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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毓的婚礼如期而至,这一天从黎明开始整个台府内外便热闹非凡。
宇文家之前也有喜事,但却都是嫁女,纳新则还是首次。户中儿郎娶妻,尽管只是庶长子,但大行台也是非常高兴,而且结亲的对象还是他武川乡党好友独孤信。
抛开虽有婚约但还未成礼的赵贵之子不说,这还是宇文泰首次与武川乡党结成姻亲,因此这场婚礼也具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为了体现出对于这场婚礼的重视,向来俭于用度的宇文泰也给这场婚礼批出了可观的预算。虽然对于负责筹备婚礼的李泰而言仍然有些紧巴,但他也知道相对大行台一贯以来的尿性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大方一次了。
随着婚礼筹备的进程,李泰也渐渐意识到此番大行台委派他负责此事,怕也不只是为的向时人彰显他仍是大行台最为信赖的心腹之一,还有点要打秋风坑土豪的意思。
大行台给予的预算有限,但所要求的人事排场却极大。虽然说在丰在俭都能凑合了事,但如果婚礼操办的太过简陋,人们总不会觉得是大行台小气所致,而是会责备李泰办事不利。
所以到了婚礼筹备的后半程,基本上都是李泰自己在往里边搭钱办事了,搞得跟自己要娶儿媳妇一样,总算是将这婚礼妥善的准备起来。
等到婚礼正日这一天,时流宾客们络绎不绝的来到台府道贺,并被安排在不同的堂厦之间宴饮戏乐,等待入夜观礼。
李泰自然是没有时间坐下来饮酒消遣的,他需要带领人员不断的巡视各处,以便在意外发生的时候能够及时出现并进行处理。
尤其关西风气豪迈,那些镇兵们上头之后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自己先发泄一番再说,就更加有必要布置一些应急措施,以免被人将这精心准备的婚礼搞得乱七八糟。
宇文泰自是乐得坐享其成,从清晨时分开始便坐在内府正堂中接受内外臣员的入贺,满面红光、心情甚好,整个厅堂中都回荡着其人爽朗开怀的笑容。
忙的脚不沾地的李泰偶或行经此间时,见到厅堂中陪同宇文泰宴饮闲聊的几位柱国时,心里便不由得泛起嘀咕:就这样保持下去,你们这些老家伙就这么坐在堂上饮酒喝茶,外事全都交给老子,等到时机成熟了把你们埋也埋一起!
宇文泰自是不知李泰脑海中这些险恶念头,本身坐享其成之外,偶尔也会对忙碌不已的李泰表示感谢和慰问,亲自斟满一杯美酒让李泰登堂来饮,一副都快把你宠坏了的溺爱表情。
殊不知李泰对于这样的关怀是一点感激都没有,入前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旋即便就要疾步下堂、着急忙慌的转去别堂劝架平事、安抚群众。
也幸在如今的他在国中势位俨然已是柱国以下第一人,威名足够镇场,这些内外群众们无论服气还是不服气,面子总要给几分。得罪了大行台,大行台或许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可若是得罪了李大将军,柱国赵贵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绷了好几年到最后还是得低头了事。
就这样在李泰的认真维持下,整个白天虽然热闹,但也并没有什么打斗骚乱的情况发生。众贺客们也有饮酒过量、醉意很深者,全都被安排在了别堂侧室,即便是撒酒疯也不会影响到内府此间的婚礼进行。
总算是到了傍晚时分,迎亲的队伍拱从着新郎官宇文毓自台府出发,直向城南独孤信家邸而去。台府众贺客们也都暂停宴饮游戏,各自轻啜着酪浆、茗茶等饮品解酒消腻,等待稍后观礼。
时下的关中并没有饮茶的习俗,哪怕在更加开明包容的北魏时期的洛阳,茶饮仍被蔑称为酪奴。这绝不是什么雅称,而是北朝人通过贬低南人饮食习惯来表达蔑视。
时下的关中倒也并不是全无饮茶的习惯,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寺庙僧侣群体和曾经有过居住南朝经历而又北来之人当中。诸如李泰他表哥卢柔等,甚至他老子李晓虽然瘾头不大但偶尔也喜欢喝一点茶。当然这都只是个例,还远远谈不上风尚。
李泰自知茶叶这一日常饮品的市场前景和利润都非常可观,因此对于饮茶的习惯一直都在抓住机会便进行推广。
当然他真正看重的还不是借此牟利,而是希望通过相似的生活饮食习惯来逐渐消弭南人和北人之间的隔阂。尽管几百年的分裂乱世所造成的南北疏离远不是一杯茶能够弥合的,但起码也算是一个契合点,而且惠而不费甚至还有钱赚,这又何乐而不为?
今天宇文毓婚礼上,趁着西魏权贵们齐聚一堂,李泰也将茶饮当作一个重点推介的项目。
每两客席之间专置一案,并安排一名侍茶的婢女,大大小小的瓷罐里盛放着茶沫、橘皮、姜蒜、胡椒、砂糖等等各种调味料,案上置一红泥小火炉,由侍茶的婢女依次放入各种佐料,姑且不论这饮品味道如何,本身便已经仪式感满满,跟大口牛饮的酪浆比起来格调更是高出数倍。
借着李泰这几日在内府引介茶饮的便利,宇文泰对此也渐生嗜好,这会儿更是化身朋友圈保健小能手,一边端着茶饮一边笑语道:“茗茶兴于南国,传于北土却乏人喜好,并不是物性不佳、而是前人饮用不得其法。今者下抚江汉、东接淮南、西通胡邦、北达金山,收取四方物华,荆襄之茶、淮南之橘、西域胡椒、金山牛乳,汇成一盏珍饮,识味者能不爱此?”
说话间他便轻呷一口温热辛香的茶汤,而后便在唇齿间咂摸品味,然后才轻咽入喉,口中赞叹道:“真是齿香神清!”
侧席的梁王见状后便也连忙见缝插针的举起瓷罐中的砂糖说道:“茗茶之性虽然不及酪浆甘厚,可若是佐以霜糖石蜜,则清甜更胜、久有回甘!”
想要让人短时间内便接受一种新的饮食习惯还是比较困难,猎奇尝鲜则就无妨。
尤其在场两位身份最高之人全都对此表示喜爱,因此堂内宾客们也都纷纷试尝起来,旋即各种赞叹声便在堂内此起彼伏的响起来。这意境倒是挺像皇帝的新装,哪怕一些短时间内并不能适应此味的人,这会儿也都尬吹连连。
正当群众还在堂中品鉴茗茶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已经返回了台府。独孤信家宅本就距离台府不远,看样子也并没有对迎亲队伍多作刁难,所以这么快便迎回新妇。
接下来大行台便又共诸观礼宾客们移步堂外青庐毡帐中,等待吉时行礼。李泰这会儿却仍闲不下来看人拜堂,而是又带着内府事员去盘点新妇陪嫁的妆奁以收入内库。
李泰自己结婚的时候,他丈人是给自家小娘子准备了众多的嫁妆,包括但不限于各种浮财、器物、庄园、奴婢等等。
原本他心里还在暗想着丈人此番估计又得破费一番了,可当检点接收那些妆奁的时候还是比较意外,虽然也有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箱笼嫁妆,绢帛杂彩几百匹、铜锡漆等各种器物几十样,陪嫁的男女仆员各十名,再加上华州城郊一处占地数顷的园业,便是所有的嫁妆了。
当然也不能说这份嫁妆微薄,对普通人而言还是非常可观,足够一个赤贫之户一跃成为小康之家,可是对于独孤信这样的柱国之家而言便绝对称不上丰厚。尤其是再跟长女出嫁时相比,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就连李泰看了都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再一想到自己还掏钱贴补给宇文毓筹备婚礼,作为连襟而言绝对是够意思了,宇文毓如果因此而对他有所挑剔不满,那可就有点不懂事了。
因有自己结婚时的经验,李泰这一次还叮嘱内府仆员们将各个妆奁箱笼全都仔细翻查一番,可不要再出现上次那种买一送一的闹剧。他小姨子虽然不少,但也不能这么派送啊。
等到他这里忙碌完毕,青庐中也已礼成,宾客们归堂继续宴饮,一对新人则被送入洞房。李泰自然不需要跟着一起往洞房去,在将自己负责的诸事项计簿同内府管事交割一番后,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总算可以登堂喝上一杯喜酒。
当他来到厅堂中的时候,众宾客们早已经是酒酣耳热,宇文泰也已经酒意上头,见李泰入堂便连忙招手让他上前,便在自己席侧设置一席,并将自己面前的酒食往李泰案上端去,并一脸感慨说道:“伯山真是我心腹肱骨,无论公私事情,但得伯山操持,我无忧矣!”
李泰侧避席外,两手捧起酒杯,高举过额并回答道:“臣旧本孟浪少徒,幸得主上赏识、征辟府中,勤于修理、宽厚纵容,琢磨成才之后,又得推心置腹、分甘同味,恩遇之重冠绝群僚,敢不精诚竭力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