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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strong>第075章</strong>:
听了凤姐的话,史鼐夫人眉头微微一挑,心中在想元春能嫁进哪家王府。当世共有五家郡王府,东平王府、南安王府、西宁王府和北静王府,另有东安王府,则是和东平王府的老王爷是嫡亲的兄弟,除此之外,便没有了郡王府了。
东平王妃和东安王妃尚在,都和贾敏是同辈儿的闺阁密友,东平郡王和东安郡王比贾政还大几岁,如今年已半百了。南安郡王倒是低一辈儿,娶的却是甄应嘉之女,和荣国府是老交情,亦未亡故。北静王府里头水溶才袭爵没几年,年未弱冠,但早在出孝后就成了亲。史鼐夫人猛地想起西宁郡王的王妃才没了半年,莫非竟是他?
想到此处,史鼐夫人看了凤姐一眼,静听贾母询问凤姐是哪家,凤姐笑道:“就是西宁王府,西宁王妃已没了半年,此事老太太和姑妈尽知,如今西宁王爷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正值壮年,本事又是一等一的,和大姑娘岂不是极相配?”
史鼐夫人听了,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当真是西宁王爷。
昔日四王八公十二侯都是一起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但是论及亲密,却是四王八公,世代交好,自家和封了伯的王家则因祖籍皆在金陵,故同列四大家族,他们几家发迹的时候,甄家却还没有起家,故甄家虽接驾四次,却不及他们这几家。
只见贾母犹豫了片刻,道:“西宁王爷虽好,然膝下确已有了儿女,大公子今年十三岁,再过几年,必然会由西宁王爷上折子请封为世子。”按贾母所想,即使元春做填房,先前的原配没留下儿子才好,女儿倒无妨,不然,将来元春生了儿子,如何承继宗祧家业?
史鼐夫人暗暗好笑,既想要好门第好模样好品格,又想要无儿无女的,天底下若有这样的好事,如何能轮得到元春?说来说去,不过是五品官儿的嫡长女,顶着荣国公嫡长孙女的名儿罢了,追根究底,就算西宁王爷续弦,比元春品貌出身高的姑娘多着呢,若不是凤姐的婆婆是西宁太妃嫡亲的妹子,谁能想到元春?
凤姐天生的本事,奉承得别人眉开眼笑,如今已生了二子一女,更得牛太太的欢心,因牛耀祖是端得住的人,又从科第出身,早在翰林院当差了,所以婆媳两个素日里亲厚非常。牛太太见凤姐为元春的亲事操心,忽一日想起西宁王爷丧了妻,便从中说和。
西宁太妃和这位妹妹情分本好,在外走动时见过元春,确实是端庄美貌的贤良女子,听说近年来督促幼弟读书,可见是个聪明有见识的,二十四五岁倒不算甚大,想了想,也中意,方命凤姐来问贾家的意思。
凤姐舌灿生花地夸赞了西宁王爷一番,说西宁太妃如何和气,西宁王爷如何有本事,又说一双儿女如何孝顺等等,末了道:“老太太,不是我说嘴,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天上的月亮尚且有盈缺的时候呢!西宁王爷已过而立之年,若是没有儿女,反倒让人笑话了。这门亲事真真是百里挑一,若是老太太和姑妈都觉得不好,我竟是再没法子了。”
凤姐说了一通话,口渴得很,见鸳鸯递茶上来,忙接在手里一气喝完,笑道:“好鸳鸯姐姐,若不是见老太太离不得你,我非要了去不可,这样善解人意。”
因王夫人之故,凤姐自小常在贾家,和贾珍贾珠贾琏等人都是一处顽的,鸳鸯幼时亦常见,因而与凤姐极熟,兼之凤姐出阁又常来贾家走动,所以鸳鸯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并不如何当真,反退到了贾母身边。
贾母听了,笑道:“你若爱她,这就带了去,我舍得。”
凤姐本是醋缸里浸出来的性子,哪里想到自己一句话惹得贾母如此言语,忙笑道:“老太太疼我,我却不敢夺人所好呢!”
贾母亦知凤姐脾性,幸而牛耀祖天生的好性儿,才容得凤姐拈酸吃醋,不曾纳妾,荣国府和镇国府交好,贾母也不想讨人嫌,不过是说笑,遂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放心罢。倒是你方才说的话也在理,只是还得你姑妈姑丈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母和元春隔了一层儿,本就不能一意孤行地做主。
凤姐忙看向在座的王夫人,笑道:“姑妈怎么看?好歹让我回我们太太去,别太耽误了工夫。若是允了,固然好,若是不答应,也好叫我们太太转告姨妈,请姨妈为王爷表兄另择佳人为妻。”凤姐现今夫婿争气,儿女双全,婆媳亲厚,家里上下都是自己掌管,最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对待王夫人也不如从前那般恭敬了。
王夫人心中正想着西宁王府的人事,她常以国公府之名出去走动,自然熟知,正如凤姐说的,除却西宁王爷已有儿女这件事外,别的都无可挑剔。元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做不得皇妃,做王妃也是极体面的,到时看谁还敢笑话他们家。
想到这里,王夫人望着贾母,见贾母正静静地坐在上面,未曾露出丝毫神色,思忖片刻,道:“你略等等,老爷可巧今儿在家,我去问问,回来跟你说。”
凤姐一想也有道理,便应了。
王夫人起身向贾母告退,贾母摆摆手,让她自去,然后和史鼐夫人说话,有凤姐在一旁凑趣,自是其乐融融。
因说起湘云,贾母嗔史鼐夫人道:“知道我想念云丫头,这回带她来,怎么不带衣裳铺盖一起?我好留她住些日子。在这里有姐妹相伴,你还担心什么?这样小的年纪,就带她出门去,不怕她得罪了人去?等大些才好。”
史鼐夫人不置可否,道:“云丫头不小了,虚岁十一,只比探春小几个月罢了,再过一二年该说亲了,这时候不出门学些应酬交际的本事,还等什么时候?”
凤姐正在吃茶,点头赞同道:“史太太说得极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正经学些这样的本事才好,现今外面说亲,哪个不瞧姑娘本身的应酬本事,有多少人脉好友呢?当世都讲究人脉,闺阁女儿们的手帕交,也算在其内,到那时,才能帮扶夫家。”
史鼐夫人听了,不禁有些诧异,看向凤姐道:“怪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你现今比从前长进了许多,竟能说出这样的金玉良言来。”
凤姐笑嘻嘻地道:“都是我们大爷教得好。”
凤姐心中暗叹,嫁给牛耀祖几年,才知道该学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如此门第忌讳做什么,那时,她没少为当年只往贾家走动险些误了终身的事情后悔。
史鼐夫人感慨道:“都知道你们大爷的好处,你也是个有福的孩子。”
凤姐笑着点头称是,现今她已经弄得明白了,王夫人让自己嫁给贾琏压根儿没安好心,大房二房的嫌隙,她比别人更明白,若是当初自己嫁给贾琏,两房如何平衡,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做,偏心大房得罪姑妈,偏心二房得罪公婆丈夫,自己竟是两难的。因此每每想到此处,凤姐便觉冷汗淋漓,暗暗庆幸嫁给了牛耀祖,所以待王夫人不若从前。
贾母皱了皱眉,有些可惜凤姐当日没能嫁进自己家门,这样爽利的性子是自己所好,但是对两人的话却不大在意,对史鼐夫人道:“你有心了,但是许多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留云丫头暂且住几日,改日再接她回去。”
史鼐夫人正欲出口反对,忽见湘云从外面跑进来,笑嘻嘻地道:“婶娘,老祖宗这样想念我,婶娘就让我留下住几日罢。”
湘云来到贾家,和宝玉等姐妹相见,如鱼得水,不似在史家还要做针线,累得很,因此私下央求宝玉请贾母替自己说话。宝玉本就和史湘云一处长大,恨不得日日都住在荣国府里,如何不依?因此立时便携着史湘云过来。不想在外面听到贾母和史鼐夫人的话,史湘云恐史鼐夫人再拒绝,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立时便出来说了这话。
史鼐夫人看了看和湘云一起进来的宝玉,眉头一皱,道:“云丫头,你这是做什么?素日教导你的规矩,你都撇开了?哪家小姐像你这般?出去不让人笑话才怪!”
湘云抱着贾母之臂不住摇晃,却不敢在史鼐夫人跟前露出自己想住在荣国府的心思。
贾母反手搂着史湘云,对史鼐夫人笑道:“叫我们一老一小好生亲香几日,过几日你若不得闲来接她,我打发人送她回去。”
史鼐夫人却不愿意,不管怎么说,史湘云已经十岁了,自己正在给她相看人家,哪里还能留在荣国府里和宝玉厮混?再没有人比史鼐夫人更明白宝玉的性子了,纵使有元春看着,可是元春正在说亲,又能看着几年?为了史家女儿的名声体面,她决不能让湘云留在荣国府,遂道:“眼瞅着就过年了,我们侯爷和三弟都在京城,让云丫头在府上过年算什么呢?传出去,倒叫人笑话我们史家满门,我还想着叫云丫头明日去她舅舅家呢。因此,还是让我带云丫头回去,横竖过年吃年酒,都是能相见的,并不急于一时。”
湘云的舅妈是凤姐的姑妈,虽不如王夫人那般亲密,可是在王家女儿中,她嫁的人家仅次于自己三个嫡亲的姑妈,兼之她明白史鼐夫人的忧虑,笑道:“我看老太太就别强人所难了,说来,云妹妹的舅妈还是我的姑妈呢,我也是为了让我姑妈多收些礼!”
贾母见史鼐夫人执意不应,只好暂且作罢,不再挽留湘云留下。
湘云见贾母都不答应自己了,顿时大失所望,但是她原是极聪明的女子,自己在叔叔婶婶跟前过日子,并不敢流露出丝毫来,反倒是宝玉满脸失望,偏生他是个乖巧的孩子,不敢驳斥长辈之言,竟也没有说出一二句央求的话来。
史鼐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牛耀祖倒是好本事,教得凤姐如此懂事,不知自己几时方能拗过史湘云的性子来。
凤姐如何看不出史鼐夫人的想法,仅是一笑。她心里盘算着,王夫人虽然是自己嫡亲的姑妈,但和贾敏不和,必然不会引见自己,反倒是史家两位侯爷和林如海交好多年,又是贾敏嫡亲的表兄弟,贾敏来了京城,势必和史家太太们相见,到时候自己得了机缘,回去牛耀祖必然是极欢喜的,牛耀祖早就说了,最佩服的就是林如海。凤姐想着林如海当年中了状元,在文人里有极高的名气,和他们家交好,对牛耀祖有益无害,故早就想拜见贾敏了。
却说王夫人到了梦坡斋,早有人通报过,清客小厮们尽皆退出,王夫人方扶着金钏的手款款而入。贾政正在看挂于墙上的一幅名家真迹,闻声转头,道:“有什么要紧事,来我这书房说?竟是快些说完,让我们继续赏鉴书画才是。”
王夫人忙将凤姐的来意说了出来,又细细说明西宁王府的厉害。
贾政沉默片刻,道:“你为元春之母,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一听,便知贾政心中对西宁王府这门亲事极满意,脸上不觉浮现出一点笑意,道:“既然如此,我就应了。”
贾政点点头,王夫人方告退出去,回到贾母房中同凤姐一说,凤姐拍手道:“既然姑妈和姑丈都答应了,老太太也不反对,我就去回我们太太,过两日请了旨意来赐婚。”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这话,方想起西宁王爷袭爵,婚事都是由上头做主,若是赐婚的话,乃是极大的体面,遂都笑着赞同。
如今诸位郡王中只有水溶依旧是北静郡王的爵,其他皆不是,已经次第减等了,只是太上皇隆恩浩荡,远迈前代,对称呼不大在意,故外面都称呼东平王府、东安王府、南安王府和西宁王府的袭爵子孙为王爷,实际上都不是王爵。
西宁太妃早就同西宁王爷说过此事,西宁王爷早就觊觎着贾代善留下的那么些旧部,可巧都在自己麾下,若是娶了元春,他们还能不服自己?故觉满意,西宁太妃从牛太太那里得了回信儿后,立即进宫请旨。
长庆帝从俞皇后处听说后,冷笑一声,他能猜不出西宁王府的打算?不过贾赦现今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带孙子,早就不和昔日老父旧部来往了,西宁王爷接手,亦动摇不了自己的根基,不妨且依他们,当即便命礼部下旨赐婚。
消息传开,人人都道元春有造化,果然不负正月初一的生日。
荣国府出了一位王妃,虽说是继妃,但以元春的身份能有这样体面尊贵的亲事,足让许多人羡慕不已,兼之贾家的根基尚在,忙都登门道贺。
不说两家如何热闹,如何喜悦,却有一家气愤非常,乃是先西宁王妃的娘家。西宁王妃病逝尚不足一年,西宁王府就大张旗鼓地给西宁王爷续弦,又是请旨,又是提亲,鼓乐滔天,却没有告诉他们续弦何人,让他们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按理,姑爷续弦,须得经岳家过目且同意,当年贾赦续弦,先前贾家挑的邢家大姑娘,不就是李家不同意,另外择了窦夫人?谁承想西宁王府竟半点没吐露,就先去请了旨。
另有西宁王府的大公子和大姑娘兄妹二人尚守母孝,在家里披麻戴孝,茹素守制,今见府内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地道贺,不见半点清静,也不见因母亲病逝后谁有半点悲哀,心里亦是伤感不已,元春未曾进门,便已怨恨元春十二分了。
贾敏忽闻此事,长叹一声,难道娘家养女儿都想着奇货可居不成?在深宫里的日子不好过,难道王府里的就好过了?哪朝哪代的异姓王不被上头忌惮?元春也是个才貌俱全的好女子,但愿她能平平安安罢。
西宁王妃娘家和儿女想到的事情,贾敏也有所觉,虽然西宁王爷续弦乃是理所当然,但是妻丧,夫守一年,何必这样急不可耐?因而劝了贾母一回。
贾母听了,登时醒悟,忙唤来官媒,往西宁王府说文定、成婚的日子推后些,又对外说想到西宁王妃逝世不足一年,敬重西宁王妃的为人,不敢在一年内办事云云,旁人见他们比西宁王府行事明白些,不由得赞誉一片。
元春得知后,顿时冷汗淋漓,暗恼自己竟没想到西宁王爷丧妻尚未满一年。
贾母对王夫人道:“你们还怨我疼敏儿,若不是她,咱们谁能想到这里来?到时候让元丫头在西宁王府如何立足?如何面对先西宁王妃留下的一双儿女?”
虽说贾敏拒绝了贾母双玉联姻的提议,但是毕竟是嫡亲的骨肉,而且林家现今是蒸蒸日上之势,贾母自忖儿孙不争气,将来贾琏出仕还得靠林如海,焉能与之疏远,因此固然有失望之意,却无怨恨之心,待贾敏一如往常,在王夫人等人跟前亦不忘说贾敏的好处。
王夫人拈着手里的念珠,恭敬地道:“老太太说得是,姑太太的好处,我也记在心里。”
元春神色之间却尽是对贾敏的感激。
贾母趁势说了几句,命人回林家的年礼时,再加厚三分,又叫人将早先预备的几件大毛氅衣送过去给贾敏母子。贾敏来的那日,贾母被贾敏驳斥得无言以对,事后就没想起早先预备的氅衣,到今日方送过去。
贾敏收了礼,接到了大氅,心中微生暖意。
她如今已经能确定自己厌恶贾家的由来,虽然仍旧想不起梦中所见,但每当眼前飘过一些琐碎画面,,慢慢地就拼凑出真相,想来黛玉曾经寄居在荣国府,未曾得到妥善照顾,除了贾母外,旁人定然都欺负过黛玉,因此她打算远着荣国府,只叙母女之情。
年事忙过,已出正月。
贾敏见娘家行事还算颇有章法,暗暗放下心来,径自料理林睿的聘礼。
她来到京城不久,十月下旬就请官媒婆去曾家,两家商议,定下次年二月二十六的日子下聘,林睿今年十八岁,明年十九,不管恩科如何,都已是成亲时候,再不能耽搁了。
曾净比林睿小三岁,明年十六岁,曾明夫妇再如何不舍,也不能久留她在闺阁中。
因曾家并非大富,曾明又不曾做官,这些年游山玩水下来,花销不小,文德郡主便打发媒人来说只能给曾净陪嫁三四万的嫁妆,已是竭尽所能了,她知道林家百年基业,又是长子娶亲,下聘的礼单他们已经见了,极为丰厚,但是世人讲究门当户对的同时,也讲究聘礼和嫁妆相对,他们不愿让外人说自己家卖女儿与人,故而方有此意,请林家略减聘金数目。
为了儿女,文德郡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好在她本是郡主之尊,四五万的嫁妆虽不及林家嫁女所备,但在京城中亦是一二等的,并不会让女儿失了颜面。
贾敏静静听完官媒婆代替文德郡主说的话,她如何不知曾明夫妇的苦心,不必官媒再来回奔波,当即就应了下来,不过她敬重曾家,心疼长子,聘礼还是原先预备的那些聘礼,只有聘金却从十万两减到了五万两银子,这样两家也就差不多了。
贾敏豁达,自己嫁女尚且不舍,曾家亦是如此,他们抚养女儿十几年,即将进自己家门为林家延续香火,因此聘礼预备极多,谢曾明夫妇育得好女,以示敬意。这些聘礼聘金曾明夫妇完全都可以留下来,世人多是这般行事,聘礼聘金原本就是留给女家父母的,但是贾敏料想以他们夫妇的性子,必然都会放进曾净嫁妆里重新带回来。
曾明和文德郡主从官媒婆处拿到贾敏重新拟定的礼单,除却聘礼外,五万两聘金,他们夫妇暗暗点头,如此一来,纵使自家给曾净预备的嫁妆还差些,但也无妨了。
曾净听说后,对贾敏的善解人意又增添了三分感激。
贾敏在打理聘礼的时候,也在清点黛玉的嫁妆,将来在京城定亲、出阁,因此嫁妆都带来了。清点到最后,贾敏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家给黛玉预备这么多的嫁妆,除了祖业外,占了家中的三成多,到时候俞家不得倾全家所有来下聘?
林睿从外面回来,见贾敏愁眉苦脸,忙问其故。
听贾敏说明后,林睿不禁莞尔道:“往日俞老夫人和咱们家这样亲密,还能不知道妹妹的嫁妆有多少?眼下家里只有恒儿一个,就算倾阖家所有,得了妹妹的嫁妆,他们也不会损失丝毫。何况那些聘金聘礼咱们家又不留下来,他们送来多少,到时候咱们还是给妹妹陪嫁过去,母亲何必如此忧愁?虽有一干人等讲究聘礼和嫁妆不相上下,可十之八、九的人都不如何在意,普天之下,嫁妆比聘礼丰厚的多着呢,不过是曾家讲究名声,他们家门第本就不如咱们,再在这上头不讲究,难免让人笑话,才请咱们删减聘礼罢了。”
说完,林睿又续道:“母亲别因俞家只有俞老夫人和俞恒祖孙两个,就小觑了他们家,他们家之所以能出一位皇后,靠的乃是自家争气,几代下来,积攒的家业比咱们家还多,当年分家时,恒儿足足得了一半,只拿二三成出来,就和咱们给妹妹置办的嫁妆的相当了。”
两家说定亲事后,俞家的事情俞恒并未瞒过林睿,也曾说过俞老太太已经在打点聘礼的数目了,据林睿从俞恒口中所知,不下于他们家给黛玉预备的嫁妆。
因此,得知贾敏的担忧时,林睿暗暗好笑,忙说明厉害。
贾敏嗔道:“你知道什么?如此一来,难免惹人眼,说咱们家的女儿也太尊贵了些,竟要夫家拿所有的家业来下聘。若真有人这么说,将来我那些孙女儿如何出阁?”
林睿脸上不禁一红,道:“母亲说到哪里去了?什么孙女儿?儿子还没成亲呢,母亲想得太长远了些。何况,我先前早就说了,世间嫁妆比聘礼丰厚的极多,不独咱们家,谁会在意?只会说咱们家看重妹妹。咱们又不偷不抢,惹眼怕什么?谁家女儿出嫁不是十里红妆?嫁妆原是女孩儿们在夫家的根本,自然是越多越好,别人越羡慕,咱们越有体面。且瞧瞧顾家前儿向苏家下聘的场面就知道了,有苏家妹妹珠玉在前,妹妹算不得太过扎眼。”
贾敏听了他的话,垂头一想,颇有几分道理,当初给黛玉预备嫁妆时,若不是今日曾家请求删减聘礼,她如何能想到俞家下聘的事情来?因此便笑道:“我倒忘了妙儿,妙儿的嫁妆比你妹妹的多一两倍不止呢!”
苏黎夫妇二人年过半百,只有妙玉一个女儿,常说自己百年之后,妙玉若在室,只得一半家业,若是出阁,半点不得,因此索性将七八成的家业清点一番,都给妙玉做嫁妆了,足足有二三百万之巨,但因他们家古玩珍藏和字画孤本居多,到时候又有压箱银子,倒不大显,亦不会引人注目,只是商铺田庄数目极多,难免要招惹人羡慕嫉妒了。
不过苏黎向来我行我素,现今他是长庆帝跟前的心腹重臣,别人即使羡慕,又能如何?苏家也是百年世家,传到苏黎,又是承继两房宗祧,他愿意给妙玉准备这么多嫁妆,谁也挑不出不是来,毕竟苏黎还没死,自己的家业自己做主。
顾家听说后,顾越和顾太太夫妇两个真真是急得头发都白了,就是把他们家所有的东西都拿来做聘礼,也无法和苏家相当。最后,顾越亲自做主,除了祭田祖宅外,余者家业一分为二,拿了属于顾适的那一半做聘礼,饶是如此,也远不如苏家给妙玉准备的嫁妆。他们自家事外人不知,何况顾迅和沈氏夫妇二人成婚多年,都是善解人意的人,分产不分家,又不对外宣扬,便没反对,因此下聘时当真是轰动京城。
他们下聘时,正是十月下旬,彼时贾敏和林睿已经进京,都是亲眼见到的。
因顾适的年纪不轻了,因此妙玉和顾适成婚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六,出阁的前一日晒嫁妆,贾敏过去给她添妆,满院满屋满厅皆是满满当当的嫁妆,几乎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虽然贾敏觉得黛玉的嫁妆足够令人惊骇了,但是见到妙玉的嫁妆,觉得仍旧颇有不如。
除了羊酒糖饼等,顾家送的聘礼聘金都放在嫁妆中了,随着妙玉陪嫁到顾家,再加上苏黎夫妇给妙玉预备的嫁妆,几百抬都不止,那边头一抬进了顾家大门,这边的嫁妆还没运出去一半,用十里红妆来形容再贴切不过的了。铺设在顾家,挤得顾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若说先前顾家族中还有人反对当时下聘的数目,见到妙玉的嫁妆,也只有服气二字。
时下讲究嫁妆越多越好,女儿嫁妆丰厚,过去不会受气,能挺直腰杆子在夫家过日子,不花夫家一分一毫,不受夫家怠慢,因此并不限制嫁妆的抬数,即使妙玉的嫁妆远较当年俞皇后出阁时为多,仍旧不算违制,乃因一件家具就是一抬,一箱衣服亦算一抬,妙玉的嫁妆包罗万象,单是起头的瓦片土坯就是几十抬,能不叫人羡慕?
苏家给妙玉的最后一抬嫁妆是苏黎给自己夫妇预备棺材时挑的好板和寿衣,棺材板比薛家当年孝敬长庆帝仍旧存放在店中的樯木亦不遑多让,千金难买。对此,顾家更是对妙玉满意到了十二分。念嫁妆的人嗓子都哑了,连换了三个人,仍未念完。
苏太太丝毫不在意顾家又怎么请人念嫁妆,又怎么铺设嫁妆与人看,横竖眼前嫁妆尚未送完,亲友亦在添妆,她看了看贾敏给妙玉的添妆,绸缎头面字画古玩一应俱全,极为厚重,遂笑对贾敏道:“你也太破费了。”
贾敏不以为意,笑道:“妙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女儿没什么不同,她出门子,我怎能吝啬?给一点子东西算什么?再说了,明儿我嫁女儿,难道你就不给了?我这是特特来讨你们的欢喜,好等我女儿出阁时,你也大方些。”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太太道:“你放心,你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往年通信时,她们姊妹两个的书信比咱们都多些,她出门子时,我也给她预备一份嫁妆。”
贾敏听了这话,忙道:“哪能如此?”
苏太太笑道:“我是黛玉的干妈,当年你给孝敬王妃预备了嫁妆,到我,我怎么就不能给我的干女儿预备嫁妆了?横竖妙儿已经出阁,家里剩下的这些留着,将来都得进国库,倒不如给了女儿做嫁妆,让她添些底气,日后姐妹两个相互扶持,比什么都强。”他们家只剩二成家业,但也有数十万之巨,等自己和苏黎不在了,又没有族人,都得上缴朝廷。
贾敏自然知晓没有儿子承继香火的苦痛,不由得深为叹息,亏得苏黎秉性豁达风流,本心坚定,不然苏太太哪有今日的清净日子可过。
因贾敏说起自己的女儿,又听苏太太说自己的干女儿,旁人好奇非常,难免问起黛玉来,想起苏黎和林如海的官职,心里暗自盘算求娶黛玉后所得的好处,道:“林太太进京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不带女公子出来走动?叫咱们见见才好。”
有人开口先问,再问的人就多了。
贾敏哪能看不出他们的打算,将那日在荣国府回答众人的话重复出来,笑道:“我们老爷调任的旨意初二就由礼部尚书带人送去江南,等我们老爷和新任的盐课御史交接完公务,便带她进京,顶多再过两三个月,你们就能见到我女儿了。”
如贾敏所言,二月初二长乾帝下旨调任林如海进京,派遣了自己的心腹重臣去扬州做盐运使,他看中的便是那位官员和林如海一样的品格,家资饶富,不致为金钱所缚。不过长庆帝知道世间只有一位林如海,所以没打算让那位官员连任。
苏太太亦知缘由,笑问道:“算来,玉儿虚岁十二了罢?”
贾敏点了点头,再过几日就是黛玉的生日了,过完生日,可不就是虚岁十二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黛玉周岁时因得太上皇赏赐,后来又得太上皇召见过,长庆帝登基时又是花朝节,谁不清楚黛玉的生日就是二月十二。
立时便有人问道:“可定了人家不曾?”林如海高升在即,本就虚衔一品,回京后少不得就是如此,一二品大员的嫡长女,谁不惦记着?
贾敏笑道:“正在说呢,等我们老爷进京,大约也有眉目了。”
黛玉已经到了年纪,为防旁人和贾母那般开口提亲,贾敏索性趁着今日人多,故意透露出来,众人听了,便知他们家看好了人家,顿时十分失望。
苏太太却是知道林家已经定了俞恒,亦觉得不错,暗暗打算该给黛玉预备什么做嫁妆,不等给妙玉的嫁妆的运完,众人便移步到妙玉房中,妙玉穿着大红衫裙,仪容清丽,仪态万方,虽掩不住眉宇间的傲气,却天然一段芙蓉秀色,让人自然心折。
贾敏拉着妙玉说话,妙玉不禁羞涩起来,慢慢地回答。
妙玉本是她在空门的法名,但是她性格与人不同,自觉妙玉比苏妙、青玉二字更好,又不愿忘记自己曾跟着灵台师父的几年时光,故仍唤妙玉,和黛玉相对。
次日乃是正日,苏家外接官客,内接堂客,热闹不已。
贾敏早早就过来,林睿则去了顾家,顾适迎亲时,他是催妆郎,林智亦在顾家,独贾敏来了苏家。今日来客比昨日多,昨日添妆时来的都是亲友,今日出阁的正日,不独亲友,许多同僚也都来了,谁都知道苏黎和长庆帝在书画上十分契合,不独君臣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史鼐夫人也来了,见到贾敏,自是无限欢喜,凤姐早慕贾敏的本事,忙请史鼐夫人引见她拜会。史鼐夫人心想凤姐颇解世事,不似贾家那般行事无理,自然乐意。
贾敏听过凤姐为人,想起林如海虽然不喜牛继宗,对牛耀祖倒颇多赞誉,见了凤姐,自然也没有冷漠相对,又有叶停的夫人小王氏也到了,相见时,更有许多的话说,其中有凤姐插科打诨,厅中人等都笑得合不拢嘴。
小王氏对贾敏道:“听说今儿霍郡主也要来。”
霍灿的名声并不好,但是时隔将近二十年,许多人对往事已经淡忘了,如今杨家势力虽不如以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城中还是首屈一指。不过霍灿当年行事不妥,至今没有郡主的封号,人称郡主,只因为她是南安王府嫡亲的长女罢了。
贾敏听了这个消息,顿时一怔,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小王氏脸上闪过一丝嘲讽,说道:“听说你来,她就来了。旧年杨大人进京,霍郡主因产育,故今年方进京,是以你进京几个月了都没见到她。”
一语未了,便听人说霍郡主到了。
霍灿并非独自前来,杨茹虽在扬州被人所排斥,但在京城中却是如鱼得水,霍灿多年不在京城,许多人事不知,故杨太太和杨茹陪霍灿一起过来。在场的年长者但凡知道当年那一段往事的,听到这声通报,不约而同地看向贾敏。
苏太太眉头一皱,她和贾敏交好,不喜霍灿为人,但今日是妙玉大喜的日子,客至,又不好拒之门外,只得前去迎了进来。
见到霍灿本人后,贾敏暗暗吃了一惊,这是霍灿?哪有昔年的半分美貌?虽然她比自己年轻许多岁,但是此时看起来却比自己苍老了许多。而且贾敏并没有错过霍灿眼中闪过的一抹怨毒之色,看来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