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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外交战
李莫愁深深的叹了一口粗气,他脸色煞白,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让声调颤抖:“贵国那计‘伏手’是宋国第一将吧……嘿啊,我等已经摸清了状况,你们竟然派出了赵老虎来兵情险招。论起来,那头老虎实在胆大包天,他竟然神奇的从东方逆袭而来,我夏国的人至今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偷偷越过了边境,钻到了我们的腹地。”
种师中与折可适不约而同的反问:“怎么说?”
李莫愁呻吟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日前,赵太师已破兴庆府,敝国国主西狩。”
这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种师中与折可适都跳了起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忘形的拥抱在一起,大呼:“成功了!”
李莫愁神情哀伤,他心碎的看了这两个男人欢呼,等到他们平静下来,李莫愁继续补充:“接踵传来的消息说,赵太师逼降黑山威福军司,攻破白马强镇军司,火焚右厢朝顺军司……再后来,赵太师在兴庆府说:‘殄灭无遗?以死之,以灭之!’……
这几天,灵州川、葫芦河上飘满了尸体,许多人都身穿西夏王族的服饰,有认得的人说:他们果然是王族……据粗略估计,顺江漂流的尸体不下一万具。因此,整个河东都乱了,百姓惶惶不安。
今日一早,我已经接到国主西狩的消息,国相正在四处召集人马西狩护驾,但我的人说黄河已经封锁了,宋军的战船来往河道,但有人靠近江岸,立刻开炮轰击,无分平民与军队,无分老幼……”
李莫愁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手说:“好吧,发发慈悲啊——我已经跟你说了实话:整个河东大军的后路都断了,耀德城的预备队正在向翔庆军(西平府、灵州)移动,准备在那里与赵太师进行决战……好吧,我实话说,我已经接到了国相的召请令,但我知道他们是螳臂挡车。因为大军渡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赵太师一艘炮舰可以封锁百里河段,我们的援军想强行渡河,最终,只能与河中的鱼鳖为友。
赵太师——他是屠夫,他睚眦必报……现在西夏的河流已经被鲜血染红,河面上飘浮的尸体阻塞了江流,我还听说……黑山威福军司的张琮投降之后,下落不明,张氏与我李氏境遇相同,我担心李氏向太师投降,也遭此下场,所以就来转求二位。
想必二位目前还不知道夏境的情况吧,我把情况给你们如实交代,不求别的,只求你们给我一个承诺,若能放过我阖家大小性命,祥佑军司愿意举城而降,否则的话,我们宁愿举城玉碎。”
折可适已经悄悄的溜出帐外,种师中犹豫了一下,勉强回答:“你说了实话,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我——我自己也害怕那头老虎发怒,所以我的承诺,在他面前没有用,他若发起怒来,我只能退避三舍——你求我,真的没用啊。”
李莫愁连续抽了几口冷气,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勉强拱拱手,准备告辞,种师中连忙阻止,沉吟的说:“我虽然不能承诺什么,但我答应替你尽量说情……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但想来,我家数代在边境上替大宋守边,太师多少要看一点面子……不过这个面子能有多少,我真不敢保证。”
李莫愁想了片刻,勉强笑着说:“种经略既然这么答应了,我阖族只能指望你了……”
稍作停顿,李莫愁仔细打量种师中,又说:“小种经略刚才说怕那头老虎,这也不足为奇,下官平生身经百战,也曾坐在尸体上大口啃冷馒头,夜晚睡在尸体丛中,坦然无惧,但一想到那头老虎发怒的神情,下官却失去了对抗的勇气……对此,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妄自号称‘李族勇士’,竟然连求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折可适正在帐外书写文书,他将文书封好,唤过一名传信兵,竭力用类似谢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安变色”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吩咐传信兵:“八百里加急……不,你直接去洛川,找‘迅猛兽急脚行’,让他们用快船将你送往京城——记住,用最快的速度传递这个消息。”
传信兵心痒难耐,他抓耳挠腮半晌,追问:“殿帅,这前方打的正紧,你怎么让我去京城送信……帐中还有一个祥佑军司的大官,有啥好事,透个底?也好让我知道沿路如何行事。”
折可适憋不住了,他脸上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轻声说:“太师已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了。”
传令兵愣了一下,大叫一声,不要命的冲外跑去,折可适在他身后大叫:“军情紧急,休得张扬。”
折可适之前的镇定自若影响了传令兵,那传令兵自己躲在一边笑了一阵,而后板起脸来,翻身跳上战马,一路快马加鞭的向洛河驿站奔去。奔入驿站换马的时候,他一边大口大口吞咽着食物,一边憋不住的乐。
传令兵用的是八百里加急的传信符,驿站的马匹也要首先提供给他,数名在驿站等候的官员不耐烦地看着那急脚(传令兵)夺取他们的驿马,却不着急走,只躲在一边傻笑,笑一声,喝一口水,再笑一声吞一口馒头。在一旁等待的官员忍不住责骂:“呆子,抢了官人的马,就乐成这样?”
“你懂什么——咱家传递的是八百里军情——太师已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逃,太师正在追击,我陕西全面发动反击……百年大恨啊……西夏,万乘之国……”
说到这里,传令兵才发现他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保密问题,恐怕……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消息后,也一愣,一个官员跳了起来,大声斥骂:“疯子,疯子,什么话你都敢说吗?太师在南洋衙门,怎么会到了西夏!”
一名从京城出来的官员若有所思:“或许他说的是真事,也未可知——朝堂大臣从三月初一就开始封闭皇宫,奏章只准送进去,却不能送出来片言只语,满京城都在琢磨这个怪事,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京城里,朝堂大臣仍在焦灼不安等待着西夏方面的消息,王钦若没有黄庭坚那种泰山奔于前而不慌不忙的风度,这几天里,他已经数度不放心的询问黄庭坚与张耒:“不会有事吧?这一去半个多月,陕西方面不会有意外吧?”
黄庭坚微笑不语,张耒拍拍肚子,坦然的回答:“你不知道赵离人筹划的经过,所以才有这样的忧虑……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在广州看到过他筹划对交趾的战争,以及筹划如何残食南洋。从那以后,我对他的筹划能力也只有‘钦佩’俩个字。我相信,他既然动手了,事先一定做足了准备工作。”
黄庭坚举起毛笔,笔悬在半空中,见左右官员离得远,他压低嗓门,轻描淡写的说:“也还是有一些迹象可以寻找的,比如……”
王钦若赶紧问:“比如什么?”
黄庭坚重重的落下笔,旁若无人的回答:“在广州八年,我从赵离人身上学会了一点:要学会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攻夏的事情闹开之后,我调来了陕西官员的所有奏章,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两年前,种师中突然告病达三个月之久,而同一时间,赵离人也突然在杭州消失。这还不是巧合吗?
更巧合的是:北洋衙门侯蒙刚刚接掌提举官印,麾下督帅石诚突然在城中颁布了戒严令——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我猜:当时种师中、赵离人一定在登州,他们两人在登州举行了秘密会面,而安排这一会面场地的就是赵离人的弟子:石诚。”
王钦若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问:“黄相是说,他们在两年前就开始筹划这场战争?”
黄庭坚运笔如飞,在画纸上腾磨着,他头也不抬的回答:“没错,我之所以认为他们在两年前便开始筹划这场战事,是因为之后发生了一连串怪事:首先是木头!赵离人要造船奇袭西夏,这运兵船,他不可能扛着去陕西,而陕西一片荒芜,找不见合适的造船木材,所以,造船的木材必须从外面运,恰好,此后陕西接连上书,以各种理由扣押了大批造船用木材——这就是关键。
两年了,整整两年,我还在奇怪,依赵离人那种闲不住的性格,怎会有两年安静时间,怎会两年里安安分分的在杭州训练新兵,而在此期间,陕西方面在做什么?”
张耒若无其事的回答:“也在训练,一边训练一边造船。”
黄庭坚停住了话题,他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轻轻点头:“这场战争需要大量的军械物资,我不知道这些物资以什么名义运到陕西,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储存起来,但想到赵离人的手段,不过是运用普通商人,通商嘛,无人注意,无人禁止。如此一来,他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一定发现不了。
私自调配如此巨量的军械,乃是朝廷大忌,然而,身为他的同党,我只能帮他隐瞒,并且要在朝廷发现之前替他免责,所以,才有了解除他南洋衙门提举官职的举动……二位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了,陕西的奏折都在我的书房,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从那里头会发现这件事情的脉络。”
王钦若愣了一下,看张耒若无其事,他也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我何必知道的那么清楚,我只需知道有人在两年前就开始策划这场战争,所以我们胜利的把握很大——这就足够了……嗯,对外人我绝不会承认这点,我要说:朝廷是临时起意,将赵离人调往陕西……”
王钦若没有说完,他耳边已经捕捉到一连串脚步声,他马上止住了话题,示意众人向门外观看。
门外进来的是一名太监,他有点气急败坏,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愤愤不平的向黄庭坚哭诉:“黄相,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吐蕃人已经在驿馆里闹僵起来,要强行闯宫。”
张商英听见这里的动静,慢慢的踱了过来。原本大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焦灼中等待进一步消息,张商英听到太监的说话声,急忙过来问:“有消息了吗?”
王钦若抢着回答:“张相何必心急,往年一场战事一打经年,如今这才半个月,会有什么消息?”
不愧是同党,刚才王钦若也心神不属,现在他反而开解张商英。
张商英笑着摇头:“我到不心忧这场战事的结果,只是赵离人乃本朝太尉,一方大员,他既然出战了,朝廷总需要知道这位‘本朝第一将’的安危。”
黄庭坚一指太监脸上的巴掌,平静的回答:“是吐蕃人闹事,他们求和的使者赶到京城的时候,我们恰好宣布封宫,吐蕃使者在外面屡屡求见,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所以闹僵起来。”
张商英摇头:“小小的一个吐蕃使者,也敢来大宋宫廷门外闹事,吩咐司礼官,叉将出去。”
“叉将出去”是宋朝的一种待客方式,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掐着脖子踢出去。
那太监拖着哭腔回答:“不能啊,黄相、张相,在宣德楼外等候的还有辽国与西夏使者,他们看着吐蕃使者闹事,在一旁冷言冷语,司礼官怀疑吐蕃使者是受人挑唆,所以他们不敢做主……”
张商英沉吟片刻,转脸用商量的口气询问黄庭坚与王钦若:“黄相、钦若,我们闭宫多日了,外面难免议论纷纷,如今辽国使者、西夏使者与吐蕃使者一起求见,恐怕不能推脱,不如见一见吧。”
张商英不询问张耒,询问王钦若,是因为王钦若是预定的中间党派接班人,执政秉笔的接班人。
黄庭坚对张商英的询问不置可否,王钦若被点名了,他思索片刻,转而询问黄庭坚:“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不如将宫禁稍稍放松一下——宣至三国使节上朝?”
黄庭坚点点头:“三国一起来朝,这是大事,推拖不得,且让他们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