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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带着珍珑乘马车赶到元罗宝刹的山脚才发现,司马烨拨调的西营士兵已经封锁了上山的路。赶车的是司马烨的近侍孟翔,他出示令牌后才得以放行上山。古刹钟声悠远,阿云下了车往宝刹的后禅院走去,竹影婆娑,院落中的青石桌上茶烟正浓,她一眼就认出穿着银色蟒袍器宇轩昂坐在左边石凳上的人正是司马烨,桌上除了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外,还摆着一盘棋,一只白皙瘦削的手举棋不定,指尖的白棋映着肤色,乍一看竟然都是同样的苍白。只听得司马烨轻笑道:
“怎么,怕输吗?你的棋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以前在太学,就没见你怎么赢过。”
景渊咳了两声,不耐烦地随意一放,“我棋艺差,可是棋品好,不像某人,赢了总是爱摆威风。不过我记得,总赢棋的那个人身后都是冷冷清清的。”
一说到这个司马烨就来气,但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太学里的人都喜欢同情弱者而已。”实情却是,景渊下棋时不论是苦思冥想的模样还是捻子不语的姿态,都不分男女地迷倒了一大片,下棋总有输赢,但是输的像景渊这般好看的,还真是举世无双。
“所以,你赢了,却也输了。”景渊下了判断,一矢中的,司马烨的脸色沉了沉,道:
“输也好赢也好,上次的赏春宴到现在,叙旧也叙了两回了,人呢?”
景渊眼帘动都没动,只是很敬业地盯着棋盘,道:“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还在睡。”
司马烨一推棋盘,棋子乱成一团,冷冷道:“景渊,别玩花样,把人交出来。”
“凭什么?”景渊抬起头看着他,桃花眼中蒙着一层薄冰,道:“她是我兰陵侯府的十八姬,王爷可以去查兰陵县的户籍,看看我府上是不是有她的名字?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景家的鬼,难道说七王爷权势滔天目无王法连我景渊的姬妾都要觊觎?!”
“你不用跟我耍嘴皮子,我说不过你,”司马烨盯着他道:“我今天带了一营人马过来,你交人我带走,你不交人我便抢,皇上那里我自有交代,只怕你讨不到半点好处!”
“啪、啪、啪”景渊鼓起掌来,讽刺道:“王爷可真是过桥拆板的典范,这么想抢走本侯的姬妾,怎么昨日就另娶他人了呢?本侯昨日还好心上了拜帖给王爷助王爷解困以一偿心愿,真是悔不当初。莫非王爷嗜好收集尼姑?”
“景渊!”司马烨断喝一声,一掌打在石桌上,整个人站起来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本王三年前便在飞来峰下遇见她,也承诺她把她接来建业,不过是之后发生了一点意外她才流落到兰陵。你算什么?她遇到你不过是一个劫难,若非如此她怎会伤痕累累,凄凉地流落在外?!”
景渊像是被人一记痛击敲在心上,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颜色。
“本王昨日是接受了你的别有居心的提醒,但本王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错过了的人难道就不可以重新开始?她跟着本王至少不会被始乱终弃!你要真是有一点点人性良知,就该放了她!”
景渊眸色幽暗深沉,缓缓站起来,问:“你喜欢的是阿一,不是阿云?”
司马烨冷笑,“你知道就好,把人带来,省得本王动手。要知道这是在建业,还轮不到你兰陵侯为所欲为。”
竹树后阿云死死咬着唇,脸色有几分惨白,身子晃了晃,珍珑连忙扶着她,孟翔一看情形不对就要拨开竹子上去见过司马烨,阿云一手拉住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自嘲的苦笑,孟翔只觉得这笑容让人无端心慌。
心很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深深地。
可还是很痛。
阿云,你这是怎么了?她悲哀地问自己。身子守不住,心也守不住了吗?
一咬牙,一手拨开竹子走了出去,珍珑和孟翔连忙跟上。
“阿云见过王爷、兰陵侯。”她款款行礼。
景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日见她是在晚上,昏黄的宫灯下影像模糊,如今一见才发现是位极为素净淡雅的女子,穿着素色宫装,襟袖处绣着银线暗纹,腰间淡绿丝绦系着一串白玉玲珑,黑发如云,只简单地插着碧玺鎏金顶簪,然后便是耳上的一双近乎透明的明月珰,玉润生辉。此外身上便再无多余饰物,与她王府侧妃的身份是如此的不相称。
他不由想起那口硬心软照顾了他一夜清晨才勉强睡下的阿一,看来两个人一样的怪胎,只是各有千秋罢了。
司马烨见到她的一瞬不知怎的心里一滞,刚才他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
有点不安,更有点后悔,见着她万年不变如常的神色,那点点不安后悔忽然又变成了恼意,冷着脸道:
“不是让你放心等着吗?怎么来了?”大步走到她面前霸道地把她拉到身边,目光却是狠狠地剜了孟翔一眼,孟翔低下头,心知自己这回误事了。
阿云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道:“王爷,阿云不自量力,有个主意可以了却王爷与侯爷的纷争。”
“哦,愿听云妃高见。”景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阿一是阿云的姐姐,不如让她自行选择,要是她愿意跟随侯爷那王爷也不应勉强,要是她顾念姐妹情深想到王府住一段日子,也请兰陵侯成全。”
景渊冷笑,对司马烨说:“云妃善解人意落落大方,想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王爷真是好手段,不愁没有齐人之福。景勉,去把十八姬请过来。”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景勉一眼,景勉会意,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禅房。
司马烨沉默不语,眉头微蹙,目光冷淡,阿云敏感地感觉到了,他在生气。
她暗暗叹了一声,柔声道:“王爷放心,阿一会跟王爷走的。”
“为什么,你就那么笃定她会跟我走?”他语气带着几分讥诮,目光落在她高起的衣领上,隐约可见尚未褪尽的痕迹,该死的,是不是自己昨夜还不够尽力让她还有力气爬上这元罗宝刹来?!
“阿一会念及王爷的好……”
“那你呢?可曾念及昨夜本王的好?!”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到底是怎么了?今早不是让人告诉她他会想办法把阿一给她带回来让她安心的么,她是没听见还是听不懂?!
阿云耳根一热,但表情仍是淡淡的,说:
“阿云什么也不懂,让王爷受累了,怎会不知王爷的好?王爷对臣妾姐姐关爱有加,臣妾更是不胜感激。”
司马烨的气闷不已,心肝肚肠好像被什么搅得翻腾淤滞,偏又发作不得,只能哼了一声横眉冷对。景渊悠游地坐下取过茶盏自斟自饮,没有错过司马烨难看的表情,不由得唇畔噙笑,心知司马烨碰上了自己命中克星。
“阿云”阿一随着景勉匆匆走了过来,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裙,不消说尘土污垢,有好几处都被山石划得破烂不堪。阿云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
“阿一,你还好吧?你的衣服……”
“从山上摔了下来,不过现在没事了。”她道,余光瞟了瞟一旁的景渊,他不动声色的喝着茶,阿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说:
“真的没伤到哪里?”
“没有,”她笑着看了一眼司马烨,说:“王爷,你说阿云怎么啰嗦的像个老太婆?真到了五六十岁白发苍苍时你可能被她啰嗦到耳朵都起老茧了。”
白发苍苍?如果她真能陪着自己到那个时候,不要说长老茧,就算是让他变成聋子他也愿意。司马烨本来生着闷气,被阿一这样一说也笑了,释怀地扫了一眼阿云,说:
“她是对你才啰嗦,阿一,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跟她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阿云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再抬起眼帘时已经恢复正常,看了一眼景渊,问阿一道:
“阿一,你昨天是怎么回事,不声不响地走了,让人多担心?”
阿一咬了咬唇,愧疚地说:“阿云,王爷,对不起……”
“阿一,走吧,”司马烨开口道,“昨日的事已经了了,我们回王府,兰陵侯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阿云正要拉着她走,阿一挣了挣,迟疑道:“阿云,你们先回去……”
司马烨皱眉看向貌似悠闲坐着喝茶的景渊,而阿云惊讶不已,压低声音说:
“你不是说过这个人只会让你痛苦,你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的吗?”要不是想要留住她,她怎么会想了个馊主意把自己赔了进去?
“阿一,”景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过来,扶本侯回去换药。”
阿一面有难色地看着阿云,欲言又止,迟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是我现在真不能跟你们走……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说着转身便要走向景渊,阿云一手拉住她,说:
“你让我怎么放心?兰陵侯风流花心的事迹天下皆知,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入狼虎之穴?不管后果如何我来替你承担,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府!”
阿一无奈,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阿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了景渊一眼,道:
“怎么会?不可能的,阿一,你一定是没搞清楚,你不知道赏春宴那天晚上……”
司马烨淡淡的眸光扫过她脸上,硬生生地迫使她把那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而阿一则是很认真地说:
“阿云,是真的,不信我试给你看。王爷,能不能让你的人都回避一下?”
司马烨颔首,对孟翔打了个眼色,孟翔很知机地带着其他人退出了这个院落。
阿云想喊住她,她却小跑到景渊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
“侯爷”
景渊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前两步,以为阿一是要扶他回禅房,阿一靠过身去抬头望着他,问:
“侯爷,刚才景勉跟我说的话是真的吗?”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单纯而直接地注视过自己了?没有防备没有敌意,黑白分明的瞳仁蒙着淡淡的光辉,好像从来没有被他伤过半分,从来没有为他流过半滴眼泪,一如她误入侯府那一夜,虽然陌生,还夹杂着慌乱,但更多的是善意柔和……
他有些恍然,随即对她温和一笑,轻声道:“是真的。昨日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他说过,要她再信他一回。
他一笑,整张玉雕似的无瑕面孔忽然像得了生气一般活了起来,冷硬俊美的五官顷刻间柔和起来,湛湛的桃花眼春水横波,似有暖意流溢;鼻骨挺直傲如孤峰,然而薄唇噙笑,天质自然,眉宇间几分病瘦气质一改他的浮华纨绔之气,只像那潇湘夜雨孤灯暗影下手持书卷的文弱书生,让人怜意顿生。
阿云看得有点呆了,这样的人,岂会如阿一口中所言……
手腕忽然一痛,身旁的司马烨冷冷地说:“看够了,就把魂收回来!”
“侯爷,你喜欢我吗?”她专注地看着他,问。
景渊伸手拂过她额上的碎发,她的脸颊瘦的几可见骨,让人心疼。
“傻瓜,”他轻叹一声,“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像入了魔障一样……”
阿一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他,他正愕然和惊喜于她的主动,可是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浑身一震,脸色由红转白又变红,稍微推开她不可思议地低头盯着她,不知该是好笑还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表情,皱着眉深深吸了口气,问:
“小尼姑,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不远处的司马烨和阿云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一的手正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握着不该握的东西,对于女子来说天下之大不韪莫过于光天化日之下有如此出格的行为。更甚的是,阿云还见到她用力地捏了捏那处绵软……
然后便如触到了毒蛇般放开,苦笑着退后两步,回头看着阿云说:
“你现在相信了吗?他嘴巴上说喜欢女人,但是身体说不他的确是个断袖,什么风流多情都是假的,以前我和他同床共枕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所以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只是寂寞空虚了,想要找个相陪的人而已,侯爷,您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