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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榕开始取那个孩子。
太史阑又开始了一轮被架在火上烤的折磨,她手脚都在细微的震颤,唇角一线细细的血蔓延,但周身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有烈火、冰雪、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川的尖锐的棱角……在轮番灼烧磨砺着她……忽然烈火都不见了,面前就是雪地,无边无垠的雪,看不见尽头的雪,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再无别物,只有她破衣烂衫,赤脚行走,被那些隐藏在雪地里的无数尖刺冰棱,不断刺破肌肤脚底,一路过处,血迹斑斑。
她觉得疲倦,这路似乎没有尽头,回身看去,连自己留下的血脚印都已不见,前方,前方是一片茫茫,在那边茫茫尽头,又似乎隐约有阳光,有绿洲,有温软的沙滩,她心中一喜,欢快地想要奔过去,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四面有呼啸的风声,风声里似乎有人在呼唤,但又听不清楚呼唤着什么,她立在彻骨寒冷的雪地里,心也慢慢地冷了下来……她应该身受苦痛,何来温暖绿洲?只有死亡才可以终结痛苦,那一片温暖光明之地的诱惑,或许就是人生的终点。
不。
她停下,停在风雪中,寒风忽然更烈,凶猛地从远处奔来,对她当胸推打,似要将她深埋雪地,她胸膛里忽然起了无尽的愤怒,悍然上前一步,迎着风,大喊:容楚!容楚!容楚!
唤他的名字,每一次叫喊都换来一分力量,每一次叫喊都在提醒她自己,别放弃,别疲倦,别就此倒下,容楚还没见着孩子,还没娶到她,她答应他的很多事还没做,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没有一起走过,她不能食言!
容楚!容楚!容楚!
……
千里之外丽京府,四更才睡的容楚,在五更时分忽然醒来。
醒来那一霎,他眼神茫然。
刚才,似梦非梦,恍惚里他行走在一处雪地,雪地彻骨的冷,雪花如席,风在凶猛地推撞,将人打晕。他艰难地走,远远地前面有个影子,破衣烂衫,行路艰难,他看不见影子的模样,只看见那人留下的一行脚印,血迹斑斑。他没来由觉得心慌,想要追上去,但却无法挪动脚步,只得看着那人越行越远,眼看那人就要行出他的视线,他正焦灼着,忽然看见那人停下,面对风雪,摇摇欲坠却大声嘶吼,喊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容楚!容楚!容楚!
声音凄怆而决然,似天上的鹰,对雷霆风雪,带血长唳。
他骇然而醒,醒来那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是……太史阑的声音!
容楚霍然坐起,手一伸就翻开手边的台历,这东西是他回来后,仿造太史阑那个重新做的,一模一样,标注的日期却不一样,现在手头一页,画了一个记号的,是太史阑预产的日子。
离现在还有七天。
容楚怔怔地坐着,盯着那个红笔圈出的日子,不知怎的,觉得那红太过刺眼,鲜艳如血。
他忽然觉得眼角有些痒,伸手轻轻一按,指尖微湿。
他注目那点微湿,神情慢慢现出震惊之色。
刚才在梦中,他竟然流泪了……
心意所系,触动如此,难道……
太史……
……
“好了!”容榕舒了一口气,孩子已经取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很健康,一出娘胎就扎手扎脚地大哭,哭声嘹亮,惊得外头快发疯的几个人都砰地扑在了门板上。
但容榕的笑容展开一半就凝结了,声音里充满惊慌,“还有一个!”
半昏迷的太史阑听见这句,眼前一黑——真的中奖了!怎么可能?
耳边风声呼啸,黑暗浮沉,这一刻茫然混乱的思绪里,忽然有一个声音,撕裂空间,将久已封闭的意识唤醒。
“妈妈……我们会永远过这样的日子吗?”三岁的小女孩,穿一身破烂棉袄,扒着母亲的腿,盯着绿化带对面肯德基进进出出的孩子们。
她面前是一个干面包,在寒风中早已冷硬。
“不……不会的……”母亲抱着她,坐在天桥的涵洞下,裹着一床破被子,将她晃来晃去,“我家阑阑是个小霸王哟,抢了姐姐的命,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福气,怎么会过不好?”
“什么叫抢命?”她仰起有点脏的小脸。
“妈妈本来该有两个宝宝的,你姐姐和你。”母亲搂着她,“不过呢,你太强壮,你姐姐让了你。在咱们这里,这样子的小孩命硬,以后会有大福气的。”
她似懂非懂,“妈妈肚子里有两个小孩……”
“是的。妈妈家族里有这样的传统。”母亲拿一个更脏的帕子擦她的小脏脸,“你大姨和你二姨就是双胞姐妹,你外婆和你舅公也是同胞,你本来也该有个同胞姐姐……不过没关系,我家阑阑过得好就行了。”
“嗯,姐姐的福气给了我,我就是最好的。”
……尘封记忆,到此刻应景,才被她翻掘而出,太史阑模模糊糊地,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都说家族有双胞胎传统的,后代双胞胎比例多,不过轮到她身上,她还真不愿意。
内心深处,她并不期盼双胞胎,多一个孩子多一分风险,在这生孩子便如踏入鬼门关的古代,双胞胎的变数实在太大了。
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只挣扎着又看了看容榕。
容榕镇定了一点,眼神严肃——那第二个之所以一直没被发现,是因为被前头那个家伙压在身下,那孩子小得可怜,看上去和老鼠似的。
已经经历了前面一次,现在她手顺了许多,照常处理,并吩咐稳婆准备等下缝合用的刀剪针线。
史小翠也镇定了些,帮忙剪断脐带,用干净的布一裹,把新生的孩子抱了出去,想安排嬷嬷赶紧给孩子洗澡包裹,那娃娃嘹亮地哭着,声音凶猛,外头邰世涛扶着墙,拼命探头望,眼神惊叹,“姐姐没事吧?啊……好漂亮的娃娃!”
“确实,听说新生的孩子都很丑,这个倒白白嫩嫩的,瞧这头发,多黑多亮。”史小翠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刚才稳婆晕着,我们又慌着,居然没在意是男是女,我瞧瞧。”说完正要低头,忽然看见邰世涛直勾勾的眼光,才想起来不妥,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呆着去!”
邰世涛红着脸,垂头,问:“姐姐呢……”
史小翠怔了怔,眼神中有忧色,将孩子交给嬷嬷去清洗,道:“还有……”
她话音未落,忽然隔壁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被推倒,随即有男子狞笑声音响起。
“太史阑,生完了?现在可以把命交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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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小翠霍然回头,眼神里怒色一闪,隔壁屋子里容榕手一颤,但手下没停,第二个孩子也拿了出来,这孩子和前一个截然不同的风格,极其瘦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脸色发青,哭都不哭一声。
太史阑身下的褥子都湿透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居然还是没有晕去,她半仰着头靠在枕上,听见这一声,似乎想扯扯唇角,却连这力气都使不出来。
海鲨么……倒确实会选时机,也真亏他耐得住性子。不过她感觉里应该还有一个,怎么一直都没动静……
海鲨并没有从门户闯进来,他霍然暴起,掀翻被褥一地,窜到墙边,砰一声一拳打在墙上,这面墙和隔壁共用,墙上开窗以便查看对屋动静,海鲨也算精明,算定这里才是最薄弱的地方,远比那边门户安全,第一目标便冲着这窗户来了。
“咔嚓”一声,窗户变形,木屑纷飞,却没有碎裂,海鲨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这外表是木质的窗户,木头里面还钉了一层生铁。
他反应快,一击不中,立即让开,随即便听见“咻”地一声,一排小箭从变形的窗户上方射出,擦过他的头顶,射向对面墙壁。
那般猛烈的风声从海鲨头顶过,海鲨甚至没有看见箭的形状和位置,只感觉一股森冷的风穿过头顶,随即头皮一痛,伸手一摸,满头的血。
他一惊,想不到这暗器这般凶狠,这样的速度,明明自己躲不过,是暗器发射的时候慢了一点?
“咻咻”几声,那边的柜子被射裂,被褥被瞬间扯碎,连带里头的帘子都被撕裂,那边墙壁被震动得嗡嗡作响,随即哗啦一响,什么东西碎了,再“砰”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被震倒了下来。
海鲨来不及回头看,因为此时邰世涛已经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拳,风声虎虎,直击他太阳穴。
史小翠已经抱着孩子又退回了产房,那孩子哇哇地哭着,声震屋瓦。太史阑听着那哭声,倒回复了些精神,颤声催促容榕,“……不要管……快……快缝合……”
容榕傻眼了,她就记得开刀剖腹的准备工作和手法,但是却忘记剖腹最后一关的缝合,这这这……她不会女工啊!
缝合也很重要,这要缝不好,留下丑陋的伤疤还在其次,以后的愈合度也会受到影响,甚至可能再也怀不了孩子。
身后娃娃哭,隔壁男人在打架,屋子里稳婆在抖,血气弥漫,容榕快哭了——为什么嫂嫂连生个孩子,也要这么惊心动魄与众不同?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犹豫,会不会缝合都得她上,她无奈,只得赶紧穿针引线,抖抖索索地开始缝合。
人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就会失去底气,一腔勇气用到最后也会耗尽,突然生出怯弱。她的下手已经没有下刀时的利落,额头很快渗出汗来。
太史阑倒缓和了些,痛到极致就是麻木,和最初活生生剖腹取子的惨烈比起来,缝合的痛已经变得可以忍受,耳边听着孩子生命力旺盛的哇哇大哭,精神一振,周身的力气也似回来了点。
此时屋内屋外一片混乱,邰世涛在和海鲨打斗,史小翠在门边匆忙总控机关,容榕在缝合,稳婆在发抖,隐约不知哪里还有点奇怪的声音,这一片乱糟糟里面,太史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最该发出声音的,没有发出来!
她浑身一颤,容榕一声惊叫,险些把针断在她肉里。正要按住她叫她别动,太史阑已经哆嗦着道:“孩子……孩子……哭……哭……”
容榕一怔,这才想起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一直没哭!
她骇然转头,孩子还抱在稳婆手里,可是稳婆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清洗,也不知道看性别,抱着孩子的一双手臂,只顾着不停颤抖。
容榕一看那孩子的脸,心中便轰然一声,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紧闭的眼睛,铁青色的脸……这是个……这是个死胎……
她不敢说话,半卧在床上的太史阑却已经看见了她的脸色。
太史阑心中一沉,一沉的同时却又生出不甘——她不信……她不信!
她不信她牺牲一切,拼尽性命生出的孩子,会不见她一面而去!
“抱来……抱来……”她颤声道。
……
海鲨此时不过和邰世涛交换三招,两人都心情急迫,两人都满腔愤恨,招招杀招,咽喉、眼睛、眉心、太阳穴……刀剑之光在要害周围呼啸盘旋,每一招都期待一次狠狠穿透。
海鲨毕竟老了,又在黑暗中等待了这么久,之前的重伤也开始发作,没几招就被拼命的邰世涛又逼回室内。他却并不惊慌,一边退,一边冷笑着伸手入怀。
他的怀里,有着此行携带的一样重要东西,这东西使用了,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包括他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王国已经崩塌,他的从属全部死亡,他连唯一的女儿都没能保住,虽然小道消息有说海姑奶奶没死,但他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太史阑的诱敌之计而已。
女儿死了,他心里知道。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把年纪也不期待东山再起,东山再起又如何?打下的江山谁继承?天下万物都已空,他现在所要的,不过是和仇人同归于尽而已。
怀中的东西,是东堂那边的秘密赠予,一个圆圆的黑球,炸开的同时,会蔓延出世上最可怕的毒。这个东西有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赤地千里。”
所经之处,赤地千里。
他退回室内,靠近那变形却无法进入的窗边,他的手已经触及那圆而冰冷的东西。
忽然窗子那边,传来史小翠尖利的大吼。
“海鲨!看看你背后!”
海鲨冷笑一声——真是拙劣的转移注意计。
然后他随即便脸颊一抽,感觉到背后砰地一声,忽然压下了一个东西。
冰冷……僵硬……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奇异的臭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嚎叫,用力一甩将背上那东西甩落在地,在惊讶这东西这么容易被甩掉的同时,他的刀已经反手劈了出去,一刀砍在那东西身上。
像是砍入木头的声音,闷闷的。
他的视线在动作之后,落在了地上,随即他发出一声惨烈的,不似人声的嚎叫。
地上,海姑奶奶经过特殊处理的,僵硬的尸首横陈,尸首的左半边手臂,斜斜地吊着,是刚才他那一刀的结果。
刚才倒在他背上的……是女儿的尸首。
海鲨一瞬间心胆俱裂,此刻才明白先前击打窗户,那些暗器为什么没有先招呼他,那暗器并不是为了对付他,只是为了击向对面的柜子,把柜子和柜子后的冰棺都击碎,露出海姑奶奶的尸首!
而他,刚才就站在被褥后,他身后一层薄薄板壁之后,就是海姑奶奶的冰棺。
他站在女儿身前整整一夜,却不知道她就在身后。
海鲨噗地喷出一口血,扑向女儿尸首,“阿摇!”
刀光一闪,邰世涛一刀砍在他背上!
……
容榕的手指在发颤。
她有生以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混乱可怕的场景,她侧身对着窗户,正看见那尸首倒在海鲨背上的一幕,那惨白发青,黑发长垂的尸首倒下时,就好像倒在她背上,她手指一抖,又缝歪了。
床上太史阑好像没感觉,还在催促抱过孩子来,容榕此时怎么敢让她看孩子,眼看尸首乱倒,血雨飞溅,邰世涛苦斗,孩子痛哭,太史阑脸色惨白,身边还有一个死孩子……她五内俱焚,还要在这种场景下,做自己从没做过的细致活。只觉身入地狱,恨不得就此死了好。
忽然又是哗啦一响,此时所有人都是惊弓之鸟,齐齐向声音来处望,就看见产房内室墙壁霍然打开,一个人阴笑着出现,斜眼盯着太史阑,又瞟了一眼孩子,忽然嘿嘿一笑。
“报应,报应啊……”乔雨润站在连接内室的密道门口,声音凄凄地,却充满笑意。
容榕觉得她要疯了。
为什么这时候在这位置,居然也冒出一个敌人来?
就这样还没完,她们忽然听见上头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从门口下来的,这时候能从门口下来的,都是太史阑身边一等的亲信,容榕心中刚刚一喜,就听见那脚步声已经到了产房门口,扶着门的人气喘吁吁,老远就一声惨厉的叫声,“小翠!出来!快出来!”
那声音凄厉,听得所有人一怔,这时候到来的亲信,怎么会这样的语气?甚至还没有问太史阑的安危?
联想到此刻大部分亲信都已经被派往海上战场,容榕和史小翠的脸色都唰地白了。
“大熊!”史小翠左右为难,产室内出现敌人,她要在此保护太史阑,外头熊小佳的喊声又太凄厉,听得她心怦怦跳。
“小翠——”大熊一路狂奔而来,满心报讯,此刻才惊觉底下的乱像,急急隔门问,“怎么回事?大人怎样了?啊,孩子在哭!大人已经生产完了?我是不是可以……”
“闭嘴。”史小翠无力地靠在门上,容榕白着脸低着头,手底不停,肩膀却一抽一抽的。
太史阑微微睁开眼睛,理都不理站在那里冷笑,四处观察,有心过来又不太敢过来的乔雨润,也没有询问外头熊小佳,只对稳婆厉喝,“孩子抱过来!”
不得不说太史阑选的这个稳婆,已经算是很不错,虽然两股战战,好歹还站立着,孩子也抱得稳稳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惊恐之下的机械动作。
此刻太史阑一喝,她麻木地就将孩子抱了过去,容榕阻止不及,咬住了唇。
太史阑看一眼那孩子,心便沉了下去,太小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两斤重,比成人巴掌都大不了多少,现在脸色已经青中带紫,不用去试呼吸,瞧着已经毫无希望。
但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她不信邪,从来不信!
“倒过来!……倒过来!”她气喘吁吁地道。
稳婆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提着孩子的脚,开始啪啪地拍他的背心。
“给我活着……活着!”太史阑怒喝,“你还是个男孩!有没有点骨气?四面是敌,群兽环伺,战争失利,前后堵路……你妈有多少重要的事要做,你敢这时候死?你敢!”
容榕手指又发抖,赶紧补针——太史阑用力过度,伤口裂了,鲜血流了一肚子。
“噗”一声轻响,一团小小的淤血从孩子口中呛了出来,啪一下落在太史阑心口。
随即一声细弱如幽魂的哭声,呜呜咽咽在室内散开。
“活了!小少爷活了!”稳婆喜极而泣。
手下不停的容榕,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
太难了。
这孩子生得……太难了。
她忽然有些为哥哥庆幸,幸亏他不在场,否则她怀疑他得晕过去。
所以此刻她无比佩服始终没晕的太史阑,难以想象的强大心志。也幸亏她始终没晕,否则很可能一尸三命。
开刀剖腹的时候,如果不是太史阑平静的目光始终支持着她,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失手。
乔雨润的目光,落在了孩子身上……两个!太史阑竟然是双胞胎!
她怎么可以好运到这个地步?
两个孩子……她呼吸急促起来,这对她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她利用秘术打开密道,等到现在,为的就是这一刻。
杀了太史阑,再夺了那两个孩子,拿容楚和太史阑的孩子做丹功鼎炉,一定功效非凡!
床上的太史阑,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刚才那拼尽全力的一喝,把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榨干,儿子一哭,她也成了强弩之末。
容榕飞快下针,这时候她不敢再慌,不敢耽搁,甚至不敢害怕,她知道此刻将是太史阑一生中最要紧的时刻,也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她如果不能帮太史阑赶紧处理好,将会有更大的灾难。
她已经开始缝合肚皮,怕太史阑痛,还赶紧又上了一层麻药,却不知道麻药从来对太史阑就没有用。
乔雨润看见那满床的血,和容榕正在做的事,饶是她天生狠人也不禁心惊,以至于愣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动弹。
心惊的同时也生出巨大的恐惧——太史阑这样的人太可怕,决不能留她活下去。
她看看产房,心中暗喜,房内竟然就三个女人,其中两个还不会武功。
但她还是不敢上前,太史阑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哪怕面前一览无余,太史阑近在咫尺,跨前一步就可要她性命,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先扔出了一块石头。
石头落在地面,啪地一声滚了出去,室内没有任何变化。
史小翠扑过来,挡在产床前,拔刀。
乔雨润心中大喜,飞身而起,直扑产床,人在半空,一双指甲尖长的利爪已经抓向稳婆手中的孩子。
容榕扑过来,将稳婆一把拽到身后,自己挡在稳婆面前,大声道:“快给大人上药擦洗!”
稳婆慌忙放下孩子,看见太史阑的伤口已经缝好,歪歪扭扭一条线,蜈蚣一样爬着。她慌慌地打开药瓶,不管三七二十一敷着喂着,好在药瓶是早已准备好的,也不怕拿错。
史小翠却只冷笑一声,身子向后一撞,撞得整个产床都向后一退。随即她大叫,“世涛,退!”
隔壁房间的邰世涛一怔,原本他还准备给抱着女儿尸首,滚爬到一边的海鲨补刀,因为他刚才全力一刀,似乎击在了什么铁板上,声音微脆,却没有出血,只是他全力出手,海鲨还是被撞击得吐了一口血。此刻他听见这句想也不想,脚尖点地,身形立即向后暴退。
海鲨抬起头,此刻他也想退开,却又舍不下女儿尸首,只这么一犹豫,便听见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似在摇晃,随即轧地一声响,什么东西狠狠拍了过来,像一个巨大的门板,拍在他背后,他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堆垃圾,被一只巨大的铲子给铲住、推移,顺着地面哧溜溜一转……忽然就换了个方向。
此时乔雨润却又是一番感受,她身在半空,爪尖眼看已经快要触及容榕,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她半空扭头,便骇然看见,产房的墙,那面和隔壁共用的墙,竟然转了过来,速度极快,像一面巨大的扇子狠狠一转,又或者一座山忽然横了过来,正迎上了她的双爪。
“啊!”她一声尖叫,蓄势而出的尖爪撞上了坚实的墙壁。整个人被撞得栽倒在地,正滚在海鲨身上,两人一尸撞成一堆。
这截墙竟然是假的,两间房一面墙,竟然整个做成了一个连轴的机关!
此时乔雨润也顾不上感叹太史阑做个机关都好大手笔,赶紧爬起来,因为整面墙横扫过来,将镶嵌在壁上的明珠灯都扫落,这隔开的半间屋子又连着密道,顿时漆黑一片。
乔雨润愤恨地爬起,暗骂难怪太史阑有恃无恐,看见她进了产房都不在乎,一眼看见正对着自己的就是当初墙上的窗,隔窗对面的史小翠正冷而鄙视地看过来。她急忙奔过去,试图从窗子爬过去。
“砰。”史小翠不知道在那一边拉下了什么,窗子关闭,最后一瞥只看见史小翠仇恨的眸子,“去死吧!”
乔雨润毫不犹豫向后飞掠,准备退往密道离开。
“咻咻”几道风声从她头顶掠过,“夺夺”几响,听声音正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乔雨润惊出了一身冷汗,刚要停下,忽然又觉得不对,急忙一个后滚翻,果然,“唰唰”几响,又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边掠过,插在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她这边立足未稳,又有风声袭来,她连翻、连滚、东逃、西窜……从屋顶翻到地上,从左边窜到右边……折腾了七八圈,累得气喘吁吁,可那些暗器机关就像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她,逼得她一步也不停息。
乔雨润心中开始恐慌,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她还在丽京,在一次掠夺婴儿时,被早已埋伏的丽京府兵丁包围……不,不是丽京府,还有军方,只有军方才有那样的高效和杀气……她被堵在一个小村里,不敢暴露身份,最后在乱箭之下,拿侍女竹情挡了箭,又命梨魄换穿了她的衣服,才仓皇逃走,她不敢回丽京,所有通往京城的路都被把守着,查看人身上的伤痕……被逼到无奈,她才恶念一起,不顾一切去了静海……
这番经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此刻恐慌的感受和那夜一模一样,她开始害怕,再这样追下去,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随即一声怒哼,她听出是海鲨的声音,心中忽如电光闪过。
海鲨怎么没有受到机关追杀?
因为他一直躺在地上没动过!
一念及此,她立即降下身形,霍地往地上一趴,果然几道风声从她上方掠过,撞在墙壁上星火四溅,随即,四面那可怕的风声便停了下来。
乔雨润心中舒了一口长气,庆幸自己及时发现关窍,死里逃生。
她不敢再起身,就地趴着向外爬,也不敢再试图打开这墙的机关,过去杀太史阑,她的全部信心,已经在刚才穷追不舍的杀手之下被摧毁,现在她只想逃出去,逃得远远的。
太史阑防备固若金汤,她以瓶中毒虫寻到密道入口,提前躲了进去,就藏在太史阑产房背后,居然也不能得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在爬,她的腿被太史阑踢裂了,成了歪腿,施展轻功的时候没大问题,走路或者爬行却有点吃力。
身后的海鲨也在爬,人在生死之境总是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海鲨带着一具尸体,爬得比她还快,乔雨润感觉到那具冰冷的尸体,擦过她的肌肤。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黑暗,机关,对面的幽深密道,身边冰冷惨青的尸体……她忍不住愤怒地低哼,将那具尸首一推。
尸首从海鲨背上滚下来,正堵住了地道入口,海鲨扑过去,抱住了女儿尸首,这下地道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乔雨润心中怒极,喝道:“滚开!”一脚踢了过去。
“格”一声微响,骨节撞上铁板的声音,随即乔雨润一声惨呼,惨呼里响起海鲨的狞笑,他抱起女儿尸首,就往密道里窜去。
这边门开了,正对着三条密道,不知道哪里有了一丝光线,隐约照出三条密道的轮廓,海鲨一怔,微微犹豫。身后风声一响,乔雨润已经忍痛扑了上来,一把夺过他怀里女尸,扔向左边一条道,又把他一推,扔向右边一条道。
海鲨身子撞在中间密道的入口墙壁,他怒喝,飞身而起向左冲去,在左边道口接住了女儿的尸首,眼看密道里寒光一闪,急忙扑倒,果然一道冷光从他头顶过去,夺地钉在了对面墙壁上。
乔雨润眼睛一亮——刚才海鲨身子已经进了中间道,但是中间道没有任何反应,这条是活路!
她唰地掠过去,海鲨自然也明白这条才是活路,也掠了过来,砰一声两人又在中间道的入口撞在一起。
海鲨毫不犹豫,在乔雨润下手之前,狠狠一脚踩在她脚上。
乔雨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她的脚趾刚才踢到海鲨背后钢板,已经骨裂,哪里经得住这狠狠一踩?
十趾连心,痛彻心扉。她身子一软,海鲨已经狠狠抬腿,一脚将她踢了出去,“滚!”
乔雨润身子向后斜飞,撞在墙上,忽然身后一空,她骨碌碌翻了进去。
海鲨狂笑着,抱起女儿,大声道:“阿摇,我们走,爹爹带你走……”踉跄向前奔去。
他刚刚奔出两步,霍然脚底咔嚓一响,似乎踩到什么东西。
海鲨习惯性地要赶紧卧倒,但他毕竟抱着尸首,密道又窄,磕磕绊绊,没能及时倒下去。
随即,巨大的风声从身后奔来,那方位是正对着密道的后方,原先的墙壁所在地,风声刚一出现,就到了海鲨背后。
然后海鲨就飞了起来。
连同他怀中抱着的女儿,飞了起来。
两具身体在半空中一闪,已经被弩箭的力量带到了这条死路的尽头。“砰”一声,烟尘四散,风声止歇。
半晌,黑暗里有水滴的声音,嗒、嗒、嗒……
那是缓慢落下的血,在土道的终端,祭祀这夜的黑暗。
一线微光不知从哪来,隐约照出尽头的轮廓,照出被钉在土墙上的海鲨,至死,他怀中仍然紧紧抱着海姑奶奶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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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十一月最后一天,包子也都生出来了,那些把月票捂得死紧的哭着喊着看到包子再给的,可以把口袋松开了。这要再忘了投,对得起千辛万苦出来的那两只吗。
说到孩子,其实我原先的设定不是两个,我就打算先让太史生一个女儿,双胞胎这种事毕竟几率小,显得很童话,我不想削弱文本的现实意义。以往我做好的设定从来不会更改,但这次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出现了矛盾,生一个无法解决子嗣问题,全文会留下缺憾。虽然对我来说缺憾就是美,但对你们来说估计缺憾就是痛苦,为了不让你们痛苦,我只好痛苦地修改了设定——请为我舍己为人的伟大怒点三十二个赞,被深深感动的亲一定要掏票鼓励我也是无法阻止的,羞涩脸,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