吩咐!”
书生吕毅摆手微笑:“也没那么严重,知道小心就好。”
想了一想,又道:“那行凶毁灭‘衡山世家’之人,手法也很高明,杀人、掳人、窃物、放火,丝毫不着痕迹,皇甫少青的心智、武学,均颇不凡,较诸你等三人并不逊色,他遍寻三年都徒劳枉费,此事之扎手可见一斑,这等于是个难题,一可磨练,二资考验,懂么?”
青衫少年恭谨说道:“小灵儿懂,三叔,您以为那皇甫相还在人世?”
“这很难说。”书生吕毅道:“希望他仍存在,这么一位奇才若就这般殒落了,那太令人扼腕叹惜;不过,依我看,皇甫相纵还在人世,处境也很不乐观。”
青衫少年忍不住又问,道:“三叔,何以见得?”
“这不是仇杀。”书生吕毅淡然说道:“否则,行凶之人既能杀他妻室,既能将他掳擒,又何尝不能当场也把他杀死?这用意似乎很深,其实并不太费解。分明,皇甫相对那行凶者有可资利用之处;皇甫相是个奇才,精于机关消息之布置、装设,除了这一点足以惹此奇祸外,我想不出别的。记住,小灵,这是线索,也是着手的方向。”
见解独到,观察入微,高明得令人佩服!
青衫少年钦敬之色溢于眉宇,道:“多谢三叔指点,小灵儿记下了。”
书生吕毅微微颔首,又道:“那行凶之人是邪非正,设置机关消息之用意也不良,要不,他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礼聘之,何必以凶残手法用强?或许,那行凶之人曾先以礼聘之,而未为皇甫相所接受。总之那行凶之人是邪非正,用心不善,他装设机关消息乃是不愿人知的秘密、阴谋,既是秘密、阴谋,在他心愿得遂之后,他会不杀皇甫相灭口吗?以此行凶者狠毒的手法心性,这应该是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事”
青衫少年神情震动,挑眉瞪目,咬牙说道:“这样说来,那皇甫相想已遇害了?”
“不一定。”书生吕毅摇头说道:“可以这么说,皇甫相能否保全性命,存留人世,那还要看他自己”
青衫少年霍然说道:“小灵懂了,三叔是说,皇甫相只要一天不屈服于威迫,那行凶之人使一日不得遂愿,当然就不会”
“小灵,你颖悟力很高。”书生吕毅点头微笑,道:“那行凶者心愿既不得遂,当然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用各种手段以求达到目的;这样,皇甫相纵然还在,其处境岂非十分堪虑”
青衫少年点头不语。
书生吕毅继续说道:“这是以常理推测,中不中,未敢断言,不过三叔仍是那句话,我希望他还在,否则那是天下武林一大损失。”
青杉少年连连点头说道:“皇甫相性情虽很刚直,但也极富机智,他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书生吕毅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了!”
青衫少年沉吟半晌,突然说道:“三叔,关于‘古玉决’又该怎么解释?”
书生吕毅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那‘古玉决’是块以千年温玉雕成的饰物,不但价值连城,且具祛除奇寒妙用,很可能那行凶之人为此垂涎;不过,‘衡山世家’珍宝奇器不少,那行凶之人舍其他不取,单单窃走这块‘古玉决’,当然也有原因与用意。”
青衫少年沉思未语。
这一番灯下长谈,足足耗去两个更次,天色已近三更!
书生目毅望了望见上仅剩寸余的残烛,道:“夜色已深,明天我要到‘古家堡’去一趟,你去睡吧。”
青衫少年应声站起,书生吕毅又道:“明日不可远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青衫少年道:“小灵儿省得。”
施礼告退,刚要转身,突然剑眉双挑,目闪奇光,抬眼凝注书生吕毅。
书生吕毅淡淡一笑,道:“我要睡了,你全权处理;五个,可能是‘索命五鬼’秦无常那班东西找你出气了。记住!路要让一步,手下留几分,去吧。”
话落,几上残烛倏然熄灭,却未见他有任何动作。
今夜,冷月一钩,高挂梢头,洒出银辉凄迷。
夜色凉如水,万籁俱寂,小镇,显得十分宁静。
除了偶尔一两声远近的犬吠外,很难再听到一丝别的声息。犬吠,在这深夜里听来有点儿刺耳。
五条人影,划破夜空,疾如鹰隼,先后射落“高升客栈”那连绵的屋面上,轻如片羽,好利落的身手。
藉着昏暗月色,可以看出,那是五名背插兵刃的黑衣汉子,一个个生相剽悍,眉宇间尽是凶残之色。
最右那名干瘪、瘦削,山羊胡子,隐透阴狠狡黠的,正是日间占卦生事的那位秦大爷,秦无常!
他,没说话,鹞限电闪阴鸳狠毒光芒,冷冷地指了指天井中偏左那间客房,那间客房,乃是青衫少年所居
他刚指明了房间,身旁那名矮胖的黑衣汉子阴阴一笑,作势就要纵身下屋,却吃秦无常反手一把拉住。
那矮胖黑衣汉子冷然回顾,道:“老五,你是被那小子吓破胆了?”
秦无常竟也会脸红,低低说道:“老四,须知那小子是‘抱璞山庄’的人,我怀疑他就是那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同时也莫忘了那神秘莫测的算卦穷酸。”
矮胖黑衣汉子尚未说话,居左那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长着络腮胡子的黑衣汉子冷哼一声,道:“够了!老五,纵然那小子是‘抱璞山庄’的人,”铁面天曹神鬼愁‘远在河南,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怕个怎地!就凭咱们五个难不成还对付不了那小子,真是“”瞧,老大!“矮胖黑衣汉子突然抬手遥指。
循指只那么一瞥,其他四鬼立时神情震动。
镇外,一条小路上,一个青色人影正在那儿负手望月,情态至为悠闲;五鬼目力均皆不差,藉着昏暗月色,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个英挺俊朗的青衫少年。
好雅兴!人家找上门来了,他竟还在那儿赏月!
赏月货的是月圆,钩月有啥赏头?没听说过,再说,又是这般的黄夜,哪里是什么赏月,分明
秦无常冷哼一声,道:“瞧见了,这是第一个跟头,不算太轻!”身形腾起,当先射去。
由于“高升客栈”到镇外的那条小路,充其量不过百丈距离,在索命五鬼飞掠下,何消转瞬工夫。
五鬼在两丈外停身,十道森冷目光凝注一点,怎么说青衫少年也该有所警觉了。
岂料,他仍然负手望月,不言不动,生似他并未发觉人家已经逼近两丈,到了身边。
最后忍不住的是五鬼。
秦无常“嗤”地一笑,道:“阁下真是雅兴不浅,好朋友夤夜造访,阁下就是这般地待客法么?”
这下有了反应,青衫少年仍然仰着头,只是开了口:“人生几回月当头,玉盘不如冷金钩,万籁俱寂,此时唯我,何等惬意,多么潇洒!良辰美景,不容虚度,俗客远来,莫扫我兴,不妨席地坐坐,候我片刻。”
四鬼呆了一呆。秦无常嘿嘿笑道:“我兄弟也想附庸风雅一番,不欲焚琴煮鹤、煞人风景,无如不能久等,为之奈何!”
“那好办。”青衫少年道:“为彼此都好,你等就由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得轻松!”秦无常依然嘿嘿笑道:“我兄弟是专程造访,深夜客来,无酒也得有茶,好歹阁下也该寒喧一番,打发打发。”
“这也未尝不可。”青衫少年目不离夜空钩月,道:“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如果我弃月不赏,跟你等寒暄,那滋味儿可能不太好受,你们可别怪我太热诚。”
矮胖黑衣汉子目闪凶光,脸色一变,方欲有所举动。
秦无常飞快递过眼色,笑道:“客人专程造访,主人本当款待热诚,这是天经地义,感激犹恐未及,怎敢言怪?阁下”
青衫少年突然一笑,说道:“主人应该尊重客人意见,莫让人笑我这做主人的太失利、太傲慢,客人看得起我,我焉敢不竭诚相待?”
缓缓转过身形,两道犀利寒芒直逼五鬼。
饶是“索命五鬼”桀骛凶残,阴狠毒辣,却也被这一双目光看得禁不住心头暗懔,忙凝功力戒备。
青衫少年目力如神,微微一笑,道:“五位,别那么紧张,到时候我会预先打招呼的。”
好!心慌气浮又落人人家眼中,见面就被人家看透瞧瘪,严格说起来,这该又是一个不小的跟头。
五鬼脸一热,既差且怒。秦无常不接话头,他明白接下去更不光彩,转移话题,嘿嘿笑道:“白日里临行匆匆,秦无常未能请教尊姓大名,如今专程造访,再不请教,那是失礼,而客不知主名,也无以称呼,岂非天大笑话?”
青衫少年星目深注,谈谈笑道:“秦无常,匆匆两字用得好”秦无常丑脸通红,青衫少年却接着又道:“我以为你耳不聋,应该已听到我告诉你那‘抱璞山庄’四个字,既知我是‘抱璞山庄’中人,再问我姓名,足证你不但胆大得不知死活,而且笨蠢无知得可怜。”
其他四鬼惊怒交集,脸上都变了色。
唯独秦无常能忍,他听若未闻,阴笑地说道:“那么,你就是那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
青衫少年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
秦无常目光一转,道:“我素闻‘抱璞三小’焦孟不离,今天怎就只见阁下一人?”
诸葛灵眨动星目,笑道:“不错,你对三小倒是知之颇详,我师兄弟三人的确是一向形影不离,不过这次例外,就我一人儿在此,别担心!”
刚退的臊红,又涌上丑脸,秦无常干笑说道:“当然,那是最好不过”
狡黠目光一闪,接道:“诸葛灵,我料那算卦的穷酸,应该跟你有点关系。”
“岂止有点。”诸葛灵含笑说道:“简直大有渊源,你这‘穷酸’二字要是让他听到,只怕你真的成鬼了。秦无常,我告诉你那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我南宫三叔,你信不信?”
五鬼心神狂震,霍然退步,但旋即,秦无常桀桀地怪笑,说道:“诸葛灵,这长辈也是乱认的?‘索命五鬼’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般地步,普天之下,谁不知南宫大侠已”
诸葛灵纵声大笑,说道:“是么?既然我南宫三叔已亡故多年,那你们还有什么害怕的?还有什么顾虑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卦先生,也值得你们这样提心吊胆、大惊小怪?”
他为了掩饰三叔行藏,故揭反隐,这一着委实高明!
“小子,你敢拿死人调侃我兄弟!”那矮胖黑衣汉子突然一声厉喝,恶狠狠地开口说道:“老五,哪来这么多工夫跟他磨牙,赶快收拾了算了,别为他耽误了咱们兄弟的正事儿。”
“听见么?诸葛灵?”秦无常阴阴一笑道:“我们老四不耐烦啦,你打点着点儿吧!”
诸葛灵谈笑说道:“诸葛灵不聋,我问你一句,你兄弟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想到‘古家堡’碰碰运气么?”
“不错,你小子又待如何?”那高大黑衣汉子狞笑作如是语。
“不待如何!”诸葛灵脸一沉,冷笑道:“有我在此,你兄弟便别打这个主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兄弟这叫贪婪不要命““闭嘴!”秦无常陡扬轻喝,目射凶芒,狠毒地笑道:“死在目前,你就少烦闲心吧。”
话落,挥手,与矮胖汉子同时电射而出,分左右飞扑诸葛灵,四掌疾递,各指大穴,诡谲毒辣。
诸葛灵晒然微笑:“这,班门弄斧,都给我回去!”
飞起两指,点向二鬼掌心。
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丝毫不容有躲闪余地。
二鬼毕竟不凡,四腕倏沉,闪身横移,各取青衫少年一臂,不但应变神速,而且立还辣手。
诸葛灵“嗯”了一声,道:“居然能躲过我两指之下,差强人意,小心!”
身形疾旋“无影追魂手”左右齐施,暴袭而出。
顾名思义,既称“无影”、“追魂”其快、其厉害可知!
高大黑衣汉子是个识货行家,脸色霍变,尚未来得及出声示警,只听砰然两声轻响,二鬼手背上已各着一下,闷哼抱腕飞退。
诸葛灵并未追袭,负手笑道:“怎么样?二位。凭你们,行么?我说滋味不好受,没错吧,我要力加三分,二位这两只右手,还想要么?”
显然,他手底下还留了情。
四、五二鬼,低头看手,肉呈紫红,已肿起老高。
肿倒不要紧,只是钻心刺骨,疼痛难耐;而且,各人一只右手,就再也使不上力,用不上劲儿。
秦无常面色铁青,双目暴射狠毒凶芒,咬牙切齿,狰狞说道:“小子,别得意,少卖乖,还有三个,都打发了再说!”
诸葛灵轻笑说道:“这你放心,只要他们敢上,我绝不厚此薄彼。”
话声未落,二、三两鬼悄无声息扑到。
这回学了乖,未近身便各暗施歹毒功力,虚空偷袭。
诸葛灵俊面上刚浮起一丝笑意,心头忽生警兆,紧接着鼻中嗅到一股腥臭异味,勃然大怒,杀机立起,断喝说道:“申不善、焦无良,你二人敢以卑鄙手法暗算我!”
右掌划半弧斜挥,径迎二鬼来势。
这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选独步宇内、威震武林的“乾坤八式”之一,南宫逸便是凭此博得“乾坤圣手”尊号,威力无匹,玄奥绝伦。
二、三两鬼识得厉害,哪敢攫此诸大门派掌教联手都不敢硬接的一招锐锋!心头一懔,硬生生地煞住身形,慌忙分飘左右,避开正面,停手不攻。二鬼申不善面色阴晴不定,凝注诸葛灵,道:“怪不得你小子如此猖狐,原来竟学了‘乾坤八式’!”
诸葛灵懒得答理,面如寒冰,沉声道:“‘尸毒蚀骨阴煞功’非腐朽尸体百具不足以练成,你二人是用什么方法凑足百尸之数,说!”
申不善嘿嘿一笑,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倒还渊博得”
笑容一敛,狞声接道:“这有何难?普天之下,何处没有公坟?掘它百来座”
“伤天害理,令人发指,死人何事?申不善,你该死!”
诸葛灵剑眉倒挑,目眺欲裂,身形电飘,首袭申不善。
他如今已是杀机狂炽,书生吕毅那适可而止的告诫,已被他满腔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存心不让“索命五鬼”逃出手去。
所以,这一次,他用足十成功力发出了“乾坤八式”中的一式“混饨初开”
申不善如何敢接?躲部唯恐稍迟,心神大震,刚要闪避,诸葛灵哪容他再躲?
冷哼一声,右掌猛然一抖。
申不善如道千钧重击,惨啊一声,被震得平飞而出。
其间也不过利那,快如电闪,当然更来不及救援,实在出手救援也是白费,不但救不了申不善,说不定还要多赔上一个。其他四鬼心胆俱裂,大鬼腾身接人,四、五二鬼顾不得手伤犹痛澈心脾,左手疾探,掣出兵刃。
诸葛灵却已长笑震天,身形疾闪,转扑向二鬼焦无良,仍是一式“混沌初开”
右掌再次猛科。
焦无良魂飞魄散,空有躲闪之心,苦无逃避之力,到了这时候,两条腿就不听话了。
眼看焦无良也要落个与申不善一般下场。
墓地里,一声阴森冰冷的轻笑,一条人影鬼魅般疾掠而至,虚空扬掌,接下了这式“混饨初开”
罡风四溢,劲气飞旋,诸葛灵晃了一晃。
来人却后退了三步。
昏暗月色下,焦无良的身前,多了个面目阴沉惨白的黑袍老者,目光森冷,不言不动。
很显然的,黑抱老者力挡“混饨初开”微受小挫。
但,他能接得住“乾坤八式”之一,威力无匹的一击,此人功力也很令人震动,值得夸傲武林。
诸葛灵暗暗吃惊,星目冷芒轻注,道:“阁下何人,竟能接下我这千钧一击?”
黑袍老者细目滚翻,嘿嘿笑道:“娃儿,‘乾坤八式’固然绝学无待,但你火候不够,老夫瞧中了这一点,否则老天岂肯硬接”
顿了顿,接道:“娃儿,你且慢问老夫,老夫先问你,小小年纪为何下手这般狠毒?杀一个不够,还想杀第二个?”
既能认出“乾坤八式”应该已知诸葛灵来历。
诸葛灵星目凝注,冷冷说道:“‘索命五鬼’所作所为伤天害理、灭绝人性,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武林诛邪除恶,怎称狠毒?”
“诛邪除恶,好话!”黑袍老者笑了,笑得好不阴森,连四鬼那等凶人都机伶直打寒噤。他说道:“娃儿,老夫劝你不要仗势欺人,信口开河,五鬼所作所为伤天害理、灭绝人性,是你亲眼所见么?”
诸葛灵不由一愣,道:“我虽未亲眼目睹,但却武林人人皆知!”
黑袍老者飞快接道:“众口可以铄金,唇舌利能伤人,不是亲目所睹,单凭那捕风捉影、人云亦云的讹传就以重手法置人于死么?老夫不知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辈”
诸葛灵心知黑袍老者有意狡辩,剑眉一挑,接口道:“传闻也许失真,但申不善、焦无良凶残糟践无辜死人,掘人坟墓,盗尸百具,练成歹毒‘尸毒蚀骨阴煞功’,这应该假不了。”
事实才是铁证,想必恼羞成怒,黑袍老者双目厉芒一闪,笑道:“娃儿,对老夫说话要小心些!别人怕那”抱璞山庄‘,老夫可没有把它放在眼内。不错,申不善、焦无良既怀’尸毒蚀骨阴煞功‘,那证明他二人确曾毁尸百具,哼!区区百具死尸,也值得大惊小怪?照你这么说,老夫我生平杀人无算,下手向无活口,且嗜吞心吹脑,那就更加罪该万死了,是不?“
诸葛灵听得心中一寒,杀机又起,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何须我多说!”
黑袍老者突然仰首纵声狂笑,声如鬼哭狼嚎,刺耳难听。
如此夤夜,这般所在,直能令人毛发惊然,不寒而栗。笑声一落道:“可惜,可惜”
诸葛灵冷道:“可惜什么?”
黑袍老者目中凶厉之光连闪,道:“老夫虽然罪该万死,可惜在老夫睥睨宇内武林、纵横四海八荒这数十年内,尚未碰上个能令老夫一死之人,老夫能不苦笑而慨叹么?”
诸葛灵双眉一剔,冷冷说道:“夜风正大,小心闪了舌头!”
黑施老者毫不为忤,笑道:“娃儿,你以为老夫口气太大。
太狂、太傲?“
诸葛灵道:“我只认为你恬不知耻,多此一问。”
黑袍老者仍不动容,龇牙一笑,道:“娃儿,你敢是想试试?”
诸葛灵傲然道:“我正有此意。”
“娃儿,”黑施老者道:“珍惜小命,司徒奇十余年养有栽培不易。”
“老匹夫,”诸葛灵以牙还牙,冷叱道:“你也珍惜老命,数十年修为也不简单。”
黑袍老者狞笑,声,道:“好吧,娃儿,且看看是你那小命要丢。还是老夫我这条老命要送,口舌无用,手底下才见真章”
袍袖展处,鬼爪职手掌倏伸,五指如钩,虚空遥抓。
诸葛灵只觉一股寒气迎面罩来,血气竟然猛地往上一涌,身于禁不住向前冲了一步,不由骇然,飞快击出一掌,硬截寒气,道:“我再问一句,老匹夫何人?”
黑袍老者阴阴一笑,道:“见了老夫这‘九幽白骨爪’,竟不知老夫何人,司徒奇是怎么教你的?可笑、可怜,哼,哼!”两声轻哼,疾探鬼爪,又是一抓。
听得“九幽白骨爪”五字,不仅诸葛灵心头震动,微微色变“索命五鬼”更是身形剧抖,吓白了脸。
大鬼率三个鬼兄弟急忙躬身:“晚辈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老前辈”
黑施老者左手一摆,道:“现在不是多礼的时候,趁老夫在此,抱起申不善尸体快走,三里外‘老河沟’等候老夫。”
四鬼已知老者何人,哪敢不听?挟起申不善尸体如飞遁去,临去,八道狠毒目光还盯了诸葛灵一眼。
诸葛灵无暇兼顾,气得玉面发青,怒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老东西!除了你,胜过杀一百个焦无良,老匹夫,接住!”
“乾坤八式”中的“两仪四象”疾袭而出。
这一式,较那“混饨初开”犹具威力,罡风排空,劲气汹涌,飞旋作啸,罩向黑施老者。
黑施老者神色一变,笑道:“娃儿,老夫说过,你火候不够。
‘乾坤八式’威力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怎么,你不信么?“两只鬼爪交错,各划半弧,斜斜挥出。
砰然一声大震,功力深浅立判。
诸葛灵退了一步。黑施老者不过身形微晃,衣换狂飘;显见得,老者适才现身接招并未使出全力,在修为上,确实化诸葛灵胜过一筹。
诸葛灵心头方自一震,黑施老者已然目间凶芒,嘿嘿笑道:“娃儿,‘乾坤八式’都奈何不了老夫,你还凭什么打赢?你禀赋极佳,吞了你的心,咬了你的脑,应该强过寻常人百倍。”
鬼爪猛扬,暴击而至。
这是十成功力的“九幽白骨爪”诸葛灵焉会看不出?咬牙横心,双臂凝足真力,打算再硬拼一招。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清朗的话声,轻若蚊纳,却清晰异常。
“小灵,接不得,‘天璇步’,躲!”
诸葛灵这回定了心,他知道三叔不会袖手旁观。
三叔的话还会有错?当下双臂真力一敛,左脚外滑,右脚后探,身形滴溜一转,轻盈灵妙地脱出“九幽白骨爪”威力范围。
黑袍老者自然不知诸葛灵大授在侧,神情一愕,轻咦说道:“娃儿,瞧不出你竟怀此高绝身法,能躲过老夫十成功力‘九幽白骨爪’一击者,老夫许份为第一人。
如今,你再躲躲老夫这一招!“
右掌不动,左掌抬起,虚空对着诸葛灵,就在他掌力欲吐未吐之际,诸葛灵耳边又传来了话声:“小灵,出中指,凝劲点他掌心!”
诸葛灵当然照做。
这平庸一指虽未发出多大威力,黑袍老者可着实吓了一跳。
死人脸霍变,忙收掌撤身,目光阴晴不定,讶然凝注诸葛灵,道:“娃儿,‘一指禅’是南海‘苦僧’不传之秘,你如何练成?”
诸葛灵大悟,怪不得三叔要他这么做原来这看似平庸的一指竟是与北漠“睡尼”
合称“南僧北尼”的“南海”苦僧不传之秘“一指禅”
“一指禅”无坚不摧、无敌不克,与“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之“乾坤八式”
“震天神掌”并称当世三大组学,黑袍老者他当然傻脸啦。
诸葛灵暗暗好笑,道:“你管我何处学来,我‘乾坤八式’火候虽然不够,这‘一指掸’却差不多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你要不要再试试?”
说着,又出中指,向着黑饱老者作势欲点。
黑施老者一惊闪身,狞笑说道:“娃儿,你休要得意,‘一指禅’克得住老夫那一手,却奈何不了老夫这一手,娃儿,老夫换一手你试试!”
左掌又抬,当胸竖立劈出。
适时,诸葛灵耳边话声又起:“小灵,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摧心斩’;双掌合十,外翻,暗渗我‘震天神掌’,给他一下,快!”
诸葛灵依样画葫芦,凝聚六成“震天神掌”掌力,合十作势,迎着黑袍老者来掌,猛然外翻。
这一翻,黑施老者吓得死人脸更白,闪电暴退,道:“娃儿,这是‘北漠睡尼’绝学‘观音拜”你到底是“诸葛灵又自恍然,简直忍不住想笑,刚想截口答话,那清朗话声再度传到耳际,说道:”小灵,’震天神掌‘,出手!“诸葛灵提掌至胸,便要击出。
黑袍老者倏然住口,身形一颤,道:“娃儿,今夜算你命大。”竟腾空疾射而去。
三演绝学,二假一真,吓退了一位成名多年的大魔头,诸葛灵摇头失笑,那耳边话声又自传来:“小灵,快退!”
诸葛灵心知有异,毫不犹豫,翻身倒射,一掠数十丈,两个起落,便隐入“高升客栈”
后院那株合围大树上。
大树繁密枝叶中,传出了诸葛灵的话声:“三叔,怎么,您有”
话未说完,那镇外小路上,适才诸葛灵与“索命五鬼”以及黑袍老者先后搏斗处,如飞般射落四个幽灵般白袍人。
满头白发披散,八道碧绿目光闪烁,不住地四下搜索;这时候如被小镇上那些庄稼汉瞧见,非吓瘫了不可。
诸葛灵“咦‘了一声,奇道:”原来是’白衣四灵‘,怎么他们也来了?看来这次’古家堡‘“突然,遥遥传来话声,沙哑干湿,似非发自人类之口。”怪了,适才明明听见此处有搏斗声息,怎么咱们赶来就不见了?
莫非在这转眼工夫中,升了天、遁了地不成?““老四,你没听错?”这人话声更难听。
适才那话声冷冷说道:“这话问得多余,一里内虫走蚁斗也休想瞒过我!”
“那”
“嗯,血腥味儿,瞧!老四没说错,这儿有血。”
八道碧绿目光齐集,那是适才诸葛灵震毙申不善时,申不善喷出来的一摊血迹。
一声冷哼,八道碧绿目光抬起四下搜索,有意无意地落在诸葛灵藏身的大树上。
枝叶中,诸葛灵不禁心头暗震。
蓦地里,一声凄厉长啸起自远方。
四个白袍人飞快收回目光,互觑探询,然后一起腾身,月色下,四道划空白虹,直指啸声发起处。
大树上枝叶微动,书生吕毅轻笑说道:“小灵,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快退了吧?”
诸葛灵应声说道:“是因为‘白衣四灵’?”
“说对了一半。”书生吕毅道:“这四个东西比那‘笑面人屠活僵尸’公羊赤还要难斗,自然,在三叔手下,他们难接三招,但三叔不能现身,也不愿你跟他们多耗时间,惊动了小镇上居民”
诸葛灵接口说道:“小灵儿明白了,但,三叔,适才那声长啸,似乎是公羊赤所发,他好好的鬼叫个什么?”
书生吕毅笑道:“你难道没听见他对四鬼所说的话儿?我料四鬼不敢不听,一定会在‘老河沟’恭候他的大驾。可是公羊赤他狡猾得很,当时你也在场,如今他就不得不改变主意,另找地方跟四鬼见面,如果我料得不错,刚才那声长啸,该是他为召唤四鬼所发。”
诸葛灵若有所悟,点头笑笑:“这下可好了,听说‘白衣四灵’跟公羊赤平素就不大对劲,尤其在这夺宝前夕,对手少一个,得手的机会就多一分。‘白衣四灵’循声而去,岂不要成了狗咬狗?算算还是公羊赤跟四鬼要吃瘪。”
“那倒未必。”书生吕毅道:“公羊赤那‘夺魂掌’、‘摧心斩’两种诡异歹毒功力,除了我跟‘苦僧’、‘睡尼’,字内还真难再有克星,很可能斗个两败俱伤。”
望着诸葛灵一笑又道:“要不是三叔叫你回来得快,你不正好替公羊赤挡了一阵?
还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减少三叔一分麻烦么?”
诸葛灵赧笑不语,但旋即说道:“三叔,要不要小灵儿跑趟县城,找个化子报个信儿,把大伯、义父都请来?”
书生吕毅道:“你想干什么?”
诸葛灵道:“您一个人哪能兼顾得了那么多?”
书生吕毅笑道:“三叔要你们三个小的干什么的?”
诸葛灵一愣,红着脸笑了。“小灵儿怕怀了您的大事,三叔,您以为”
“小灵。”书生吕毅没容他说下去,道:“临事谨慎,不骄不狂是对的,三叔由来如此,但不可失掉信心,懂么!三叔要是没把握,会放心动用你们么?”
诸葛灵大窘,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书生吕毅微微一笑,说道:“又折腾了大半夜,走,回房睡觉吧。”
当先轻飘下树,连一片树叶都未拂动!
功力修为丝毫勉强不得,诸葛灵对这位宇内第一的三叔,一向敬佩得有如天人。
其实何止是他,就连他那大伯与义父也复如是。
望着书生目毅那绝世身法,他暗想:自己就是再练上三十年,恐怕也难达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跟着下了树,躬身告辞,回房而去。
目送诸葛灵背影消失,书生吕毅缓缓转过身形,望着十余丈外那屋角黝黑的暗隅里,轻笑说道:“老哥哥,你还没睡?”
随着话声,暗隅里响起一声干咳,跟着,走出了那位店主东,古道热肠、有善人之称的魏胖子。
他,胖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急步行近,说道:“老弟,我内急入厕,无意中瞧见
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是哪位江湖人物!原来,哈,老弟,我暮迎南北、朝送东西,瞧过的人不计其数,这回可真走眼了!老弟,没想到你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怪不得白日里你不怕惹翻”
书生吕毅淡笑说道:“老哥哥,你我只怕一时都睡不着,这时候站在天井里谈话也不方便,到我房里聊聊去,如何?”
魏胖子连忙摇手笑道:“不打扰了!不打扰了!老弟,你只管请便!”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书生吕毅眼珠眨动了一下,复笑说道:“老哥哥,你怕我这个深藏不露的人坑了你?”
魏胖子不好再走,胖脸一红,随即正色说道:“老弟,这是什么话!咱们虽认识没多久,可是交情不浅,我还会怕你坑了我?走,咱们屋里谈。”
竞拉着书生吕毅往屋中行去。
请将不如激将,书生吕毅这一着算是用对了。
也许是魏胖子骑虎难下。
或者是魏胖子信得过书生吕毅。
再不就是魏胖子不同于一般生意人,真个大胆。
书生吕毅面现笑意,由他拉着进屋。
入房点上了残烛,书生吕毅举手让座。
魏胖子笑着坐下。“老弟,自己人何必客气。”脸上神色有点不安。
书生目毅淡淡一笑,道:“这‘自己人’三字,通用于今夜以前,以后的日子里,彼此是否仍是自己人,那要看你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整脸色,刚要开口。
“别忙,听我说。”书生吕毅含笑又道:“也别动气,老哥哥,我这话有道理的;我要向老哥哥你打听一个人,你要是直言不讳,那咱们以后当然仍是自己人,你要是隐而不言,我就不敢这么说了。交朋友,尤其像咱们这种朋友,应该推心置腹、坦诚相见、肝胆互照,老哥哥以为对么?”
亏他好意思出口,魏胖子却只有点头:“说得是,老弟,魏胖子诚心高攀你这朋友,咱们永远是自己人,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书生吕毅目力如神,自然能看得出他这话是由衷真挚,抑或虚假应付,暗暗颇为感动,道:“谢谢你,老哥哥,我也初衷不改,有你老哥哥这句话,咱们这朋友可以继续交下去了,但谁也没高攀谁”
魏胖子笑了,他这观者眼阅人良多,目也不差。
书生目毅略一沉吟,接道:“老哥哥,你来自北京,我就在你面前打听一个人。
多年以前,在北五省有位没奢遮的大英雄、大豪杰,此人虽出身绿林,但为人正直不阿,嫉恶如仇,更难得他侠骨仁心,专门劫富济贫,使黑道羞愧,为白道尊仰,他的名号叫作“铁算盘”魏三清,老哥哥“
书生吕毅话犹未完,魏胖子突然肥躯颤动,嘴唇抽搐,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张着嘴,哑声说道:“老弟,够了,别说了,我汗颜无地、羞愧欲绝。魏三清昔年厕身黑道,虽然也曾做过几件善事,但那微不足道,若比起我那恶迹来,唉恨只恨昔年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跟着他们杀人放火,坏事做尽做绝;后来因受不了良心谴责,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竭尽所能地做了几件善事,那也不过为求弥补罪孽,为求良心得安,说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至今人前抬不起头,承蒙老弟你看得起魏三清,既知出身,犹不耻折节”
“老哥哥,”书生吕毅不让他再说下去,截口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怫。‘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有道是;看人只看后半截,这些名言,我认为老哥哥你应该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如此,老哥哥何羞愧汗颜之有?
反之,老哥哥你应该人前昂首阔步,我交也就是变老哥哥你这后半截,我敬也就是敬你老哥哥那勇于改过的大勇,那后半截的大英雄、大豪杰作为!“魏胖子涕泣泪流,低着头,双肩耸动不已。
良久,方始抬头举袖拭泪,凝注书生吕毅,激动说道:“老弟,你让我没话可说,魏三清这把年纪能交上老弟这么一位看得起我的朋友,死也无憾了。”
书生吕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渐渐地,魏胖子趋于平静,双目凝注,又道:“老弟,魏胖子老眼未花,不会看错人,你老弟也不是姓吕,单名一个‘毅’字吧?对么,老弟?”
书生吕毅点头笑道:“难逃老哥哥法限。我说过,交朋友应当推心置腹、坦诚相见,所以,我也不敢再瞒老哥哥,不过,要请老哥哥代我保密一时”
魏胖子道:“那是自然,只要老弟你不想让人知道,我绝对守口如瓶,不轻泄半点。”
“多谢老哥哥。”书生目毅微笑接道:“我叫南宫逸。”
魏胖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南宫老”
“弟”字未出口,神情猛震,霍然站起,瞪大了眼,失声说道:“你你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大侠”
“老哥哥,”书生目毅淡淡一笑道:“名号俗不可耐,我正是南宫逸。”
魏胖子胖脸抽搐,肥躯颤抖,更激动,当空一拜:“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苍生有救,武林幸甚,老天爷总算没瞎了眼我说嘛,像南宫大侠那等绝世奇才,宇内共钦的真英雄,怎会无故”
转过身来,肃然说道:“南宫大侠,魏胖子有眼无珠,请恕不知之罪!”
说着,便待恭谨施下大礼。
南宫逸慌忙站起,伸出双掌,架住魏胖子,道:“老哥哥,你这是折煞我!”
魏胖子分毫动弹不得,急得额头见了汗,道:“南宫大侠,魏三清万万不敢再”
南宫逸正色接道:“老哥哥,你可是诚心交我这个朋友?”
魏胖子一时无语,半晌才嗫嚅说道:“南宫大侠,魏三清怎敢,怎敢”
南宫逸道:“老哥哥,彼此均非世俗中人,老哥哥更应了解我的为人,月前蒙老哥哥收容并百般照顾的是落魄书生吕毅,承老哥哥曲意结交的也是他,老哥哥就不能仍把我当作吕毅么‘南宫逸钦敬在前,感恩于后,我可是一番赤诚,掬心交老哥哥这个朋友。”
魏胖子胜躯又起科动,良久才噙着泪,颤着声,憋出一句:“恭敬不如从命,老朽冒死托大了,但”
南宫逸飞快接道:“既如此,老哥哥还有什么可说的?请坐下谈。”
魏胖子只得住口返座。
坐定,魏胖子道:“老弟既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如果我料得不错,那位小哥儿该是‘玉麒麟’诸葛灵少侠了。”
南宫逸点头笑道:“正是诸葛灵,老哥哥,别忘了他该尊称你一声,叫他小灵就行了。”
魏胖子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默认,道:“老弟,商大侠与司徒大侠一向安好?”
“托福!”南宫逸道:“我那两位拜兄,一个在丐帮总舵养老,一个在‘拖璞山庄’享福,说是说不再过问世事,恐怕也闲不了多久了。”
魏胖子道:“说得是,老弟几位都不会坐视群魔乱舞的”
顿了顿话锋,又接道:“老弟这多年未现侠踪,如今突然在这小镇上现迹,莫非是跟‘古家堡’那件东西有关么?”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跟古啸天父女认识,为此,我不能坐视群邪侵犯‘古家堡’,窃夺那件东西;同时,我也看不惯‘古家堡’日益高涨的气焰,那种仗势欺人的作风。”
魏胖子何等老练!听了“认识”二字,再想想白日里古家大小姐所占的卦儿,那凄楚哀怨的神态,心中立即了然。当然,他不便多问,南宫逸的后半段话儿也勾起了他的同感,往日敢怒不敢言,如今他还有什么顾虑!
蹙眉一叹说道:“‘古家堡’以前不是这样儿的,怎么近几年来会变成唉!
真是令人费解!古啸天的为人,老弟应该认识得很清楚,他不是那种人。“南宫逸也微蹙眉锋,道:“所以我忍不住要出来看看,听古兰说,古啸天已经卧病多年,是怪病,难不成这病影响了他”
摇头一笑,接着说道:“我也一时难明所以,好在我明天就要去‘古家堡’一趟,届时也许可以看出些端倪。老哥哥,还是谈谈你吧,那天我是有意冲着你来的,你远离北五省,到这儿来经营客栈,是过腻了恩怨纠结的江湖生涯,抑或是避仇?”
魏胖子脸上浮现一片阴影,叹了口气,说道:“老弟,不瞒你说,这两种原因都有。我的确是过够了那刀口舐血的江湖生涯;再说,北五省绿林,他们也容不下我这个叛徒,我只有远走高飞、洗手改行了!像现在,我的日子过得很舒适、平静,无忧无虑,跟这小镇上淳厚朴实的庄稼汉,打成了一片,相处得十分融洽。患难相助,甘苦与共,没有恩怨,没有血腥,更没有勾心斗角,互逞机锋。人到了这把年纪,能有这种日子过,那是余年清闲老来福,再满足也没有了!可是,老弟,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一旦昔年冤家闻风找上门来哼,哼。”两声自嘲苦笑结束了这段话。
肥胖身形隐透凄凉,令人不禁对这位昔年称雄一方。叱咤风云的没奢遮好汉,今日过其平庸生活的孤独老人,凭生感慨,深表同情。
南宫逸目光凝注,没说话,心中却暗暗地又有了一桩决定。就这桩决定,使得“铁算盘”魏三清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余年。
这是后话,既是后话,现在不去谈它。
不过,这证明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句警世语,错非魏三清昔年一念向善,体说得以静度余年事后福,怕尸骨早不知落在何方了。
沉默了片刻,魏胖子忽抬眼说道:“老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么?”
南宫逸摇摇头,笑道:“老哥哥,我人手已经很够,小灵再加上不日也要来的小黑、小虎两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你安心当你的店主东吧。”
“老弟,”魏胖子正色说道:“你可别把刚才我那番感叹放在心上。彼此不知身分便罢,既然知道了,魏三清就不能再装下去。老弟,我绝不珍惜这把老骨头,更没把这身外之物的区区产业放在眼内,说个走字,我能头也不回地全丢了它。”
这是昔年豪迈男儿英雄本色,人虽老,豪情不减当年,骨头仍是硬的,在这几句话中,流露无遗。
这种血性朋友太难得南宫逸暗暗大为心折,淡淡一笑,道:“老哥哥,别误会,我只是不愿,也不敢再把你牵涉入武林是非漩涡中,你知道,这种事,进去容易出来难”
突然放低话声,低得只有屋中他跟魏胖子两个人才听得到。是故,除了他俩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儿子上的残烛,燃尽了。
屋内一暗之后又复明亮,显然,又点了支新的。
这一阵低低交谈,持续了好久。
直到天边微泛鱼肚白,小镇中鸡啼划破夜尽前的片刻宁静,才见魏胖子辞出,顺手轻轻地带上了门儿,袖着手,急步离去。
南宫逸,澈夜未睡,送走了魏胖子,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准备闭目假寐一会儿。
无奈,天不从人愿!
就在这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至“高升客栈”大门口止住。
紧接着,砰、砰、砰,响起了擂鼓般敲门声。
这一敲,整个客栈中的客人,都从甜睡中惊醒,纷纷推开窗户探出头,揉着促松睡眼抱怨:“大清早地惊人好梦,是谁这般没公德!”
“娘的,八成儿是报丧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喧嚷一片。
店主东房里,传出了魏胖子的话声:“人呢?还不快起来瞧瞧去!”
左首一间房里,有人应声说道:“起来啦。”
房门吱呀而开,一名店伙,一只手扣着扣子,一只手揉着眼,快步走向前面,一面叫道:“来啦!来啦!”
快到大门口,没好气地问道:“谁?”
“谁?”门外有人粗声粗气地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店里的人都死光了?老子敲了大半天门,这时候才起来开?惹火了老子,拆了你们这个鸟店,还不开门,”
古家堡‘来的!“真和气!
店伙正在气头上,刚想张口反骂,听到最后那五个字,一哆喷,白了脸,睡意全消,到了嘴边的脏活儿,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声没吭,颤抖着手,开了门。
门开处,两名彪形黑衣大汉飞闯而进,店伙碰着点边儿,就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如不是手快扶住了柜台,非来个四脚朝天不可。
他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喘气。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已横鼻子竖眼地沉声喝问:“那算卦的呢?”
店伙又一哆嗦,忙道:“在里边儿。”
居左黑衣大汉挥手道:“带路!”
店伙如逢大赦,转身飞步向后院走去,走时比来时快了一倍。后院中,魏胖子一边穿衣裳,一边出门,喝道:“跑什么?
是谁?“
店伙急应了一声:“古家堡‘来的两位大爷!”
喝,看!
各个窗口,一个个头飞快地缩了回去“叭”地一声全关上了窗户。
真灵,真快,真整齐。
闻风色变,如遇蛇蝎,可也说明“古家堡”目前淫威如何了。
魏胖子“哦”了一声,尚未说话,两名凶神已大步进入后院,顾盼自豪、不可一世,魏胖子迎上前来赔笑说道:“二位早,是古姑娘差来接先生的?”
两名黑衣大汉正眼也没看他一下,打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声;居左那名大刺刺地问道:
“他起来了么?快叫他去。”
魏胖子道:“不知道,我这就去叫。”
还设迈步,一声吱呀,那位“活神仙”、“赛华佗”的书生吕毅已推门而出,哈欠连连地皱眉说道:“用不着叫啦,我早醒了,敲门如擂鼓,我还能不醒?”
话是对魏胖子说的,骨子里可是针对着二黑衣大汉。
怪了,二黑衣大汉只变了变脸色,却没发作。
也许,大小姐早有交代,不能得罪人家先生!
魏胖子忙道:“老弟,这两位是古家大小姐差来接您的。”
书生吕毅点了点头,抬眼微瞥二黑衣大汉,道:“怎么这么早?你家姑娘并未说”
“早?”居在大汉翻了翻牛眼,不耐烦地道:“你别看这时候早,到了山里只怕太阳都老高了,还有一大段山路呢。你别抱怨,我哥儿俩比你更倒媚,半夜里就起来上路啦。”
“是么?”书生吕毅慢吞吞地说道:“为贵堡老堡主的病,别说大半夜,就是十天半月前上路,跑个几千里也是应当,为主何辞辛劳,对么?二位。”
居左黑衣大汉冷冷地说道:“对,对极了,怎么不对?咱们废话少说,你先生请马上打点儿吧,到迟了你没关系,我哥儿俩可吃不完兜着走。”
“好吧!”书生吕毅似乎无可奈何,只有点头。“但总得等我洗洗脸、换件衣服,这样儿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出门儿要像个样子,二位也不会愿意我这样儿就走,对么?”
话虽不错,可真罗嗦!
没奈何,居左黑衣大汉摆手说道:“那有什么办法!只好等了,你先生尽快吧。”
书生吕毅没再答腔,转身回房。
魏胖子请两名“凶神”屋里坐着等,他两个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归心似箭”哪还有心请坐着?
“大姑娘出嫁,新娘子上轿”书生吕毅着实地耽搁了好一会儿,才穿着一袭雪白儒衫,提着药箱走出房来。
果然整整齐齐,前后判若两人。
居左黑衣大汉望着他皱眉苦笑:“先生,有你的,等得我哥儿俩一丝脾气也没有!”
书生吕毅有心促狭,停步说道:“二位,别委屈,有脾气尽管发,我也懒得跑这么远的路,生意哪儿都能做,这可是你家姑娘的意思!”
两名黑衣大汉霍然变色,但,刹那间恢复平和,居左黑衣大汉道:“行啦,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读书人都有雅量,算我不会说话,你请吧。”
书牛吕毅不悦之色未退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魏胖子露出笑容,道:“老哥哥,屋里麻烦照顾一下。”
这句话,魏胖子自然懂,笑道:“老弟放心,这儿全有我呢。”
书生吕毅道了声谢,跟着两个汉子向店外走出。
魏胖子一直送到大门口。
大门口,晨曦下,停着两匹高头健马,另外还有两个下人模样的壮汉,两名壮汉身旁,放着一样既像没顶轿,又似软榻般的东西。
书生吕毅看在眼内,呆了一呆,道:“怎么,我坐这个上山?”
一名黑衣大汉道:“我家姑娘顾虑先生文弱读书人,既不宜骑马,更不宜步行,所以吩咐用这个抬先生上山。”
书生吕毅刚一犹豫,身后魏胖子道:“老弟恐怕还没坐过这玩艺儿,这玩艺儿舒服得很,等会儿我包老弟像腾云驾雾一般。”
书生吕毅皱眉说道:“我倒不希望腾云驾雾,只要别摔着找就心满意足了。”
摇摇头,怯怯地坐了上去。
一名黑衣大汉忍不住笑道:“到底是读书人胆小,这玩艺儿有的人想坐还坐不到呢!”
与另一名黑衣大汉翻身上马,当先驰去。
两名始榻壮汉叱喝一声,双竿上肩,健步如飞跟上。
这两名壮汉的脚力不错,肩上抬着软榻,脚下仍能跟前行两匹健骑跑个不即不离,更难得的是,软榻不颠不晃。
书生吕毅不禁暗暗点头,高坐在上,乐得舒服,索性往后一靠,闭目养起神来,其实,脑中盘旋着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