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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过,正对着太极宫朱雀门的天门街依然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从明德门进来的拉货马车与各坊里涌出的行人车马混杂在一起,人流中,有穿着胡帽胡服的长安本地人,也有操着一口流利长安话的胡人,互相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又一道抱怨今年这个夏天热得实在有些离谱。
永徽四年的这个夏天,热得的确有些离谱。似乎四月底林邑国献象的那档子热闹后,气温就嗖的热了起来,直到七月竟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此时,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这条宽阔得惊人的天街上,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道路两旁的槐树也越发无精打采起来。
琉璃坐的马车是在开化坊的北边才转弯向东,她撩开车帘,看着远处那雄伟的朱雀门消失在坊墙背后,心里突然有点沮丧:来长安三年半了,她其实,连太极宫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过。如果不是武夫人非要她到武家去看看那几件新做的衣裙,她大概连这一眼都捞不着。
这两个多月,她的生活终于变得安稳,除了还忍受过两次那位柳氏的婢女的挑刺眼光和刻薄言语,连外人都不用见,平日不是在画室画花样、绣样以及古代版服装设计图,就是在家里与舅母石氏和七娘消磨时间,甚至还跟七娘学了两手女红。安家虽也是一大家子,但儿子儿媳们不过是每晚过来吃顿饭,而主母地位比唐人家庭更高,几个姬妾跟婢女们也无甚区别,平常只待在自己房间里。因此,安家的日常生活倒有几分现代家庭的简单安静。琉璃颇为适应这种生活,只是偶然会惦记起那扇《春江花月夜》的屏风,猜测它是否已经入了皇宫。
记得两个月前,武夫人看到那幅字画时很有些喜出望外,听说那手漂亮的行书是出自裴行俭之手又是颇为愕然,好在倒没有什么不悦,反而兴致勃勃的打听了一番便叹道,“好好的一个名门之后,却成了如今的模样,真是埋没了这笔好字。”让琉璃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只是这位夫人最近似乎忙了很多,只是半个月前见了琉璃一次,琉璃注意到,她几次似乎想说什么又住口不言,闹得琉璃忍不住心里嘀咕,以至于对这次见面也有些期待起来。
她坐的马车一直驶入了紧靠东市的宣阳坊,穿过十字路口,才在一间颇有规模的府第前减慢了速度,琉璃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府门匾额上写着“应国公府”几个字,乌头大门紧闭,两边各站着几个豪奴。马车并未停下,而是顺着那府邸的外墙直到东北的一个小门外,车夫才喝住了马,带着马车来接琉璃的婢女便笑道,“从这门到我家夫人的院子更近便些。”
这婢女原是武夫人身边伺候的,琉璃与她早就熟了,见她略有些讪然的模样,忙笑道,“正好呢,这天气走远了才是真受罪。”
这位婢女也笑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带着琉璃便往里走。从这小门进去,没走几步眼前便是一片湖面,青石砌岸,杨柳低垂,湖水东边一片都是白色莲花,亭亭玉立,清香宜人。那婢女见琉璃多看了几眼,便笑道,“这白莲极是稀罕,宫外没几家能有呢。”
不就是白色的荷花么?难道这时候居然是贡品级的稀罕物?琉璃心里嘀咕,也不好开口询问,只默默的跟着她沿着池塘边的青石小路一路往西走,在一座凉亭前转向南面,又走了约一箭地,便看见了一处不甚起眼的院子。进门才见这院子是寻常的四合院格局,两边厢房,当中是五间小小的正房,重檐雕栋,倒也精致。
那婢女让琉璃在外面稍候,自己进去通报,转身便出来笑道,“大娘快请进,我家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琉璃跟在她的后面进了房,直接挑帘进了西间,只见这屋子正中是一架落地的华榻,榻上三面设着插屏,又挂着好几重烟雾般轻柔的粉色纱帐,看去倒像一座纱亭,武夫人只穿着齐胸的罗裙,外面披着纱衫,大片的雪白肌肤清晰可见,懒洋洋的半坐半倚在榻上,看见琉璃便招手笑道,“快过来坐。”
琉璃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幅海棠春睡图!笑着走了过去,找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散腿坐下。这榻上是一张翠丝编就般的细竹席,入手沁凉,角落里还设了一个雕成荷叶的玉盆,里面放着大块的冰块,帐子里生生便比外面低了两度。
武夫人笑道,“原想着去西市找你,只是我最是怯暑,这几天实在热得厉害,只能劳你跑这一趟,路上可热着了?”
琉璃摇头笑道,“还好。”其实要说热,这千年之前的长安还真不算太热,对于琉璃这种曾在长沙每年40度高温中都坚强的活下来了的人而言,眼下这个号称酷热的夏天还真不算什么,而她如今的体质似乎也不惧热,只要在屋里呆着,几乎连汗都不会出。
武夫人见琉璃依然穿着素色的罗衫长裙,领子扣得严实,脸上也不见汗迹,羡慕的叹了两声,才想到今天的正题,忙让人把那几件新衫都拿了过来。
看见那几件衣裳,琉璃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在答应给未来的则天女皇设计衣裳绣样之后,她突然发现,这其实也是一个好机会。虽然她已不敢像设计牡丹夹缬那样追求新奇,但却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把那些传说中的唐代衣裙都做出来。而现在,这些著名的唐代华服霓裳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那六幅碧绫裁成的是荷叶裙,那在团花红锦上加金丝重绣的是百蝶石榴裙,那越州缭绫中银色云纹若隐若现的是月色裙,而那一件左襟金丝绣凤、右襟银丝绣鹅的浅杏色罗衫,则是“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
琉璃轻轻的抚摸着这些从自己的设计草图上脱胎而出的精美衣裙,一种美梦成真的喜悦油然而生。她以前的专业虽然是染织,但时装设计课是必修课,也曾有过做时装设计师的梦想,这些美丽犹如艺术品的衣裳,就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设计成品——何况还会穿在那样一位古今无双的女模特身上!
武夫人也叹道,“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你那些图也画得真是好看,却不知这做出来的样子,可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没有?”
琉璃摇头笑道,“比我想的还要好些。”这个时代的刺绣裁剪工艺的确比她想象的更为精湛,以至于这最后的成品让她这个设计者都有些惊艳的感觉。
武夫人笑道,“那就好,过两天我就去送给我妹子,她再不穿啊,却要穿不下了!”说着又看了琉璃一眼,略带抱歉的微笑道,“一直没跟你说,我妹子是宫里的贵人。”
难道武则天又怀上龙种了?琉璃心里思量,笑而不语。武夫人便点头叹道,“你今日来看见了府门的匾牌,自然是猜到了。我以前只说是贺兰府的,也不是成心瞒你,只是说惯了,又怕你跟我拘谨。我的性子你也知道,我妹子又是极和善大方的,你莫变得拘泥起来,反而不好了。”
琉璃心道,跟你不拘泥是没问题,跟你妹子不拘泥我大概还要练几辈子,索性大大方方的点头一笑,“琉璃遵命。”
武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上次那屏风是送谁的?”
琉璃心里一动,抬起眼睛茫然的看着武夫人,等她的下文,她果然便笑着低声道,“是送给当今圣上的!”琉璃配合的惊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夫人怎么也不早说,我那点雕虫小技,怎么入得了圣人的法眼?”
武夫人忙道,“你慌什么?圣上十分喜欢,原说要赏你的,听说你不是官家人,这才罢了。倒是那裴行俭竟是个有造化的,圣上一眼便看中了他的字,又听说他的身世经历,倒是感叹了一番,没几天特意叫人赏了他几匹素绢,让他抄写《文选》。那裴行俭只用了一个多月,便抄了整本的《文选》呈了上来,圣上竟是爱不释手。又召他觐见了一次,听说应答十分得体,吏部原本已将他擢为正八品主簿的,圣上却又亲自点了他,如今已超擢为起居郎,真真是一步登天!”
那扇屏风真的起了作用!琉璃眼睛顿时一亮,只是……起居郎又是什么?她不由困惑的看着武夫人。
武夫人笑道,“看来你当真是不知晓,这起居郎便是跟在圣上身边专职记录圣上起居言行的,虽然只是从六品,却与中书舍人一般,最是清贵不过,先皇时褚相就任过此职。圣上也说,他终于找到一个墨书能与褚相媲美之臣了。”
从九品到六品,而且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这个速度,大概算得上坐火箭了吧?琉璃忍不住微笑起来,“可见这世上有好心好报这回事,我原想着自己只认识这个人字是写得极好的,求他时还只怕他不答应,没想到他竟是个热心肯帮人的,这才有了这番机缘。”
武夫人原有些怕她会心生不平,看她笑得坦然,忍不住叹道,“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若是官家人就好了,只怕这番恩赏就不是那裴行俭一人的,以你的才华容貌,便是召你入宫也说得过去。”
入宫?去跟武则天抢皇帝?那她宁可直接找根绳子吊死算了。琉璃忙道,“夫人过奖了,琉璃这点手艺算什么?夫人不知,琉璃的性子最是懒散,在规矩大些的地方就浑身难受,宫里别说去,便是想一想也唬得慌。”
武夫人捂嘴大笑,半响才道,“你这脾气,怎么跟我一模一样?其实宫里也不似你想的那般唬人,规矩还不如一些世家来得大,当今圣上性子又是极和气的,就是皇后规矩大些。”
琉璃忙点头道,“琉璃领略过魏国夫人的风采,倒也能想象一二。”
武夫人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点着琉璃的额头道,“原来你也是个不老实的。”她这样大笑之时,神情分外天真明媚,偏偏胸口波涛起伏得诱惑无比,琉璃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尤物啊,难怪高宗要偷嘴!
两人正在说笑,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位婢女挑帘进来,恭敬的施了一礼道,“老夫人听说库狄大娘来了,想请大娘去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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