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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汉正在院子里劳作。
人的年纪大了,往往是想落叶归根的。不过,他却不一样。
十几年前当行商时,因为偶然的机缘,他学到了一门手艺。
张老汉跟着人家做了一段时间。他的手非常巧,学东西也很快,赢得了东家的交口称赞。慢慢喜欢上这个工作以后,他的心思也活络了:每年行商跑出去多半年,风餐露宿辛辛苦苦的也挣不到什么大钱。做这个活计,虽然也要长期在外面,但安定、轻省不说,拿的钱也不少。横竖都是要外出讨生活,何不找个自己干着也踏实的活计?
后来,他就留在了离京城很近的长涡镇。这里不仅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更汇集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作坊,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所在的印刷作坊。
如今,他老了。作坊里的学徒们已能担起大事,他便离开了那里,准备安心养老。用自己积蓄买了几亩薄田,向本地相熟的朋友租了一间小院子,家人又投奔到了膝下,张老汉终于过上了悠哉悠哉的晚年生活。
一个差不多十岁大的小男孩好奇地跑到他身边,指着他手里正在雕刻的物事道:“呀!这是什么哇?”
张老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轻抚着孩子的额头,柔声道:“乖孙儿,你且等下,马上就有新玩意了。”
看着小孙子欢欢喜喜地跑开,张老汉咧开嘴笑了。
儿子外出忙活,媳妇在做饭。对一个上了年纪的普通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人生么?
就在此时,张老汉听到了敲门声。这个时间谁会来?莫不是邻居又来借东西了?
起身开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这人长得很是俊秀,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只是,他显得有点憔悴,双眼都有了黑眼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熬夜的缘故。
“老丈,您好。”他微笑道:“我是从浦化镇来的,叫萧靖。有点事想和您商量,您看……”
自打书铺的人拒绝了印刷报纸的请求,萧靖就在到处打听可以帮忙的匠人。他不仅发动了邵宁的人,还自己走街串巷地找了很多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邵宁和潘飞宇联手做调查却失败后的第三天,他终于打听到了张老汉,并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这里。
在人与人关系还不那么冷淡的年代,就算来者是个陌生人,主人家也是要接待下的。
张老汉把萧靖让进了院子。两个人分宾主坐好,他打量着面前一脸自信的年轻人,问道:“不知公子专门找到小老儿,所为何事?”
萧靖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说着,他就把之前对书铺掌柜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所谓报纸,和您见过的小报是不同的!它是传播新闻、让人知晓时事的急先锋,它是公义、公正的倡导者和监督者,它还能给人提供各种你在生活中可能用得上的实用消息……
萧靖的语速并不快,他十分确定张老汉听清了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他在那里兴致盎然地讲述着,对方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待他讲完,张老汉摇头道:“公子,并非小老儿不想帮忙。只是,俺已经这个年纪了,雕版刻字什么的,实在是折腾不起了。公子若是有心,不妨到左近走走问问。俺也知道几家作坊,可以说与公子知晓。”
萧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是第二次来长涡镇了。第一次来时他就走遍了所有该去的地方,可是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帮忙!漫说这长涡镇,京城周边他都已经跑了一圈,腿都快跑细了,也没见哪个书铺答应给他印报纸。
“老丈,在下的酬资不会少了,甚至还会比市面上更高一些。”萧靖坚持不懈地道:“可否请您行个方便?我这里只需要您做好两、三期的雕版,之后我可以再想办法。”
“钱是好东西。可是,小老儿的钱够花了。”张老汉怡然一笑:“公子且看,俺这日子过得可还好?家里人衣食无忧,在人前也算是体面,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俺都这岁数了,稀罕的不是钱;家里人有手有脚,要钱的话,让他们自己挣就是了。”
萧靖哑然。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又道:“老人家心态淡泊,在下甚是佩服。只是,萧某尚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您明示。”
说完,他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才道:“报纸是有利于天下人的东西。萧某要刊发报纸,固然是要给自己找条出路,但也会有无数人从中受益。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浦化镇的《招聘专版》?有它之后,贫苦镇民无不欢呼雀跃,区区一张纸给大家带来了无数便利,难道这不是件好事吗?”
萧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悲凉:“我和您提过,报纸上不会刊载任何招惹官司的胡言乱语。酬资我会提前给您,不管报纸卖得怎样,都不会短了您的一文钱;各家书铺都不屑于印报纸,您帮了这个忙,自然也不算是抢了他们的生意。既然这样,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的话十分凄切。原以为这条路可以走通,没想到又挨了当头一棒。难道,要再想别的办法?
张老汉依旧不为所动。他不紧不慢地道:“公子的这番大道理很是慷慨激昂,小老儿受教了。只是,俺真的无意重操旧业,公子不必再多费口舌。”
他豁然起身,大笑道:“俺还要给孙儿做玩具呢,就少陪了。公子请回吧!”
看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萧靖颓然起身,道:“既然您心意已决,萧某就先告辞了。”
向着大门走出两步,他又摸出张折好的纸并回过身递给了张老汉,自嘲地道:“光顾说话了,都没给您看这个。这是我们报纸的报样,请您收作纪念吧。如果您回心转意了,不妨使人来浦化镇找我。”
把话说完,萧靖便黯然离开了。张老汉的情绪也不是很高,只见他长叹着坐回凳子上,又缓缓展开了手里的纸读了起来。
没过多久,张老汉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整个头部也不断的前倾,就差没把脸贴在那张纸上了。
外出的儿子刚好进门,看到爹这奇怪的模样,他刚要出言询问,就见老父亲猛地丢下了手里的纸,声嘶力竭地吼道:“快,快去把那个萧公子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