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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大爷我一时心软答应宽限几天,不料几天后再上山去,见到老尼姑收拾了包袱要带小尼姑走,老子火了,正要拖人走的时候忽然有十来个人进了庵堂,两个家仆模样的人二话不说就用拳脚招呼把老子的人打得一身是伤,那时有个衣着贵气的女人拿了一锭银子扔给我打发我们下山。那银子就是连治伤都不够,莫说还本金了,老子憋了一肚子气,想着第二天早去无月庵,结果听说当晚一把大火就把整座庵堂烧掉了。你和老尼姑有亲?那正好,她的债你来还!”
“我师......老尼姑为什么要问你借钱?”
“她说需要钱请大夫治病买药,老子真是倒霉,那小尼姑病得好像快要死了,卖去青楼也不值钱!”
阿一身子微微一颤,“你说她快要病死了?那后来呢?”
“老子怎么知道?那小尼姑命薄,连名字都比寻常人要差,没名没姓的叫什么‘阿一’,这跟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洪德伸手抢去阿一手中的银子,“就这么多了,再说要另外给银子!”
“不可能!你骗我,她怎么可能叫阿一?”阿一顾不上银子被他抢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说:“后来呢?后来她们去哪里了?”
洪德一手甩开她,“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也真奇怪,这件事一年多前就有人来问过,现在还问......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出去,打酱油也没打这么久的!”
阿一走出了洪德赌坊,攥着仅剩的一点银子雇了一辆马车,直奔慧能寺而去。黄昏日落之际才到,拍响了山门,小沙弥前来开门,却告诉阿一,普宁大师三个月前便已经离开慧能寺云游四方去了。
“不是说普宁大师上月还在兰陵红螺寺开坛讲经说法么?”阿一不死心地问。
小沙弥唱了声佛号,微笑道:“这等子虚乌有之事施主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普宁大师很少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三个月。”说罢一躬身,转身入内关上了山门。
阿一颓然地坐在石阶上,心里一阵阵发凉。
这一坐不知坐了多久,等她抬眼看向远方时,天幕已然黑沉。
越靠近事实真相,她发现自己的心底越是恐惧。
她从包袱里拿出变冷发硬的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往事一件件的回放,她还是不能相信,也没有办法接受逐渐理清的真相。
站起身走下石阶打算在离慧能寺不远的农户人家投宿,谁知这时忽然从草丛灌木中冒出三个黑衣人拦住了她,为首一人手持利刃压低声音道:
“把蛇神留下,否则别想有命活到三更!”黑布间隙中露出凶光,刺得阿一心慌起来,可是提着布袋的手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袋口大开。
“它是普通的蟒蛇,还没成年,绝不是你们说的什么蛇神!”阿一坚决地说。
“哼,是真是假我们教主天尊看过才知道!少废话,想活命就把蛇给我们!”说着一剑刺向阿一右肩,阿一连忙后退,可是另外两人已经把她的退路锁死,眼看着避无可避,她不忘记把布袋一扬,黄金蟒迅速地没入草丛中,剑锋划过阿一的肩胛,一股剧痛传来,她只觉得有道带着腥味的热流往外冒,脚一软便跌倒在地上。
“快找!”另一人厉声喝道,“不能让它跑了!阿蒙,你来了结了这人!”
叫阿蒙的黑衣人应了一声,剑光一闪就向阿一的咽喉刺去。这时忽的听得一声冷笑,铿的一下自己的剑锋竟然被一小块碎石准确无虞地撞开,阿一捡回一条命惊魂未定,黑衣人迅速聚拢到一起望着从林间小径上走过来的两人。其中一人冷淡地说道:
“今天本不想见血,也算是你们时运不济,那蛇根本不是什么玄阴教的蛇神,大概是你们教主要用蛇血和蛇毒来练邪功才嘱咐你们搜罗天下奇特的蛇类。既然本公子见了,就留尔等不得,刘零,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几道寒光闪过,几个黑衣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一剑封喉。
刘零佩剑入鞘,刚才说话的那人走到阿一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一捂着肩伤艰难地开口问:
“谢谢你,救了我,请问,你是谁?”
“我姓傅,傅明远。听过这名字吗?”
好像在哪里听过,可又想不起来了,阿一摇摇头,伤口痛的她几乎没法保持意识的清醒。朦胧淡月中傅明远有如昆山冷玉般清润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垂眸,用仅余的力气摇摇头,昏过去前隐约听得那陌生男子的声音说:
“你不知道我,可是我已经知道你许久了。”
我是万恶的分割线
阿一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中一辆马车的车厢中躺着。车厢很是华美,左边是一个小巧的卧榻,自己正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张薄被;右边是小几,放着茶具,一旁的坐席上,那名叫傅明远的男子一手支额,另一手拿着一卷书在看着。
“你醒了?”他眉毛轻轻一挑,犀利的眸光向她看过来,“你的伤口有点深,昨夜你昏过去后我请了大夫给你医治,大夫说你没有发热实在运气好的很,将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阿一勉力坐起身来,向傅明远道谢。
傅明远颔首算是致意,表情仍旧冷淡,身上一袭浅紫常服亮缎滚边,腰佩盘螭白玉之环,显得清冷而气度高华。阿一正想开口告辞时忽然有什么停落在车窗边,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灰鸽子正扑着翅膀,发出一两声鸣叫。
傅明远放下书卷,轻吹了一声哨音,这灰鸽子便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只见他从鸽子爪下取出一个小纸卷,摊开,看毕后笑道:
“怎的下手这么快?那头朝廷开始要彻查玄阴教,这头却传出玄阴教主练就神功已然坐化,天火烧毁玄阴教总坛,教众解散的消息。这其中必然牵连甚广,刘零”
马车遽然停下,刘零恭敬地在车外问:“公子,有何吩咐?”
“发信给广陵县丞,命他严查玄阴教的分坛地点一并摧毁,若有教众闹事,杀一儆百。”
“是。属下这就去办。”
阿一暗暗忖度这傅明远究竟是何方神圣,听他所言似乎是权势极大的官员,不过他是谁与自己也没有半点关系,于是她谦恭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委婉地请他在最近的镇子放下她,让她离去。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待马车到广陵西门,届时姑娘下车便可。听说有一年轻人拿着姑娘的画像在广陵遍寻不到,应该是姑娘的朋友,所以我已经派人通知他在西门等候,姑娘大可放心。”傅明远黑眸幽深如海,深不可测,唇边的笑意冷冷的,似带着一丝嘲讽。阿一愣了下,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不愿多心忖度,说:
“傅公子太客气了,阿一无以为报,日后定到佛寺庵堂为公子烧一挂长寿香,祝公子多福多寿。”
傅明远抬眸定定地看了阿一一瞬,清澈的眼波温度却是极低,像有浅而薄的浮冰碎雪交织,他说:
”何必如此周折?真要报答,不若以身相许,你可愿意?”
阿一瞬即呆住,尴尬地笑笑说:“公子说笑了,两人素不相识,公子就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何来姻缘一说?不过就算是说真的,阿一也不愿意。”
神情坦然,脸上连可疑的红云都没有飞过一朵,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傅明远,嘴角带笑微扬,仿佛刚才只是听到了一个于己无关无伤大雅的玩笑。
“哦?那请问姑娘贵姓?”傅明远玩味地看着她:“觉得本公子配不上你?”
“我姓兰,公子可以叫我阿一。阿一虽没有梳妇人发髻,可是已经有夫君了,与公子没有那种缘分。”阿一很有耐性地回答,毕竟这是救命恩人,不好意思绝口不答。
这时,马车停了,原来西门已经到了。傅明远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问:
“你的夫君,就是他吗?”
广陵城西门前,阿逵正焦虑不已地来回踱着步。
阿一看了一眼,“不是,他只是我的同乡,像哥哥一样的人。”说着道了声谢便要弯身掀起车帘下车,傅明远这时却说:
“不是你夫君,你却急着投奔他,而他也疯子般找了你一天一夜?”
阿一脚步顿了顿,说:“公子误会了,阿一正是要跟他说清楚,然后就要回夫家去,我和他,有如至亲。”
她下车时没有看见傅明远的脸色微微发白,只见到阿逵欣喜而微微激动地向她走来。
“阿一,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很久,你怎么能不告而别?幸好在红螺寺遇上了好人......对了,饿了吗?”他拉起阿一的右手就往城内走去,“我带你去吃早饭,你喜欢吃的是荷叶糕,不是什么桂花酥糖,我一直都知道的......”
“阿逵,”阿一的伤口被扯动,痛得皱起了眉头,“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阿逵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一,认真而固执地说:
“阿一,我娘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自己清楚的很,不需要别人替我拿主意。还有,你昨夜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查探我师父的消息时被坏人盯上了。”阿一欲言又止有些迟疑,她在想着如何开口跟阿逵说她打算回兰陵。
“只要她们还活着,总是能找到的。”他对她宽厚地一笑:“阿一,我会帮你,静林师父不在,还有我。”
阿一心里一酸,喉头有些哽咽,憋了半天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阿逵那双闪动着希冀和期待的光芒的黑眸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她怎么忍心对他当头淋下一盆冰水?
“大娘没对你说吗?我、我已经是......”她咬着唇,半晌才接了下句:“阿逵,我们不可能的,你值得有更好的女子......”
“不是你的错,是他逼你的!”阿逵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虽然如此,可是他待我也不是完全的坏,我还是想回兰陵,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阿一执拗地说。
阿逵的笑容凝结在脸上,风一吹就散了。
“阿一,你看着我,”他说,眼中尽是隐忍的激动,“我本来想,我们在广陵找一处宅子,这几年好歹有些积蓄,我去跑点小生意,你就在家里养些小动物,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不好吗?自由自在不好吗?我什么都不会逼迫你,你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风流恶名在外的景渊身边?!他待你不坏?那我呢?我待你的好难道不足以留住你?!还是你向往的根本就不是这种平淡的生活,而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富贵......”
“阿逵,不是这样的......”阿一眼眶发红,她怎么不知道他对她的好?
阿逵二话不说拉着她几乎是拖着拽着就往城门走去,阿一忍住疼痛按住他的手,大声说:
“阿逵,我要回去问问他他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回广陵,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我师父的事情了......阿逵,放手......”
阿逵顿住脚步,回转身,眼神一分一分变得冰凉,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阿一,你是不是喜欢上景渊了?”
字字如锤敲在她心上,她很想很想否认,可是连自己也骗不了,她迎上阿逵的视线,忧伤而自嘲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是的。”
阿逵紧握着她的手颓然松开。
得到答案的一瞬,心字成灰。
“对不起......”声音低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极其苍白的道歉。
“不后悔?哪怕从此再没有自由?”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也许以后会后悔,可是更怕现在就开始后悔。”
“你不是我的阿一,以前的小尼姑阿一喜欢没事满山跑,喜欢爬到最高的树梢看更远处的风景,化缘时总丢不开自尊而常常饿肚子,但还是笑得很开心,很傻,很可爱,让人无端心疼......”阿逵眼睛泛红,说不下去了,狠下心来一转身背对着她: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过得好还是不好,也不要让我知道。”
阿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跌了下来,她点点头哽咽着说:“阿逵,哥哥,阿一走了,不要担心我;你也要过得好一些,你值得有更好的女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走。这时阿逵在身后说:
“中元节那天夜里,七姬十五姬她们在你的茶里下了迷药,放了一把火,趁着混乱把你放到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打算沉到伏澜江里,并且让人在乱葬岗找了一具女子尸体佯装你葬身火海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和怎么样把你救走,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入侯门深似海,你,好自为之。”
阿一抹了把眼泪,抬起头倔强地向着兰陵方向而去。
才赶了半天路,她的脚已经磨出了水泡,肩上的伤好象撕裂般疼痛,抬头看看天上正灿烂的秋阳,没由来地一阵眩晕,眼看着就要到渡口了,全身的力气偏偏像抽空了一样,脚一软便跌坐在地。
一片浅紫色的衣裾飘至她面前,傅明远俯身看她:
“阿一姑娘,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