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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羞愤难当,外面有说话声,可以听出来是许王的小厮添寿:“宫中赐宴的时辰到了。”许王遗憾的松开手,纪沉鱼正在往回拉,一下了收不住“蹬蹬”几步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坐,她全身的痛又回了来。痛泪忍不住的出来,许王惊讶的过来,也就明白了,伸出手给她,被纪沉鱼打落。
再伸过手来,手上多了一个浅浅的红印子,许王用纵容的口吻利诱她:“早些吃完,我们早些走。”
看在早走的份上,纪沉鱼才勉强扶上他手起来,又一个帕子到了面前,许王给她擦干净泪水,怜惜地道:“再忍一时,实在累了,可以出席走走。”
“我还敢出来走吗?”纪沉鱼很想说得恶声恶色,但实在太累,身子又痛,结果是软软的声音表达了自己对此地不安全的担心。
许王低低的笑出声:“那你坚持一会儿,等上了车,随你睡到几时。”纪沉鱼实在没了生气的心,说得有几分可怜:“你快点儿吃,路上再补也一样。”
“好,”许王又是一笑,扶着纪沉鱼出来。
外面的宫女全愕然,纪侧妃不是走丢了,她们怕担干系,悄悄告知许王的小厮。却原来,和殿下在这方便之所里。
是说亲热好呢?还是说缠绵。
纪侧妃的面上红扑扑,被人拖了一路,又经过生死博斗,能不红扑扑?她还有强自压抑的气喘吁吁,是经过很大的运动量。
当然,运动量不小。
殿下笑容满面,携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能丢。一般男女欢好情热时,大约都是这个样子。宫女们中没有见过的,至少也听过。
总得来说,人人认为,许王殿下和他的侧妃昨天夜里可能没有个够,或者是给安陵公主面子没有圆房,但是今天也亲热得很足。
接下来的这顿话,吃得纪沉鱼很是闷气。身上痛,要吃到美食后,多了能量还可以忍。旁边的眼光,窃窃私语,让她只想回敬。
却又不能。
陈侧妃吃一口,要用幽怨的眼光看她一眼。扫过她“运动”过后的面颊,嗯,快如桃花。扫过她微耸的胸前,嗯,这里起伏不小。
真的,什么都做了?就在宫里!
好在许王是吃得很快,均王和昭王又不舒服,认为他急着去迎亲。两个人干巴巴笑着一个执壶一个端杯,强着又劝了几杯,才放许王走。
上了马车以后,纪沉鱼长长松了一口气,累了,可以睡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才躺下来,车门被轻敲几下,纪沉鱼一下子又坐起来,寻思谁人这么不识趣。
染雪打开车门,许王欠进身子来笑:“这个药给你。”他温和脉脉的笑容,如日照晨曦,马车里亮了许多。
纪沉鱼的脸色,如初入十八层地狱,晦气难以言表。
不但黑脸,还要责问:“你怎么来了?”许王对她的生气好似很习惯,挤挤眼睛:“关心你,讨好你,收买你。”
真是你知我知大家知。
黑脸恐龙继续发作,痛苦的是外面就是宫门,还有送行的人,还不敢大声。纪沉鱼更生气,双手不由自主扶膝端坐,好似国子学里的先生。
“殿下不知道这还在宫门外?殿下忘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殿下忘了国君才叮嘱过,要把公主抬到头顶上,”
许王摸摸自己头顶,嘀咕道:“这上面是马车顶,又不是年画,能贴上面。”
遇到这么不配合的人,纪沉鱼深恶痛绝,瞬间化身成为安陵公主的铁杆卫道士,痛心疾首,语重心长:“殿下,”
“停,你再和我说下去,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想?”许王笑嘻嘻:“我是不介意听下去,不过,”他慢吞吞道:“我们就要晚出城,你那顶在头顶上的公主,就要晚一天才见。”
纪沉鱼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感激地道:“那您,赶快走吧。”不用丫头们动手,自己酸痛的身子往前挪动,许王心知肚明她不是过来亲近自己,一闪身子出去,马车门重重关上。
关得之响,把外面的人震了一下心。
陈侧妃还侍立在外面,她震惊得太狠,一时间什么也不记得,直直地对着许王和马车看。她没有想到纪沉鱼一见到马车,不要命的先上了去,把殿下抛在外面。她没有想到殿下丝毫不生气,反尔让人拿来安神镇静的香,还有一包子什么药,不顾外面还有送行的人,不顾六殿下等代国君送出宫门的殿下还在,亲自送到马车上。
然后这马车门并不给面子,重重摔了殿下一脸。
许王自己浑不在意,匆匆对众人一拱手,他也实在烦了这繁琐礼节,有马车在,就是为一上马车,可以不用看这些人。
他上了马车,陈侧妃上车,迎亲的队伍开动了。
不少人的脸被气白。乌海蛮横又上来,扯着均王问:“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侧妃能比公主大吗?”
均王更烦,还要耐心解释:“您赶快也请上马,您是办亲事的使臣,得一起去。”乌海冷笑,对着许王的车队道:“我不急,我快马赶得上。”
庞大的迎亲队伍,人数浩浩荡荡。前面是一队精兵,连人带马都披红挂彩。中间是许王的马车,装饰精美。
更为精美的,是他马车后的一顶花轿。纪沉鱼见到的时候,就想过,真要命,这轿子居然要一直抬到边境上去。
好在这是几个国家并在,不是一整个的大国家。不然迎亲到边境,足够走的。就这,也要走上两个月才成。
也就是说新年里,才能走到。再到明年二月里,再回来。这是用走的,以纪沉鱼来想,是这样的。
外加上,雪地,并不好走。
侧妃的马车在后面,马车里火盆被子,一切都有。纪沉鱼实在太累,被人拖着在地上撞来撞去,消耗不少,上车就睡得香甜。
直到染雪把她唤醒:“纪家来人送行。”纪沉鱼啊地一惊,赶快看自己。她为了睡得舒服,去了外衣去了发髻,披散着长发,只着一身里衣。
外面是许王的说话声:“你且等等,只怕还在睡。”殿下实在是太了解事实!
纪老太太、纪四老爷、纪士文全都愕然。
许王再有抱负,奈何大多数人需要安逸。民间也有血性汉子,奈何不少人是爱浮生平静。边境年年有战事,战事年年费用分担成人头税,交的还是民间。
每年死的人,又多是百姓家。
安陵国数代强悍,已经到了邻国听到“安陵”二字,就两股战战的地步。公主肯下嫁给七殿下许王,不少人欢呼雀跃,可以不用再打仗。
只有少数人才明白,强国与弱国结亲事,他图的是什么?
迎亲的队伍还没出都城,两边欢送的人实在不少。年年不打仗,年年得安生,这该有多么好。离过年还早,却有人提着喜炮,跟在马车后放个不停。
这要是许王心爱的亲事,他受到这种欢迎,可以笑逐颜开喜出望外,感叹百姓淳朴,自己仁德不足以受恩遇。
这门亲事,对他是种讽刺,是天降灾祸。有兵不发,王子和亲。历朝历代,哪一朝有过?
他还必须忍着,好在有马车,钻在里面装听不到。
不少人家路上相送,许王就不能装听不到,必须下车来周旋一番。纪家,在城门内相送。纪老太太等人,带着三老太爷、七老太爷等族人都在这里,尽一尽心意。免得落人口实。
好不容易见到马车到,纪老太太最精明,把马车前后看了一遍,见各式齐全,倒也安慰。不过四丫头,能在陈家的女儿之前吗?
添寿见到是他们,早就跳下马来回话:“殿下,纪家有人来送。”许王命住了车马,亲自下来,带着他们到了不前不后,后面还有一辆的马车前,纪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与她们一共来的是陈家,陈太太恨恨骂丈夫:“我就说不要和纪家一起来,你看看,怎么又落到她后面了!”
陈侧妃的马车虽然不是车队里的最后一辆,却是仪式马车中的最后一辆。
陈老爷不耐烦,说了一句:“女人。”眼睛就放在许王身上,巴望着许王也能走到女儿的马车前来,像带着纪家的人一样,来看自己的女儿。
那一群人,站在那里,就一直站着了。
陈太太觉得不对:“这马车门怎么不开?”她尖酸地道:“难道还要梳妆打扮?”她一语中的,纪沉鱼在马车里慌乱着,马车再大,也是窄小的。
耳朵尖的许王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衣服,快,簪子,”
守礼忍俊不禁,让你贪睡。还没真正上路,就睡上了。听上去,脱得还挺干净。他又怦然一动,纪氏是芙蓉脸儿,特别宫中发脾气的时候,双颊红扑扑,不是胜桃花,而是嫣红桃林全到了她面颊上。
那个颜色,烟蒸云腾,赛过如云红杏花。
再联想到那个旧人,许王又沉了脸。
雪地里等人,明知道里面有人,这个人迟迟不出,等的人度时如年。总算,马车门开了,又有“咚”地一声,勾得人心里魂荡悠半天。
许王第一个伸头过来,关切地问:“撞到了哪里?”火盆暗处,纪沉鱼揉着肩头,哭丧着脸:“上午被砸到这里,又撞上一回。今天是什么日子?”
肩头几乎被砸碎,早就肿得很高。
“你没事儿烧点高香,去去运吧。”许王不忘记调侃她,缩回身子,对纪老太太笑:“外面冷,她今天又只是不舒服,老太太进去说话,不要让她出来了。”
纪老太太这么稳重的人,都喜形于色:“是是,我坐进去倒暖和。”陈太太听到,忍无可忍地道:“我也坐进去,也暖和。”她也进马车里了。
陈老爷额头上冒出汗,结结巴巴:“殿下殿下没有让你进。”不安的看许王,正在和别人寒暄,压根儿没往这边看。
纪老太太一进马车,先说了一声:“好。”难免喜气洋洋。在外面看着车大,是路上行走一样好东西。
车门旁,是小茶几。小茶几上茶水等物,全是有槽卡在里面。一个大火盆,上面扣着铜罩子在中间。
两个丫头在火盆旁,面庞被薰得红润,再往里面,是一个高些的软榻,可以坐可以躺,纪沉鱼端端正正坐在上面。
她不敢不端正,稍不注意,肿起来的肩头就会让祖母看到。离了有距离,纪老太太也喜欢。她的孙女儿,出了阁,侍奉殿下,就应该是这种凝重样子。
怕耽误许王的行程,纪老太太交待完话就下来。满面春风对纪四老爷和纪士文道:“四丫头好。”
服采鲜明,一天不见就觉得出落了好些,是好的!
纪四老爷和纪士文一起喜欢,纪四老爷走到马车旁,隔着车厢又交待几句:“路上别贪玩,事事以殿下为主。”
马车里,是染雪回话:“侧妃说好,请四老爷多保重身体,请大公子好好进学。”
许王在旁边,悠然说了一句:“我府上不然说有名士,寻常总有人在会文。明年我回来,大公子可以多来指教他们。”
纪士文欠身道:“不敢。”目前许王上车,马车队动起来。他才对四老爷露出笑容:“父亲,许王殿下十分喜欢四妹妹。”
“是啊,是啊,这是她的福气。”纪四老爷不用再问原因。上了马车就睡,全然不管殿下还要不要侍候的人,肯定是随意的人,能够随意,自然是受宠爱的。
和陈家一起来,总要告个别。纪老太太从来是不少礼节,客气地对陈太太转过身子,照例寒暄几句:“殿下真是仁厚。”
“可不是,我家五姑娘说,殿下对她最好,她呀,从来是侍奉上恭敬,不敢怠慢。”陈太太对刚才那马车门迟迟不开,总堵在心里,不说几句心里难过。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家分开,各自回家。纪士文奉着祖母上轿,再去为父亲打起轿帘,眼角一斜,见雪冷冰寒的角落里,孤零零站着一个人。
他身着灰色的雪衣,露出半边面容,容颜憔悴,消瘦许多。这个人,是武其安。雪地冷,而显出他的孤寂。
纪士文嘴唇嚅动一下,纪四老爷目不斜视,坐上轿子,对长子平静地吩咐:“回去了。”他掩饰得虽然好,可不经意对武其安扫去的眼神,还是落在纪士文眼里。
此时,不理他,其实最好。伤心人伤心事,总有过去的一天。
狠下心的纪士文上了最后的小轿,吩咐他们快走。武家后来也曾上门来说,不过不敢大闹。纪四老爷一硬到底:“你们不答应,就去殿下府上说理。如果还认亲戚,我的五姑娘,和府上二公子,这亲事还在。”
武家还是答应了,保住了武其宁和纪五姑娘的亲事。这事新出来时,武其宁是要与哥哥共进退,一齐退掉纪家的亲事。
后来打听王氏被休的原因,原来是自己一块帕子引起。武其宁犹豫后,决定继续这门亲事。武其安自己失意,却赞成兄弟与纪家成亲:“你若不和五姑娘成亲,要是被小人知道,五姑娘也算失了名节。她还能哪里去?救人一命,胜似七级浮屠。怪只怪我们没有贤德的长辈,又没遇上贤德的长辈。”
一句话,把纪四老爷也扫进去。
想当然尔,纪四老爷如果力争四姑娘定过亲,许王殿下又能如何?
不用亲眼见到,纪四老爷当时的态度人人清楚。
北风狂虐,宛如失意的人乱发泄情绪。不管梅花松柏,还是断枝旧桥,统统扫之。武其安一天天消瘦下去,武家正为他找别的亲事。
可四表妹是见过的,很伶俐,也机警。心香刻上那一瓣,得之,是沁满房室的袅袅香,失之,是心头一点难以愈合的那段红。
许王迎亲,举国欢庆。武其安随意出来走走,鬼使神差的跟着人流走,跟着马车走,直到看到纪家来送。
纪家没有选在十里长亭,是事先问过许王,许王回说:“出城就要快行,要送就城里吧。”武其安,这才遇到。
他用力踮着脚尖寻找,也没有见到四表妹下车。黯然,独自躲入角落里,一个人默默舔着心伤。
街上白雪飘落,一些炮纸半埋在雪里。武其安是个文人,文人多是感情丰富的情绪化,他失魂落魄,昏昏沉沉走着。
路送,是此生最后能见到四表妹的机会,不想也没有见到。
此后余生,妾有夫,君将有妇,又不是正经兄妹,四表妹也不是正经王妃,如何见,又怎能见?
冰滑的雪上,他跌跌撞撞走着,不知道去往哪里,都快记不起来自何方。掬一把雪花在手里,自己是不是和这雪花一样,无根而落,随意而安。
路边的门开了,一个人大步走出,不偏不倚撞中武其安。他力量很大,身子又坚硬如铁,武其安躲避不及,被撞得飞出去,再落下来,砸碎一地冰雪。
冰碴子,溅痛他的脸,武其安这才有些清醒。他是个性子温良的人,不声不响爬起来,并不打算怪撞的人,撞的人先开了口。
这是个黑铁塔似的汉子,络腮胡子,牛眼睛,一开口如炸雷:“年青人,青春年少,发的什么愁,苦的什么脸。要知道天下万物,聚也好,分也好,自有定数。你学孔孟的人,难道还知道这些!”
再劈面一句:“白念了书!”
当头一棒喝,惊醒迷梦中的人。武其安认真打量他,好似书上写的什么赤髯客,什么古游侠。这种天气,别人都裹着雪衣,夸张的出门揣着手炉,他是一片如铁似的黝黑胸膛露着,衣襟扯得两边分开,任雪花打在身上,还似没感觉。
他的右手上,包着一块布,不知道受的什么伤。左手上,拎着一把不起眼,黑不溜秋的刀。武其安肃然起敬,这似高山上来客,幽谷洞中人。
他施一礼:“兄长出言不俗,请问何方人士?”大汉见他客气,人也客气了,抱拳为礼:“公子见谅我这粗人说话,我见公子无精打彩,应该是失意人。要知道失意人,唯心药可救。一时大胆,胡言乱语,公子莫怪。”
武其安的眼睛都直了,急急追问:“何为心药?”大汉手中刀晃几晃:“此处不是说话处,公子与我,也算有缘。碎银子还有几两,今儿雪又大天又冷,如不嫌弃,买碗酒喝如何?”
无处可去,回家去又要强装笑脸对家人的武其安很是新奇,眸子一亮:“如此甚好,兄长请。”大汉大步在前,没有几步就甩下武其安,就停下来等他。他笔直的身子在雪里,不怕滑也不怕冻,好似标枪一般。
武其安心中激起不鸣,难道自己比人人都差?他抓起衣角在手上,小跑着追上。数天的吃睡不好,又多思多虑,脚步虚浮,到了酒店时,摔了好几个跟头,衣上的冰雪,更为狼狈。
武家穷下来,武其安也算是出身小康的公子哥儿,对形象外表十分注意。自己红着脸,讪讪不好意思,却发现别人都不在意。
小二手捧着大托盘,送菜的时候不忘吆喝:“老客来了,坐哪里?”大汉是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张口就道:“楼上给个包间,我们兄弟初次见面,有话要说。”
“好咧,老客两位,楼上请!”
武其安忍不住笑,大汉感觉出来,大步“堂堂”往前走,问道:“你头一回来这里?”武其安羞愧一下,斯斯文文道:“是,家严并不许在外吃酒逗留。”
“酒解千愁,你们文人说可以钓诗,不会喝酒的,不是男人!不懂酒的,白活一遭!”大汉说什么话,都豪气万丈。
和这样的人同行,武其安内心里最隐蔽的地方,也被插上万年不灭的红烛,亮了起来。豪气,在他心中激荡,冲口道:“一醉方休!”
大汉哈哈一笑,和他来到楼上包间。菜一般,酒上得足。小二送酒菜上来,武其安吃惊的瞪大眼:“这怎么喝得完?”
半人多高的酒坛子,不是精致秀气的小坛子!
“不会喝,学着喝。有一回,第二回就不醉了!”大汉一挥手:“就醉,也没有头一回头疼。”他单手用力一提,那半人多高的坛子轻轻易易拎起来。武其安瞠目结舌,半天舌头伸不进去:“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力气?”
书呆子呆性发作,摇头晃脑吟道:“力拔泰山兮,”大汉打断他:“取酒碗来,酒还没喝,诗倒出来了!”
“这不是我的,说的是西楚霸王。”武其安嘿嘿一笑,见桌子上小二送的有酒碗,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叠在一处。
拿出两个来放开,还道:“兄长还有客人,酒碗倒有这许多。”大汉好笑:“全摆开,一下子倒上,等下子喝得痛快。自家兄弟谈话,小二倒酒,说话就不快意。”
武其安这下子彻底明白,原来这小酒馆里喝酒,是这样的一个规矩。他又要摇头晃脑:“果然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
阴暗,陈旧,酒味杂着霉味儿的小酒馆,武其安第一回来。他平时请客,至少也是个中等的地方。
银子不多,就少出来几回。家里虽然不好的多,可和学里穷学生比起来,已经是天上。
一大碗酒下肚后,火辣辣热腾腾地肚肠都烧起来,武其安打开话匣子:“我敬兄长一杯,只有高人唯风采,兄长,看你洒脱如此,敢是看破情关的?”
大汉一仰脖子,一碗酒就下肚。速度之快,惊得武其安总要起身对着他的嘴巴看,这是什么嗓子,有如饮牛一般。
三碗酒下去,大汉眼睛更亮,武其安头晕眼花,大汉手执筷子敲击碗边:“情关古来自难破,心病唯有心药医!”
“何为心药?”
大汉笑而不答,推一碗酒过来:“喝!”武其安嘻嘻而笑,舌头大起来:“我小弟我不能再喝了。”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一问一答回得快,武其安不假思索的捧起来“咕咚,咕咚”学着大汉一气抽下肚。忽然豪气上涌,手中酒碗用力往地上一抛,大笑道:“痛快!”
他身子摇摇晃晃,一只手扶着桌面:“倒酒,难怪要这许多酒碗,敢情不够摔的!”脖子上,衣领子里,有什么东西流过。
“这是个什么,在我身上跑来跑去。”武其安醉眼惺忪,不顾仪表,蛮力一扯,衣襟拉开,手在自己胸膛上摸来摸去,笑逐颜开:“原来是酒,这酒,不往我嘴里来,怎么倒在了衣服里!”
他的下巴上,还流着刚才倾倒出来的酒液。
大汉越喝越稳,武其安又是一碗酒下肚,人实实在在是不行了,不用大汉多话,自己个儿说起来:“我的心病,就是再见她一眼,我只想问一问,她的心里,有没有过我。唉,我知道我不能比,我没有权势,我没有财富,可我有一颗心,”
双手把衣襟扯得更大,露出精赤雪白,一看就不是作苦力人的胸膛:“我心里,天天装着她,时时装着她,她怎么能,就这么把我抛弃。”
双手掩面,号啕大哭起来。
小酒馆里,没有人来问。外面,也是一样的乱蓬蓬。隔壁,是几个小娘在唱曲儿,几个大爷在调戏,到处是尖叫声,嘻嘻哈哈。
再隔壁,几个大汉在划拳:“五魁首啊,你一碗啊。”屋顶子没有掀起来,是足够结实。
大汉一碗又一碗的喝着,武其安哭声低下来,他才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有如故人。不瞒你说,哥哥我平生爱打抱不平,因为哥哥我也有过你一样的伤心事。”
“真的?”武其安从手指缝里泪眼婆娑看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的,是:“如何过来?”大汉仰面若有难捺之意,对着屋顶有了泪光,才沉重地道:“她负了我,她与我先定下心事,私下里也见过一面,算是互相有情。”
武其安迫不及待地道:“对对,我也是这样!”纪家里总算见过,也曾许诺与她:“我会对你好。”
大汉情感上来,自顾自说话不理他:“我为了她,也曾心里十分欢喜。我为了她,也曾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我为了她。不想,”有了嘘唏声:“她家人嫌贫爱富也罢了,怎么她也这样!”
他拳头如斗大,在桌子上狠狠的捣着:“我恨,我心里恨呐!”
“对对,武其安只会说这一句了,满心眼里认为天下伤心人,唯自己和他。他说的话,自己全懂,自己说的话,他也应该全明白。
人生难得,唯一知音人。文人的劣根性发作,武其安更是陪着他落泪。大汉狠狠地道:”于是,我成了笑柄,遭人耻笑,不能安于家乡。我离家数年,回来看望父母,不想“他泣出声来:”这一对狗男女,竟然占我良屋子,欺负我父母年迈家中无人,气得我父母生生气死。兄弟,情之一字,要么不能两全,就是反目为仇!“
他须发怒张,有如天神。武其安却酒醒一半,惊异道:”啊?“大汉一把扯住他,一气说下去:”所幸,我在外学得异术,今晚,就是我报仇的时候。兄弟,你心中既然有恨,你可敢陪着为兄去出气?“
锵铿话语,把武其安打得蒙而又蒙。他从小受礼仪教导,关键时候浮上心头。大汉也不勉强,重重把他一放。
他抓人时有如火铲烙人,松人时快要把人甩出去。
武其安勉强稳住身子,头又晕起来。对着这怒发冲冠的大汉,他心中惭愧,好歹这是一个奇人异客,他有胆量相邀,自己竟然没有胆量相陪!
把桌子一拍:”好,我陪你去!“再咧嘴苦了脸,手拍痛了。
天是下午,风雪肆虐,离黄昏不远。两个人且喝且说,说了又喝,一直到天黑下来。大汉起身来算酒账,一摸腰包,只有一两多碎银子,酒钱还差。
自古英雄不拘小节,大汉道:”兄弟,有银子借些来,哥哥明天还你!“武其安对他又敬又佩:”说哪里话,我有我有。“
袖子里掏啊掏,一发急躁,里面的东西一起带了出来。荷包,帕子,碎银子乱飞,来收钱的小二去捡,还有一张纸,飘飘出来,武其安红了脸,跟在后面就追,步子一动,就摔倒在地。
手指尖动着,离这纸张只有几指远,却竭尽全力够不到。
一双粗布鞋走过来,这不拘小节的英雄过来,拿在手上就笑了,还给武其安:”难怪你为她心伤,是个美人儿。“
上面流眸华美,五官秀气,是武其安为解忧愁,自己画的一张纪沉鱼小像。
喝多了的武其安总算爬起来,脸红得像块大红布,接过画像小心叠起,郑重放在袖中,低着头很是难为情。
”走了!“肩膀拍了一下,大汉带他出门,小二找回来的银子,后面的醉猫哪里能接,大汉一笑接过,雇了一辆车,和武其安坐上。
武其安醉得人事不醒,上车就睡。直到大汉拍醒他,迷茫睁大眼睛:”这是哪里?“风很冷,雪很大,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自己站的地方,是一处宅院的后门口儿。
大汉在他身边,很是严肃很是认真的道:”我和你有缘,今晚诸事不瞒你,我是异术中人,你先发誓,不会泄露天机!“
武其安发过誓,见大汉喃喃低语,手在两个人身上乱舞乱点,最后低喝一声:”来!“手指缝间,竟然燃起火光。
”啊啊,这!“武其安吓得退两步,又急忙拿衣角来扑:”着火了!疼不疼?“大汉手一晃,火光消失不见,他吁了一口气:”好了,这隐身术,可以让别人看不到我们!“
武其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隐身术!在自己身上摸摸,人还在啊。
”当当“大汉伸手敲门,一个家人开了门,伸头左看右看:”怪事,谁乱敲门!“他堵在门内的,把门刚关上,又听到门上重重一声,是有人在砸门。
他大怒出来,一下子冲出去多远:”谁!天冷折腾什么!“大汉一扯武其安,不慌不忙的进了门。
家人对着脚下一看,一步跳进门内,用力关上门,嘴里哆嗦着:”鬼打墙,有脚印没有人!快来人呀!“
大汉对武其安一笑,意思是如何。武其安低声道:”你居然没有脚印。“大汉又一笑,似乎在说我是异术中人。
几个上夜的人冲出来,听这个家人指手划脚的说了一通,人人笑话他:”是你自己的脚印。“没有人去理他。
大汉和武其安从他们旁边过,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武其安这一次佩服的,可以五体投地。他不再多话,酒也被吹醒不少,只等着看大汉如何行事。
见他往二门里去,所到之处,手一指门就开。一直来到上房外,武其安一把拖住他:”兄长不可,圣人说,非礼勿动,这别人的内宅内室,如何不告而进?“
大汉啼笑皆非:”兄弟,情关要破,唯有心药!“手一推,房门开了,把武其安拖进来,关上门,一直拖着这个不情愿,非礼不言不说不吃不喝的家伙到别人床前。
武其安闭上眼睛不看,闭得晚了,也看到床上是上好锦帐,里面交头并颈睡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还有一个俏丽少妇。
这,就是大汉难过的情关!
别人睡姿不雅,看了不对,可是不看,又怕欣赏不到。武其安在心里对孔子孟子一切子祷告一遍,眯出一条眼缝来。
见大汉又像在门外一样,指手划脚作法,最后指间亮出火,对着床前再一指,低喝道:”开!“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啊“地尖叫起来。
一把钢刀抵住胖子的脖子,大汉充满仇恨的道:”你占我妻子,欺我家人,今天如何能容你!“刀稍一用力,一个脑袋抹了下来。
武其安心胆俱碎,腿一软坐到地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去,心里只有一句话,杀人了,怎么办?
手才摸到门外,外面火把人声过来,有人隔窗问:”出了什么事?“武其安手忙脚乱,又往房里面爬。
房里有个女人回答:”没什么,做了噩梦。“武其安一听不对,难道自己看错了。她竟然回答是十分平静。
手扒脚蹬再回房里,又差一点儿晕过去。床上,不住滴下血来。那个女子并不是害怕,而是痴痴的看着大汉。大汉眼中有伤感,有难过,还有浓浓的情恋。
两个人如胶似漆对望着。
对这一幕,勾起伤心人武其安的一腔心事。他忘了杀人,忘了害怕,一个人抽抽泣泣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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