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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谁知竖子多间阻,一念翻成怨恨媒。敬济在府中与春梅暗地勾搭,人都不知。或守备不在,春梅就和敬济在房中吃饭吃酒,闲时下棋调笑,无所不至。
守备在家,便使丫头小厮拿饭往书院与他吃。或白日里,春梅也常往书院内,和他坐半日,方归后边来。彼此情热,俱不必细说。一日,守备领人马出巡,正值五月端午佳节。
春梅在西书院花亭上置了一卓酒席,和孙二娘、陈敬济吃雄黄酒,解粽欢娱。丫鬟侍妾都两边侍奉。春梅令海棠、月桂两个侍妾在席前弹唱,当下直吃到炎光西坠、微雨生凉的时分。春梅拿起大金荷花杯来相劝。酒过数巡,孙二娘不胜酒力,起身先往后边房中看去了。
独落下春梅和敬济在花亭上吃酒,猜枚行令,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时,丫鬟掌上纱灯来,养娘金匮、玉堂打发金哥儿睡去了,敬济输了,便走入书房内躲酒不出来。
这春梅先使海棠来请,见敬济不去,又使月桂来,分付:“他不来,你好歹与我拉将来。拉不将来,回来把你这贱人打十个嘴巴。”
这月桂走至西书房中,推开门,见敬济歪在床上,推打鼾睡,不动。月桂说:“奶奶叫我来请你老人家,请不去,要打我哩。”那敬济口里喃喃呐呐说:“打你不干我事。我醉了,吃不的了。”
被月桂用手拉将起来,推着他:“我好歹拉你去,拉不将你去,也不算好汉。”推拉的敬济急了。
黑影子里佯装着醉,作耍当真,搂了月桂在怀里就亲个嘴。那月桂亦发上头上脑说:“人好意叫你,你就大不正,倒做这个营生。”敬济道:“我的儿,你若肯了,那个好意做大不成?”又按着亲了个嘴,方走到花亭上。
月桂道:“奶奶要打我,还是我把舅拉将来了。”春梅令海棠斟上大钟,两个下盘棋,赌酒为乐。
当下你一盘,我一盘,熬的丫鬟都打睡去了,春梅又使月桂、海棠后边取茶去,两个在花亭上,解佩露相如之玉,朱唇点汉署之香。
正是:得多少花阴曲槛灯斜照,旁有坠钗双凤翘。有诗为证:花亭欢洽鬓云斜,粉汗凝香沁绛纱。深院日长人不到,试看黄鸟啄名花。两个正干得好,忽然丫鬟海棠送茶来:“请奶奶后边去,金哥睡醒了,哭着寻奶奶哩。”
春梅陪敬济又吃了两钟酒,用茶嗽了口,然后抽身往后边来。丫鬟收拾了家活,喜儿扶敬济归书房寝歇,不在话下。一日,朝廷敕旨下来,命守备领本部人马,会同济州府知府张叔夜,征剿梁山泊贼王宋江,早晚起身。
守备对春梅说:“你在家看好哥儿,叫媒人替你兄弟寻上一门亲事。我带他个名字在军门,若早侥幸得功,朝廷恩典,升他一官半职,于你面上,也有光辉。”
这春梅应诺了,迟了两三日,守备打点行装,整率人马,留下张胜、李安看家,止带家人周仁跟了去。不题。
一日,春梅叫将薛嫂儿来,如此这般和他说:“他爷临去分付,叫你替我兄弟寻门亲事,你须寻个门当户对好女儿,不拘十六七岁的也罢,只要好模样儿,联明伶俐些的。他性儿也有些厥劣。”
薛嫂儿道:“我不知道他也怎的?不消你老人家分付。想着大姐那等的还嫌哩。”春梅道:“若是寻的不好,看我打你耳刮子不打?我要赶着他叫小妗子儿哩,休要当耍子儿。”说毕,春梅令丫鬟摆茶与他吃。
只见陈敬济进来吃饭。薛嫂向他道了万福,说:“姑夫,你老人家一向不见,在那里来?且喜呀,刚刚奶奶分付,交我替你老人家寻个好娘子,你怎么谢我?”
那陈敬济把脸儿迸着不言语。薛嫂道:“老花子怎的不言语?”春梅道:“你休要叫他姑夫,那个已是揭过去的帐了,你只叫他陈舅就是了。”
薛嫂道:“真该打,我这片子狗嘴,只要叫错了,往后赶着你只叫舅爷罢。”那敬济忍不住,扑吃的笑了。说道:“这个才可到我心上。”
那薛嫂撒风撒痴,赶着打了他一下,说道:“你看老花子说的好话儿,我又不是你影射的,怎么可在你心上?”连春梅也笑了。
不一时,月桂安排茶食与薛嫂吃了,说道:“我替你老人家用心踏着,有人家相应好女子儿,就来说。”
春梅道:“财礼羹果,花红酒礼,头面衣服,不少他的,只要好人家好女孩儿,方可进入我门来。”薛嫂道:“我晓得,管情应的你老人家心便了。”良久,敬济吃了饭,往前边去了。
薛嫂儿还坐着,问春梅:“他老人家几时来的?”春梅便把出家做道士一节说了:“我寻得他来,做我个亲人儿。”薛嫂道:“好好,你老人家有后眼。”
又道:“前日你老人家好日子,说那头他大娘来做生日来?”春梅道:“他先送礼来,我才使人请他,坐了一日去了。”
薛嫂道:“我那日在一个人家铺床,整乱了一日。心内要来,急的我要不的。”又问:“他陈舅,也见他那头大娘来?”
春梅道:“他肯下气见他?为请他,好不和我乱成一块。嗔我替他家说人情,说我没志气。那怕吴典恩打着小厮,攀扯他出官才好,管你腿事?你替他寻分上,想着他昔日好情儿?”
薛嫂道:“他老人家也说的是,及到其间,也不计旧仇罢了。”春梅道:“咱既受了他礼,不请他来坐坐儿,又使不的。宁可教他不仁,休要咱不义。”
薛嫂道:“怪不的你老人家有恁大福,休的心忒好了!”当下薛嫂儿说了半日话,提着花箱儿,拜辞出门。
过了两日,先来说:“城里朱千户家小姐,今年十五岁,也好陪嫁,只是没了娘的儿了。”春梅嫌小不要。
又说应伯爵第二个女儿,年二十二岁。春梅又嫌应伯爵死了,在大爷手内聘嫁,没甚陪送,也不成。都回出婚帖儿来。又迟了几日,薛嫂儿送花儿来,袖中取出个婚贴儿,大红段子上写着:“开段铺葛员外家大女儿,年二址岁,属鸡的,十一月十五日子时生,小字翠屏。”
“生的上画儿般模样儿,五短身材,瓜子面皮,温柔典雅,联明伶俐,针指女工,自不必说。父母俱在,有万贯钱财。在大街上开段子铺,走苏杭、南京,无比好人家。陪嫁都是南京床帐箱笼。”
春梅道:“既是好,成了这家的罢。”就交薛嫂儿先通信去。那薛嫂儿连忙说去了,正是:欲向绣房求艳质,须凭红叶是良媒。有诗为证:天仙机上系香罗,千里姻缘竟足多。天上牛郎配织女,人间才子伴娇娥。
这里薛嫂通了信来,葛员外家知是守备府里,情愿做亲,又使一个张媒人同说媒。春梅这里备了两抬茶叶、粮饼、羹果,教孙二娘坐轿子,往葛员外家插定女儿。
回来对春梅说:“果然好个女子,生的一表人才,如花似朵,人家又相当。”春梅这里择定吉日,纳采行礼。十六盘羹果茶饼,两盘头面,二盘珠翠,四抬酒,两牵羊,一顶鬒髻,全副金银头面簪环之类。两件罗段袍儿,四季衣服。其余绵花布绢,二十两礼银,不必细说。
阴阳生择在六月初八日,准娶过门。春梅先问薛嫂儿:“他家那里有陪床使女没有?”薛嫂儿道:“床帐妆奁都有,只没有使女陪床。”春梅道:“咱这里买一个十三四岁丫头子,与他房里使唤,掇桶子倒水方便些。”
薛嫂道:“有,我明日带一个来。”到次日,果然领了一个丫头,说:“是商人黄四家儿子房里使的丫头,今年才十三岁。
黄四因用下官钱粮,和李三还有咱家出去的保官儿,都为钱粮捉拿在监里追赃,监了一年多,家产尽绝,房儿也卖了,李三先死,拿儿子李活监着,咱家保官儿那儿僧宝儿,如今流落在外,与人家跟马哩。”春梅道:“是来保?”
薛嫂道:“他如今不叫来保,改了名字叫汤保了。”春梅道:“这丫头是黄四家丫头,要多少银子?”
薛嫂道:“只要四两半银子。紧等着要交赃去。”春梅道:“什么四两半,与他三两五钱银子留下罢。”
一面就交了三两五钱雪花官银与他,写了文书。改了名字,唤做金钱儿。话休饶舌,又早到六月初八。春梅打扮珠翠凤冠,穿通袖大红袍儿,束金镶碧玉带。
坐四人大轿,鼓乐灯笼,娶葛家女子,奠雁过门。陈敬济骑大白马,拣银鞍辔,青衣军牢喝道。
头戴儒巾,穿着青段圆领,脚下粉底皂靴,头上簪着两支金花。正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一番拆洗一番新。到守备府中,新人轿子落下。
头盖大红销金盖袱,添妆含饭,抱着宝瓶进入大门。阴阳生引入画堂,先参拜了堂,然后归到洞房。春梅安他两口儿坐帐,然后出来。
阴阳生撒帐毕,打发喜钱出门,鼓手都散了,敬济与这葛翠屏小姐坐了回帐,骑马打灯笼,往岳丈家谢亲。
吃的大醉而归。晚夕女貌郎才,未免燕尔新婚,交媾云雨。正是:得多少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当夜敬济与这葛翠屏小姐倒且是合得着。
两个被底鸳鸯,帐中鸾凤,如鱼似水,合卺欢娱。三日完饭,春梅在府厅后堂张筵挂采,鼓乐笙歌,请亲眷吃会亲酒,俱不必细说。每日春梅吃饭,必请他两口儿同在房中一处吃。彼此以姑妗称之,同起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