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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掌柜回头看去,登时苦瓜脸上半哭不笑的皱纹都挤开了:“哎哟,于大爷!您来了?您赶紧劝劝……”于志得冷着脸道:“吩咐你什么来着?怎么没点记性,竟跑来这里聒噪?走远些!弄坏了东西赔你就是!”说着甩了只金锭给他。
此时金价甚贵,这一小锭金能换几百两银子,赵掌柜瞧见金子,顿时眼前一亮,嘿嘿一笑,连感谢的话也不敢多说,连连作着揖退了出去。
于志得教武士守在院外,进来掩上了门,只见不远处厢房门口阿遥给春桃裹着伤,院中二人激战正酣,秦自吟只攻不守,常思豪却是只守不攻。他看得出虽然大小姐攻势猛烈,但常思豪从容应付,可说是游刃有余,并不需要帮手,所以身子不动静静瞧着。月色下但见指掌翻飞,二人打得如花蝶乱舞,直斗了四百余招,秦自吟仍然攻势不减,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提高声音叫道:“常爷,感觉怎么样?”
常思豪知道他是想插手进来,二人共同将秦自吟制伏,可是那样一来,她势又如春桃所说,要憋出别的病来,忙道:“没事,你不用管!”看秦自吟面色,似乎不但怒火未散,反而越来越浓,心想:“我一味格挡,却不能让她发泄出来,终归还是不行,唉……罢了!”眼见当头又是一掌劈到,双臂一垂,曲膝沉胯身归桩态,以头顶硬生生承了她这一掌。
于志得、阿遥、春桃三人瞧得清楚,都不禁大惊失色,春桃不是会家,还道是他说话分了心,不及还招,立时要惨死当场,啊地叫出声来。
阿遥手中给春桃裹伤,眼睛却不离战场,眼见那一掌落在常思豪头顶,喀地一声暴响,入耳震心,只觉眼前发黑,身子一颤,手中绷带掉落在地,咕咚躺倒人事不知。
秦自吟其状如疯,哪管许多,见一击得手,纵身而起双臂抡开,向下连珠劈砸,刹那间三十二掌雨点般落在掌思豪头顶双肩,将他砸得寸寸矮下。
于志得在侧瞧得清楚,常思豪不是被击溃堆萎,而是双足将青石踏碎之后,深深陷入下去,如钉入木,如桩破土。
眨眼间秦自吟双脚落地,见常思豪身子不动,膝没石间,微微一愕,随即双掌并起,一记大宗汇掌之虎向山行破风挟啸,正中其胸!
常思豪一声闷哼,身子向后飞起,直射出五丈开外,轰隆一声,将院墙砸出一个大洞。临飞起之时,深陷的双足将土石剜起,顿时碎砾乱飞,沙尘扬雾。
秦自吟击出最后这两掌,也是力尽精疲,软坐在地呼呼直喘。
于志得在侧瞧见她汗透绫纱,玲珑毕现,绮思微荡,随即想到自己没有及时出手,以致孙姑爷命丧当场,实在罪莫大焉,回去在少主爷面前只怕交待不下,顿生惶恐。又想:“他打斗中忽然不加反抗,硬去承受,实出人意料之外,自取咎由,也怪不得别人。”正待过去查看,却听砖石声响,常思豪从瓦砾堆中爬了起来,不禁让他又喜又惊,赶忙从怀中掏出伤药上前:“常……常爷,您感觉怎么样?”
常思豪晃晃脑袋,抖去身上浮土,平稳了一下心情,摆手道:“没关系。”
于志得伸手摸了把脉,确定无事,心中不由惊佩万分。
常思豪揉了揉胸口,心想自己前面所中掌力以桩法一丝不漏传入地下,自是半分伤不到身,倒是最后这一掌横击之力虽然卸到墙上大半,却在体内留存片刻,论威力比前面中的大得多。好在习桩日久,真气充盈,贯骨通筋,临敌时自然护住身体,所以并无大碍。
他召唤着旁边半张着口惊魂未定的春桃,将秦自吟扶起送西屋内安置,又回头道:“如此大闹一场,影响了于老哥和众兄弟们的休息,实在过意不去。”于志得笑道:“常爷哪里话来,属下们伺候常爷和大小姐都是应该应份的。常爷,这东屋正房毁坏不能住人了,他们这客栈不小,上房屋还有几间闲着的呢,属下这就给您重新安排。”常思豪道:“不必麻烦了,我在厢房住下便是,吟儿这病需要照看,我不想离得太远。”于志得笑道:“是,是。”见这边再无它事,转身退去,走到门边,忽听身后常思豪嗯了一声,拉着长音,忙回身道:“常爷还有什么吩咐?”常思豪犹豫一下,道:“吟儿这一路还不知道要发病多少次,住在客店里毁坏东西,虽赔偿得起,也不是办法,我有心想请于兄出去买一顶军帐,我们在野外宿营,只可惜这东西特别,怕是购买不着。”于志得略一沉吟,道:“要军帐倒不是问题,只是在野外宿营,怕不安全。”常思豪笑道:“吟儿武功未失,当能自保,又有我在,不会有问题。若照今天这样下去,只怕这一路上的店家倒不安全了。”于志得一笑:“也是。”
待他率武士退去,院中又恢复了宁静。面对一地月光和破瓦窗棱,常思豪不禁苦笑。侧头瞧见阿遥仍自昏晕躺倒在地上,忙过来将她扶坐起来,轻声呼唤。
过不多时,阿遥悠悠醒转,睁眼瞧见常思豪,微愣一愣,立时叫了声:“常大哥!”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常思豪拢了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阿遥仍是悲声不止,泪如涌泉。
常思豪把她的两只手儿捉住,放在头上笑道:“你不信,便来摸摸啊,真的没事。”
阿遥急着他的伤势,果然停泪,睁大眼睛瞧着,细细摸了一会儿,确是连个包也没有。
常思豪笑着伸指刮了她鼻子一下,道:“小茶杯还要装雨点儿呢,我瞧你的雨点儿倒不少。”忽然心中一动:“那日她说她的心是一个茶杯,那岂不是……”
阿遥知他确是无伤,噗嗤一笑,随即两大颗泪水又滚出眶外。
常思豪整理着思绪不敢深想,见她此刻对自己如此关切,心中甚暖,挽住她手臂道:“快起来,地下凉,回屋去吧。”
阿遥点头。站起身来,满心欢喜地替他拍打尘土整理衣衫,忽听一声轻嗽,原来春桃左手提壶,右手握空拳放在嘴前,在檐下正瞧着这边,不由一惊,缩回手避开半步,低下头去。春桃笑道:“我正要烧些水替大小姐清洁,阿遥,这前半夜马上过去了,你这觉也没睡成,不如跟我来,待会儿水热了你先端一盆去,也好伺候常大哥洗脚。”
阿遥低应一声,随她来到灶间,春桃将壶放在小灶台上,点着了火,示意让她看着,又到大灶边,一面往锅中舀水,一面漫不经心地道:“阿遥,你到秦府也没多久吧?以前在哪儿做婢女来着?”
阿遥蹲下身子填着木柴,应道:“我以前没做过。”声音很轻。
“这样啊,”春桃问:“你之前一直跟着少主爷吗?”阿遥点了点头:“是他把我买进府来的,我也便一直跟着他。”春桃叹道:“三天两头就有婢子或是被毒虫咬,或是被烧秃了头发,跑到融冬阁来求大小姐医治,一问都是他那院儿的,自打我进府伺候大小姐,这事就没短了见过。做那小魔头的婢子,可真是倒老了霉。”她撇了撇嘴,将锅盖好,也蹲下来,拿木棍拨着火。隔了一隔,续道:“常大哥待人真好,你能从少主爷那出来跟着他,心里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
阿遥望着灶中闪动的火光,感觉身子被烘得暖暖的,想到常思豪,不由感觉到一阵幸福,嗯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
春桃喃喃道:“大小姐和他是一样的人。她对我就像对待一个小妹子,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有一回我偷抹她的胭脂,被她瞧见,吓得要死,结果呢,她非但没骂我,反而帮我画了妆,描了眉……”她回忆着往事,目光有些遥远,脸上的欢愉被暖旺的灶火照得更亮,“那天,她把我打扮得好漂亮……后来买胭脂,她都要多买一盒送我,那可是三四十两银子一小盒的好胭脂呢,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都用不起,有些用的起,却又买不着。有时候我想,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老天安排我今生来伺候大小姐,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婢子,享别人一辈子都享不到的福。”
阿遥听她讲的动情,也自心折,抱着膝轻声道:“常大哥是好人,大小姐也是好人,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春桃道:“是啊。但愿如此。咱们做婢子的,最重要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份,把他们伺候好,照顾好,主人家把咱们买来,为的便是这个。”
阿遥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春桃又道:“大小姐和孙姑爷待人亲和,咱们在称呼上顺着他们叫,小小不言的倒没什么,可是在内心里可不能越了礼数,陈二总管在秦家好多年,只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觊觎着四姑娘,结果弄得府中上下人等,没一个不背地里戳他的脊梁,亏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羞耻,唉……”
阿遥听到头两句,已然隐约感觉到她的意思,听到后来,寓意更是明显,望定那吡啪爆响烧得红透的木柴,后背上却感觉到阵阵寒凉。
春桃侧眼瞧着她,微微一笑:“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