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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勉走后,景渊起身走入绣楼,来到书案前,执起那支寒玉紫鼠蘸上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几句诗。十五姬走过来依偎在他身前,缠着他教她书法,他稳稳地握住她抓笔的手,一笔一划地往后面写下去: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写着写着,景渊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眉头轻皱。
十五姬见他顿住笔,不由问:“侯爷,怎么了?”
“十五姬不觉得今日安静得太不寻常了?”他重重地放下笔,负手走了下楼,吩咐了站在门口的景勉两句,少顷,景勉匆匆回来小声地对景渊禀报道:
“侯爷,碧纱橱的晚霞姑娘说,十八姬肚子不舒服,早起后用过膳便又卧床休息了,至今未起……”
“让景老头子去看看。”
景勉低下头支吾道:“说是女子……那个痛,是正常的,不须请大夫……”他看十八姬应该没事,远远看去躺在床上睡得安稳,反倒是晚霞和其余两个品雪轩的丫鬟直嚷着肚子疼不停地跑茅厕。
景渊脸色一僵,心下却释然。他没见到楼上十五姬掩面而笑,对身边的丫鬟轻声道:“这件事你做得不错,我自会好好赏你。她千不该万不该扰了我的清净,脑子像豆腐一样,茶水变了味道也尝不出来,真不知道侯爷看上她哪一点?!”
兰陵县衙
自从阿惟随着顾桓到兰陵侯府吃了一顿年夜饭后,顾桓便忙碌起来。大过年的可怜见儿,年初一一大早顾桓便接到一起无头凶杀案,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带了孟微和文安匆匆赶到兰陵和广陵的交界去勘察案情,这一去就是十多天。阿惟在衙门百无聊赖,闲来无事终于策划好离开兰陵的路线,顾桓回来后阿惟得了个小小的风寒,这一病又是半个月。
本来还会病下去,要不是顾桓忙得一头烟也来关心关心她,发现她偷偷地一碗接一碗地倒药,浪费银钱后板着冰山冷脸坐在床头当监工,她铁定病去抽丝慢慢抽,当一条等着落实逃亡大计的米虫。
“怕苦,就不要衣服没穿够就跑去猜灯谜!”他冷笑,“还连猜十个都猜不中,枉丢我府衙的脸面!这药你敢不喝,看大夫的银子我们慢慢算利息!”
阿惟用棉被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一样坐在床上苦着脸望着顾桓,扁扁嘴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哦,难不成你找人跟踪我……大人真是够有鬼祟的……”
“跟踪你?犯得着么?连朱雀大街王寡妇的七岁小儿都猜对了三个,你是我衙门的文书,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还以为丢人可以丢得只有天知地知?”
“是那些灯谜出得太偏,仲尼日月,猜一古人,那到底是谁?”
“孔明。”某人脑子转得很快。
“那‘半部春秋’呢?猜一个字……”
“秦,春秋拆半。”回答得依然爽利。
“这个……算我一时不察,可是什么‘西施脸上出天花’猜个成语你懂么?”
“谜底是美中不足。”顾桓嘴角一弯,嘲讽道:“还有吗?就你还能记得住灯谜也真够难为你的了!”
阿惟哀嚎一声,掩面倒下,“你就说吧,有多难听说多难听,姑奶奶我自岿然不动!孔圣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和女人较真做什么?我承认一时失算老马失蹄,那破烂花灯,惹恼了姑奶奶我明年一把火把它给烧了一干二净……王寡妇的儿子是吧,那流着鼻涕还抓着一大串糖葫芦的小屁孩?下回见着看我不抢了他的糖葫芦不?!”
“真要放火,我先烧了你脑子里的那堆草!”顾桓没好气地说,这时文安在门外小声地请他到书房,他起身离开时忽然听得身后的阿惟躲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句:
“你说过,元宵会赶回来和我看灯,明明失约了,还振振有词……”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温文如玉的脸上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等我了?”
“是啊,”阿惟从被子里露出脸来,给了他一个大得夸张的笑容:“我等大人发那从初一欠我欠到元宵佳节的红包!”
顾桓也笑了,阿惟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虚假。
他大步走回床前俯身看着她,双手按在她纤弱的肩上,黒眸如星,幽深如海,直要看进她的心里面去了。气息相闻之间阿惟不禁慌乱,心也跳得密如鼓点,只听得他侧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有句话你听过吗?”
“什、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生要这样滋扰,就算你是断袖也不带这样轻薄姐妹的呀!
“万恶银为首。”他轻笑,“懂么?”
“懂、自然是懂的……”她只觉得这厮放大了的脸面怎么就还是看不出什么瑕疵呢?万恶淫为首,没见过总还是听过的吧?
“知道就好,”他笑得温和,“要银子何益?在本官身边,自是能保你衣食无忧,廓然无累。”
阿惟听到这时候才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还是抠门不愿意给红包!她心底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正要推开顾桓时他却轻轻松松地起身离去了。
哼,他不给银子,难道她阿惟就找不到门路了?
果然,阿一在兰陵侯府中还是很有办法的。那日在喜客来酒楼拿了阿一的小包袱后便直奔当铺,一番讨价还价后她喜滋滋地揣着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回到了县衙。
顾桓是断断不可能发现她这些异状的,因为他忙。春耕开始了,一天到晚就有佃农租户为了耕牛大打出手或是谁又偷了谁家的祖传酿酒秘方的纠纷,顾桓有时候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府衙,而那些人偏来击鼓鸣冤,阿惟勉强代替顾桓庭审,在公堂上几乎听得打瞌睡了,后来还是摆摆手让那些人择日再来。
她打个哈欠,一天到晚拿的那丁点微薄薪俸,不足以支持她完成一个县官的工作。顾桓不知死到哪里风花雪月去了,有时候很晚很晚回来还带着一身的酒气,还有俗不可耐的脂粉气。
四月廿四,阿惟记得那个清晨,推开顾桓的房门,里面空荡荡的。
他一夜未回。
然后接下来的三天亦不见人影。问孟微,孟微只说,县丞大人外出公干。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种淡淡的莫可名状的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
临走前,竟是也见不到他一面了么?
见不到就见不到,谁稀罕他来着?!三日后,阿惟简单收拾了个包袱,怀揣着银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衙门到了喜客来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