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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细枝末节也考虑得很仔细,因为从事他这种职业的人往往就失败在一些小事上。有两次就是因为对细节考虑得仔细,他才免遭失败。
李广元无意识地又看了一下反光镜,他惊奇地吹了一声口哨:那部在大街上走在他车后的“旺得列尔”轿车还在一步不舍地紧紧跟随着他。李广元猛然踏了一下油门,车子急速向前冲去。李广元驱车驶向外滩的16铺码头,然后又转向南市区,经过一个公墓,又转弯把车子开到了老街上,这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尾巴”(如果真是“尾巴”的话)已经被甩掉。为了检验一下是否果真如此,李广元又转回来,从他最喜欢的一家小饭店门口驶过,然后把车子停下来,他的时间还很充裕
“如果他们再追上来跟着不放,”他心里想,“那就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会出什么事呢?现在咱们就坐下来,点一碗面,想一想,会出什么事”
他很喜欢这家不大的老酒店。酒店的字号叫“老正兴”,这是因为店主人在迎接顾客的时候,不管你官衔的大小,社会地位的高低,都是用类似下面的话语:“老板,你来几碗面?
后来李广元慢慢地发觉,粗野的伙计对最尊敬的顾客使用的词语更是不堪入耳,大概这也是一种尊敬,一种倒过来的尊敬。
店里的老伙计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招待着李广元,说:“去吧,喝点黄酒去吧,木头人”
李广元握了握他的手,塞给他两个大洋,在圆柱后靠边上的一张橡木小桌旁坐下。圆柱上写满了酒鬼们粗野放肆,不堪入耳的骂街的话。有些企业家的半老婆娘们特别喜欢这些话语。
“会出什么事呢?”李广元慢慢地喝着白兰地,继续思索着,“我没有等人来和我接头,所以不会由这方面引起垮台的危险。难道是一些旧事?他们连新事还来不及处理呢,怠工事件在增长,怠工规模之大在之前是前所未有的。报务员?停一下。要是他们找到了电台呢?”
李广元掏出香烟,但是,正因为他非常想狠狠地吸上几口,所以他干脆不吸了。
他想马上到两个报务员住房的瓦砾堆上去。
“我犯了个重大的错误,”现在他醒悟过来了,“我应当亲自到所有的医院去搜查一遍,万一他们只是受了伤呢?我不该轻信电话。这件事,等我和常凯申谈过之后,马上就去办。常凯申应当来见我的,因为他们这种人在感到压力的时候,就不再摆架子了。处境好的时候,他们总是使人感到望而生畏,不敢接近,而当他们感到末日将临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变小了,装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样子。现在,我应当把其他一切事情,包括报务员的事在内,暂时放一放。首先要和常凯申这个刽子手达成协议”
他走出酒馆,驾着车子慢慢地向残废军人集中的地方驶去。再过不久常凯申就该到那条街上的“新门”大饭店门口来了。
汽车开得很慢,他不时地望一望反光镜:黑色的“旺得列尔”没有跟在后面。
“很可能,这是在派遣虹口的行动之前詹国强想试探试探我?”他心想,“这样解释倒也很有道理。也许是我的神经有些衰弱了?”
他又看了一下反光镜,没有人跟踪,街道上空荡荡的。人行道上有几个孩子,趁街上暂时平静,互相追逐着,不时地发出响亮的笑声。紧贴着几幢房子破旧的墙壁,人们排着长队,看样子是在等着买肉。
李广元在离“博爱”医院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穿过了医院的大花园,朝博物馆走去。这里很幽静,街上空无一人。他有意地选择了这个地方,因为周围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不过,他们可能在饭店里安排好自己的人了。如果常凯申和詹国强已通了气,他们肯定会这样做的。如果他们没有打过招呼,那么他的人就会在这里,在大门附近,在街道那一边转来转去,装扮成科学工作人员的样子,肯定无疑是这样”
李广元今天穿的是便服,而且戴着一副角制大镜框的烟色眼镜,贝雷帽低低地拉到额头上,所以在远处很难认出他来。在博物馆入口处的大厅里陈放着一大块从乌拉尔弄来的孔雀石,还有一块巴西的紫水晶。李广元总是要在紫晶石前面站很久,但是他却在欣赏那块乌拉尔的大宝石。
然后他穿过一个大厅,那里的玻璃都被震掉了,厅里陈列着奇形怪状的恐龙模型。从厅里他可以观察到博物馆前的广场和那家饭店。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切都很安宁、平静,甚至宁静得有些过分。李广元只身一人在这个博物馆里,眼下这对他是很不利的。
他在一件引人入胜的展品前停下来。展品是颅骨发展的十三个阶段。8号颅骨是拂狒的,9号是长臂猿的,10号是猩猩的,11号是大猩猩的,12号是黑猩猩的,13号是人的。
“为什么13号是人?一切的一切都与人作对,甚至数目字也是如此”他暗自笑了一声“哪怕是12或者14也好么。但是,不多不少偏偏是13,真是的到处都是猴子,”他在大猩猩的标本前停住了脚步,继续思考着,“为什么猴子却受到如此的关怀呢?”
在展品说明卡上写着:“大猩猩博比是1928年3月29日运到上海的,当时他只有三岁。1935年8月1日死亡。身高1.72米,体重236公斤”
“可真看不出有这么重,看上去好像并不太肥嘛”李广元心里像这个标本他已经看过不只一次了。
“我比他个子高,但是体重只有72公斤”
他退后几步,好像是要从远处观看那只大猩猩似的,实际上他正好站在一个大窗子旁边,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街对面的整个人行道。李广元看了看手表,离会面时间只差十分钟了。
根据李广元编造出来以掩敌耳目的情况,正是在这时刻特务老王应当前来与他会面。今天李广元曾通过秘书处给他发去了密电,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总是在一些博物馆里和特工人员会面。他装作做召见老王的目的有二:其一,如果常凯申把信的内容告诉了詹国强,詹国强定会下令搜查全区和“新门”饭店附近的所有楼房。他这样做就有了金蝉脱壳的依据,这是最主要的目的,其次,这样可以再次证明,尽管是间接地证明,他与李科奇的失踪是无关的。
李广元走进下一个展厅时,街上依然空旷无人。他在一件珍奇的展品前停下来。这是清朝的陵墓里发现的一段树干,奇怪的是从木头里露出了两支鹿角和一块撞破了的鹿头骨,看样子是一只强壮的公鹿在角斗中双角刚顶偏了,没有顶中它的情敌,却把椅角撞进树身里了
突然李广元听到了很多人的说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来搜捕了”他脑子里一闪。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听出是孩子们的声音,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女教师脚上穿着一双擦得畅亮,但后跟已经歪斜的破旧男式皮鞋,带着大概是六年级的小学生来这里上植物课。孩子们很入迷地观看着展品,厅里鸦雀无声,因此他们偶尔几句简短的耳语也使人感到惊恐不安。
李广元看着这些孩子。他们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孩子们可爱的顽皮神情。他们简直像成年人那样老成持重,专心致志地听着女教师的讲解。
“这个民族真是多灾多难呀i”李广元想道,“一种荒诞无箱的思想怎么能把孩子们弄到食不果腹,未老先衰这种可怕的地步呢?而最可怕的是:为什么他们竟能在孩子们身上灌输盲目的信仰,使他们认为生活的最高目的就是为这个腐朽的国家的理想而献身呢?”
1点05分他从博物馆的太平门走了出来。饭店附近还是没有人。他沿后街朝苏州河走了一段,绕了一个圈,然后才上车回卫队保安处去了。回来的路上他没发现在人跟踪。
“有点不对头,”他自言自语地说,“真是怪事。如果常凯申在这儿等我,我是绝不会看不见他的”
原来是常凯申未能从地下室脱身,因为汪未经在讲话,而且厅里人很多,他又站在他身后稍靠左一点的地方。汪未经讲话的时候,他是不能离开的:这样做未免太狂妄了。
他虽然很想走,去见一见那个给他写信的人,但是直到三点钟他才从地下室出来。
“怎样才能找到他呢?”常凯申想“我和他会面,并不冒任何风险,而不会面,反而会有危险”
绝密材料,打印一份。
车号为bkp821的“霍里赫”牌汽车在老兵街地区摆脱了监视。看来,驾车人发现了监视的汽车了。
遵照您的指示,我们没有去追赶,尽管加大发动机的功率,我们完全可以追上他。我们把bkp821号“霍里赫”的去向通知h2站之后,便返回基地了。
b192向上级报告。
绝密材料,打印一份。
接到继续监视车号为bkp821的“霍里赫”牌汽车任务之后,我的人查明该车的主人在12时27分走进自然博物馆。因事先已知监视对象受过专门训练,我决定不采用一两个“参观者”“带领”他在博物馆里周旋的做法。
我委派了特工人员马丽兰带领她的中学生去博物馆展厅上课。根据马丽兰写来的监视情报,可以肯定,监视对象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过接触。附上一张马丽兰画的平面图,图中指明了监视对象在哪些展品前耽搁的时间最长。监视对象在13点05分从工作人员平时使用的太平门离开了博物馆。
丁末村把两份报告收进文件夹里,拿起电话话筒。
“我是丁末村,”他回答说“您是哪位呀?”
“吴同志‘同志’向丁‘同志’问好,”政治侦察处处长开玩笑说“也许您觉得用‘先生’这个称呼更合适?”
“我觉得最合适的称呼是‘常凯申’”。特务头子说,“既明确又谦虚,而且还很有风味。老朋友,有什么您就说吧”
吴四宝用手掌捂住话筒,看了一下李广元。
李广元说:“好,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不然他又要耍滑头,溜掉了,他真像只狐狸”
“老朋友,”吴四宝说,“李广元到我这儿来了,您大概还记得他对吧?那就更好了。他有点心神不定:有人在盯他的悄,或许是些歹徒,知道他一个人独居在树林里;也许是您的人在监视他。您能不能查清楚这件事呢?”
“他的汽车是什么牌子?”
“您的车是什么牌子?”吴四宝又捂住话筒,问道。
“‘霍里赫’牌”
“您不要捂话筒了,”丁末村说,“让李广元自己说好了”
“您怎么,是千里眼吗?”吴四宝问。
李广元接过话筒,说:“你好,丁处长”
“您好哇,朋友,”丁末村答道,“您的汽车牌号是bkp821吗?”
“就是这个车号,高级总队长”
“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跟上您的?是在四马路上的横街吗?”
“不是。是在广东路福州路交界的地方。”
“您是不是在老街甩掉他们的?”
“正是”
丁末村笑了起来,说:“我要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这算什么工作呀,李广元,您放心好了,跟踪您的不是歹徒。您就安安稳稳地在树林里住吧。那是我们的人。他们监视的是一个日本人的‘霍里赫’。车子与您那辆很相似现在您就和从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万一我的人再把您和日本搞混,而且向我报告说您常去四马路边上的‘那些风华场所’,那我可就不再包庇您了”
四马路那边都是半掩门类型的地方,军人和国民党员是不准去的。
“但是,如果因工作需要我必须到那儿去呢?”李广元问。
“那也一样,”常凯申冷笑了一下“如果您愿意指定一些低俗污秽的地方和自己人会面的话,最好到法租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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