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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佛前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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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隐寺开山门三十年,信众渐多,香火转旺,但这样俊美的少年香客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头戴黑漆细纱小冠,身穿月白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似濯濯春柳,面色如中秋皎月,鼻梁高挺,唇色鲜红,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有着飞扬的神采,只可惜眼神有点直愣愣,似乎不大灵光,这样就使得整个人都有些失色。

    “丑儿,过来,跪下。”

    大雄宝殿上那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转过身来慈爱地招呼着,在她身后,丈八高的栴檀佛像巍然屹立,佛像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少年便走上前,跪在母亲身边的蒲草圆座上,学着母亲的样子,恭恭敬敬朝佛像磕了三个头,

    老妇人年龄在五十开外,肤色白皙,慈眉善目,容颜看上去并不苍老,只是头发白多黑少,神气有些衰败,不甚健朗的样子。

    “丑儿,看到佛前那盏莲花灯没有?那是娘十年前的这个日子为你在灵隐寺许下的长命灯,保佑我儿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娘年岁已高,以后怕不能陪你来寺里上香还愿,你要记住,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你都要来寺里上香布施,记住没有?”

    俊美少年定定的看着香案上的那盏莲瓣形状的长命灯,答应道:“娘,孩儿记住了。”又自言自语道:“昨夜暴风骤雨,这灯怎么没被吹灭啊?”

    老妇微嗔道:“这是长命灯,怎么能熄灭,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

    寺僧端着一个高腰小油罐过来,含笑道:“请陈檀越为你的长命灯添油,往日都是小僧代劳的。”

    少年接过高腰油罐,走到香案前,慢慢将莲花灯盏注满青油,只见灯焰如豆,慢慢浮起,那小小的火焰流光溢彩,有着眩目的美丽,仔细看,灯焰好象要脱离灯芯飞升起来一般——

    少年看得呆了,乌黑澄澈的眸子映着两点火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吹熄这盏长命灯,这念头非常强烈,无法克制——

    “噗”的一声,少年吹出一口劲气,长命灯并没有应声而灭,反而火焰大盛,火焰中一缕璀璨的光芒逸出,射入少年眉心,少年“啊”的一声,仰天便倒,手里的高腰油罐摔了出去。

    老妇人大惊失色,扑到少年身边,惊叫:“丑儿,丑儿——”

    那寺僧比较胆小,不知道先帮助救人,却一溜烟找寺主真如长老去了。

    真如长老带着几个僧人匆匆赶到,抓住昏厥在地的少年的左手,稍一搭脉,即道:“女施主不必惊慌,令郎脉象无碍,应是久跪之下,猝然立起,是以头晕摔倒。”一边命寺僧将少年架到偏殿小榻上,长老亲自念诵《大孔雀王神咒经》为少年消灾祈福。

    ……

    陈操之醒过来了,耳听着真如长老念诵的艰涩深奥的经咒,一时不想睁开眼,没错,他现在还是姓陈,不过名却是操之,字子重,记得王羲之有个儿子就叫王操之,“操”字在古时是个好字,表示操守、表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对他这个一千六百多年后的穿越者来说,名叫“操之”总觉得很别扭,但这名字是陈操之的先父陈肃取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改变,操之就操之吧,习惯了就好了。

    对了,他还有一个小名叫六丑,凭脑海里融合的陈操之记忆,那是因为陈操之幼时粉雕玉琢,可爱得太过分,父母怕上天嫉妒,养不大,所以取小名六丑,意图瞒过老天爷。

    真如长老虔诚地念诵着《大孔雀王神咒经》,武林山麓幽静的殿宇弥漫着佛法的慈悲和广大,但陈操之还是有点怕睁开眼——

    他原是一个资深的驴友,以画风景画、写游记散文为生,大学毕业后的五年间,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没想到在沂蒙山区遭遇泥石流,然后莫名其妙就寄魂在一盏长明灯里,在小小的灯焰里一呆就是三个月,起先惊恐、焦虑、愤怒、茫然……饱受煎熬,但深山古刹,每日听和尚念经、看香客往来,也逐渐修炼得淡定起来,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就好好呆着吧,毕竟魂还在,无目能视,无耳能听——

    只是每当风雨之夕,狂风呼啸,暴雨如注,他还真怕这灯会灭了,长命灯是他寄魂之所,灯一灭,他很可能彻底玩完,除了怕风怕雨,又怕执事的和尚睡懒觉忘了给灯盏添油,这日子真不好过啊,战战兢兢的,所以他迫切需要真正的穿越到某人身上,无可奈何的他象《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被封在黄铜瓶里的魔鬼一样,面对来来去去的香客,他无声地呼叫:“让我穿越到你身上吧,我会让你当上皇帝、我会把全世界的宝藏一一指点给你、我会让你娶到世上最美的妻子——”

    他哪有魔鬼的能耐,这自然是胡乱许诺,他的呼喊没人听见,听见也没人信,所以就一直在灯焰里呆着,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从和尚们、香客们的闲言碎语里,他知道现在是东晋升平二年,皇帝是司马聃,很年轻的皇帝,今年才十六岁,征西大将军桓温已经进行了两次北伐,打到了故都洛阳,东晋国势大振,长江以南之地颇为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王羲之还能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此时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是玄心和洞见、是妙赏和深情,是把生活艺术化,相比混乱的西晋和血腥的北朝五胡,东晋实在是很让人向往的高贵华丽的时代——

    老妇人哀哀哭泣打断了陈操之的遐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想前世父母得知他葬身泥石流的噩耗会有多么的悲伤,他的眼角就渗出泪滴,睁开眼吧,从容面对这个世界,好好地活着,把这个爱惜儿子胜过自己生命的老妇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来孝敬吧,反正我原本也是姓陈。

    “娘——”

    陈操之睁开眼睛,随即坐起身,因为融合灵魂记忆的缘故,这声“娘”叫得情真意切。

    老妇人大喜,抓着儿子的手连声问:“丑儿,你觉得怎样,身子哪里不适?”

    陈操之道:“娘,我没事了,刚才是突然感到头晕,现在好了。”

    老妇人左看右看,确认儿子无恙,这才郑重向真如长老道谢。

    真如长老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十年前理公大师就说过,陈檀越根骨非凡,有诸天神佛护佑,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女施主尽管宽心,陈檀越定能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理公大师就是灵隐寺的开山祖师慧理,从西天竺不远万里来到钱唐县弘法,见到武林山的一座奇峰,说这座山峰是从天竺灵鹫岭飞来的,故名飞来峰,于是建灵隐、灵鹫二寺,陈操之的母亲可以说是第一批信众,当年慧理大师摸着五岁的陈操之的小脑袋,说道:“此儿非常人也,必有后福。”但陈操之年岁渐长,除了容貌俊美非凡之外,读书识字都很平庸,不过陈操之对母亲非常孝顺,对亡兄留下的一子一女非常爱护,纯孝友爱的品德与他的容貌一样被人称道。

    老妇人听了真如长老的话,心下欢喜,看儿子的眼神就分外慈爱,但她和真如长老都没有察觉的是,此时的陈操之眼中神采与往日不同,往日略显呆滞,而现在,眼神灵动而深邃,使得原本俊秀的容貌更有了画龙点睛一般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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