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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旅馆里的电话吗?”
古铜打量了他一下。“你开始让我担心了。不,这电话不是我旅馆里的。你打这个电话号码时也一定不能在这儿打。”
“我知道规矩。”
“用一个你以前从未使用过的投币式公用电话打。”
“我说过我知道规矩。”
“尽管如此,提醒你一下没有害处。”
“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赖恩说。
“真的吗?”
“这是我第一次指挥行动,你想弄清楚我是否称职。”
“你说得不错,你确实知道我在想什么。”古铜说。
“好啦,你没有必要担心。”
“是吗?”古铜怀疑地问。
“我自己能对付。”
古铜走出公寓大楼,穿过繁忙的街道,看到一辆出租车路过,便招手示意司机绕过下一个拐角处等他。
赖恩有可能正从他的公寓往外看,于是古铜在拐角后他视线之外的地方向出租车司机道歉说,自己改主意了,想再步行一会儿。司机嘟嘟囔嚷地开车离开后,古铜悄悄潜回拐角。
拐角处的咖啡馆在主街和侧街上都有橱窗。古铜隐蔽在侧街上,透过咖啡馆的橱窗可以观察到赖恩公寓的那幢大楼。咖啡馆正面橱窗反射的阳光正好遮住他的身影。
赖恩从公寓大楼里出来了,比古铜预料得还要快。这个结实的汉子举起一只手捋了捋短短的头发,紧张不安地朝街两头看了看,急匆匆叫住一辆空出租车,钻了进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像个闲人,古铜必须找点事情干。他从一根木线杆上解下用铁链锁着的租来的自信车,打开贮物箱,把衣服叠好放进去,取出一件褐色劳动服和一顶带深色毡帽穿戴好。这样一来,他的外貌大大改变了,即使赖恩回头观察有没有人盯梢,也决认不出他来。于是古铜骑上了自行车,跟上了出租车。
这次会面并未令他感到鼓舞。他在赖恩报告里发现的问题现在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麻烦了。这并不仅仅因为这是赖恩第一次担任行动的指挥。毕竟,这个人如果打算干一番事业,那他就必须有第一次,正像古铜也有他自己的第一次一样。
其实,古铜感到不安是因为赖恩太自信了。显然,他干这一行的经验不足,却又不够谦虚,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来上海之前,古铜曾经向上司建议改派赖恩去完成一项不那么棘手的任务,但赖恩是他们这行中某位传奇人物(前行动部副部长)的儿子。如果把他撤换下来,那位传奇人物肯定会来质问,为什么不给他儿子提供升职的机会。
于是,古铜被派来巡视,以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古铜心里想,我这是来当保姆的。他尾随出租车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之间。最后,他看到赖恩在一座西班牙建筑的台阶附近下了出租车,便急忙跳下自行车,把它锁到一根电线杆上,然后跟在赖恩后面往里走。这儿行人众多,赖恩本来可以混到他们中间隐蔽自己的,可是他那头短短的头发使他非常显眼。古铜想,他应该把头发留成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中长程度,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
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古铜眯缝起眼睛,跟着赖恩走过犹太教堂,走下台阶,来到一处小广场。这儿曾经是一个著名的花市,现在却被面前摆满珠宝、陶器和油画的街头小贩们占据了。
古铜目不斜视,紧紧盯着他的猎物。赖恩往右一拐,走过一处应该是犹太人刚在上海修建的一处喷泉,穿过人群,经过几栋房子,最后消失在一间咖啡馆里。
古铜想,这又是干这一行的一个失误。在这种地方藏身真是太愚蠢了,外面人来人往,如果有人暗中监视,是很难发现的。他选好一个半隐蔽之处,打算在那儿等上一阵。可是,这一次又比他预料得要快,赖恩和一个女人一块儿出来了。这是个白俄女人,20岁出头,高个子,身材苗条而性感,短短的乌发衬托着椭圆形的脸蛋。她脚蹬一双羊皮靴子,身穿一套深色的工装,胸部显得格外丰满。虽然古铜远在30码之外,也能看出她外套里面应该没有什么衣物。赖恩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则伸出手臂揽住他,并且把大拇指伸到他裤兜的后腰袋里。他们沿着司仪飞路往前走了一段,接着拐到右面一条树荫覆盖的窄街上。在一幢大楼前,他们停住脚步,急不可耐地亲吻了一下,随后走进大楼。
电话是9点钟打来的。古铜曾经告诉赖恩这个电话跟他的旅馆没有联系,其实,是有联系的。这是他旅馆所在的那条街上另一头一家旅馆门厅内的公共电话。古铜可以边读报纸边等电话,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8点钟开始,每隔半小时,古铜就踱到电话跟前,等待5分钟,然后回到舒适的座椅上。9点钟电话铃响时,他正站在电话旁边。他拿起电话,“喂?”
“是老罗吗?”他听出了赖恩不甚明显的新英格兰口音。
“是小李啊?”
“安排在今晚11点。”
“在哪儿?”
赖恩告诉了他。
听到这个地点,德克尔皱起了眉头。“再见。”他不安地挂上电话,离开了旅馆。虽然他曾对赖恩说他并不是很累,事实上他此刻很是疲倦,所以夜间实在不愿工作。而且,下午的其余时间他一直忙碌着。下午,他赶到上海的一家洋行。洋行内他的联络人处保存着一个寄给他的包裹,这包裹只有一本精装那么大小。回到旅馆房间后,德克尔打开包裹,取出一把瓦尔特型半自动手枪,试了试,确认这枪可以正常使用。
他本来可以选择一种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但他宁可要小巧玲珑的瓦尔特手枪。这把枪仅比他的巴掌大一点,装入枪套后可以塞在长衫的后腰内,外面再穿上大褂,只要不脱了外套,一点也看不出来。尽管如此,古铜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这伙人一共有5个——那个古铜曾看见和赖恩在一起的高个漂亮女郎和四个白俄男人。这四个男人年纪从20岁出头到30岁不等,个个瘦骨嶙峋,头发全都往后梳得光溜溜的。从衣着上看,这伙人像是一个小团伙——羊皮靴、劳动布的工装、西部皮带搭扣和斜纹粗棉布茄克,甚至他们抽的香烟都是同一个牌子的——三炮台。然而,联结他们的还有一个更牢固的纽带。他们明显相像的面部特征说明他们是四兄弟和一个妹妹。
这伙人坐在一家咖啡馆楼上的单间里。这儿离纪念碑广场很近,那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这种会面地点真叫古铜担心。这不仅因为这种地方人多眼杂,而且,照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赖恩是不可能在这么一个夜晚顾客盈门的地方订到单间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空的葡萄酒瓶,看来古铜来之前这伙人已经在这个单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赖恩从单间的一个角落里监视着外面的动静,古铜向这伙人略致问候,便转入正题。“我们追踪的这帮人异常危险,”他用英语说,“我不希望你们做任何危及你们自身安全的事情。哪怕你们只有丝毫的怀疑,认为自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也要赶快停止活动,向我的朋友报告,”他指指赖恩,“然后销声匿迹。”
“那样我们还能得到你们许诺给我们的酬金吗?”其中一个兄弟问道。
“当然能。”
“这再公平不过了。”那年轻人把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单间里烟雾腾腾,赖恩的嗓子眼开始发痒,疲劳引起的头痛更加厉害了。“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兄弟中的一个窃笑起来。
“我的话可笑吗?”古铜问。
“不是你的话,是他们。是你们要我们找的那帮人。我们立刻就明白是谁了,我们和他们一起混过。他们总是在说疯话。”
“意大利人的意大利。”他们的妹妹说。
德克尔看了看她。直到现在,她还没怎么讲话呢。她已经换下了下午穿的衣服,现在她穿的是件蓝色的。虽然有斜纹粗棉布茄克半掩,仍能看出里面啥也没有
“他们总是在谈论这个”刚才介绍过了,他们的妹妹叫雷娜塔。她半躺着说道。她那男孩式的乌黑短发,使她看起来确实有些迷人。
“他们不停地抱怨。他们坚持说,放松民族戒备只能使中国人遭到外国人的毒害。他们指责美国支持日本,目的是为美国产品创立新市场。如果欧洲的其他国家被瓦解,那没关系,但中国人必须奋起战斗,以阻止日本在经济上、文化上的统治。所以,当外交官陆续死于爆炸事件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帮人。”
“如果你们怀疑他们,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向警察局报告呢?”古铜问。
雷娜塔喷出一口烟雾,耸了耸肩。“为什么?这帮人曾经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并没有伤害我们。但是,由于证据不足,他们会被从监狱释放出来的,那时他们就会伤害我们了。”
“也许警方会找到足够的证据。”
雷娜塔轻蔑地一笑。她那苗条而性感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我向你保证,这帮人不是傻瓜,他们做事不会留下把柄的。”
“那我再问你一遍,没有证据,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因为赖恩付给我们钱之后,”她指指赖恩。古铜心中一惊,赖恩居然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她。“我们一直严密监视着我们的朋友。你们的大使看完歌剧在开车回使馆的路上被炸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跟踪他们时发现他们躲在距被炸轿车仅半个街区处的一辆汽车里。他们肯定使用了遥控引爆器。”
古铜沉默片刻,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激动。罗宾斯大使的被暗杀激起了华盛顿某些高层权势人物的义愤,致使他们失去了惯有的谨慎,下令采取行动制止这些恶魔——以一种或另一种方式,所以重庆方面把他们也派了出来,协助”友邦“调查真相,抓出真凶。
古铜的上司之所以承受着来自暗中的压力,正是因为赖恩引起了他们这些人的极大好感与关注。如果赖恩的线人能够明确证实这帮恐怖分子对暗杀事件负有责任,问题就算解决一半了。另一半将是根据他们的情报采取行动。
“也许他们是碰巧在那个地区的。”古铜说。
“他们大笑着开车离去。”
古铜的喉咙一阵发紧。“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雷娜塔告诉我了,”赖恩插话道,“但显然他们不会一直住在那个地方的。”他做了个手势,以示强调。“必须尽快处置他们。”
古铜不无忧虑地想,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永远不应该让线人知道他们的操纵者在想什么。再说,赖恩所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雷娜塔告诉我,他们常去一个俱乐部,”赖恩说,“如果我们能把他们全引到那儿”
“你在那里面究竟干了什么?”会面结束后,古铜和赖恩一起走出来后恼火地问他。
“我不明白你在讲些什么。”
古铜紧张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眯缝起眼睛,迎着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的耀眼车灯,注意到有一条小巷,赶快抓住赖恩的左臂,拖着他离开这块喧闹的夜生活区。
“你泄露了我们的任务,”他们一远离行人,古铜立刻嗓音嘶哑地低声说,“你把你的真名告诉了她。”
赖恩面露尴尬,无言以对。
“你和那个女人睡觉,”古铜说,“难道你的教官没教过你,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和你的线人发生私人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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