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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开最后一道蔷薇树障,首先映入缪凤舞眼帘的是一条窄长齐整的草坪,虽然已经到了秋天,草儿却根根浓绿,很是喜人。.
可缪凤舞没有闲心来欣赏这秋天里碧绿的草坪,因为她心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里没有万寿山的后山坡,她上当了!
隔着窄长的草坪,对面是一个圆型的池塘,近午的秋阳照在水面上,粼粼闪着金光。在这星星点点的金光里,一个俏爽的小妇人正靠在塘边的一张贵妃榻上,一身青葱色的宫装在榻上铺展开来,与她身后的草儿争碧,一头如云秀发松松地挽了一个斜坠马髻,髻上无任何珠玉金饰,只别了一枝大朵的牡丹花,粉艳动人。
在她的身侧,有几个月白袄蓝马甲的宫娥,正支着凳子和钓杆儿,在这塘里钓鱼。而此时,这些人都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着缪凤舞从蔷薇树墙后面探出来的脑袋。
一定是刚刚自己在这树丛里钻行,发出那种“唰啦唰啦”的声响,惊动了这些人。
缪凤舞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其中一个侍立在贵妃榻旁边的宫娥一指缪凤舞,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瑶华宫,还不快滚出来!”
缪凤舞一听“瑶华宫”三个字,心里一惊,赶紧将整个身子从树墙那头钻过来,拍拍身上的树叶灰尘,垂首快步穿过草坪,来到那贵妃榻前,双膝跪下:“奴婢给淑妃娘娘叩安。奴婢是广乐司缪凤舞,刚刚在那头不慎迷了路,一心要回到奚宫那边去,不想竟不辨方向,转到了这里来,惊了娘娘的驾,奴婢有罪。”
“哦?”榻上的绿衣美人儿将狐狸眼一眯,懒懒地看了缪凤舞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国救回来的那个小舞姬,你倒是真会闯祸,没进宫之前,你就能闯到陈国去,害得圣上兴兵动众去救你。如今进了宫,你还是照样不知道收敛,这东一头西一头的,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奴婢确是跟两个姐妹玩笑,不想迷了路,找不回奚宫去了,奴婢知罪,请娘娘饶恕。”缪凤舞一边应付着蓝淑妃,一边想着苗若蓉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恨得捏紧了拳头。
“本来你进宫不久,迷路也属正常,可是本宫就不明白了,奚宫离这里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就算你迷路,也该是围着奚宫转圈子,怎么还能绕腾到我这瑶华宫来?”蓝淑妃将头歪在那软软的靠背上,意态安闲地看着低头看过来
缪凤舞当然不能说自己要去万寿山,她只好继续嘴硬道:“娘娘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绕出来这么远,实在是……”
“刁蛮的奴才!还敢耍诈!奚宫在西,瑶华宫在东,你这路迷得也太蹊跷了吧?还不快跟娘娘说实话!”出声喝斥的春桃,她是淑妃蓝惜萍宫里的掌事大宫女。
“奴婢不敢撒谎……确实是……”缪凤舞没有转还的余地,只能坚持着迷路的说辞。
“罢了,你再问她,她也只是说迷路。本宫也懒得跟她计较那么多,擅闯宫禁是个什么罪过,大概她刚进宫来,还不太清楚,春桃,今儿你就教一教她吧。”蓝惜萍说完这一句,将身子往那榻上一歪,舒适地闭上了眼睛。立即上前一个宫女,半跪在贵妃榻前,开始轻轻地给她捶腿。
上次在南陈皇宫里,她冒然闯宫,就差一点儿被责罚,可是那次她遇到了贲允炎,他赦免了她。
可是这一次……
缪凤舞看一眼瑶华宫这安静的后园子,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一顿责罚了。这些人架好了杆子下好了饵,而她自己就是那一条馋嘴的鱼。
“上钩了上钩了!”有小宫女兴奋地叫嚷着,几个人立即去拉那鱼杆。
淑妃蓝惜萍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来:“钓着了?快拉上来,看看鱼儿大不大?”
缪凤舞被两个宫女从地上拖起来,带着往后殿的方向去。她一转头的瞬间,看到那鱼杆被两个宫女拉起,一条鱼儿就挂在细细的钓线下面,在半空中翻扭着身子挣扎着。
缪凤舞觉得那尖尖的鱼钩就挂在自己的下巴上,而蓝淑妃和她的宫人们那样的拍手欢庆,仿佛也是因为她这条傻鱼自动咬钩,送上门来。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么样的责罚,但是她猜得出来,蓝淑妃、林大海和苗若蓉三个人都不希望她见到皇上,这一去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她还是有些害怕,不过眼下自保才是重要的。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春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趁着押她的两个宫女不注意,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笼在袖子里,突然加快脚步,撵上了春桃,在她背后小声叫一句:“春桃姐姐……”
春桃转身,疑惑地看着她,却不期然被缪凤舞往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她倒是经惯了这个,毫不意外地接过来。
两个人一递一送之间,缪凤舞继续说着话:“自从凤舞进宫来,已经给春桃姐姐添了两次麻烦了,凤舞莽撞,受罚也是应该的。只希望凤舞领罚之后,春桃姐姐给淑妃娘娘带个话儿,替我感谢娘娘的教导。”
春桃别过身去,背着两个跟来的宫女,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再回过头来,虽然脸上仍是没有表情,语气倒是轻缓了一些:“看来你还算是个受得教的人,罢了,娘娘宽仁大谅,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放心吧。”
“谢谢春桃姐姐。”缪凤舞松了松拳头,站在原地,等两个押送的宫女上来,继续往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心疼着赵婆婆的那只金镶红宝的镯子。她于珠玉宝器这方面,还是有些见识的,当时赵婆婆将这镯子往出一拿,她就看出那上面的宝石非凡品俗物。
虽然她没有多嘴去问这东西的由来,但是她觉得赵婆婆这一份在御膳房做羹汤的营生,能攒下那样的四件首饰,应该是全部的家底了。
那镯子是婆婆硬塞给她的,本来是防林大海突然发难,做为应急之用,谁知道在他身上没用到。眼下这情形,真正是情势危急,她只得将婆婆全部家当的四分之一,送给了前面这位瑶华宫的掌事大宫女。
只要能保住这条命,日后她定会偿报婆婆的恩情。
思绪混乱之间,她已经随着春桃来到了瑶华宫的后殿。她被带进了西配殿的一间小屋内,发现那里除了靠墙摆着两把椅子,最显眼的就是屋子正中央那条一人长两尺宽的条案了。
这间屋子,一定是瑶华宫的刑室。
缪凤舞腿有些软,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两个宫女见她磨蹭,便上前拉过她,将她摁趴在那条案上。片刻功夫,就有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走进来,一人手中拎着一根五尺长三寸宽的竹杖,那杖头削成扁铲状,看着就叫人发憷。
春桃走近两个行杖的嬷嬷,附耳过去说了两句话。那两个人互看一眼,冲着春桃点点头。
这情形让缪凤舞心中略略地好过了一点儿。可是不等她一口气缓完,两个嬷嬷已经提步上前,举杖向她的大腿招呼下来。
“啪”的一声竹杖击打到肉皮的声音,缪凤舞只觉得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她的腿上直钻到心里,眼前一黑,有无数的小星星在那黑幕上闪烁。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死死地抱着身下的条案,将额头抵在那木板上,只在第一板的时候,闷哼出一声来,便咬紧了嘴唇,再不出一声。
竹杖挟着呼呼的风声,一下一下落到缪凤舞的大腿和臀上。她的意识在越来越扯心裂肺的痛楚中飘忽着。
她想到了刚刚那条上钩的鱼,在半空中徒劳而痛苦地翻扭着。
她想起了小云,那个一直替她挨打的小丫头。如果有一天她再见到小云,她一定要跟小云说:原来挨打是这么痛,小云,我欠你太多了。
她还想起了虹骊珠,那个一直在算计她身价的女人。
还有曲师父,那个像挺拔的竹子一般高洁,像晴朗的天空一般安静的男人。
还有红琅,还有绿染,还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姐妹……
于是,从初春的时候就离开虹风舞馆的缪凤舞,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感觉到,她有些想念虹风舞馆,以及舞馆里的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