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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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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象出生时,意味着她的母亲也快死了。

    茶茶体内维持了七个多月的平衡被打破,在她生下四象时,她本就乌青的四肢迅速溃烂,像是被万虫啃噬,眨眼间,那些附于体内乖顺的蛊虫开始反噬她的主人,妄图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杨婵忙将四象放在一边,抬起手,却发现过了一夜,她微薄的灵力已经在接生的过程中用光了。

    哪吒说得对,她就半瓶子灵力,一不小心就倒光了,要想继续操御宝莲灯,就只能奉上自己的精血、魂魄和寿命。

    人命关天,杨婵也管不了哪吒会不会暴怒了。

    她一下咬破了手指,为了让血流得多一些,她的大拇指几乎被她咬的要见骨了,血流如注,张开双手,这些血全都涌入了宝莲灯的灯芯中。

    宝莲灯微薄的光霎时间变得明亮。

    茶茶融在这如月光一般柔和的光芒中,四肢溃烂的速度变缓,杨婵见此,将自己另一只手指也咬破了,咬到后来,十根手指,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十指连心,杨婵疼得皱起眉头,幸好她受惯了疼,不觉得这有什么。

    源源不断地血就这样涌入宝莲灯中,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那些反噬的蛊毒纷纷偃旗息鼓,乖顺地回到了茶茶身体里,可是这些蛊毒不会罢休,平衡已经打破,除非接下里的日子里杨婵一直看护着茶茶,直到她恢复元气,压制体内的四象蛊。

    可是茶茶不愿意给自己这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在宝莲灯的笼罩中逐渐苏醒,耳边是四象响亮的哭声,她刚刚出生,还没有看到她母亲一眼。

    茶茶睁开眼,没有说要看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她抓住杨婵的手,再一次问“少舸怎么还不回来”

    杨婵过度使用宝莲灯的恶果开始在她体内翻腾,被茶茶这陡然用力的一抓,她竟跪倒在地上,她抚着额,头晕目眩,连茶茶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茶茶看杨婵如此,便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她一起身,五脏六腑似乎都要随着身下那个大洞掉出来。

    茶茶呼吸几下,撕开床褥上的布,死死缠在自己腰上,然后从床上爬了下去。

    没了四象,也没了四象蛊的反噬,茶茶的状态迅速变回了九苗当年那个出入敌营,无所阻挠的母蛊。

    杨婵在意识清醒的间隙,发现茶茶朝山洞外走去的背影,她大喊“茶茶,你快回来”

    茶茶没有停下脚步。

    身后的四象哭声不绝,似乎也在挽留母亲。

    杨婵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伸出手,对茶茶说“少舸要是回来了见不到你怎么办”

    “茶茶,你回来,好吗”

    山洞里灯火通明,暖意如春,但一离开烛光,便迅速回到冷意彻骨的寒冬。

    茶茶在冬天里,越来越清醒,她转过身,吝啬地看了床上的四象一眼,沉默片刻,然后说“你骗我,他不会回来了。”

    “杨婵,

    ”茶茶看向她,声音平淡无波,“我要在黎明之前找到他。”

    不然,当朝日升起,黑白分明时,少舸便会再度融在黑暗里,再也找不着了。

    杨婵在天旋地转中再次掉到地上,狠狠摔下,嫩白的皮肤浮上了乌青。

    她眯起眼睛,在明亮的烛光中,看着茶茶愈行愈远,逐渐落成一点,而她只能在四象的嚎哭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陈塘关的动静这么大,申公豹就算想好好睡个觉也睡不成,他披着外衣,从床上起来,推开门,门外的侍从像是看救星一样看他,说“军师,罪奴,殿下遇刺,您快去看看。”

    申公豹闻言一怔,脸色立即沉下来,不等人带他一起前去,他捏了个决,身体像黑色的烟雾一般散开,再出现时就在少舸身边了。

    他低下头,看见少舸的尸体,一抬脚,退了一步,然后皱着眉打量神情阴鸷的武庚,问“殿下如何了”

    “我如何”武庚冷道,“我如何你不是看到了吗”

    “申公豹,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江湖术士将我父王骗得团团转,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偏要你跟着我,临到关键时刻,却连人也找不着。”

    “申公豹,你不是仙师吗”武庚指着陈塘关外动乱最大的一处,喝道,“陈塘关今日的内乱,你怎么预测不到呢”

    “还有他。”

    武庚看着地上的少舸,愈看愈恨,不止因为少舸说出的那些令他害怕的话,还因为他最后令他感到屈辱的“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怎么能任由他留到今日”

    “殿下”

    申公豹想说点什么,但武庚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抬起一手,打断了申公豹的话,说“申公豹,你这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今夜过后,你那些拿捏人心的话就跟后土娘娘说吧。”

    说罢,武庚捡起地上的刀,对身边守候的人说“今夜作乱的少舸必定有同伙。”

    “我不管城外的,还是城里的,任何有嫌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不用问是非对错,只要有嫌疑,都杀了,”武庚狠声道,“这种犯上作乱的贼人,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今夜的九苗,识相的留着春祭,不识相的现在就杀了,至于,这位九苗的少君,”武庚看着少舸,冷道,“给我斩下他的头,悬在城头示众,日日夜夜,让所有出入陈塘关的人都看清楚这谋乱之徒,以儆效尤,我看谁,还敢反商”

    众将士跪在地上接令。

    武庚说罢,出了官邸,利落地上马,驾着马,向暴乱中心走去。

    李靖正指挥着兵将,悬起长长的捆仙索,织成一道圆墙,他手一挥,兵将得令,立即将绳子收缩。

    李靖年少时曾上山,从师度厄真人,然而他的仙途短暂,还未习得五行遁甲,就迫于家族要求下山从官,走前度厄真人给了他许多法宝,其中就有这条捆

    仙索。

    这仙索连修炼的仙人都能绑,更别说这些凡人了。

    所有气势汹汹的九苗人都被捆了起来。

    李靖一捏决,那绳子就迅速收缩,耳边传来九苗人的喊叫声,他们抢走的马匹连同兵器也一起绑进了绳子里,绳子绑出了一个巨大的混杂的怪物。

    里头有人、有马、有锋锐的兵器。

    绳子拉得进了,有些人也死了。

    还总还有一些没有绑住的漏网之鱼,李靖顾着这头,就顾不了那头,眼看着这些人要逃出关口,海阔天空,就被一簇簇破空而出的箭矢夺取了性命,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关口处。

    李靖转过头,就见武庚手持长弓,和他手里的部将驾马而来。

    “殿下”李靖大喊,这里太危险了,您快回去”

    “危险”武庚挑眉,“哪里不危险,大商危机四伏,我若害怕危险就不必做大商的太子了。”

    他驾马而来,来到李靖身边,看着那个巨大的怪物,问“这便是全部的九苗人了吗”

    李靖摇头,他说“狱中还有一些不敢逃跑的”

    武庚点点头又吩咐道“将在外搜查的将士召回来,让他们守着陈塘关,不能再出现这种事。”

    李靖拱手接令,又紧张道“其实,之前就已召回一些”

    武庚“嗯”了一声,没有计较李靖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抽调士兵,他甚至夸奖道“做得好。”

    李靖放松了一些。

    “李大人,今夜的动乱除了我斩下的少舸,必定还有旁人,”武庚对李靖放尊重了些,道,“接下来麻烦你在城中戒严,在抓住另一个人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陈塘关。”

    “是。”

    武庚身后的部将献上了刚刚斩下的少舸的头颅,他看了一眼,命令道“挂上去。”

    李靖见状一惊,忙低下头,心想,大商尚武,太子不杀战俘,本以为是个良善的主,结果也是一样的暴虐。

    少舸的头就这样被绑在了城墙上,他闭着眼睛,耳边单挂着那只月牙还在风中摇曳。

    远方的游子和陈塘关成批召回的兵将朝着同一个方向,一齐往关口走。

    茶茶一边走,身下一边流着血,体内的四象蛊乖顺地隐藏。

    她走得很快,路上遇上了兵将,杀了其中某一个,抢走了他的马。

    她因为武庚骑过马,但是缰绳一直在武庚手中,她从来没有指挥过马的方向,于是上了马也只能由着马奔跑的方向被带着前行。

    身后的人在追,马也在跑。

    茶茶抱着马脖子,才能不被甩出去。

    马奔驰地极快,她在寒冷的冬夜里被扑了满面的风,脸都冻僵了。

    马带她跑过了丘陵,跑过平原,最后从寂寥无人的山野间跑到了陈塘关的关口。

    马和身后越聚越多追赶她的兵将们走到关口一齐停下。

    身

    后的人似乎倒吸一声寒气。

    茶茶似乎被什么东西指引着,慢慢地、缓缓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风中摇曳的月牙,以及少舸温柔的面庞。

    她微微张大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眼中泪水代替她宣泄了她无法言表的感情。

    她抱不住马了,径直滚了下去。

    身后的人大喊着“李大人,我们发现了可疑的人。”

    李靖站在城墙上,循声低头往下看,陪在他身边的武庚也一同看去。

    此时天蒙蒙亮,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可是茶茶走时怀着身孕,月份大了,肚子隆起,不是现在的样子,他狐疑地眯起眼睛。

    李靖见武庚面色不善,率先说“如若可疑,那便杀了。”

    “是”

    将士们驾马上前,城墙上的弓箭手也准备拉弦。

    茶茶循声,注视着少舸的眼神落到高大的城墙上的两点人影。

    太阳还未出,天色却愈来愈亮,此时是黎明,正是茶茶该向东走追寻太阳的时候。

    悲剧的命运让她又一次找到了太阳,可这太阳不是少舸口中自由的太阳,而是灼灼燃烧,试图囚禁她的太阳。

    即便很遥远,可是当茶茶亮出那双独一无二纯澈的紫眼睛后,武庚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茶茶。

    他瞪大眼睛,连忙喊道“停一下”

    弓箭手们却被他这吼吓了一跳,手一颤,那些箭矢如雨一般地降落。

    武庚目眦欲裂,失去了理智,径直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李靖连忙拦住了他。

    “茶茶”他喊。

    茶茶在乱箭之中,却没有被射死,她抬起一手,四象蛊像是无形的波浪,将这些箭矢通通排开,而她身后那些愈来愈近的将士们也被这一击,撞到后面去了。

    李靖一惊,松了手,心道,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武庚从城墙上下去,他跑得极快,激动地快要摔倒,一国的太子最重礼数,姜姬也是拿着戒尺一点一点将他教出来的,这些东西几乎深入骨髓,可他当见到茶茶时,那些所谓的尊贵通通抛之脑后,他就这样狼狈地跑到了茶茶身边。

    在众人的劝告声中,朝茶茶走去。

    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伸出手“跟我回去。”

    茶茶的目光没有从少舸的脸上移开过。

    武庚看着她的目光,激动的心逐渐冷却,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他问“难道你是他的同伙不成”

    茶茶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茶茶,”武庚沉声道,“我给你的聘礼呢在哪里”

    茶茶终于舍得移开目光了,她低下头,看向武庚,然后说“少舸说,你给我的聘礼是很珍贵的东西,谢谢你。”

    武庚一顿,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猜忌和怨恨奇妙地被平复,他问“少舸看了阴符经,是你给他的”

    茶茶点点头。

    武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他又上前一步,道“没关系,只要你带着聘礼,回到我身边,我不会计较。”

    就算,她同少舸一起谋乱,他也不会计较。

    “只要你回来,”武庚履行他的诺言,他说“权势和真心,我都给你。”

    权势也好,真心也好,茶茶都不需要。

    她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武庚见她不动,又上前走了一步,说“你脱离了九苗成了我的太子妃,就已不是他们的母蛊了,没必要再受亲族所累。”

    “茶茶,哪怕你是罪奴,只要你想,我也会将大商的江山社稷给你。”

    “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固执地伸出手“跟我回去。”

    茶茶还是以前那般纯澈到让人难以捉摸,武庚看着城墙上的人头,拧着眉,吩咐道“把那东西取下来给她。”

    “殿下”

    “取下来没听到吗”

    “是、是。”

    士兵将城墙上悬挂的人头收回,抱着人头,来到了武庚身边。

    武庚看也未看,说“给她。”

    茶茶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少舸。

    武庚又问“你还要什么”

    茶茶摇了摇头,她轻轻地抱住少舸,泪流满面。

    武庚没见过茶茶哭,即便受了那样屈辱的刑罚,她也没有哭过。

    他烦躁又愤懑,问“你到底还要什么”

    他其实问的是,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茶茶是只蛊,人心只有一点点,因为只有一点点,所以,无论是贪欲还是执着也都只有一点点。

    那一点点渴望,不是权势,也不是真心。

    而是自由。

    茶茶周身那些微小的看不清的四象开始进入武庚的身体。

    在武庚尚未察觉的时候,茶茶已将原始蛊投入他的身体中。

    武庚看着她,高大的身躯忽然弯下,他捂住嘴,呕出了血。

    茶茶终于开口,她说“你送了我很珍贵的礼物,我也应该送给你最珍贵的礼物。”

    她没什么可以送的,能送的就只有自九苗最大的秘密,自她降生起就一直纠缠她的四象蛊。

    “你”武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倒在了地上。

    一直在暗中查看的申公豹再顾不得隐藏,连忙跑出来,一掌拍开了茶茶,可他一碰茶茶,自己也受了四象。

    这四象蛊强烈霸道,不论仙凡一律咬杀。

    申公豹咽回涌上喉头的血,屏住呼吸,拖着武庚离开了茶茶。

    他喊“所有人,现在赶紧撤退”

    围绕着茶茶的兵将四散开来。

    而在四象蛊无差别攻击的同时,茶茶体内被杨婵勉强拨平的平衡,又一次打破了。

    四象蛊又开始反噬主人,茶茶的五脏六腑被它啃噬,当内脏吃完了,它们就开始吃她的皮肉,先是胸腹,后是四肢,然后是她脸上漂亮的眼睛。

    茶茶轻抚着怀中少舸的脸,眼泪一边落,一边淡漠地说“我是人,不是九苗的母蛊。”

    死去的少舸听到这句话,干涩冰冷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和他往常一般温柔的笑意。

    茶茶也跟着笑。

    此时,黎明乍破,旭日东升。

    她的生命即将被四象啃食殆尽,她的意识模糊,灵魂飘远,好像终于获得了自由。

    明亮的世界变得黑白分明,她和少舸又一次站在衡山的分岔口,这一次,少舸没有再背对着她走向黑暗中,他伸出手,在茶茶的期待中,主动牵住她的手,陪着她,

    一起到达自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