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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渊,我不要陪你死!”阿一死死地抓住马车车门,对上他发红的眼眶,要不是那些伤痛的过往提醒着她她真以为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深沉难言的痛苦。假的,一定是假的,如若他有一点点喜欢她,怎么舍得说那样绝情的话,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她葬身火海?
“那就换我陪你死好了。”
多少个朝暮,多少次酒意迷蒙时他曾为当初悔恨痛心过?
小尼姑,在奈何桥上等我,不许喝孟婆汤,不许不等我。
那一日,来不及说的这句话被永久地埋葬在心里,成了夜夜煎熬着他的伤。
阿一的眼睛红了,满心的酸楚委屈,声音在山风中凌乱而破碎:
“迟了,也晚了......”
景渊脸上疯狂决绝之色更甚,他搂着她腰肢的手猛地一紧,带着她身体就要用力往外跃去,阿一紧紧闭上眼睛,抓住车门的手终于被一股大力扯得松脱,马车走在山路上,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乱石嶙峋灌木丛生,景渊抱着她往外坠落,山风在耳间猎猎作响,不出意料地狠狠一撞,然后便滚下了山崖。
天昏地暗之际阿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得发痛,翻腾不已,整个人震荡得要散架一样,估计她的手脚都被割伤了划破了,一阵阵刺痛传来,甚至还闻到了血腥气息......他们终于跌落到了崖底,意识回归,阿一艰难地睁开眼睛,景渊的左臂犹自紧紧的勒住她的腰,右手护着她的头固执不放,双目紧闭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一挣扎着用力推开他的手臂,竟然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下,面如白纸,气息微弱,陷入了昏迷。阿一坐起身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满掌都是鲜血......
猛然心悸,低头看那可很可恶之人,月白长衫上血迹斑斑,瘦削的脸庞全无半点血色,双目紧闭唇色惨白,她颤抖着拉开他的衣袖,赫然见到一道狭长的伤口,估计是被山石划破的,鲜血浸润了半幅衣袖。她的心骤然一慌,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肩拍他的脸,一边喊他的名字道:
“景渊,景渊,你醒醒......”
景渊眉头深蹙,燮蝶般的黑睫毛微微动了一动,痛苦地吟哦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迷离的眼神在她淌泪的脸上巡了一周然后渐复清明,没受伤的左手用尽全力地捉住她的手腕,嘴角扯出一丝带着痛楚的笑容,苍白脆弱得让她想起了荒野中被风一吹就散去的花,他喘着气说:
“小尼姑,你的运气......真不好,我......死不了......你,逃不掉......”
阿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捶他的手不知何时揪紧了他的衣襟,愤恨地大声说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还要逼我逼到哪一步才甘心才肯罢休?景渊,我不欠你的!你听到了吗?我不欠你!”
“我知道,你不欠我。”他抚着胸口猛咳了两声,“收起......你那没用的眼泪......别再我面前......扮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来......”
“你”阿一眼中含泪,被他的话堵得胸口一窒。
“那边的石头......你拿过来,狠狠的砸我一下......我死了,就没人缠着你了。“
阿一脸上泪痕未干,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的瞪着他,用力地咬着唇几乎滴出血来。
”又或者,你现在就走,攀着山藤爬上去,留我一人自生自灭......”他说不下去了,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脸上神色痛苦,眼看着沾满了尘土的衣袖上血迹的范围不断扩大,阿一终于忍不住了,哭着大声说道:
“你起来,你不要以为流一点点血我就会同情你,我不要同你死在一起!景渊,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景渊眼眸半垂,气若游丝,脸色愈加苍白。阿一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把他拉起来,刚碰到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阿一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下是一丛荆棘,粗大的刺全都扎进他的左肩,本来不动还没事,一扯动就痛得他脸色都变青了。
阿一倒吸了一口冷气,要不是他那样护着自己,恐怕现在被刺扎上的人就是自己了。
“你忍着点,我背你走,至少找个有水的地方。”她说,现在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背不动的。”他说,“我的腿,估计也伤了。”
“你活该!”她恨恨的说,一边用力去扳起他的肩,他痛得五官都要扭曲起来了,还是说:
“别白费力气,景勉会带人来救。”
不料她说了一句让他气得内伤的话:“我以前在山上就帮阿贵哥搬过野山猪。”
野山猪?!可恶的小尼姑,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俊美无俦举世无双的野山猪?!
阿一用力扳起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背也是狼藉一片,除了先前的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左肩上还密密地冒出星星点点的鲜血,在白色的背景下触目惊心。她再一次去扳他的肩,他却咬着牙挥开她的手,大口喘着气说:
“小尼姑,说......说你还恨我......咳咳,恨透了......恨不得......生啖其肉。”
阿一擦干泪痕,白他一眼,“你的肉有什么好吃?再说了,我信佛,不杀生。”
景渊湛湛的黑眸终是无力地隐藏在垂下的眼帘内,苍白的脸色平添了几分了无生气的颓废颜色。
阿一捋起衣袖,打算一鼓作气把这不分轻重精神错乱的侯爷扶起来,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我恨你,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折磨我自己。”
“可恶的小尼姑!”其实他根本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绷紧的心不知怎的反而松了一点。
她费尽全力把景渊半拖半抱着走了十多步,在一处泉眼停下,从自己的纱裙上撕下了几条布条,先给他清理了手上的血渍污垢,再给他包扎,血渐渐止住,她的心才没那么慌。
他很温驯地,倚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她那熟悉的气息。
“不许走。”他说,“我欠你的,用一辈子来还,够不够?”
阿一的心狠狠的颤了一颤。
“那些让你的心很痛很痛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他喃喃自语有如梦呓,“再信我一回,最后这一回,都不可以吗?”
她别过脸去,极力忽略自己忽然猛烈得不正常的心跳,那处伤口她以为她早已经缝好,她实在不想去回忆那种疼痛。
她其实很想很想相信他,只是他不知道,她早已没有那种勇气。
景勉带着府卫匆匆赶来营救时,已是黄昏。
山路本就是通向元罗宝刹的,景渊伤得很重,险些就要昏厥过去,景勉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到元罗宝刹安置。古刹钟声沉重地穿透薄暮,回响在苍翠肃穆的山林之中,禅房内景勉把一套干净的衣服塞给阿一,说:
“十八姬,先给侯爷换身干净衣服,景神医马上就要赶到了,我粗手粗脚怕弄痛了侯爷。”
阿一见过景时彦如何处理伤患,她让景勉取来剪刀,沉着气把他的衣服剪开。扭了温热的毛巾把他身上的血渍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擦着擦着她的心逐渐沉了下去,木盆里的水都变红了,真不知他流了这么多血会有多痛。背心一大片瘀肿出血,左肩上密密冒着血珠,还有手臂上的伤口......活该,他很痛吗?阿一,他再痛,有你当初承受的一半吗?冷淡,利用,继而是欺骗背叛,你怎么能还为他心疼?阿一,你真是个白痴......
阿一努力地把心底逐渐软弱逐渐动摇的防线重新加固,刚把他的衣服换上,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一手推开她,嚷嚷道:
“景渊,我的乖侄孙,你到底伤了哪里?”
景时彦的声音如此熟悉,阿一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那蓬白花花的胡子似乎变得更白了一些,声音依然中气十足,身后的郁离提着药箱跟进来,一看见阿一像是忽然懵懂了一瞬,随即大叫了一声,景时彦正心疼景渊身上的伤,不由得骂道:
“死郁离,没事胡乱鬼叫做什么?!还不把药箱打开取金创药来?”
“鬼,是有鬼,”郁离惊吓得不轻,“师傅,你看看这是谁?莫不是我眼花了?”
景时彦扭头一看,顿时那张老脸上表情精彩的有如焰火盛放,“阿一?”
“叔......景老爷子,就是我,是我阿一。”
“你没死?”他凑近她捏捏她的脸,问:“疼不疼?”
“疼。”她老实回答。
“不是做梦啊!阿一,小尼姑,你真的没死?!你知不知道叔公老爷我想死你了!”景时彦激动万分地拉过阿一的手上下端详她,心疼地说道:“阿一,你瘦了,这一年是不是过得很苦?”
阿一鼻腔微微发酸,景时彦是侯府里第一个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的人,她苦笑道:“说来话长,老爷子还是尽快给侯爷治伤吧,阿一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