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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对卫蘅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受,尤其是进入五月之后,卫蘅都恨不能泡在冰块里,至于端午节的龙舟赛,她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去看热闹的了。
何氏瞧着一日比一日长大的卫蘅,颜色鲜亮得仿佛正在绽放的那一瞬间的牡丹,便也没逼着卫蘅出门。
到晚上,何氏回家还对卫蘅道:“八公主今日还问起你来了,问你怎么不去看龙舟赛,我说你苦夏,恨不得抱着冰块睡才好。”
卫蘅去年一年因着脚伤都没再骑马和打马球,没想到八公主居然还挂念着她。
不过何氏刚说到这儿,就想起那时陪在八公主身边的魏王听了,还说要送卫蘅一车冰块。
今年从刚入夏起,天气就炎热得不行,雨水又少,冰块格外的贵,去年买一车冰的银子,今年只能买小半车,便是靖宁侯府自己有冰库,也耐不住府里巨大的消耗。一车冰块价格不算便宜,虽然对魏王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何氏听了还是觉得不妥。
“老爷,你说今日魏王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何氏问卫峻道。
卫峻当着卫蘅的面,并不想多谈,只淡淡地道:“珠珠儿也大了,以后除了上学,少出门就是了。”
卫蘅一下就明白了卫峻的意思,她万万没想到魏王对自己会有心思,她和魏王才不过见过一面,那还是一年多前了,那时候她才多大点儿,卫蘅不觉得魏王单纯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色。
至于当初端午节那次,卫蘅并不知道魏王曾经多看过她几眼,所以她还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家别院练马球那次。
何氏当然也明白了卫峻的意思,想赶紧略过这个话题不提,刚好葛氏和卫栎换了衣服过来,一家人坐下说个话。
“杨哥儿媳妇好些了么?”何氏问。
卫蘅的五哥卫杨如今不在京里,他是个不安分的,不愿意在五城兵马司里混日子,加上娶了王茹之后,并不情投意合,就求了老侯爷,跟着他的大伯父卫峤在年后去了羌地历练。最近西南的羌族蠢蠢欲动,永和帝特地拣派了卫峤去羌地。
王茹一入夏就病了,时好时坏,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成日里没有精神,卫蘅经常去陪她说话,这时听何氏问起,卫蘅就道:“刚吃了药睡下了。”
何氏叹息一声,“怎么这个时辰睡觉,一会儿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卫蘅有心为王茹说几句话,可是她这个嫂嫂也的确太想不开了,虽然夫妻之情不深,但是卫杨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戳王茹心窝子的事情,只是可惜两个人,其实都不算错,错就错在不该成夫妻。
卫峻也知道何氏的心结,她心底没少为这桩亲事后悔,便开口岔开了话题,对着卫栎道:“你虽然考中了庶吉士,切不可骄妄,你要学的还多着,三年后若是能留馆,那才是最好。”
卫栎点了点头,“父亲请放心。”
卫栎的话不多,但性子沉稳有余,变通不足,卫峻心底微微叹息。
卫峻能考中庶吉士,入文渊阁读书,可真是大大地让何氏长了脸,只是卫栎的性子闷,何氏怕卫峻提起话头就止不住,大过节的让卫栎不开心,便赶紧道:“今日我怎么看见陆三郎也在皇爷的看台上?”
虽然陆湛点了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但按理也没有理由随侍皇帝身边。
卫峻道:“上个月皇爷让他兼了内阁诰敕房舍人,虽然中书舍人的品阶不如翰林院编修,可胜在能随侍皇爷身边。
内阁诰敕房舍人掌书办文官诰敕,翻译敕书,并外国文书、揭帖,兵部纪功、勘合底簿等。虽然没什么权柄,但是能常待在皇帝身边,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心里,在皇帝跟前也说得上话,职位虽然不高,可就是阁臣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不过大夏朝的中书舍人地位已经远远不及前朝,中书舍人因为没有权柄,又在皇帝跟前伺候,多有媚上之人,在穆宗时富贵子弟甚至可以捐一个中书舍人,不过那种舍人也只是挂名而已,并不在皇帝身边伺候。
“他成日跟在皇爷身边,吟诗作赋,陪皇爷游西苑,我看也没什么作为,可惜了他大好的才华。”卫栎道。
卫峻暗自摇头,“你以为当今皇爷是什么人?”永和帝虽然践位不过十一年,但是如今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雄才大略,英睿果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在他身边的。
卫栎还年轻,不知道永和帝的性子,但是卫峻可是已经摸入了门,英睿果决,就难免刚愎,伴君如伴虎,没有三板斧,这中书舍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以为陆子澄就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议论中书舍人的?但是人家拿得起放得下,在一职就为其事,能屈能伸,你瞧着吧,此子大有前途,而且我猜他这中书舍人不会做太久就会另有大用。”
卫栎有些不信。
卫峻又道:“我朝虽然有海禁之制,但是这两年沿海商人私下同西洋的贸易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事实,当地为了赋税,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已经有人看到这一块儿了,都在提市舶司的事情。若是顺利,这两年这件事就该安排下来了,你别忘了陆子澄这个中书舍人,还负责翻译外国文字,若是他没这个本事,也兼不了中书舍人。”
卫栎有些惊讶,“他还会外国文字?”
“听说是他出门游历的那几年学到的。此子眼界阔大,心机又深,你同他多学学吧。”卫峻道。
卫峻和卫栎两父子说话的时候,何氏还有葛氏以及卫蘅都是插不了嘴的,卫蘅却是没想到,她爹爹对陆湛的评价那样高。
而在卫蘅眼里,陆湛根本就是表里不一,当佞臣什么的肯定是手到擒来。
端午节,阖家一起吃饭,所以卫峻和卫栎的谈话也不深入,等小丫头来请时,就去了老太太的瑞云堂用饭。
晚上卫峻多喝了几杯酒,被何氏参扶着回了兰义堂,梳洗后躺在床上,将何氏拉到怀里道:“珠珠儿年纪也不小了,你若是看着合适的人,我看先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也好,咱们家的女儿,不用等什么结业礼。”
何氏紧张地望着卫峻道:“是不是魏王他……”
卫峻道:“吏部左侍郎叶大人马上要致仕了,皇爷让内阁推荐继任的人选,高大人提了我。”
尽管卫峻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员,而吏部左侍郎也是三品,可是这三品和三品之间差别可就大了,吏部掌天下文官的任选,吏部尚书更是被叫做天官,可见其权柄之重。而如今的吏部尚书高大人是内阁大学士,兼领吏部事而已,实际上在吏部做主的,就是吏部左侍郎。这样的肥缺人人都想要,卫峻当然也想。
魏王现在向卫峻示好,若是卫峻成了吏部左侍郎,他就算是中奖,就算卫峻不成,那他也没什么损失。至于卫蘅,则是可有可无的纽带,魏王觉得卫蘅的名声在花灯节时就算毁了,即使有缘觉老和尚背书也挽回不了多少,而他能给卫蘅一个侧妃的位分,也算是给卫峻恩典了。
只可惜魏王虽然觉得卫蘅的名声不好,但是卫峻可从来没这样想过,他只觉得他的女儿清清白白的样样都好。
何氏明白了卫峻的意思,万一以后卫峻真任了吏部侍郎,魏王只怕更会打卫蘅的主意,这日日防贼也未必防得住。
“可是萱姐儿还没定亲呢。”何氏为难地道,有点儿埋怨木氏怎么不着急卫萱的亲事了。
“我写信同大哥商量过,他和我都十分看好陆子澄,若是两家能成亲家就最好了,他们年纪也合适。”卫峻道,“上次齐国公老夫人做寿,你看她们家对萱姐儿印象如何?”
何氏道:“楚夫人瞧着挺喜欢萱姐儿的。”
“那就好,萱姐儿要是嫁过去,婆母喜欢就过得轻松些。大哥也同大嫂提过,就是不知道大嫂的意思。”卫峻道。
“大嫂当然看得中陆三郎,只盼着他们能赶紧定亲,咱们珠珠儿的事情也才好安排。”何氏道。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歇下。
只可惜卫萱和陆湛的事情一直没定下来,木夫人托人去问过木老夫人的意思,但是对方一直没答复。木氏也不是没脾气的人,陆子澄虽然好,但是她们家萱姐儿也是上京城里的头一份儿,万万没有自跌身份的道理。
窝在家里避暑的卫蘅却不知道这些长辈心里的事情,她最近只觉得自己的爹爹心事颇重,连晚饭也经常是在外书房一个人用。
卫蘅忍不住问何氏道:“娘,爹爹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啊,都好些天没见着他了,见着他,他也总是皱着眉头。”
何氏道:“我也觉得你爹爹最近心事重重的,可是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多问一句,他就嫌烦。”
卫蘅来问何氏,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问一问的,卫峻向来不喜欢对何氏说外头的事情,所有风雨他都一个人担了,并不会让妻女操心。
但是作为女儿的卫蘅怎么可能不操心,在一旁瞎猜反而更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卫蘅想要问卫栎,但是庶吉士五日休沐一次,卫蘅得等着卫栎休沐回家才有机会问他。
“三哥,爹爹最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在烦心啊,一直心事重重的,回家也歇在外书房。”卫蘅开门见山地问。
卫栎扫了一眼卫蘅,“小女孩儿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爹爹会处理好的。”
卫蘅就知道卫栎和她爹爹一个模样,不过卫蘅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她往旁边的葛氏瞧去,对着葛氏眨了眨眼睛。
葛氏便对卫栎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怎么就不能告诉我们了,难道我们还会给你添乱,与其让我们在旁边胡思乱想,你还不如告诉我们一个大概,也省得我们无心之中犯了错。”
葛氏和卫栎的感情一向不错,说实话,如果当初不是卫栎自己看上了葛氏,何氏未必会选葛氏当大儿媳妇的,葛氏开了口,毕竟是年轻夫妻,卫栎也不好反驳,只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别乱想。最近吏部左侍郎出缺,爹爹有可能会迁任,不愿意爹爹去吏部的人,就使了些手段,爹爹一定能处理好的。”
卫栎说得太模糊了,如果这样简单,卫峻绝对不会连兰义堂都不回,她忍不住道:“哥哥,那些人使的是什么手段?”
卫栎望向卫蘅的眼神有些复杂,一下就让卫蘅察觉到了。
“哥哥,是不是跟我有关?”卫蘅追问道。
这下卫栎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他没有料到卫蘅竟然这样敏锐,转头让葛氏吩咐丫头在外面守着,不许进来,这才低声道:“是商彦升的事情。”
“怎么会跟大妹夫有关?”葛氏只觉得奇怪,人不是都死了许久了么。
卫蘅的心里却惊起了千层浪,当初商彦升死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细想,这时候卫栎骤然提起商彦升,卫蘅的心就一紧。
当时商彦升在过年之后也来过靖宁侯府,想要将卫芳接回去,但是老太太没有答应。后来商彦升还上门来威胁过,要是卫芳不回去,他就要休妻,还矢口否认是他害卫芳落胎的。其中最关键的证人小月儿,当时卫蘅给了她钱让她远远地躲了,可是当时商彦升还敢上门来威胁,卫蘅就该猜到他可能找到了小月儿。
但是那时候是正月里,卫蘅每日几乎都要出门做客,也就没有深想,再然后就是花灯节,卫蘅出了事,家里的人就更没有心思关心卫芳和商彦升的事情了。而商彦升在花灯节上同时也出了事。
“有人拿住了父亲身边的小厮亮儿,亮儿指称是父亲命他在花灯节趁人不注意,把商彦升推下水的。”卫栎道。
卫蘅没想到真的是商彦升的事情连累了自己父亲,因为她的介入,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卫蘅简直心急如焚,她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做得对不对了,如果她那天不去看卫芳,是不是卫芳和商彦升就会像上辈子一样?
卫蘅心里难受,从卫栎和葛氏的屋里离开后,就径直去了卫峻的外书房等他。卫峻还没回来,他的外书房不许人进,所以卫蘅就在一旁的偏厅等他。
夤夜时分卫峻才从外面回来,见着卫蘅时十分惊讶,“珠珠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有事找爹爹。”卫蘅低声道,心里十分难受,自觉如果当时她不是那样冲动,卫峻就不会有这许多麻烦。
“进去说话吧。”卫峻招了招手,把卫蘅领入了书房。
卫蘅看着卫峻,愧疚地道:“爹爹,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大姐夫的事情,我……”
“是卫栎告诉你的?”卫峻阴着脸问。
卫蘅不语,但是卫峻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卫栎,居然告诉你这些。”卫峻有些生气他儿子的口风不紧,转而安慰卫蘅道:“你别担心这些,爹爹会处理好的,回去睡吧,这都多大晚上了?”
卫蘅不肯走,直直盯着卫峻的眼睛,“爹,我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我不该将大姐姐带回来,激怒了大姐夫,我……”
卫峻阻止了卫蘅往下说,轻轻摸了摸卫蘅的头道:“你没有错。商彦升那样对你大姐姐,你若是不给你大姐姐做主,爹爹反而才会失望,才会瞧不起你,爹爹的珠珠儿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卫蘅被卫峻说得心里酸酸的,又听他道:“不过既然珠珠儿都知道要保护你大姐姐,难道爹爹还会不保护我们珠珠儿么,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你还有爹爹,爹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你背后的。”
卫蘅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她扑到卫峻的怀里哭出了声,“爹爹…….”
卫峻不懂怎么安慰女孩儿,僵了僵,这才轻轻摸着卫蘅的脑袋,等她哭够了才扶她起来。
卫蘅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爹爹这样会宠坏女儿的。”
卫峻笑道:“爹爹难道还没有本事宠一个女儿么?”
卫蘅见卫峻说得这样自信,心也就微微放下了一些,“当时如果换了爹爹,爹爹肯定会做得很好的,爹爹能不能教教女儿?”
卫峻道:“我们珠珠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有勇有谋。”
卫蘅却不能完全相信卫峻的话,“是女儿的错,当时我应该叫人将小月儿看起来的。”
卫峻道:“小月儿听了你的话,躲得很好,只是商彦升背后的人势力庞大,他们想找一个人并非难事,这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说谁错了,那也是爹爹,这一次是爹爹不小心,并非我们珠珠儿的错。何况,早一日发现商彦升的真面目,总比惹出大祸的时候才悔悟来得强。”
卫蘅听了,这才暂时收拾了心情,“爹爹也回去看看娘吧,她担心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卫峻道:“好,走吧,爹爹送你进去。”
将卫蘅送回了她的跨院,卫峻才回到兰义堂,何氏果然还没睡,卫峻心里感动,拉着何氏的手捏了捏,两个人也没说话,何氏知道卫峻心里烦,只更加温柔地伺候他梳洗睡觉。
卫峻躺在床上,心里不由感叹他的珠珠儿是真的长大了,居然一句也没有问他,商彦升是不是他下的手,她心里只怕早就知道了答案,并不想问出来叫他这个做爹爹的难堪,而他本来也并不想让珠珠儿知道她的爹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可是商彦升一日不除就一日是个祸患,说不定还会威胁到卫蘅。
花灯节那天的事情,卫峻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是在上京城,那些地痞流氓公然就敢抢夺身边跟了一大群丫头婆子的卫蘅,这里头若是没有猫腻,卫峻是说什么都不信的。他只觉得,商彦升死得好,只感叹下手太晚了,否则也不会让卫蘅受那样的惊吓。
卫蘅晚上回去也在自我反省,在小月儿的事情上,她的确是疏忽了。不过卫蘅这样,也全都是被卫峻宠出来的,她嫁到范家后,过得还算如意,其实除了她嫁妆丰厚外,自然还是因为卫峻一直在给她撑腰。
卫蘅只是难过,她如今一点儿也帮不上她的爹爹。
卫栎那边,因为卫峻打了招呼,现在他看到卫蘅就绕道,什么都不敢在对她说。
好在过得几日,卫峻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何氏这才忍不住开口问,“老爷前些日子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啊?”
时过境迁,卫峻如今也有了心情同何氏说这件事,“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亮儿,指称是我让亮儿害了大姑爷。”
何氏一惊,“怎么会这样,亮儿他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爷,那现在呢?”
事情出来之后,卫峻到处找亮儿也找不到,翻遍了这个京城都不见这个人,而亮儿的一家也都离奇失踪了,商彦升的事情有御史上了折子给永和帝,永和帝虽然按下不发,却也让大理寺介入了调查,毕竟商彦升可是举人,有功名在身。若最后证明了真是卫峻让人杀了商彦升,杀人偿命,即使卫峻是三品大员,那也逃不了。
如此卫峻就十分被动了。
“老爷找到亮儿了吗?”何氏不待卫峻回答,就又急急追问。
“是陆子澄帮我找到的。”卫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