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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盟主伸掌虚按,示意她坐下,道:“小雨,你心中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明知道这些不是他做的,却仍派人追捕你们,是不是,”荆零雨打了个愣神,立刻反应过來,缓缓坐了下去:“你是要稳住真正的小偷和凶手,以便待其露出马脚,好掌握切实的证据,”郑盟主垂目示承:“剑祭之夜來客虽多,但修剑堂笔录收得隐秘,岂是外人能盗得,必是内奸所为,以孤石这孩子的性情,不会干这事,但是现在替他白冤,未免打草惊蛇,至于申远期的死因,我已秘密查验过,他身上虽有许多剑伤出自莺怨毒,但致命伤却在胸口,那一处剑伤仅割破皮肉,但伤口内,另有一十字星形伤口,深贯入心,显然并非孤石所为,”
常思豪的心像被什么拨了一下,急问:“那伤口周围,可有毒物,”郑盟主道:“有,寻常毒物伤人后皮肤多半溃烂有血,而此伤口处皮肤发黑发干,显是一种异毒所致,贤侄如此讶异,莫非知其端的來由,”常思豪略微犹豫,遂将秦府内雨夜验尸以及假袁凉宇之事讲述一遍。
郑盟主听得此事与东厂有关,已明白他方才显得犹豫是想到了自己与冯保的交情,然而终将事实说出,显然与自己已无隔心之念,亦露出些许欣容,继而陷入了思索。
“我想起來了,”
荆零雨道:“那日咱们在武则天庙里,假袁凉宇被你一撞击飞,就势逃遁,咱们和彭鲲九、方成义他们说着话儿,隔不多久,便听林中急哨,必是申二哥被我表哥点了穴道后不能行动,被假袁凉宇瞧见便要加害,他手足不能动,只好撮唇为哨呼救,那时表哥弃了申二哥正四处寻我,听他呼救也只当是招呼同伴解穴,断料不到有人杀他,不会返身回去,而方成义他们又未及赶到,他这才被害,”
小晴道:“也有可能是他呼哨召人,才引了那假袁凉宇过去,刚才常大哥不是说过,当时前后有两次呼哨声起么,”
常思豪道:“那些倒也无关紧要,只是这假袁凉宇乃东厂之人,他会杀申远期,那倒令人有些费解了,”
荆零雨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摇摇头道:“两棵树种得近些,主干碰不着,根系枝叶难免勾挂抵触,东厂与我盟表面井河不犯多有往來,私底下暗流激撞也是少不了的,和这帮人的交往,便是铁拐李把眼挤,你糊弄我,我也糊弄你,他们的人横行惯了,前次游说我盟动用江湖力量对付聚豪阁,被郑伯伯拒绝后虽不敢造次,但薄了面子,心里种下仇隙在所难免,明的不來,來暗的,那时申二哥被点倒在地无力反抗,周遭无人,那厮又不是善男信女,有机会占便宜还会放过么,何况那时他在你一撞下受伤不轻,心头怒火正盛,沒处发泄,申二哥赶上怎能不大倒其霉,”
小晴道:“姐姐轻看他了,换了一般人盛怒之下,手中有长索,定是一索甩去,可是这人却想得到换用短刺在旧伤中下手,显然怒而不乱,大有心机,多半平常便总琢磨着挑动事端,一出手就想到栽赃嫁祸上去,”
经她一说,三人均觉有理,郑盟主道:“凶手盗用袁凉宇的兵器能运用自如,能以一敌三,力毙文正因严汝直,令陈二总管身受重伤,若非是精通各种兵刃用法的高手,便是平日便擅用软兵之人,据咱们现有的资料來看,东厂红龙系统中四大档头之下,好手虽然不少,这般人物却无一个,看來今次东厂多半是动用了鬼雾系统的人,”小晴表情讶异:“鬼雾,东厂竟动用这一系的人出來搅事,对聚豪阁可算相当重视,”荆零雨道:“长孙笑迟招摇过度,活该倒霉,谁去管他,郑伯伯,你这计使來倒不打紧,我表哥却惨了,瞧这样子,似乎现在也沒查出个眉目,难道一日抓不到贼人,这盗笔录的罪名就一直让他背下去不成,笔录在他身上的事一传开,江湖上谁不眼红,一个个如扑食恶狗,蚁聚蜂拥,再强的人又能撑上多久,”
郑盟主闲闲地托起滚雪杯來,笑道:“我盟又无门户之见,只要资质合宜均可试剑入盟参学上乘剑术,修剑堂笔录的部分内容在盟中上层已然公开不少,只是内中果道七轮心法的部分不够完善,修习起來十分凶险,所以才限制外传,只择人由几位大剑护法提携,一步步往上带,百剑盟既然开了这扇大门,学者自可光明正大地來,我盟皆一视同仁,不会偏蔽有差,以你表哥的功力,连七音云水阵和五行囚龙阵都困不住,江湖上还有几个能拿得下,而想出手劫夺之人并非善类,但有死伤也是自取咎由,孤石困于魔境难以自拔,在外面散散心,也沒什么坏处,若得机缘可以突破心茧,岂不更好,”
常思豪心想:“申远期和苍水澜带人捉廖孤石的时候,都是出了死手,可见郑盟主这份心机并沒透露给底下的人,他为了稳住和查出真正的盗贼,居然肯豁出盟众的性命,未免有些过分,”转念又想:“江湖人心诡诈,那贼既能在百剑盟内部潜伏,心思更不知有多细密,郑盟主不做足十分样子,定也会让人瞧出是假的,这便是两害取轻,丈夫从权了,”饶是想通,仍有些不是滋味。
荆零雨也琢磨着方才这番话的意味,明白盟主既知根底,便有保障,看起來在郑盟主这儿对表哥还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感觉,似乎有意利用此事对他加以历练,心中顿时宽慰不少,却仍嘟嘴道:“反正除了不出事,出事我便來找你,”郑盟主大笑。
几人喝茶聊天,少顷雪止,郑盟主令荆零雨到后院去见父亲,荆零雨害怕责罚,死活不肯,郑盟主便让小晴将沈初喃和于雪冰唤來,相嘱一番,陪她同去了,常思豪碍天色已晚,见这厢已然无事,便欲起身告辞,郑盟主忙道:“到这儿就是到了家了,岂有到外面住的道理,贤侄若不嫌舍下寒酸,就且住下,咱二人联床夜话,看雪聊天,好好唠上一唠,”常思豪见他如此热情,也便答允。
郑盟主拉着他的手來到东屋内室,上了暖炕,摆上小方桌,吩咐小晴准备,不多时一盘酱牛肉、两碗小米粥、一壶热酒、一碟咸菜送上桌來,郑盟主执筷笑道:“仓促间不及准备,又值夜黑,无处采买菜蔬,这都是我家中常吃的东西,贤侄可别嫌粗砺才好,”
常思豪原是连草根树皮都吃惯的人,岂会在乎这些,道:“盟主客气,如此有酒有饭有肉吃,怎算得粗砺,”说着夹肉大嚼,又托起碗來,缩着颈子在边上转圈唏溜溜啜了口粥。
小米粥在暖灯下耀眼金黄,散发着热气和米香,吃到嘴里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他自到秦家,饮食尽是山珍海味,今日一尝到这小米粥,一股熟悉的感觉顿将全身暖遍,家乡的味道漾在心头,一时感慨万千。
小晴见他啜粥出声,哧地一笑,常思豪脸上微红:“我喝粥便是这个习惯,”小晴道:“我不是笑你,你瞧,,”纤指领去,只见这时郑盟主也端起碗來,吹着热气,转圈唏溜溜喝了一口,美美咽下,小晴笑道:“我乐的便是这个,爹爹平常喝粥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郑盟主一副十分满足的表情:“大冬天里头,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沒有比这个更美的啦,”小晴掩着嘴儿向常思豪挤眼:“他喝箩卜汤时也常这么说,”三人相视而笑。
不一时酒食俱尽,又由小晴往下收拾碗筷,常思豪见这宅子中沒个仆从下人,总是她一个小孩子忙來忙去伺候,甚觉过意不去,郑盟主瞧了出來,道:“拙荆早逝,我图个清净,便将仆人辞退了,带着小晴过日子,八岁生日那天,这孩子吃过了我煮的长命面,忽然脸上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对我说:‘爹爹,我长大了,以后做饭洗衣这些事儿都让我來吧,’我听了心里好生感慨,但也沒太在意,只道是小孩子说着玩的,哪想第二天早上醒來,她果然做好了早餐等我,而且这之后,家务也由她全包了,两年多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唉,沒娘的孩子懂事早,我这个当爹的,也不知是从哪修來的福分,”
小晴送出了碗筷,回身进來撤桌正听见这话,脸上一红:“哼,我可不是心疼你,只因你煮的东西太难吃,”郑盟主捋了捋颌下的山字短须,笑吟吟地道:“恐怕未必,不过偶尔做菜忘了放盐,也是有的,”小晴扑哧一笑,转身而出,郑盟主在炕上扭身探颈招呼:“天凉,烧些热水刷碗,别又仗着你那点内功硬抗,受了寒,”小晴在外屋应道:“知道啦,又來假关心,只在嘴上说,却不动手帮我,”郑盟主哈哈一笑:“从小多做些家务,将來婆家好找,”小晴笑啐了一口:“谁要嫁人,长大了我也要跟小雨姐一样,去当尼姑,”
常思豪听她父女对话有趣,摇头莞尔之余,又一阵呆愣凝神,郑盟主问:“贤侄,你在想什么,”常思豪回过神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你这个百剑盟主,好像不是真的,”
“哦,”郑盟主表情里既有不解,又感有趣,问:“为什么,”常思豪道:“这个我倒说不上來,只是觉得与我原來想像中的百剑盟主不大一样,”
郑盟主会意,笑道:“嗯,若不白发苍苍,红光满面,便不像个坐堂医,若不手执书本,满口子曰,便不像个教书匠,职业像个模子,养就了人的习惯,也狭限了人们的眼光,我向來这个样子,自己倒沒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其实盟主么,也就是个标识,和樵夫、木匠、教书先生也沒太大区别,我盟如今人才济济朋云客众,好生兴旺,论才能,像荆理事、洛总长、江总长他们以及盟中诸剑未必比我低了,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平日相处也甚是随性,少有拘执,大伙若都像个七品官般板起面孔,正襟危坐在堂上,來了客人先绷着脸抖抖威风,那我盟又岂有今天的气象,”
常思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错,我听人说过,八面见光的是假好汉,能本色的才算真英雄,”郑盟主一笑:“咳,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人们心里的英雄,多都是把听來的、看來的揉和了自己的想像,跟现实那个人往往对不上号,至于本色与否,怕只有那人自己知道,其实啊,一个人,做不做英雄不打紧,可若是事事虚诈,矫情作伪,便也枉为生做了男儿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常思豪合心贴肺,大生同感,频频点头,此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曾说革弊布新、安邦治国只是剑家宏愿的初步,那么最终要实现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