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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惟没有想过,真能在九曲桥上见到顾桓。
他负手而立,一袭洁净的月白长衫,腰间还挂着自己一起在天源大街抢着买到的便宜玉佩,黑发络在脑后用银丝带束着,长眉斜飞入鬓,凤眼流光暗逸,薄唇噙笑,清俊的五官怎么看怎么舒心悦目。他望着她,褐色瞳仁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想要把人镌刻在眉间心上。
见着她眼中的意外惊讶之色,他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薄唇轻启:
“你可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阿惟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夜风中衣袂飘扬。正当她仍在怔愣时他握起她的手用力一扯把她整个人拽入怀中狠狠抱紧,右手摩挲着她的秀发,喃喃道:
“见不到我,心里是不是很慌、很害怕?”
阿惟蓦地红了眼眶。手中的花灯无力地滑落地上,她攥着顾桓的衣襟,咬着唇,很用力地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
叶孤岚那声“宝宝”一喊出口,她心里一直活着却早已面目全非的杨昭仅剩的一点痕迹顷刻间灰飞烟灭,他霸道、戾气,野心昭彰别有所图,怎么会是文弱、温雅而多情的杨昭?
自己一直不死心,所以不想走;留下来又不想面对,只得装疯逃避。
马球场上的忍心绝情,角亭中一再拒绝接纳因他而痴傻的自己,如今往自己手中塞一盏花灯又算是什么?
上官惟,你难道还不清醒?
抬起头,对上顾桓带着怜惜的浅笑着的眉目,晶莹的眼泪忽又连珠子般落下,心头的酸楚如潮水般涌来,她哽咽着说:
“大人,阿惟错了……你原谅我……”
顾桓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说:“我没生气,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地捉住你的手……以后不会了……”
阿惟终于放声大哭,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人群逐渐散去,顾桓背着她走在渐渐冷清的大街上。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趴在他背上喃喃道。
“我们有缘。”他简洁明了地回答。
“骗人!”阿惟揉揉哭肿了的眼睛,破涕为笑。
“不然你说我们为什么会遇见?”
阿惟一时语塞,明明已经干涩的双眼蒙上了一层因感概而起的泪影,嘴角上扬,有愉悦的笑容如涟漪般荡漾开去。
刚走出天源大街,便见一骑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骏马长嘶一声被勒停在顾桓身前,孟微跃下马来,双手抱拳单膝下跪禀报道:
“大人,兰陵侯府失火,十八姬葬身火海……”
阿惟脸色刷一下白了,顾桓皱眉,稍稍一思索,问:“侯府的沈总管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沈总管傍晚时分便离开了侯府,据顾东说收到了关于兰陵侯的密报,带了府卫里的几名好手往建业方向赶去,猜想应该是兰陵侯出事了。”
顾桓不语,只是望着不远处阑珊的灯火,眯了眯那双流光逆转的凤眸。
破晓时分,马车在白月渡口前停了下来。
一块沁凉的巾布抹在脸上,阿一这才逐渐清醒过来。当阿逵的脸映入眼帘时,她顿时一惊,问:
“阿逵?你怎么……这是在哪里?”
“白月渡口。”阿逵扶她坐起来,双眼熠熠有神地看着她:“阿一,我把你带出了兰陵侯府,我们这就回广陵去。”
阿一有些懵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疑惑在眼内密密交织,“你是说,我现在可以回广陵?兰陵侯府那边……”阿一隐约记得,昨夜晚膳后她和七姬她们一起喝了杯酒,头就晕乎乎的倒下睡着了,哪料一觉醒来人已经到了此处。
“船一来,我们就走。侯府那边你放心,我都打点好了。”阿逵把阿一抱下马车,阿一揉着发胀的脑袋,还是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和她坐到江边一大条青石上,阿逵拿出干粮和水递给阿一,阿一担忧地看着他问:
“阿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侯府怎么可能放任我逃走?我不值得你再为我冒这么大的险,再说了….”
再说了,她这样不告而别景渊要是知道了…...会很生气,顺带有点点失望。伤心的吧?
“值不值得我自己会判断,”阿逵低声说,“阿一,你放心,有什么事我都替你扛着。你不想见你师父,不想见阿云么?”
这句话正正踩在阿一的心坎上,想到那日在惠宁雅肆听到小沙弥说的话,连日来对景渊的挂念还有忐忑此刻都自动退居二线,感激地看着阿逵笑了笑,说:
“我做梦都想。阿逵,你真好,谢谢你……”
阿逵温和的笑容忽然僵住,视线越过阿一落在她身后的水草上,一手拽过阿一猛然从腰间拔出佩剑正要刺向她身后。她回头一看,又惊又喜,一手按住阿逵,道:
“不要伤它!”
婴儿手臂般粗大的黄金蟒蜿蜒到阿一脚下,懒懒地盘桓着,褐色晶莹的眼眸幽幽地注视着阿一,阿一摸摸它的头,对阿逵说:
“它看起来很凶,可是性子温和,不伤人的。我们带它一起走吧,好吗?还有我的脚……”
“我可以背你,”阿逵俯身去抱阿一,不料黄金蟒突然发难拦在阿一身前尾巴用力向阿逵扫去,阿逵吃惊后退,疑虑地看看黄金蟒,“它是你喂养的吗?”
“是啊。”阿一揉揉自己的膝盖,“其实,我的脚没事……”她用力站起来,可能因为许久没走过路了,脚步浮软,“说我双腿瘸了,不过是用来骗景渊的而已。”
一说起景渊,阿一心里没由来地一顿,他走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本来说二十天就回来,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带着黄金蟒上了渡船,按照阿逵原定的计划,五天后他们就回到了广陵。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不过匆匆一别两年,却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广陵城依旧平静,来往客商稀稀落落的,街道也一如从前不觉得有多热闹繁华。阿逵雇了辆马车,到了飞来峰山脚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远远见炊烟升起,一股草木燃烧的朴实气息唤醒了阿一心底的远旧记忆。
“阿逵,你先回家看看,我自己回无月庵就可以了。”
“不急,送你上山我再回去。”他对她憨厚一笑。
上山时,阿一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不知道师父的病究竟有多重,见了她会不会骂她,阿云是不是长得又高又漂亮了…….她摸摸自己的头发,暗暗地问了自己一句:
阿一,你还能不能剪断这三千烦恼丝?
这两天一闭眼总是浮现起景渊离府前的那一幕,他说,等我回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种想念用力压下,压到暗无天日之处。
终于到了半山腰,那条曲折的山路到了个尽头。可是尽头处的景象却教人震惊,满目的败瓦颓垣,被焚烧得焦黑的横梁倒下,残损的青砖甚至已经长了青苔。阿一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脑海中不啻于被惊雷劈过。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无月庵荡然无存,四处一片荒烟弥漫。
“师父,阿云”
声音在空荡的山林中回响,风中带着她摧肝裂胆的哭声,压抑了两年的思念如今变成噩梦般的绝望。阿逵很快便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拉住她道:
“你师父可有得罪过什么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们。”
阿一摇头,红着眼睛说:“不会的,师父与人为善,阿云乖巧伶俐,岂会惹了不该惹的人?向来闯祸的也只有我。。。。。。”阿一猛地刹住话尾,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联想,见她呆愣不言不语,阿逵这时候开口问:
“如果是这样,阿一,你说这火会不会是景渊让人放的?”
阿一的脸色变得雪白雪白的,喃喃道:“不会的,他答应过我,只要我留下不走他就不会让人烧了无月庵。。。。。。”
“哼,像景渊这样自恃是皇族,霸占一方土地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人,怎么会有信义可言?如果有,当初就不会逼你还俗!”他眼中的愤恨燃烧起来,拉过阿一的手说:“阿一,你不要被他骗了,敢在广陵杀人放火而无人告发的,自然是那官官相卫作祟。我们先下山,四处探听一下静林师父和阿云的行踪,好吗?”
阿一咬着唇点点头,两眼发红,任由阿逵拖着下山。
陈旧的木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身出来,“谁呀啊呀,阿逵,你怎的回来了?事先也不让人带个口信来,好让阿娘准备一下!”阿逵妈欣喜万分地拉着阿逵上下打量着,阿逵喊了她一声,宽厚地笑了笑任由她絮絮叨叨地啰嗦了几句,然后侧开身子让阿逵妈看见自己身后的人,说:
“娘,你看这是谁?”
阿一犹自在伤心忧虑的恍惚中,见了阿逵妈,实在无法挤出半个笑容,只能腼腆地对她稍一欠身,算是行过礼。阿逵妈却惊叫起来了:
“阿一?你真的是阿一?!你怎么还俗了?不见了这两年你到底去哪了?”
阿逵扯扯他娘的衣袖,示意进屋坐下再说。进了屋子,桌椅的简陋自是不用说,三个人坐下后阿逵妈又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阿一,道:
“阿一这两年去了哪里?竟养得这般细皮嫩肉的水灵灵的”还有那衣服,布料做工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大娘你可知道我走后无月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师父和阿云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阿一着急地问。
阿逵妈看了一眼阿逵,摇摇头说:“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就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记得有个晚上在院子中见到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然后从此就没见过静林师太和另一个小尼姑了。你想吧,火那么大了,人还能活得了么?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不重修庵堂?毕竟那可是安身立命之所啊”
阿一的心逐渐往下沉,脸色灰白,眼中一片颓然了无生气。
景渊,你真的会这么狠么?
心窝处切切地痛,像被猛兽一口一口噬咬着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