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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当赵太医把“南疆蛊神”——神蛊婆带到鸾月宫时,早已在长卿殿等候的众人全都为之一震,神色惊骇。
只见赵老太医伛偻着腰迈进大殿,他身后跟随着的竟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童!女童面罩一层厚厚的纱布,只露出干裂的嘴唇和一双精魅般诡异的黑瞳。她红裙垂地,步履轻快如风飘到了王座之下。
红衣女童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幽冷的瞳仁里泛起了诡谲的笑意。她款款屈膝跪下,拜谒道:“老奴参见太上皇陛下万岁万万岁,南疆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她话音方落,连大殿两旁的侍卫都齐齐拔剑,以护驾的姿态围在了姬月和若离身前。仓雪薇目光骤寒,苏弥娅与祁风聆惊魂不定,楚少衡目瞪口呆...
这嘶哑尖锐,如刮骨磨牙般令人恶寒的声音,竟然出自六七岁女童之口?又或者,她纤小的孩童身躯里装着的是个苍老的真身?这样一个人若是在南疆的深山密林里见到,定会误以为遇到了山魈幽灵、妖魔邪物!
姬月拂袖一挥,侍卫们终于在犹豫和极度紧张中退了下去。“阁下就是百蛊门掌门,神蛊婆了么?”姬月脸上那抹沉静从容的笑意一直不曾褪去,不惧不怒,却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威仪。
蛊婆的瞳孔骤然收缩,唇角裂开一丝玩味的笑容:“天子面前哪敢称神,世人蔑称而已。老身无名无姓,幼年时喉咙被炭火烧伤,让太上皇和众位贵客们受惊了。”
“你...”若离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深藏着好奇与戒备,“明知是来天子之地,为何不露出真容?”
蛊婆幽幽叹息,眸子如黑洞般深不见底:“老身生得奇丑无比,怕是王爷见了,夜里伤身梦魇,老身可就罪不可恕了!”
“你!”若离险些拍案,手被姬月硬生生地按了回去。太上皇莞尔浅笑:“蛊婆有所顾忌,本宫决不会勉强。久闻蛊婆精通巫毒蛊术,本宫的朋友身中奇毒,失明已半月有余。劳烦蛊婆出山,还望务必尽力,助她康复!”
“呵,老奴若是治不好,鸾月宫也未必困得住我...”蛊婆诡异一笑,江湖人的不羁习性展露无遗,“那么病患现在何处,速速请来吧!”
五个小宫女搀扶簇拥着云汐踱至大殿中央,扶到紫檀大椅上坐了下来。这几日云汐的内伤在御医的看护诊治下调理渐好,气色也尚佳。她默默无言、任凭摆布地坐着等候,垂髫披发,玉肤凝脂,气宇娴静,宛如雕琢。蛊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收敛了诡异的笑容,纤细矮小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掠到云汐身后,蛊婆出手如电,一下子擒住了云汐脑后的风池与风府两穴!
“啊!”云汐痛呼一声,只觉后颈一阵锥心的刺痛,被点穴的同时有细小的尖针刺入肌骨,两寸有余...
仓雪薇眼中的杀意激盛,管她什么神婆、蛊婆,任何人都不能这样把她的云汐控于股掌间肆意伤害!女教王一时无法克制,竟倾身三步上前,手臂立刻被祁风聆紧紧拽住。仓雪薇回过身,见祁风聆神色急切地制止她,唇齿微微开合,压低了声音耳语道:“在治病啊,你冷静点!”
王座上的姬月和若离也已然起身,那样激烈的情绪变化已经尽收姬月眼底,那股深沉锋利的杀气,让她对这个外表冷如冰雪的女子更加好奇...真是一个霸道得有些过火的姐姐啊!
而大殿中央,蛊婆孩童般的身子晃到了云汐面前,手如枯槁的藤蔓绕上她的脸,轻轻拆开了云汐敷眼的纱布,病者的身子因疼痛而颤栗不止...蛊婆紧接着掰开了她的眼皮,云汐感觉到有一股热液从失明的眼睛里淌了出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忽然,一股阴冷的气息拂到了云汐脸上,众人瞠目,只见蛊婆伏在云汐胸前,抱着她的脸,以舌尖舔舐那逼出的些许毒液!
众人震惊中未及反应,一块半拳大小的石头突然从殿外飞入,惊人的内力携起的疾风穿入蛊婆耳畔,红衣女童转身雁开双翅,将直逼她脑后而来的偷袭之物擒在了手心...
出招的是一位青衫老者,他倚着殿门而立,银发狂舞宛如仙人,眉眼深邃如昨,朗声喝了一句:“别碰那个孩子!”
“外公。”
“师傅!”
若离与苏弥娅同时惊呼出声,龙行天身形一掠已至大殿中央。只见他一掌击落了蛊婆掐在云汐颈间的枯藤细臂,弹指一挥间扣住蛊婆的肘心,将这位诡异而神秘的“女童”从云汐身上扯了下来...
龙行天眼中含着一抹高深的笑意,沉声道:“你明知道她气息尚弱,强行冲开风池和风府逼毒出体,是想让这孩子陈尸大殿么?”
蛊婆几乎听到了肘关节骨头碎裂声,她身无痛感,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人,嘶哑尖锐的声音有了些许柔和:“谢护国公提点,老身一时尝毒心切,适才多有得罪,幸而解毒之法已有眉目,愿能将功补过!”
龙行天捻须微笑,三分慈眉善目,七分冷厉倨傲:“那就有劳蛊婆慎重行事,她可是我徒儿的心爱之人啊!”
“师...师傅!”苏弥娅扑通一声跪在了龙行天身前,多少个流浪在外的日日夜夜,多少在昆仑受辱受苦的思乡记忆...如今她终于回来了,跪在抚养她长大的授业恩师面前,苏弥娅泣不成声,哭得像个任性而受伤的孩子...
“丫头!”龙行天立刻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张泪痕满满的脸蛋。昔年青涩俏丽的小丫头片子果然很不一样了,原本澄澈如溪水的眸子里多了一份百转千回的坚韧,和柔媚含情的朦胧。她出落得愈发美丽绰约,跪在师傅怀里痛哭,又像是多年的漂泊终于走到了尽头,竟有了与年龄不符的丝丝倦意...
龙行天爱抚着徒儿的发,也落下泪来。姬月和若离一齐从王座上走来,亦是感动得泪眼婆娑。龙行天近几年来身体大不如前,常常在龙阳宫闭关数月调身养息。苏弥娅到访鸾月宫的这几日又逢闭关,她日日到宫门外守候渴望见师傅一面。今日龙行天突然出现,中气十足,神清气爽,着实让大家惊喜万分!连仓雪薇都有些不敢直视那师徒重逢的场景,这也是她掳走十三圣女的三年里,第一次有了懊悔之意。
“师傅...师傅你救救云汐好吗?”苏弥娅扯着龙行天的衣裳,哭花了脸蛋恳求道。龙行天叹息着将她扶起,柔声安慰:“会救的,我们这么多人在,一定为你救她!”他言罢,立刻又转向蛊婆道:“请阁下继续,方才说到解毒之法,还望详谈。”
蛊婆回过神来,故弄玄虚地忽然笑起来:“此法走险,恐有性命之忧。老身想知道这毒的真实来历,以作进一步判断...”
“爹...”紫檀椅子上的云汐疼痛稍缓,喃喃唤道,“你...你知道么?蛇王蛊的来历?”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楚少衡的脸上,老刀客脸色一变,眼神复杂而深沉,郑重地点了点头。
姬月挥退了所有侍卫与宫女,长卿殿内,唯剩下九人围坐一圈,随着楚少衡的叙述回到了那个战火纷乱的年代...
“众所周知,一百五十年前,天下正值南北对峙末期。北魏鲜卑族的统治日益衰败,南方汉人的政权‘南梁王朝’也是内乱丛生。北魏的末代皇帝拓跋恭为保统治,不惜求助于邪门歪道,用极为残忍的秘术残害南梁的忠良义士。那年北魏国师宇文玄奉密旨南下,在湘南莽山瑶族村寨抓了两条剧毒之蛇,分别放入器皿里任其吞噬了一百零八条毒虫,制成了‘蛊王’和‘蛊后’。然后两条蛇蛊被带回北方,经历了巫蛊之术和西域各种阴毒秘术的培育之后,那两条东西就不仅仅是‘蛇’,也不仅仅是‘蛊’了,成了北魏处心积虑造就的杀人利器!”
楚少衡喝了一口茶,光是这一段的叙述就已经让大家目瞪口呆。“蛊王和蛊后交/配繁衍,生出了一百零八条小蛊蛇,这些蛊蛇被鲜卑人放入中原大量繁殖,如瘟疫一样蔓延了开来...这蛊喜欢附身人体,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中蛊以后,都会变成嗜杀的魔鬼,同胞相残!”
老刀客说到这里,脸色已因愤怒而微微涨红,而蛊婆在这时忽然闭上了幽黑的眸子,她深思着,神色掩在一脸白纱下模糊不清...
“几千几万条蛊蛇流窜边境,那是怎样可怕的景象啊!为了抗击这场蛊灾’,中原七大门派自发对敌,最终在铸剑山庄掌门人江心月的带领下,集天地大阳之气、风月灵动之力,炼出了一种‘幽冥真火’,用火攻的方式烧死了所有蛊蛇和中蛊之人,阻止了这场大劫!”
“干得好啊!”苏弥娅有些激动地叫出声来,然而楚少衡却摇了摇头,脸色更加阴沉不定:“你不知,为报此仇,宇文玄率领了西域两大邪教组织——天轮和地藏南下突袭‘铸剑山庄’,阴谋释放蛊王和蛊后!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啊,最后两条蛇王蛊被中原七大门派活捉,而宇文玄盗走了铸剑山庄的镇庄之宝——《兰陵谱》”
“这《兰陵谱》又是什么啊?”祁风聆问道。
“是一本有关铸造兵器的著作,铸剑山庄江家十几代的心血之作啊!”楚少衡顿了顿,又叹息道,“后来江心月把蛇王蛊封入石匣,镇在了她位于西岭雪山的铸剑池中,最后她用剩余的‘幽冥真火’铸成了三把绝世宝刀——御龙、诛神、和断水刀!只有三刀汇集才能打开铸剑池取出石匣!”
“可是祁风吟当时只得到两把宝刀,为何也能打开铸剑池取出蛇王蛊啊?”祁风聆急切问道。楚少衡思忖片刻,犹疑道:“也许是因为师尊的血,师尊是江氏后人,江心月封印石匣的时候可能以血做了什么血咒,我也只是猜测,祁风吟可能刚好利用了这一点,才取出了石匣。”
“那么爹爹...”云汐忽然开口道,“当时我和风聆朝石匣劈了两刀,石匣开始有血迹淌出,这是不是说明蛇王蛊已经死在里面了?”
“未必!”耳旁突然传来的竟是蛊婆的冷笑,让失明的云汐一阵发寒,“呵呵呵,那两刀将蛊王或者是蛊后砍成了重伤,当楚姑娘再度走进的时候,活着的另一条用苟延残喘的力气喷出毒液,于是楚姑娘就此失明,是这样么...”
“是...”楚少衡应允道,望向蛊婆的眼光充满了惊异。蛊婆缓缓睁开眼,又嘶声道:“两条蛊蛇历经百年未死,一定是衰弱至极饮了江君临的血才恢复了元气。实际上,三刀只是打开铸剑池的‘钥匙’,如果三刀能杀蛇王蛊,那么当时江心月就能把它杀了!后来呢,我想知道,宇文玄盗走《兰陵谱》以后又做了什么好事?”
“师尊只告诉我,百余年的时间里,《兰陵谱》在西域几经流传,最后落入了西域武学奇人天山老怪之手,天山老怪研学之后,淬炼出了三把惊世宝剑:吞阳、玄星和赤月!”
仓雪薇的眼神顿时一凛,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三刀和三剑的由来,蛇王蛊的由来,都源于一百五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蛊灾”!
命运,就这样巧合而又神秘地,把所有人的宿命交缠在了一起...
仓雪薇直到这一刻终于逐渐理解苏弥娅让她隐姓埋名的用心,姬月的祖先姬宏德在南北对峙末期起兵,最终一统天下覆灭北魏王朝,而她仓雪薇是北魏鲜卑人的后裔,她的故国“西凉”也在五十年前被中原皇帝一举吞并。民族的敌对与隔阂,注定了她们两人不会仅仅代表自己而已。如果真的是以昆仑教教王仓雪薇的身份请求姬月和龙行天救助爱人,陷入的该是怎样微妙危难的境地...
仓雪薇有些失神地望着姬月的侧颜,雍容华贵的太上皇转过头,目光如暖风拂过了冰山美人的脸,两两相看的笑容里,都藏着一样捉摸不透的心思。
“那么这位楚先生...”蛊婆又开口问道,竟有刨根问底之势,“你与江君临又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三弟子。”楚少衡沉声应答,“断水刀的传人...”
蛊婆闻言一怔,干涩的唇齿微张,欲说还休。
仓雪薇这时再也无法忍耐,白衣女子蓦然起身走到云汐身边,毫不顾忌地牵起了她的手。凌厉的目光如千年坚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定在了蛊婆厚纱遮面的脸上:“不要再议论无关的事了!请前辈指教,如何才能治好舍妹的眼睛?”
众人都不再言他,屏息等待着答案。沉寂良久,长卿殿内再度想起了那嘶哑而沉定的声音:
“开颅释血!”
几个时辰之后,龙阳宫内阁暗室。
这是一间六边形的幽闭密室,只有东南方向开了一扇出入的小门。这里原本是龙行天修行练功的地方,天窗射下的一束日光正好投在云汐脸上,她刚刚服用了麻沸散,清醒的意识正逐渐从这病弱的躯壳里抽离,穴道被封,如一尊雕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密室中央。
“雪薇,等我出来...”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云汐在心底喃喃自语。
她将在这里度过三个日夜。但愿离开这里的时候,迎接她的是久违的光明,是和她爱的人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啪!”的一声震响,三只手掌分别拍在了她的后背和双肩。姬月和若离的脸从漆黑的暗影里浮现出来,分别坐在云汐两侧。运功开始,有侍女从狭小的暗门鱼贯而入,点亮了屋内环绕一圈的烛火,开颅释血所需的医具、纱布、和针线药草、热水沸汤都已经准备完毕。
龙行天的掌心拍在云汐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力如奔涌的流水沿任督二脉而下,汇入她的丹田气海。集三人之力在释血逼毒的过程中为云汐护住性命,她冰冷的身子渐渐有了温度...若离的额角渗出汗水,对着烛火中忙碌的矮小身影吩咐道:“蛊婆,快动手!”
蛊婆手持刚在火里淬烤过的匕首,慢慢将锋利的刀尖触近云汐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