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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家商队有条不紊地行进,在经历半个月的跋涉后,终于进入兖州境内。
虞家世代聚居于兖州高平郡,是兖州境内有名的大家族。看到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虞清嘉无声叹了口气。兖州,虞家,她又回来了。
柴家商队并不经过高平郡,现在祖宅近在眼前,剩下的路程虞清嘉自己就能走回去。她适时向柴家掌柜表明了去意,寒暄一二后,就带上幕篱,打算另外雇车回城。
虞清嘉去和柴家大掌柜道别,慕容檐就站在路边等她。虞清嘉没耽误太久,她婉拒了柴家大掌柜派人送她们归家的客套话,很快就从商队中出来。她一转身就看到慕容檐静静站在一边,层层叠叠的幕篱在风中轻轻挥舞,而他修长沉静,带着说不出的美感。
虞清嘉不知为何心中一暖,有人在等她呢。虞清嘉快步跑到慕容檐身前,扬起脸笑道:“我们走吧。”
慕容檐轻轻点头,两人刚走了几步,猛地听到后面传来呼唤声:“虞姑娘,请留步。”
虞清嘉讶异地回头,看到一个健壮的少年急匆匆追了上来,商队里有人在唤他,他却置之不理。柴五郎停到虞清嘉面前,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为何,他的脸红彤彤的。
“柴小郎君?”虞清嘉看到柴五郎很是意外,她暗暗回想,自己应当没有东西落在车队才是,柴家这位小郎追上来做什么?
“虞姑娘,你这就要走了?”
“没错。”虞清嘉隔着幕篱,轻轻点头一笑,“这一路多谢商队众人关照,我和表姐这就要归家了,我二人预祝五郎和掌柜一路平安。”
柴五郎脸上难掩怅然,这一路上琐事不断,再加上虞清嘉始终带着幕篱,他都没见到虞清嘉几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她,都被虞清嘉那位难相处的表姐岔开了,所以仔细论来,自从西松镇启程,他都没有和虞清嘉说过几次话。
现在虞姑娘要回家了,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再见面。柴五郎心中说不出的不舍,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问:“谢虞姑娘吉言。虞姑娘,你家住何方?”
虞清嘉笑着和柴五郎道别,听到这里怔了一下:“柴小郎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柴五郎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仿佛突然被戳破了,他支支吾吾,眼睛飘移,黝黑的脸竟也慢慢透出红意:“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虞姑娘……”
慕容檐自从柴五郎追上来起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听到这里,他心里轻嗤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景桓!”虞清嘉没料到慕容檐突然转身走了,她着急地朝后望了望,一时也顾不得柴五郎未说完的话了,急忙道,“我得去追我表姐,失礼了。”
柴五郎忍不住唤了一声,手也不受控地伸上前,似乎想抓住眼前的心上人,可是他的手掌落了空,唯有轻飘飘的白纱流水一般,从他手心掠过。
柴五郎怔怔地看着虞清嘉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追上慕容檐,她似乎对慕容檐抱怨了些什么,两人肩并肩,就这样说闹着走远。
“我想问你,家住何方,高堂安在,是否婚配……”
虞清嘉追上慕容檐,她按住不安分的帽檐,口吻虽是抱怨,却自然又亲昵:“别人还在和我们告别呢,你怎么能不听完对方的话,直接就走呢!”
慕容檐可不同于虞清嘉,柴家那个儿子刚起了头,他就猜到那个人接下来想说什么了。慕容檐从来不是一个会忍着脾气的人,他心中不悦,当然转身就走,不过虞清嘉立刻就扔下对方来追自己,这让慕容檐的心情多少好转了些。
“他来告别,关我什么事。”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说,“你不是说不告而别太过失礼么,怎么刚才不把话听完?”
“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虞清嘉没好气地说道,“你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哪能扔下你?”
慕容檐神色不动,可是眉尖的寒意却渐渐消融。两人之中,终究还是慕容檐更重要,如果两方不能周全,虞清嘉会选择他而不是其他人,这个认知让慕容檐心里舒坦了许多。
越靠近高平城车马越热闹,虞清嘉和慕容檐在路边寻了辆马车,给了车夫几枚铜钱,让他往建安巷去。车夫一听建安巷就知道面前这两位出身不简单,他不敢多看,等虞清嘉两人坐好后,嘴里呼啸了一声,驭使着马朝城门走去。
昨夜下了雨,秋雨一场比一场凉,经过一夜折腾,许多落叶从枝头剥落,掺了冰冷的水浸没在青石板上。低洼的地方甚至积了雨水,倒映出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一滴水从黑褐的树枝上滑落,骤然惊起一圈圈涟漪,水波颤动中,一袭白色的裙裾轻轻盖住半方水面,雾一样的白纱正缓缓倒映在另半方水面上。
虞清嘉握住黑色角门上的门环,不紧不慢扣动了三声:“有人在吗?”
敲了好一会,里面的奴仆才试探性地将门支开一条缝,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身穿幕篱、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你们是何人?”
虞清嘉指尖搭住白纱,轻轻向两边掀开,对着里面的家奴点头示意:“是我,六娘。”
家奴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张大嘴:“竟然是六小姐!小姐您不是随着大郎在青州赴任吗,怎么仅有您一人……”
家奴朝后看了看,确定除了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虞清嘉身边再无扈从。虞清嘉叹了口气,道:“这位是景娘,父亲在任上带回来的姬妾。此中原委一言难尽……”
虞清嘉独身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内室,虞老君昨夜本就睡得不好,今天起来被凉飕飕的秋风一吹,头痛就越发厉害了。她头上带了护额,没精打采地倚在榻上。虞老君目光从堂下扫过,又冷冷瞥了门庭外那个犹戴着幕篱的女子一眼,口气委实算不上好:“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你们是如何回来的,大郎呢?”
虞清嘉只能将父亲突然接到调令,然后携家带口上路,却在半途遭遇暗算的经历从头讲了一遍。等说到惊马之后,虞清嘉省略了她和慕容檐在路上的种种,只是简称道:“我和景娘与父亲走散,在最近的城镇上遇到一家商队,我们允诺了重金,由商队护送着回兖州。”
虞老君听到遇袭的时候就皱眉,等后面听到虞清嘉竟然是由庶民商队护送着回来,心里越发不悦。此时看重的是名士风流,所谓名节、男女大防等条条框框还没有兴起,虞老君并不觉得虞清嘉独自赶路有失清白,她只是嫌弃虞清嘉和庶民待了半个月,有辱他们虞家门楣。
“那大郎呢?”
虞清嘉说到这里低低叹气:“父亲被恶徒所伤,幸有家仆护送,找到了附近平昌郡太守的庇佑,进平昌城养伤去了。我们在驿站时接到了父亲的信,父亲在信上说他并无大碍,只是伤势没痊愈不好上路,所以还得在平昌郡逗留些许,等身上的伤彻底长好,他再带着人回来。我得知父亲无虞,心中大定,此时我离平昌郡已经有不小的距离,送信的家仆劝我先回来和老君报信,儿踌躇了片刻,听从了父亲的指示,立即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仆送回平昌,我则带着景氏先行回兖州。”
虞老君不关心虞清嘉的生死,可是对长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虞文竣还是非常挂心的,她立刻说:“把信给我。”
虞清嘉从袖子中取出虞文竣的书信,交给旁边侍立的女婢,婢女转了好几道手后,这封信才传到虞老君手里。
虞老君沉着脸展开信纸,飞快地看完后,脸色越发黑沉沉的:“真是不省心,要是当初听我的话,安安分分待在兖州,哪会有这么多麻烦。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番遇到了宵小,指不定要养多久呢!明明知道自己是长房的嗣子,还不敬惜着自己的命……”
虞清嘉内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表面上还是乖乖低着头,假装自己听不到高祖母对二房的贬损。虞老君念念叨叨骂了半天,无人搭腔,也没趣极了。她不想在看眼前这个肖似俞氏的曾孙女,冷淡地挥挥手道:“行了,你赶路也不容易,回去歇着吧。”虞老君的眼睛朝外梭了一眼,冷冷问道:“那就是大郎在任上领回来的姬妾?”
“是。”
虞老君上下打量着庭院中的那个身影,目带审视:“都进了我虞家的门,怎么还不摘幕篱?懂不懂规矩?”
慕容檐那个性子可不是会忍的,虞清嘉生怕慕容檐当场翻脸,她们现在孤家寡人,虞文竣也不在,这里可不同于广陵府邸。虞清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正好堵住虞老君审视的视线:“老君,她是父亲领回来的姬妾,还没去过多少地方。若是她有哪里不对,您和我说,我回去教训她,实在不牢您老人家费心。”
虞老君也懒得管一个姬妾,只要虞文竣没有娶妻,不会分薄李氏的地位,一个摆件似的玩意想领就领吧。虞老君挥了挥手,道:“行了,回去吧。”
虞清嘉欠身应下,慢慢站起身,退到屋外。出门时换鞋时,外面迎面走来一个人,虞清嘉轻轻抬起眼,正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对方穿着宽大的青色上襦,下面系着同样清淡的藕色长裙,衣袂翩翩颇有雅士风度。对方昂首挺胸,走在虞老君的正堂里格外神气,看到虞清嘉,她的眼中飞快闪过什么,最后化成嘴边再温雅不过的一道微笑:“六妹妹。”
虞清嘉也回以无懈可击的微笑:“四姐。”
她的四堂姐,同父异母的姐姐,虞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