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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弥看了妻子一眼,脸色不太好看,也不和她说话,转头对太史阑和花寻欢淡淡点头,道:“两位姑娘不必惊吓,老夫原本不该过来惊扰,不过老夫先前在门前失礼,想着还是该过来给两位赔情,顺便致谢相救小儿之恩。两位听说也是侠女之流,也不必拘礼了。”
花寻欢和太史阑本就是最不拘礼的人,何况容弥那年纪早可以做她们父亲,连忙还礼,连太史阑都微微躬身。
她们两人施的礼,让容弥眼睛微微一睁,却没有说什么。容夫人已经低头笑了来牵他衣角,轻声道:“老爷吃了没?过来再吃些。王嬷嬷,快些来安排。”
她亭亭过来时,裙角不动,低首而笑的姿态,宛然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容弥牛眼一瞪,似乎原本想不给她面子的,然而一眼看见她侧脸,忽然眼神就软了,板着脸坐下,咳嗽一声。
太史阑抱胸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就是以柔克刚?这就是女子的魅力?这角度真好看,这动作真优美,可惜这功力她一辈子都达不到。
她想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做低伏小的模样,更想不出容楚摆出一家之主的模样。
她觉得如果她小媳妇状过去牵容楚衣角,容楚一定会吓得跳开;容楚要摆出一家之主模样,她一定会当场吐给他看。
每对情侣和夫妻的相处模式,原本就是不同的,每个女子降服她所爱的男子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太史阑若有所思地想,老国公没有再说什么就坐下来,是不是秉承“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的意旨?容夫人做小伏低婉转温柔,是不是也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
要不然,为什么她一边怯怯牵着他衣袖,一边偷偷捏着他腰肉呢?
嬷嬷们加了椅子,备好碗碟,老国公自顾自坐下,太史阑离他近,嗅了嗅,嗯,马粪味道一点没了,很清爽。连头发都用刨花油好好梳过,亮亮的。
“刚才你们在说二五营?”容弥道,“你们住在边境,竟然也听说了这些?”
“丽京能听说,边境自然也能听说。”花寻欢笑道,“刚才您似乎另有看法。”
“妇道人家,见识有限,你们不必理会夫人说法。”容弥转眼就忘记对面坐的都是妇道人家,肃然道,“你们说的太史阑,别的事不说,她锻炼二五营的方式就是极好的。宝剑锋从砥砺出,二五营遇见她,是福气。老夫听说后,已经命人前往二五营,去问她当初将学生分组搭配的方式,以及和五越作战的具体情形。”他摇摇头,似乎有点感慨,“说起来,现在整个南齐,竟然只有太史阑及她带领的二五营,和东南西北中五越都交战过,拥有对五越作战的第一手宝贵资料,有机会老夫很想和她好好谈谈。”
“是呀是呀。”花寻欢眉飞色舞附和,“五越当真是凶悍,尤其以中越占据中枢……”她忽然闭嘴。
桌子底下,太史阑踩住了她的脚,对面,容弥目光有点疑惑地望过来。
花寻欢惊觉说漏嘴,急忙转话题,“啊,也是听说的。想不到老国公您对二五营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之后的天授大比您怎么看?”
“那自然是极不容易的。”容弥眯着眼睛,眼神偶一睁依旧如刀锋,老而弥辣的姿态,“今年的天授大比是有史以来最凶险也最无胜算的一次,东堂有备而来,势在必得。提出的比试方法匪夷所思,若非太史阑力挽狂澜,此战必败。太史阑这一胜功德深远,给了虎视眈眈的东堂当头一击,也为南方近海的战事提供了喘息之机,可以说当初她守北严是护住了南齐的北大门,这一胜便是护住了南齐的南大门。今年南齐两大危机,实则都赖她化解。”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朝中百官说她升迁过快,南齐立国来未有之异数,一年未到,已经二三品大员。天授大比奖赏一下,连升三级,那就是一品大员,对比诸人多有微词。哼,这些书呆子懂得什么?要老夫说,太史阑此两功,功在社稷,再厚封赏也当得起!”
花寻欢两眼放光,满脸潮红,比夸她自己还激动,连连附和,“是极!是极!您英明!”
太史阑慢慢夹了一筷菜,还是那沉静漠然模样,倒更像个聋哑人,座上人也就更加不会注意她。
和花寻欢喜形于色不同,太史阑想得却更多,诚然容弥口口声声夸她,却未必是个好信号,听他说话行事,便知为人端肃,一定是那种就事论事,公私分明的人。所以公事上推举她,未必代表私事上也能接受她。
“如此说来,”花寻欢眉开眼笑地道,“对于如今传言的,国公和太史大人相互有情,即将成亲,老国公你一定是乐见其成的了!”
容弥正在吃菜,闻言将筷子重重一搁。
花寻欢愕然看他。
“婚姻大事,岂可儿女自己做主?这等流言,以后不必再提!”容弥沉声道,“我容家的新一代国公夫人,不求她出身名门,不求她富贵满身,不求她名动天下,甚至不求她容貌出众。但必须贤良端淑,恭孝仁顺,少上一条,老夫都不依!”
花寻欢瞪大眼睛,举着个筷子,已经快要结巴,“可可可刚才您您您不是在夸赞太史大人吗……”
“老夫就事论事。单就功业来说,太史大人无可挑剔。”容弥正色道,“但这和她是否会成为我容家妇,毫无关系。”
“这这这……”花寻欢瞧瞧面无表情的太史阑,再瞧瞧气壮山河的容弥,半晌才挤出一句,“谁家不想要这样足可光宗耀祖的媳妇……”
“容家功业,已经足够光宗耀祖,无需再为此经营,否则老夫也不会令容楚交出兵权,选择归隐。”容弥淡淡道,“世家选好妇。女子无才便是德。别说功业,便是那一无所有贫家女,只要她足够贤良,便可为我容家妇;话说回来,便是功高盖世,若无女子闺阁之德,老夫也敬谢不敏!”
……
席上一阵静默,半晌容夫人轻轻一笑,“话说得这么杀气腾腾做什么,没的别吓了客人。”
容弥却似被触动心事,抓紧酒杯,继续杀气腾腾地道:“比如昨夜我遇见一位同僚,他就是家有恶妇,娶的那个儿媳妇凶悍无伦,竟然公然殴打公爹!”
“啊!真的?老爷您昨夜未及回来就是为这事?”容夫人睁大眼睛,单手掩口,眼神里满满惊讶。
“然也!”容弥脸都不红一下,重重地道,“那女子殴打公爹,居然还敢公然叫嚣!”
“世间竟有如此跋扈女子!”容夫人惊叹。
“她不敬大伯,殴打公爹,还将他置身泥淖污脏之地……”吃了一夜马粪,积郁在心的容弥,越说越激愤,险些说漏嘴。
“啊……这是哪家的媳妇,如此凶恶,那家如何还能容忍!”容夫人连连追问。
花寻欢早已低下头,满脸通红——不是伤心,憋笑憋的。
容弥咳嗽一声,重重地道:“哪家你别问了,要尊重他人隐私!总之一句话,我容家选妇选德,万万容不得凶恶跋扈之女,误我儿一生,令我容家受世人讥嘲。女人要什么千秋功劳?相夫教子才是正经,那样的女人,她能吗?”
“是极!整日打打杀杀,毫无闺秀之风,将来又如何操持一府事?”容夫人连连点头,“而且听说行事还怪诞疯狂……”她脸色阴沉下来,想是想起了那“小产”之事。
花寻欢原本在笑,听着两人这话却不顺耳了,抬头亢声道:“老国公及夫人此言差矣!你们怎么知道女子能立功便不能做贤妻?太史大人为人正直,匡扶正义,百姓有口皆碑,如此不也是高尚品德?为何偏要追着那贤良端淑二字不放?”
“那就让她去匡扶正义,赢百姓无上尊敬,可我国公府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容弥怒声道,“国公府要的是平静日子,要家族平安,所有人一生顺遂。不是那桀骜偏执,利欲熏心,只爱风浪搏杀,一心要往血海政争里闯,不顾所有人死活的疯子!”
“你说谁利欲熏心,说谁疯子!”花寻欢勃然而起,啪地摔了手中碗,“信不信我揍你!”
她忽然发作,众人都一呆,连容弥都在座上向后一仰,愕然睁大眼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花寻欢气得发抖,指尖颤颤指着容弥鼻子,另一只手已经去拔刀。
太史阑霍然站起,一把拉开花寻欢,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强逼她冷静。一边对容弥夫妇躬躬身,做了几个手势。
她的手势很简单,意思就是花寻欢脾气暴并无恶意,并代她致歉。容弥还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地摆摆手,容夫人使个眼色,一个婆子立即上前道:“两位想要休息,请随老婆子来。”
太史阑立即点头致谢,又对容弥夫妇一礼,容弥抓着酒杯怒气未消,容夫人微笑起身相送,脸色有点不自然。
太史阑也懒得多看一眼,拉了花寻欢大步离开。走出饭厅时,她听见身后的对话。
“你瞧。”容弥的声音,犹带几分愤愤,“这说的又不是她,愤怒什么?”
“听这姑娘口气,似乎对太史阑很敬慕吧,她在外名声是好。”容夫人叹气。
“名声再好有什么用?”容弥怒道,“那个太史阑,就是刚才这个花姑娘差不多的性子!凶恶,跋扈!万万不能入我容家门!”
“老爷您见过她了?”容夫人反应敏锐。
“呃……不是,听说的。”容弥立即转话题,“人和人真是相差很大,你瞧那个聋哑的兰姑娘。沉静贤淑,满身的好气度,这才是好姑娘!”
“是啊。”容夫人深有同感地点头,“真不像寻常猎户武家出身……”
话声渐渐听不见了。
太史阑步子不停,唇角微微一扯,一抹淡而微讽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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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被安排住进了西跨院的一个单独的院子,据说离老国公夫妇和容楚的住处都很远,不过倒不算偏僻,装饰也算精雅,一应供应都周到,婆子丫鬟配备齐全,并没有像容夫人说的那样显出仓促,也没有因为今天席上的不愉快而有所怠慢。
大户人家的教养,实在让人无可挑剔。
太史阑虽然不想住在国公府,但既来之则安之,瞧瞧容楚的生长坏境也是好的。
花寻欢被她拉回来之后,生了半天闷气,几度表示不吃容家饭菜,太史阑劝她说,越讨厌越要多吃,不吃白不吃,多花他家一点钱也是好的,花寻欢深以为然,不仅要求上燕窝熊掌,还和人家要酒喝,要二十年以上“翠玉泊”。
国公府的下人真是训练有素,这样离奇的要求,人家眼睛都没眨一下,转眼就给她上酒,燕窝更是来得迅速,花寻欢好奇,问人家“难道你们燕窝熊掌都是常备的?”人家笑答“是的,大厨房每日都备着,不过府里没人爱吃,万幸姑娘喜欢。”
花寻欢由此悻悻,敢情她以为可以吃穷人家的好东西,人家根本不稀罕。
太史阑淡定——和土豪交朋友,就要有一颗扛得住刺激的强大的心。
两人在席上都没吃饱,便在院子里摆了一桌,也不怕这十一月天气已冷,在树下对酌。
十一月花树凋零,容府的每个院子却都配着温室,温室以水晶为门,上悬着深红琉璃灯,浅红的灯光流水一般泻下来,将水晶门照耀得华光四射,水晶门里盛开着烂漫新菊,姹紫鹅黄,浅红淡绿,原本色泽艳得像年节里的画,被那四散的晶光晕开,便只显出水粉画一般的清雅秀致来。
太史阑是个不管闲事不操心生活的人,见了这般的奇特景致,也不禁多瞧了两眼。
这院子里大院子套小院子,处处有水流,处处有花景,太史阑端了一杯酒,立在菊花丛边看流水,花寻欢走到她身侧,就着琉璃灯的光彩瞧她面上神情,却是无喜又无怒的。
太史阑虽然做官时日不长,但久经风波,又天生气质威重,如今只是那么淡淡着,便自然令人凛然。
花寻欢是个没心没肺的,此刻却也忽然不敢说话,看着太史阑的一动不动的背影,忽然生出孤独的感受。
她行走天下,特立独行,自出道以来历经磨难,在劫难中亦能步步青云,所经之处,或有无数人恨她惧她,但却从无人敢于如此贬她弃她排斥她。
这时刻的太史阑,虽然神色不动,想必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然而花寻欢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最终也只能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想多了倒不似你的性子,无论如何,国公心里有你就够了。”
太史阑无声喝一口酒,对这话没反应——她嫌肉麻,不过看在花寻欢难得笨拙地安慰人,还是别打击她了。
花寻欢还在絮絮叨叨试图开解她,太史阑听着不耐烦,四面瞧瞧,觉得池子旁边的假山石不错,又高又敞亮,拎着一壶酒,一个纵身跳上去,临风对湖,喝酒。
花寻欢忽然想起她酒量不行,赶紧拿起那酒闻闻,发现酒是极其清淡的清酒,这才放心,想来这是府里专门供应女客的酒,喝不醉的。
她仰头看着太史阑,那女子高踞假山石上,俯瞰整个国公府,神色淡淡,眉目间睥睨之气不改。夜风自花木深处生,掠起她乌黑的发,飘荡如旗。
她坐得依旧笔直,名剑一般光华内敛,锋刃暗藏。
这样的人,让人觉得高远而不可侵犯,花寻欢没有再跟上假山石,自坐在花房前喝酒。
太史阑喝了一会,觉得此处天高云淡,月色澄澈,头顶银河如练,正是练功的好情境,便闭目练功。
花寻欢也不打扰,喝了一会,觉得酒味实在薄淡,正嘴里发苦,忽然闻见一股浓郁的酒香,她吸吸鼻子,狐疑地道:“好像是咱们东昌的名酒三蒸雪?”此时她正馋酒,对这味道极其敏感,急忙跳起来四处寻找,只觉得那酒香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着,不禁心中烦躁,抓起身边酒壶就对感觉中的酒香方向一砸。
酒壶箭一般地射出,正砸上太史阑身边另一座假山,啪一声,假山破了一个洞,一人尖声惊叫,捂着屁股跳出来,大喊:“谁砸我!出来!”
花寻欢一惊——什么人藏在假山洞里她们居然没发现?赶紧一个箭步窜出去,揪住那家伙往外一拖。
太史阑听见动静,也睁开眼睛下望。
此时那家伙正转身,他身后光线幽黯,第一眼没看见花寻欢,却正对上太史阑的眼睛。
刹那间月光退避,苍穹黝暗,风起而树舞,漫天星光在遥远光年之外闪烁、绽放、爆开……天地间只剩下一双眼睛,冷的,远的,没有情绪的,微带寂寥的,却又是清亮的、柔软的、漾漾如月下水波。
奇特的高远又魅惑、萧索又动人的眼睛。
那人高坐假山之上,风掀起她衣袂如幡动,她远远瞧过来,像王者遥望着她的臣民。
那家伙愣愣地瞧了半晌,忽然单手一遮眼睛,呻吟道:“不行了,不行了,死了,死了……”霍然向后一倒。
他当然倒不了,花寻欢揪着他呢,抓着他衣领,啪啪拍他脸颊,横眉竖目骂,“登徒子!躲假山里干嘛?偷窥我的美色吗?”
那家伙“噗”地一声,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他一喷酒,花寻欢就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酒香,顿时馋虫大动,眼睛发亮地问:“好!最上品的三蒸雪!你哪来的?”
那家伙扬起脸,一脸令人讨厌的傲然之色,指指自己鼻尖,道:“这么好的酒,自然只有我有。你喜欢喝酒?那求我,求我我就给你尝尝。”一边说话,一边只瞟着太史阑。
太史阑早已转过头去,继续练她的功,她在练习摄魄,其实她也没觉得这门功夫有什么必要练,但她素来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越是难以成功,她越要挑战。
那少年见太史阑不理会,便有些讪讪的。花寻欢却不理他,单手一掀将他掀开,一头钻进了他身后的洞里,撅着屁股一阵乱翻,那少年跟在她身后,拼命拽她衣服向外拖,“喂你干嘛,喂你不许动我的珍藏,喂你快出来!出来!这是我的,我的!”
花寻欢哪里理他,翻了半天,哈哈发出一阵怪笑,捧着一大堆东西出来,笑道:“我说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嘛,原来藏了这么多好东西!”
她怀里有酒坛,有干果,有点心,有很多可以即食的好东西。花寻欢一把将那少年推到一边,眉开眼笑地翻着,喃喃道:“西凌蜜脯哎!北严特产的杏干哦!这不是极东的三制狍腿么?哎呀还有这东昌最出名的三蒸雪!”
“你干嘛抢我的东西,还给我!”那少年急得跺脚,苍白的脸上泛起酡红,却根本拉不动疯婆子花寻欢。
太史阑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终于又睁开眼睛,那少年立即回头,再次对上她的眼睛,目光一触,霍然向后便倒。
砰一声他直挺挺倒在地上,倒把花寻欢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他装死,哈哈笑着踢了踢他,道:“哈,小子,不给你就装昏,犯得着吗?”
踢了两脚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她才慌了,赶忙蹲下身试试他呼吸,半晌抬起头呆若木鸡地道:“晕了。”
太史阑挑挑眉,道:“掐醒。”
花寻欢狠狠一掐,那少年惨叫着跳起来了,“哎呀好痛!”一眼看见太史阑,又呆住了,花寻欢怕他再晕,警惕地蹲一边等着,结果那家伙瞧着瞧着,眼瞧着两行鼻血便缓缓下来了,月光下红艳艳。
花寻欢傻了。
连太史阑都怔了。
不!是!吧!
至于吗?
太史阑摸摸脸,差点以为自己忽然换了张国色天香的脸,结果摸到一脸的易容,她还是那张只能算清秀的乡女的脸,这人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何况就算她本尊的脸,也不绝能令人一见就流鼻血,她又没有三十四D。
这小子有砂鼻毛病吧?
她脸一低,那小子就醒神,诧然又看了她一眼,“咦”了一声。随即觉得鼻子那里不对劲,一摸摸到一手鲜红,顿时也傻了。
几个人都傻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这少年才道:“你们是谁?这院子不是没住人吗?”话是对花寻欢问的,眼睛还瞧着太史阑。
“你又是谁?”花寻欢上下打量这少年,十三四岁年纪,穿着华贵,眉目秀丽,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竟然是桃花眼,实在是个俊秀少年,只是脸色微微苍白了些。
那少年不答她的话,将她上下打量一阵,又瞧瞧太史阑,恍然大悟地道:“你们是不是那个什么边境来的?前几天听说要给你们收拾院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早知道你们来这么快,我就该把东西早点转移才对。”
花寻欢低头看看那堆各地名产,道:“你是这里的小厮?偷了东西藏这里偷吃?”
她眼神狐疑,这少年穿着打扮实在不像个小厮,但如果是国公府主子级别的人物,又何必偷偷摸摸躲到这客院偷吃?
“我用得着偷吃?”那少年挺挺胸,神情不屑,“不跟你说了,还给我!”
太史阑忽然跳下假山,走了过来。
她身材高挑,步伐稳定,走过来的时候,风拂起已经长长的发,发丝微乱,青绸般拂开,而眸子是静的,在背后一轮微黄的月色中幽幽闪光。
花寻欢忽然觉得此刻的太史阑很美。
那个少年眼睛又直了,刚才的嚣张得意全数不见,手赶紧缩回去,在袍子上擦了又擦。
太史阑看一眼那些东西,忽然道:“这些东西哪来的?”
那少年似乎也没想起她应该是聋哑的,立即紧张地答:“那个女人送的。”
太史阑眉头一皱,那少年立即道:“就是外头传的那个我四哥的未来夫人啦。”
花寻欢怔住了,呆呆地瞧着太史阑——她什么时候给容府送过东西?
她满心疑惑,连这少年无意中泄露了身份都没在意。
太史阑也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弯下身翻翻那些各地特产,这些特产所涉及的地域,都是她去过的。
“既然是你四哥未来夫人送的东西,为什么会被你藏在这洞里?”她问。
“没人要呗。”少年撇撇嘴,“原来倒是好好收着的,不过前阵子母亲忽然叫都拿去扔了。我瞧着可惜,叫嬷嬷偷偷拿了来,藏在这里,这样我就有零食可以下酒了,她们都管得我死紧,不许我吃这个不许我吃那个,非说我吃了会生病……”他忽然发觉自己说漏嘴,赶紧捂住了嘴。
不过太史阑已经明白了。
容楚想帮她先和府里搞好关系,假托她的名义,每到一处,便购买了当地特产命人送回去。
她感谢他的细心,不过好像这样做似乎也没收到效果?
人心本就是天下最难拿捏的东西,老国公夫妇秉持了几十年的选媳妇原则,不会因为几件礼物就改变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太史阑就是全力讨好,也不过是奴颜媚色。
花寻欢也明白了,偷偷瞧她一眼,眼神微带同情。
“好了我说完了,东西该还我了。”那少年伸出手,又瞟太史阑一眼,想了想道,“如果你想吃,咱们也可以一起吃。”
太史阑点点头,拿过花寻欢手里的东西,顺手往池子里一扔。
砰嗵几响,那些价值不菲的各地名产瞬间沉水。
“啊你干什么!”少年愣了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尖叫,“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太史阑瞧也不瞧他,跳上假山继续喝酒,花寻欢一手拎起少年,笑嘻嘻地道:“登徒子,半夜闯入内院,偷窥黄花闺女,污人清白,没把你送官就不错了,扔你点东西还算客气——滚出去!”
她心中有气,抓着少年就把他腾云驾雾送出了墙。
呼地一声少年越过围墙,落在门外的地上,花寻欢抬腿一踢,砰一声院门关上。
院门又发出砰的一声,是那少年擂门,随即两人听见他在门外大声道:“啊,是我失礼了,我是无心的,此处原本无人居住……唐突了两位小姐……那个那个……请恕罪,请恕罪!”
花寻欢听得他前倨而后恭,奇怪地摇头笑,“一家子怪人!”
外头那家伙还没走,还在喊,“那个……那个……还没问小姐芳名!”
“芳你个蛋!”花寻欢怒从心底起,“有你这么问名的?滚!”
“我又没问你。”外头少年似乎也有了怒气,“像你这样,粗俗太过也不成。你身边那个,是谁?”
花寻欢抬手就砸了一块石头出去,石头弹过花墙,外头哎哟一声,想必被砸了头。
随即有火光亮起,有人被这边喧哗惊动,赶了过来,一个婆子声音惊道:“哎哟小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夫人在问您呢,还不速速回去?”随即二话不说将人给拉走了。
花寻欢听着外头动静小了,叉腰怒骂:“女扮男装,还要装模作样,一家子神经病!”
“啪。”地一声,上头又砸下一个什么东西,花寻欢一瞧,是一个酒壶,却不是刚才那清酒酒壶,赫然是西凌三蒸雪的壶。
刚才太史阑扔特产的时候,酒壶倒在一边没有被扔出去,花寻欢也没在意,此刻一看这空酒壶,眼睛一直,哎哟怪叫一声,道:“啊太史阑你全喝完了?好歹留点给我啊!”
叫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太史阑喝了三蒸雪?
三蒸雪以上好苞米三蒸三酿,再陈上十年,是西凌烈酒中相当有名的一种。花寻欢一反应过来就开始惨叫:“哎呀糟了!”
“一杯倒”肯定喝醉了!
花寻欢想到太史阑几次喝醉的后果——一次杀人,一次悍然整倒了密疆公主,这次她打算干啥?
何况这次她本就受了打击,虽然一言不发,但难免心中郁闷,不会去拆了容国公府吧?
花寻欢开始捋袖子,准备太史阑拆容楚家她就去放火,又遗憾苏亚等人还没联系上,打架就应该人越多越好的。
砰一声太史阑从假山上跳下来,她眼神幽幽发亮,并没有泛出血丝,反而多了一种醇酒般醉人的琥珀色,她表情也很镇定,唇线抿成平直的“一”,没什么杀气,却只见坚定。
花寻欢熟悉这个表情,太史阑每次遇见困难,都是这样的。如山之坚,也不过任她傲然竖刀而过,哧一声剖一个星花飞溅。
太史阑大步从她身边过,进了屋子,过了一会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脸上的易容也洗了,还回了她本来面目。
要说晋国公府待客真是没话说,衣橱里早已备好各式衣服,女装男装,长裙短裙,连太史阑比较喜欢穿的番服都有。
太史阑现在换的就是一身紫色的番服,紫色厚缎,半长的裙摆八幅镶金色凤纹,腰间金色宽腰带,金色半长靴,袖口领口饰以黑色重锦。扎束得细细的腰,修长的腿,行路而来时衣袂飞舞,英气和华贵共存。
而她狭长而明锐的眸子,耀着点奇异的光,潋滟荡漾,似月色和日光熔为一炉,成就天上颜色。
花寻欢瞧得眼前一亮,咂嘴道:“太史阑你最近用了什么好胭脂水粉?我怎么觉得你一日比一日好看了?”
太史阑淡淡一笑,她能用什么胭脂水粉?这张脸倒是经常被各种易容药物敷满,那些东西不伤皮肤就不错了。
她有点嫌弃这衣服华丽太过,不过这已经是衣橱里最简单的一套了。
容楚家里真是奢靡。
“我出去一下,你早点睡。”她关照花寻欢。
“你不是要烧国公府吧?”花寻欢瞪大眼睛瞧着她,“我去帮你泼油!”
太史阑唇角一扯,环顾一圈,“泼油干嘛?这以后都是我的财产,我和我的钱过不去?”
花寻欢呆呆瞧着她,她以为太史阑今天受了刺激,八成要大打出手,然后一怒而去。不想这家伙反倒更信心百倍,瞧她那眼神,国公府好像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一样。
不过回头想想,这也符合太史阑性格,遇强愈强,迎难而上。
花寻欢深信,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太史阑想抢,那么谁也抢不过她。
“你打架可别丢下我。”她赶紧嘱咐。
太史阑拍拍她的肩,“打什么架,我们要以德服人。别跟着我,我不闹事,稍后便回。”说完开门大步出去了。
花寻欢在她身后颤了颤。
以德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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