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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面临死亡而生的寂然不知该如何打破。屋中又静了须臾后,聿郸沉默告辞。
独留下席临川与红衣,一坐、一倚,让空气中萦绕着的绝望愈发浓郁。
“会没事的。”席临川轻哂道,强打圆场一样的话语听上去生硬苍白。他默了一会儿,又说,“不知道那葡萄还有没有剩下的,你去取些来?”
红衣不想拂他的意,点点头。还没起身便又摇了头,声音哽咽:“席焕……”
她若去取葡萄,席焕必会追问这边的结果。但此时的她,实在没有勇气重复一遍方才所闻。
“唔……那算了。”席临川不在意地一笑,手一挽她,轻松说,“我们直接上山去采?”
这样舒心的事,与红衣现下的心情实在是拧着的。却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稍定神后叫了婢子进来服侍重新梳妆。
她想,如果最终的结果注定是不好的,那她能做的也只有顺他的意、同他一起好好地过完这最后几个月。他想做的事,但凡她能,就都答应便好,毕竟……
毕竟不管他安慰她时佯装得多么释然,心下的压力都一定是比她更大的。该是她坚强起来的时候,但还在让他为了她的心情而压制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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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执着手,一并上了山。一边心情沉重得一个字都没有,一边又都默契地维持着步子的轻快。
红衣眼角强提着笑意,哭过后的红晕仿似一笔妩媚的红妆,渲染着女儿家特有的娇羞,眼底又还是消不去那抹悲戚。
已是秋日的末梢了,那一架葡萄藤上的葡萄早已被摘得差不多,只剩零零星星的几串挂在高处,没有一串是红衣够得到的。
席临川举手摘下一串、又低头递给她,那以呈深紫的葡萄串覆着霜色,托在手里凉冰冰的、沉甸甸的。
红衣手指拨弄着,闷头拿到那小泉边上去洗。泉水一如上次时一般清澈,循循地流出来,落在下面的硬石上,有叮铃轻响。
外层的葡萄很快冲洗干净,霜层被冲掉后,颜色紫得晶莹。红衣拽下几颗递到席临川手里,指尖在他掌心上一触,才发觉这泉水凉到已将自己的手冲得这么冷。
席临川显也感觉到这个,托着葡萄的手轻一握她的手,反手盖过,转瞬将那几颗葡萄交回她手里,又伸手去接还未洗完的那一串:“我来。”
红衣没吭声,脚下与他换了地方,敛裙坐在旁边的地上,抬头望着他。
恰又逢夕阳西斜的时候,金红的光泽勾勒出他侧颊的轮廓,他又是这样轻衔笑意、认真洗葡萄的样子……这样子曾经让她看痴过,此时也是同样痴了,却又是不太一样的心境。
“……临川。”她迟疑着一唤,从未从她口中说出的称呼让那夕阳下好看的面容骤僵,他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她,眼睫下笑意深深:“怎么?”
“我想听听你的事。”她心乱如麻地说,“我不知道的那些……这辈子的、上辈子的,我都想知道,你能不能说给我听?”
“可以。”席临川点头而笑,手上将刚冲干净的葡萄串拎开控了控水又递给她,“但关乎那个人的事……你听了不会吃醋才好。”
“才不吃她的醋呢。”红衣挑眉,不咸不淡的神色维持了一会儿后,一黯,“我就是想听听你的事情……你若想知道我的事,我也告诉你。”
“好。”席临川在她身边坐下,思忖一会儿后,一件件地说起了她不知道的那些事。
有战时趣闻、有朝中险恶,也没有避讳同从前那个“红衣”的相处。红衣一壁听着,一壁目送天边夕阳缓缓向下挪动一寸又一寸,惬意地倚在他肩上,偶尔应上一两句话,竟慢慢地觉得心如止水。
初时,她是想多知道一些,记住他的每一件事。如若他当真没能挺过这关,她就带着他的两世回忆度日。
听到后面,这心思反倒淡了,只觉得这样在夕阳下坐着挺好。虽则认真地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又并无所谓他到底在说什么……
若他当真在几个月后离去,日后她大约也会是这样吧。无所谓他这一日同他说了什么,只要记得在这么一个凉风轻微的傍晚,他的温缓的声音伴了她许久就好。
“那时候我恨极她害我得了疫病、又那么决绝地离开……”席临川眼望着天边红轮,轻声一笑,“我甚至一度以为,重活这一世会被这仇恨缠绕一辈子,但与你熟悉之后,就不怎么想这事了。”
红衣抿笑,心下又作喟叹,止不住地在想,若能他不想这事便能绕开这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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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后的日子似和此前并无多大差别,仍是能强自不想那件事便做到只字不提。唯一很明确的,是此前还在等聿郸的回复,心中尚存一份期待,夜深人静时纵使不得不想这件事情,也可以自我安慰说“兴许结果不差”。
目下却没了那份期待,取而代之地是板上钉钉一般的绝望。安寂时再忍不住想到这件事情,只会再一次将这份绝望加深。
是以红衣再忍,也难免又哭过那么五六次。每一次都是席临川神色轻松地过来哄她,不知情的人看过去,只怕会以为命不久矣的人是她。
红衣这才理解了看着亲人病重、离世是怎样的心情,那是宁可自己代替他去死的滋味……只是好在,他虽是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一样的东西,现下却还身体康健,这是在绝望中能让她暂时逼着自己如常玩乐的支柱。
三个月来,席临川几乎带她游遍了整个珺山。从各处山林到不远处的村庄小城,或是携手同走或是策马而行,一日日过得虽有忧愁却又宁静,勉勉强强也应了那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十一月,终于也这般过去。
晚上习惯性地将眼前自制的手写日历再撕去一张,鲜红色的“腊月”映入眼帘时,原在和席临川笑谈的红衣浑身僵住。
“怎么了?”端坐在小炉边温酒的席临川抬头看过来,红衣干笑道:“没……我刚注意到,明天就腊月了。”
他也是一僵。
如是那道诅咒完全应验,他会在来年的元月廿六死去。那是年味尚在之时,大夏上下惊闻这道噩耗……
还有五十六天。
红衣忍着心中难过,将已被撕得很薄的日历本扔到一旁,走到他面前坐下身,信手倒酒来喝。
“不怕。”她一边被热酒呛得咳嗽一边自言自语,涔涔冷笑中恨意凛然,“那个毒妇……不就是觉得这样我们在恐惧中度过余生很有趣么?我偏不吃这套!”
其实心里怕极了,无法想象五十六天后会是怎样的景象。他有着这样的名位,或许举国上下都会涌起一股悲伤,但悲伤散尽后他们还可以继续原本的日子,她此时却想不到自己该怎么走出来。
她缓着酒气静静坐了许久,而后神色紧绷地看向他:“我们什么时候回长阳?”
“随你。”他平淡道,“陛下要我新年前回去,我们除夕之前到长阳便是。”
红衣点点头,再度斟酒来喝。席临川端详她半天,突然说:“你蒙我。”
“……什么?”她一怔,他身子稍稍前倾,双臂压到她肩上,和她凑得极近:“你那日说我跟你说我的事情、你就跟我说你的事情——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的事呢?”
……确是她忘了!
而他也没提醒过,她就这么一直忘了下去!
席临川笑看着她,见她尴尬了一会儿,问他“你想知道什么?”,便知自己又成功一回。
——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许多原该直接说个清楚的话题,他会暂且留下。等到她为此事伤心时再突然提起,跟她打岔,大多数时候是奏效的。
但若说他想知道什么……
席临川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薄唇在她额上一触,又将目光挪回到和她齐平的位置:“在你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愣了愣,那个名字到了口边却又卡住。
明明熟悉得很,又觉得太过陌生,毕竟这么久没有提过了。
“嗯……”她低眉犹豫着,而后抬眸问他,“我若告诉你了,你会叫我从前的名字么?”
“会。”他笃然点头,她却说:“那我不告诉你了。”
“……”席临川挑眉,“很难听?”
“那倒没有。”红衣摇摇头,膝头在垫子上蹭着与他又坐近了些,目不转睛道,“但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我,我想把那时候的事作为一段单独的记忆放着。在这里,我的大半记忆和你有关,你又一直叫我红衣……我想继续用这个名字了,免得日后回想起来,反会觉得此前不用本名成了缺憾。”
她这样说着,解释得有点牵强,那份有点小心眼的思绪又并不想告诉他:不管他还能活多久,她希望他能少记住一点从前“红衣”就少记住一点儿。于是她就这么抢占着这个马甲不放,非让他一想到这个名字、这张脸就全是她不可。对从前那位……就算是恨,也少想才好!
反正名字说到底只是个代号,对她来说,相较于留住从前的名字,还是他更重要。
“你这是破罐破摔啊……怕有缺憾所以一‘缺’到底?”席临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短一舒气,“那你也告诉我吧,我一听了之,不用便是。”
“哦,那好。”红衣这才点了头,想了想,复又追问一遍,“真的?”
“真的。”席临川手里的酒盏磕在她脑门上,“你的名字你自己不想用,我还能逼你用不成?”
“嗯……”她放下心来,明眸望着他,终于说了那个原以为永远不会再提起的名字,“关溪。山关的关,溪水的溪。”
“……缘分!”席临川笑着接话,见她面显茫然,又说,“临近山川观小溪,必是美景。”
红衣顿也哑然失笑,怔着想了会儿,也觉巧合到奇异,连笑了几声后红着脸伏到他肩上。
席临川暗松口气。这个“岔”算是完全打开了,但待得那日更近时……不知他还能不能顺利寻到话题,让她不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