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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正喝下一杯茶水的李丹青措不及防,嘴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然后,他也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茶水,便在那时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十来岁出头的少年,一脸错愕的问道:“你说什么?”
姬玉植的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些不满李丹青的语气与态度。
他盯着李丹青,于那时重复道:“我说,我要夺嫡!”
回过神来的李世子终于算是消化完了姬玉植的惊人之语,他神情古怪的问道:“这么奇怪的念头,你是怎么想到的?”
姬玉植并不喜欢李丹青这种询问胡闹的小孩,为什么要胡闹的语气。
他再次正色言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请你认真一点。”
平心而论,此刻姬玉植涨红了脸,双腮气鼓鼓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可言,但李丹青还是在那时收敛起了自己的轻视,也正色问道:“那你倒是好好与我说说,你为什么想要夺嫡?”
见李丹青摆正了态度,小家伙脸上的不忿之色缓和了些许:“那天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明明我们燕欢宫已经足够退让,可皇后依然处处刁难。”
听见这话的李丹青眉头一挑,忽然有了些兴致,他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姬玉植闻言,在那时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想了一些,但不见得都是对的。”
“书上说,人总喜欢以己度人。”
“这是人的本性,与善恶无关,所以我总是觉得,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但人性,有时候恰恰就是人的弱点。”
“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我不会去为难一个不招惹我的人,但对于旁人来说,这条准则却并不适用。”
“皇后与后妃斗得你死我活,对燕欢宫出手,并不见得她是真的多忌惮我们,事实上更多的是发泄自己在后妃娘娘那里受到的委屈以及以此试探父皇的态度。”
“说到底,她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她对我们的欺辱才会来得没有预兆,当然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全是她的错。”
李丹青听到这里,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那时,这位才十二岁的孩子的脸上浮出一抹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苦涩笑容:“事实上,这世上所有的苦难我以为只能归结于一点。”
“弱即是原罪。”
“弱者在这世上,就像是丛林里的野兔、山鸡,哪怕你只是小心翼翼的龟缩在自己的洞口,但你周身散发出来的弱者的气息,却终究还是会引来捕食者的到来。躲也好,示弱也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甚至只是自欺欺人的做法而已。”
“以往我总想着,快些长大,搬出这神御宫,靠着自己的本事,赚到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让娘过上好日子,让姐姐每顿都可以吃到自己想吃的。”
“可近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明白……”
“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强!”
“就是打败那些不想让你好好活着的人!”
姬玉植这样说着,他的双拳用力的握紧,眸中闪烁着光芒灼热。
那模样让李丹青都不免一愣。
他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恍惚,倒不是被这半大的孩子周身弥漫的气势所震,他只是……
只是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
他见过。
在自己的身上。
他何尝没有过这样天真的想法,姬齐忌惮他李家,所以他就醉生梦死,他想要告诉姬齐。
你看,我李丹青就是个废物。
只要能声色犬马,便无欲无求,你大可放心。
可事实却很残忍。
上位者显然更愿意将所有哪怕只有一点点威胁的东西铲除,以预防那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
就像姬玉植说的那样——弱,就是原罪。
大抵是因为这份感同身受的痛楚,李丹青在听完这番话后,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之后,他方才看向对方,在那时言道:“但……这并不容易,甚至我觉得你毫无胜算。”
“但你有!”姬玉植直直的盯着李丹青,如是说道。
李丹青一愣,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的处境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更何况……夺嫡,那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你一无根基,二无盟友,想要和姬权以及姬斐抗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话你说给我听就好,旁人若是听了去,那就是泼天大祸。”
李丹青的拒绝很坚决。
他当然知道,姬玉植是个很聪明的家伙。
但再聪明的家伙,他也不过才十二岁。
夺嫡之争,父子相残,手足相煎,那不是靠着聪明二字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参与这场争斗的人,都得放下人性,成为恶魔。
而套用一句很烂俗的话。
想要战胜恶魔,就只有化身恶魔。
但李丹青更清楚是,人性就是人成为人的底线,一旦放下,就很难再捡回来。
李丹青并不愿意,眼前这个惹人烦的熊孩子变成那副模样。
“我没有跟你闹着玩!我很认真!”姬玉植不满李丹青的态度,他认为对方似乎只把当做一个寻常孩童在闹脾气,他大声的说道,脸色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李丹青却笑了笑,站起身子,在那时言道:“走吧,我们出宫走走,听说西城又开了几家新的赌坊,咱们该去让他们长长见识了!”
姬玉植对于李丹青这般生硬至极的转移话题的方式愈发的不满,他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李丹青又言道:“对了,听说那些赌坊旁边就有一家糕点铺,里面的蜜饯糕号称武阳一绝。”
姬玉植瞥了瞥嘴冷笑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随便一些吃的就能……”
这话说道一般,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在这时,小麋鹿已经一跃来到了他的跟前,扬起了自己的拳头。
满心雄图霸业的姬玉植,只能暂时收敛起了自己的野心勃勃,强颜欢笑的跟在自己阿姐的身后,忿忿不平的出了燕欢宫。
姬玉植到底是孩子心性。
李丹青带着他去赌场大杀四方了一会,这熊孩子便忘却了刚刚的烦心事,很快便投入到了大杀四方的快乐之中。
李世子身上多了不少从曲未央那里得来的银钱,倒是也出手阔绰,一日下来足足转了四五千两银子,这还是本着细水长流的心思,李丹青有意收敛,不然一日下来赢上个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至于小麋鹿那边,那可就更好对付了,几份蜜饯糕,加上一大堆数不过来的糕点打包,足足半人高的食盒送出手,小麋鹿顿时眉开眼笑。
什么事,都抛之脑后。
做完这些,众人回到燕欢宫时夜色已深,李世子目送着依依不舍的小麋鹿与终于想起自己误了大事,而忿忿不平的姬玉植回到燕欢宫,这才转身优哉游哉的离去。
……
夜里的神御宫依然随处可见往来的巡逻的甲士,李丹青暗暗在心头算了算,察觉到似乎近来神御宫中的巡逻甲士的数量比起以往多了不少。
这其实是件很敏感的事情,神御宫是皇帝的居所,有不知道几何的朱紫甲在暗中护卫,这理应是这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却忽然增加人手,而且力量并未得知任何这方面人手调动的消息,可见这事是暗中做的,这便意味着,武阳城中有着什么威胁着皇室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并且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这样的事情,能是什么,其实可以揣测的选项并不算多。
李丹青破获了大案,虽然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奖赏,但世子府中单单是少司命便有足足三位,还有一位龙象府的府幕,这样一群力量集结在一起,不说能扭转朝局,但决计是一份不容小觑的力量。
武阳城当然是一个很残酷的地方,但同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很简单——只要能足够得势,哪怕是杀父仇人,都会对你笑脸相迎。
譬如此刻,行走在神御宫中的李丹青。
放在以往,单凭他没有宫人引路,便独自出入宫中这一点,便足以让有心之人寻到由头,对他发难。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丹青的身份跟着世子府的众人水涨船高,至少姬齐摆出来的态度是,并不想近来拿李丹青开刀,这一路上走来,所遇见的士卒们,没了往日凶神恶煞的模样,反倒是纷纷朝着李丹青点头示意,甚至还不乏有人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李世子。
李丹青表面上附和着这些人,一副小人得志,甚是开怀的模样。
心底却多少有些烦躁。
他不喜欢武阳城,这里就像是一个大染缸。
来到这里的人,要么被染成那千篇一律的模样,要么就只有溺死在这染缸。
李丹青很清楚自己并非什么善类,但他并不像让姬玉植与姬瑶也参与其中。
至少,他并不觉得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应该变成那样子。
想着这些,李丹青面露苦笑,心底暗暗想到自己有时候还真是像个娘们一般,心慈手软……
“世子!”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李丹青一愣寻声看去,却见不远处,一道声音正快步朝他走来。
夜色虽暗,但李世子的目力还算不错,认出了跑来之人,是那位小太监泰平。
他脱下了那身官袍,换上了一声寻常衣衫,衣衫上还有些补丁,但洗得干净。
“你这是?”李丹青有些奇怪的问道。
宫里的规矩可素来严苛,太监宫女每日要穿什么样的衣衫可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在宫中穿着这样的衣服,丢的是皇帝的人,真的查起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今日休沐,大公公特许我出宫探亲。”小太监笑呵呵的说道,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这样啊。”李丹青点了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可
是去神御门的方向。”
神御门是神御宫的正门,而这道门也只有受陛下召见的文武百官可以通行,宦官宫女要是出宫,除非有旨意在身,不然只能从后门通行。
“羽生门、化隆门、安同门近日都在修缮,故而这段时间,我们特许可以从正门出入,但必须得晚上,白天可走不得,本来今日一早我便休沐了,还得生生得到晚上,明日就得回来,耽搁了一半假期。”泰平如此应道,语气中多少有些苦恼。
他毕竟在十五六岁,宫中的日子又严苛,能出去走走,对于他而言本就是件难得的事情,自然不愿意浪费。
李丹青闻言却皱起了眉头。
方才他觉得这宫中的侍卫变多了一些,就已经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如今三道后门都被封了,这可不是正常的事情。
依照以往的惯例,就算宫中要修缮门楣,怎么也得留下一道宫门,这三道宫门一同修缮,怎么看怎么觉得透露着不寻常。
李世子暗暗想着,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之感。
“世子?”而就在这时,身前的泰平有些奇怪的看着忽然沉默下来的李丹青,小声的唤了声。
听闻此音的李世子回过了神来,他抬起头看向泰平。
“世子也要出宫对吗?我们能一起吗?”小泰平略显局促的问道。
他说完这话,眸中有些惶恐,似乎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邀约,多少有些唐突。
但也有些期待,毕竟在他的心中,李丹青可是拯救了应水郡的大英雄。
“当然。”李丹青将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在那时咧嘴一笑,如此说道。
而得到这样回答的泰平顿时面露惊喜之色,他几乎就要高兴得跳起身子,却似乎又意识到这样的做法有些失态,故而强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
“上次你不是说你家人都在应水郡遇难了吗?今日你出宫是要去何处?”二人并肩走在了神御宫中。
泰平显得有些局促,想要与李丹青说些什么,却又一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李丹青索性自己出口打开了话匣子。
“我叔父叔母家啊!”
“来了武阳城全靠叔父叔母帮我引荐,这才得了入宫的机会。”泰平赶忙言道,提及叔父叔母,他的脸上倒是笑意盎然。
李丹青倒是听他说过这事,不过当时他正要入宫面圣,对于此事并未多想。
此刻听闻却眉头一皱:要知道这里可是武阳朝的王都,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他叔父叔母既然生活在这里,想来过的日子就算再苦,也不至于给泰平找不到一个活路的营生。
送入宫中,做了宦官,显然是下下策。
李丹青心底有些不悦,但终究没有表露出来。
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经,说不得他家叔父叔母有什么难处呢?
更何况送入宫中,虽然有了残躯之苦,但只要踏实本分,日子还是不错的。
李丹青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笑问道:“你入宫也有一两个月了,怎么还穿着这件破衣裳?待会去买件好衣衫,免得你叔父叔母担心,以为你在宫中过得不好。”
宫中对太监们还算慷慨,哪怕是泰平这样最底层的宦官,一个月两三两银子是少不了的,这可比一般的老百姓强出不少,买上几件干净的衣衫可不是难事。
但听闻这话的泰平,却摇了摇头:“过些日子再说吧。”
“叔父叔母为了送我入宫,花了足足百两银子,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得先过些紧日子,将这五十两给他们凑足,反正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这宫里,衣服晚些买也不急。”
泰平说得语气轻松,李丹青却眉头再次紧皱。
入宫其实对于大多数平头百姓而言,还算是个不错的出路,尤其是碰到灾祸年间那更是有的是人挤破了头想要往里拱。
但应水郡虽然糟了灾祸,可毕竟距离武阳城遥远,很少有难民会来到这里,神御宫的太监数来短缺,尤其是泰平这种年纪小,又出身干净的,只要愿意,入宫不是什么难事。早些年,武阳城里甚至还出过,拐走孩童,送入宫中的大案。
而且宫中念及太监无后,净身之后,便会给出五十两的养老钱,哪里有需要百两银子介绍费的说法……
这分明就是在……
想到这里,李丹青看着眼前一副对自己叔父叔母甚是感激模样的泰平,李丹青终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
他犹豫了一会,在那时笑了起来,说道:“也对。”
“这样吧,时间还早,不如我带你去裁缝店买一两件衣衫。”
“使不得!使不得!”泰平闻言面露惶恐之色,他连连摆手言道:“我怎么能要世子的钱呢!世子为我报了仇,我还没有报答世子……”
李丹青却不由分说的在那时伸手抓住了泰平,眯着眼睛言道:“这可不是白给的,说起来我也认识好些个跟你一样境遇的孩子,想要入宫却没有门路,我给你买了衣服,你带我去见见你叔父叔母,我也好看看,能不能帮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