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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容楚有兄弟,还不止一个,老国公虽是容家嫡系子弟,却是侧室所生,主母善妒,早早将他们母子赶到乡下,老国公早先在乡下的时候早早娶了亲,光原配夫人就给他生了三子一女。
原配夫人是个没福的,老国公还没当上参将,她就去世了。现在的国公夫人,是老国公的续弦夫人,封为国公之后娶的,老国公大她十八岁,自然十分迁就。
老国公原配夫人生的儿女,其中长子早年战死沙场,另外两个儿子,一个任中郎将,一个在御史台任言官,都早早出府,女儿也已经出嫁。
容楚是后头夫人的长子,后头夫人出身高贵,非乡下女子可比,容楚又才智卓绝,战功卓著,深得先帝宠爱,直接指了他承爵。容楚另外还有几个弟妹,除了一个是国公夫人收养的孩子外,其余是侧室所生。说起这侧室又是一段故事,总之太史阑一直觉得容楚家复杂,很复杂。
这也是她之前一直看不上这家伙的原因之一。
既然是二公子,也就是容楚最年长的哥哥?
她在打量那男子,那男子也在打量她,眼神比太史阑好奇得多——任谁第一次看见这样一位出奇的“弟媳妇”,都会很有兴趣的。
如果是平时,太史阑随便他瞧多久,心情好说不定还会看在容楚面子上寒暄几句,但此刻她心急如焚,急着换衣服等着景泰蓝一起进宫,又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何等大事,哪有心思在这里和容氏家族的人相见欢?忍耐着等他看了几秒钟,扬扬手中的衣服,道:“容二爷,我要换衣服了。”
她这样对她来说就算很客气了,正常情况下她会说:“我要换衣,你可以出去了。”
听在容弘耳朵里却觉得这女子当真粗鲁没教养,冷冷道:“这是我家的地方。”
太史阑听他语气不善,看了他一眼。
容弘只觉得这女子眼神若针刺,刺得他险些坐不住,顿时恶感更甚——看来传说不假,这位真是百年难遇母老虎,堂堂容国公府真的要迎来这样一位女主人?
太史阑瞟他一眼,无心玩宅斗,快步走出,准备换个地方换衣服。
容弘却忽然起身,一招手,几个黑衣护卫从黑暗中滑出来,拦住了她。
太史阑掀起眼皮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这是我容国公府的地方,你从这里走出去就代表我容国公府。”容弘在她身后冷然道,“太史大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希望你无论做什么,不要牵扯上我容家。”
太史阑看了一眼赵十三。
赵十三却早有准备一样,掏出一封信笺,对容弘扬了扬,道:“二爷,这是国公的信,今晚的事,您还是别掺和了。”
容弘不接,垂下眼睛道:“他虽然是国公,是容国公府的主人,但是他和我,都只是儿子。”
赵十三脸色变了。
“老爷子知道了?”他失声道。
太史阑顿时明白,敢情容家父子不是一条心,容楚是铁了心要帮她,老国公却不愿牵连家族,引来祸患。
至于老国公为什么会知道,很简单,要么老国公消息灵通,要么就是宗政惠事先警告过国公府什么。
宗政惠未必能想到她会回京,也未必会把她放在眼底,却不会不顾忌晋国公府,在她最虚弱的时刻,她自然要抓住忠心于王朝又一切以家族兴衰荣辱为重的老国公。
容家能交出军权推却权位,自然不是野心之辈,要的不过是安稳而已。
“我不知道四弟怎么想的。”容弘寒着脸道,“这样的事他也敢掺和?当真不管我容家一族千余口性命么?”
“哪有那么严重。”赵十三一脸不以为然,“主子会处理好。”
“敢情是以为有三公撑腰便可获胜?”容弘指着赵十三鼻子,“幼稚!上头那位——”他指指头顶,“不是无根无基的普通嫔妃出身!正宗的清贵大学士家族!勋爵中齐国公更是她家姻亲之好,齐国公的女婿就是内五卫之首勋卫的总指挥。她掌握内五卫中三卫,也有权指挥城外的天节军。御史台以及六部中的四部都是她的人,朝中百官这一两年都拜在康王门下——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十三也不明白二爷您在想什么?”赵十三挑着眉毛,“不就是来个客人换个衣服么?还是个女客,二爷你也不晓得避嫌,愣要在这里拦着。”
容弘气得翻白眼,太史阑却皱起眉,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宗政惠的真正权力,以前容楚不爱和她说这个。看来这女人虽然执政不久,但培植势力很有一套。
那么三公今晚的发动会不会觉得仓促?说到底,一群老臣文臣,和一个不掌军权的容楚,是不能把权势熏天的宗政惠打倒的,就目前的布置来看,似乎三公也没打算武力逼宫。
不管怎样,太史阑很能理解容家人的想法,点点头道:“是,我也不想连累容家,那么请诸位让开,我到外头找地方去换。”
面前的护卫却没有动。
“太史大人,多谢你体谅。”容弘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谢意,还带着点讥讽,“不过此刻就算你出去了,你换上这衣服,你跟着进皇城,我容家还是脱不了干系。所以你就好人做到底,今晚就留宿在这里如何?”
太史阑默然,挥手止住苏亚等人的反击,道:“容二爷这话提醒了我。我忽然想起,我和容楚牵绊太深,就算我今晚睡这里不动,但只要我此刻在京城,他,以及你们容家一样脱不了干系,这可怎么办?”
“这个好办。”容弘立即道,“你留在这里,容家自然保护你,稍后会将你改装,送出京城,回到容楚的使节队伍里,你本来就不该提前回京,我们容家会进行补救。”
“容二爷主意很好。”太史阑淡淡道,“我建议你,不仅送我回使节队伍,干脆联合你们所有的力量,弹劾我,让我从观风使降到西凌府尹,再降为代理府尹,再将为典史,再回到二五营,最后逐出二五营,如此才一劳永逸,和容家彻底撇清干系,否则终有一日太后翻旧帐,都难免和你容家清算。不如补救得彻底些。”
容弘给她噎得一愣,眉毛一挑已经现出怒色,“我容家要如何做,无需你管!”
“那么,”太史阑立即道,“我太史阑要如何做,也无需你管。”
她抬腿便走,容弘霍然站起,大声道:“拦住她!”
“啪。”一声闷响,太史阑面前的护卫忽然倒下。
倒下的护卫身后,出现赵十三,吹了吹拳头,笑嘻嘻地道,“我出拳比你快。”
太史阑伸出的拳头收了回来,问他,“不怕得罪二爷?”
“我只怕得罪我的爷。”赵十三答。
“赵十三!”容弘大怒,“你疯了!这是老国公的命令!”
赵十三一板一眼地答:“我是晋国公的奴仆,我只听他一人的命令!”他一挥手,一批护卫快步而来,直奔容弘带来的护卫而去。
“走吧!”赵十三塞了个纸条到她掌心,“按上面说的做!时辰差不多了!别耽误了!”
太史阑毫不犹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穿准备好的衣服,花寻欢紧跟在她身后,苏亚等人则拦住了容弘。
她和赵十三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他悄声道:“保护好他!”
太史阑心中一暖——十三这样卯上自家老主子也要让她走,不仅因为这是容楚的命令,也是为了景泰蓝吧?
那些相处的日日夜夜,景泰蓝和赵十三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她还多,她很少抱景泰蓝,都是赵十三把他捧在怀里。
陛下是他心尖上的小祖宗。
太史阑就在外头照壁后,把太监衣服套在自己衣服上,自有两个默不作声的仆妇过来,把她和花寻欢的头发散开,重新梳头。
容楚做事,总是很周到的。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里头还在砰砰乓乓的打,太史阑也不管,抬步就往外走,按照纸条上的安排,这大门外有一个牌坊,她就躲在这牌坊后,然后陛下车驾到时,马会受惊,马车倾斜,会有两个人滚出来,她要做的,就是和花寻欢迅速把那两个人推到牌坊侧的树后,然后自己换上去。
天黑,牌坊后有阴影,只要动作快,应该是没问题的。
太史阑隐隐听见远处大片的马蹄声,应该是接应圣驾的勋卫到了。而在另一个方向,也远远看见一路逶迤的灯火,应该是景泰蓝的车驾。
现在这时候还能公然在街上排队前行的,也只有皇帝车驾了。
太史阑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角度,静静地等。
正在这时她听见一声马嘶。
极清亮,一听就知道是好马,随即从对面的一条巷子里,忽然冲出一骑来。
来者出来得突然,连太史阑都吓了一跳,借着幽黯的月光,她看见对方身躯高伟,颔下须发微白,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人在马上,肩背笔直。
这人狂驰而来,在牌坊前勒马,骏马长嘶仰蹄,他手臂一动不动,浑然如铁。
这人浑身充满了军人的气质,满身细胞都似乎在叫着“我是老将!我是老将!”
太史阑眼看他冲到牌坊正中,停马,面对皇帝车驾来临的方向,一动不动。
月光下他的影子岿然,越过牌坊射在太史阑脚面。
太史阑抿唇等着,以为他马上要走,结果这家伙竟然不动了。
太史阑暗叫不好——这么一个家伙铁塔一样矗在这里,等下还怎么做手脚?她还能怎么滚出去换人?
看来这一定是容家的家将,容家为了避免卷入今晚的事件,干脆双管齐下,一边拦她,一边拦皇帝车驾。
马蹄声在接近,皇帝车驾磷磷的车声也在接近。已经可以看见两边隐隐飞扬的旗帜。
太史阑忽然跳了出去。
马上的人回头,还没看清太史阑的脸,太史阑已经滚到了他的马蹄下,一脚横踹。
“啪”一声,骏马一声长嘶,抬足乱蹦,那老将猝不及防,仰身栽倒马下。
眼看他要滚到马蹄之下被惊马踩伤,太史阑伸手一捞,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拎开。
“放肆!”那人怒喝,还在她手中挣扎,力气很大,太史阑二话不说,随手抓起一把泥巴塞在他嘴里。
那人发出愤怒的呜呜声和欲待呕吐的声音——路边常有牛粪马尿,烂泥向来很臭。
太史阑才没有怜惜之心,谁想坏她的事她揍谁,毫不客气拖着这家伙走回牌坊后,花寻欢早已备好了绳索,太史阑三下两下将这老家伙捆了,往牌坊后的树荫里一扔。太史阑顺手在那老家伙骑来的马屁股上一刺,马长嘶着狂奔而走。
此刻马蹄声急,勋卫已到!皇帝车驾已到!
太史阑无心再管这人,抬脚将这人往树荫里一踢。
推出去之前她一低头,正看见他腰上黑色玉佩,一个硕大的“晋”字。
她眼睛一眯,一抬头,终于对上了那人愤怒得欲待喷火的眼神。
一张她曾经听过好几人描述,有点熟悉的脸。
她一怔,随即笑了笑。
道:“公公,你好。”
然后手一推。
可怜的老国公,呜哩呜噜被推到了满是烂泥树叶的树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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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一脚把未来公公踢进树荫,也便不管他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外头大路。
眼看皇帝车驾即将近前,她连心都砰砰跳起来——景泰蓝好吗?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过委屈?今晚可受了惊吓?
她自穿越后几乎和景泰蓝就没分开过,如今虽然离别没多久,但于她却好像和景泰蓝分别了一年,满心都是思念。
黑金色的马车从西往东,勋卫的队伍从东往西,相距还有二十丈,勋卫首领将军正要下马接驾的那一刻,忽然马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马车微微一倾,帘子一掀,坐在马车两侧的两个太监骨碌碌滚了下去,跌到道路一边的草丛中。
太史阑对花寻欢使个眼色,两人迅速拖过那两个太监,胡乱往身后树丛里一塞。
两个太监肥硕的屁股正堵在老国公嘴上……
随即太史阑和花寻欢滚了出去,几个太监跳下来,一边将车子扶住,一边向车驾下跪请罪,另有两人过去默不作声将两人扶起,此时勋卫正好到面前,看见圣驾自然要下跪避道行礼,也就没法上前查看,视线也被请罪的一大排太监挡住。
章凝从后头一辆车子里探出头来,过去问了安,随即不耐烦地道:“没事便速速起行!”太监领命,顺手便将太史阑和花寻欢推了上去。
两人低眉敛目,并不说话,坐在车门两侧,微微垂头。
那边勋卫卫将军迎上章凝,见礼后问:“陛下是要进宫么?可是此时宫门已经下钥了……”
勋卫是内五卫中最高一卫,由王公贵族和三品官以上子弟组成,每年武比三甲也会优先选入勋卫,历来是皇帝亲卫,如今皇帝年幼,谁都知道这一支内卫应该是受太后掌控。
好在无论如何,这还是皇帝亲卫,本身就应该承担皇帝出行的保卫之责,并没有任何权力可以阻挡圣驾。
“便是宫门下钥,也不能阻挡陛下视疾,”章凝正色道,“听闻太后今夜凤体不安,陛下特意连夜赶来探看,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怎能对太后疾病不闻不问?”
勋卫指挥垂下眼睛,心想太后身体经常各种不好,怎么没见陛下这么趁夜巴巴赶来探病?
他今晚接到的命令是严守宫门,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但这个任何人里面,到底包括不包括皇帝,他也不敢做主。
想了想,他笑道:“是,末将领命,不过按照规例,但凡半夜入宫人员,都应该先经过勋卫查看,微臣不敢查看陛下,不过那几位宫人还请移步。这也是为陛下和太后安危着想,请陛下和大司空宽涵。”
说完也不等章凝回答,对身边一个年轻将领努了努嘴,那将领带着几个士兵直奔车前,章凝皱了皱眉,对太史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让开一步。
太史阑和花寻欢跳下车,面对那过来的年轻将领,那人身材纤细,个子不算高,头盔压在眉间,遮挡住了半边脸。
太史阑瞧着这人觉得有些眼熟,但这时候遇见眼熟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人走到近前,步子很快,步态也有点眼熟,他并没有直接走到太史阑两人面前搜身,在她三尺远之外立定,笑了笑,道:“两位是西局特使?西局的大人们,末将不敢唐突,搜身就免了,只想请问两位一个问题——请问西局在丽京新辟的特局坐落何处,新任副使何人?”
太史阑一怔——她怎么知道这个?
章凝脸上也微微变色,西局建制特殊,是朝廷内设的特务机构,整个体制和运转方式都只有太后等寥寥几人掌握,不对外公开,听说西局每个月还会开会,在一起交流办案心得,以及互相学习新的刑讯和诈钱办法,西局的很多事,也只有西局的探子自己明白。并且据说西局内部的秘密也是分等级的,什么等级能知道什么消息,一点都不会错。
所以现在这个问题十分刁钻,这个问题的密级,很可能不是普通的西局探子能够知晓,但是这又是不确定的事情,很可能无论答出答不出,都是错。
勋卫根本不想让陛下车驾过去,这是要拖延时辰了,一旦答错,这边就可以以随从有问题,可能影响陛下为由拦下车驾,慢慢盘问,等问完,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章凝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一着厉害,却完全没有对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来。
这边一时沉默掂量,那将领似乎脾性不错,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似乎有些饿了,太史阑看见他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颗花生米来,偏转脸嚼着。
他脸一偏,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轮廓,睫毛纤长,鼻梁挺直,光亮射过去,泛着玉般的颜色。
太史阑眼睛一亮。
慕丹佩!
她竟然已经在勋卫任职!
一霎间太史阑心中转过很多念头,最终决定,冒险!
她不能确定慕丹佩的立场,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会怎么做,却想试一试自己的眼力,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她手指伸入车内,做了个手势,随即做出要跳下车的模样,跳车的动作却有些笨拙,压着了车帘,车子一阵晃动,里头景泰蓝立即尖声道:“轻些!”
一把掀开车帘。
慕丹佩一抬头,正迎上景泰蓝的脸。
景泰蓝一眼看见她也怔了怔,随即明白了麻麻要他露面的意思,小嘴一鼓,对着慕丹佩做了个“老婆”的口型。
月色下慕丹佩的脸色阵青阵白,好像见了鬼。太史阑还从没见过这潇洒的女子这种德行,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儿。
她知道以慕丹佩的聪慧,在这时候看见景泰蓝,一定会联想到很多,比如这是圣驾,比如陛下传说里一直在皇宫和永庆宫,比如她明明在极东天授大比中见过景泰蓝。
她再聪明些,不仅可以猜出太史阑,还可以想到更多事,想到今晚的不对劲。
太史阑知道慕丹佩绝顶聪明,她等于把自己的秘密坦然晒给了她,现在赌的就是她有没有猜错慕丹佩的心性。
好在慕丹佩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立即清醒过来,瞧了景泰蓝一眼,又瞪了太史阑一眼。
她这眼一瞪,太史阑心中便一定。
随即她走上前去,笑道:“将军问的问题比较私密,涉及我西局机密,请附耳过来。”
慕丹佩似笑非笑瞧着她,太史阑附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有种你就卖了你夫君!”
慕丹佩撇撇嘴,低声道:“有何不敢!你这个混账!”随即点点头,装模作样,“哦”了一声,转身退开。
她退到勋卫指挥使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犹豫一下,终究点点头。
“请由末将为陛下和大司空引路。”指挥使侧开身。一边对身边属下使了个眼色。
车马再次移动,章凝松了口气,太史阑从站在路边的慕丹佩身边过,目不斜视。
景泰蓝已经对“未来老婆”咧嘴笑了笑,忙不迭地放下车帘,他要忙着瞧麻麻呢。
太史阑垂首坐在车边,隔着一层金丝竹帘和一层织锦缎帷幕,都能感觉到里头小人儿灼灼的目光。
她的手撑在车边,指尖向内,这是为了防止景泰蓝看见她控制不住扑过来,好把他给推回去。
好在景泰蓝并没有扑过来,他竟然还是坐在原地不动,这让太史阑欣喜他的定力,又微微有点心酸。
直到马车再次开动,她才听见马车内有点动静,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太史阑几乎能想象到某个娃娃撅着屁股从座位上溜下来,小心翼翼凑到车边的景象。
她把指尖往里递了递。
对面花寻欢瞧着,忽然促狭地一笑,也把自己手指往里递了递。
太史阑瞪她一眼,花寻欢毫不畏惧,悄悄道:“考验……”
是考验他呢还是捉弄他?太史阑很想踹花寻欢一脚,两个人手指都不涂蔻丹不戴戒指,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这叫景泰蓝怎么辨认?
里头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太史阑手指一热,已经被一根小小软软的手指给搭住。
太史阑瞬间连心都似热了,赶紧反掌一握,将那小肥爪子握在掌心,先细细摸了一遍,想要知道他瘦了没。
其实心里也明白,就算瘦了,摸手也不那么容易摸出来,但还是忍不住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细细数他手背上的窝儿,一、二、三、四……嗯,很好,没少。
景泰蓝的手很乖巧地蜷在她掌心,像一只不会飞去的鸟儿,她微微闭了眼,心里知道这不是鸟,这是龙,他也一定会飞去,在九天之上俯视众生,从今以后,便是如今日隔着车帘的触摸,也得祈祷上天机缘。
景泰蓝忽然在她掌心里写字,她赶紧收拾心神,细细揣摩,那小子写“我很好”“整了乔姑姑。”“麻麻我想你。”
她也在他掌心写,“我又升官了”“整得好,继续”“保护好自己”。
掌心里忽然落了点柔软的东西,好像是块点心,她收回手一瞧,果然是块枣泥百合软糕,小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她一边想着自己不在他身边了果然零食吃得厉害,一边手掌一翻,将小子贡献出来的点心藏到了袖子里。
掌心里忽然又软软湿湿的,却是景泰蓝在用小舌头舔她掌心里的点心屑儿,太史阑有点不习惯,心想这小子这么馋,又觉得不卫生,想要缩回却又停住。
这小子没这么馋。
他就是想有借口亲近她而已。
太史阑微微有些心酸,这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想撒娇就滚到大人怀里,被捧住心肝宝贝肉肉的一阵乱喊?用得着像他这样七拐八弯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这都是她一直以来一心想要培养好他,不纵不宠,扮演严父的角色,虽然把他给扳正了,却也没让他尝过多少慈母溺爱的滋味。
她翻过手掌,温柔地把住了他的脸颊。
景泰蓝立即将自己的脸颊凑过来,紧紧贴在她掌心,不动了。
太史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如一只大猫。
她轻轻抚摸着他,指腹一点点摩挲过他细嫩的肌肤,随即又转到他脑后,给他按摩后脑和颈部。小家伙似乎隐约发出了一阵舒服的咕噜声。
相处半年,她照顾他教育他,却真的很少伺候他,景泰蓝受宠若惊,撅着屁股趴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麻麻就抽手,也不管他现在这姿势多诡异。
马车微微摇晃,彼此气息匀净,一层薄薄帘幕,隔开唇角笑影。
对面花寻欢瞧着这对半路母子的手底官司,忽然轻轻叹口气。这豪爽恣肆的五越女子,此刻眼底也有了微微哀愁。
忽然车马一震,太史阑立即缩手,景泰蓝也迅速坐回原位。太史阑抬头一看,已经到宫门前了。
宫城的阴影远远笼罩了半个京城,阴影下无数士兵披甲执锐,标枪般矗立。
有人匆匆迎了上来,对车驾磕头,却是大司马大司徒,这个时辰还能在此处逗留的,也就他们了。太史阑瞧着,心里却叹了口气——景泰蓝的背后势力,还是太薄弱了。三个风烛残年手中无兵的老头子,就算能在朝堂上带领一批中下层忠心臣子声援他,但这种时刻,那些力量,还是帮不上忙。
争天下,果然争的就是兵权。
宋山昊和魏严迎了上来,眼神都在太史阑身上转了一圈,有点不确定的模样,直到章凝对他们微微点头,两人眼神才一松,不过魏严还是皱着眉头,神情微带不安。
宫门前的守卫对圣驾参拜,随即一名男子朗声道:“御卫指挥使戚中秋参见陛下。刚才微臣已经接到太后懿旨,称凤体无恙,请陛下不要坏了宫门入夜不得开启的规矩,还请立即回驾。”又笑对三公道,“也请三公立即奉陛下回永庆宫,这宫城入夜之后,轻易也是不允许臣子盘桓的。”
其余两人还没说话,老而弥辣的章凝已经眉毛一挑道:“别的臣子不允许,老夫和司徒司马,曾由先帝赐予宫城跑庐权!你敢说这里我来不得?”
“不敢。”戚中秋低头,语气却一丝不让,“三公尽可在宫门前跑马,但入夜之后宫门不开,三公定然也知道这规矩,卑职职责所在,请陛下和三公成全。”
“谁说我要进去了?”章凝忽然又阴阴一笑,“宫中规矩,老夫需要你来教?”
戚中秋松一口气,躬身更低,“恭送陛下,恭送三公。”
“谁说陛下要回去?”
戚中秋脸色一白,章凝却根本不理他,仰头对宫墙大呼道:“李公公,老李,我知道你在上面,出来,老夫寻你说话。”
宫墙后一阵沉默,随即一盏灯火燃起,墙头上忽然多了几个高高低低的人影,其中那个被灯笼照得脸白惨惨的,赫然是李秋容。
“参见陛下,见过大司空、大司马、大司徒。”他在墙头欠身,橘皮老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干巴巴地道,“趁夜而来,所为何事?”
他明明在墙后不知道听了多久,此刻却还要再问一遍,摆明着拖延时辰。
三公哪里肯上他当,宋山昊当即道:“大总管,陛下听闻太后凤体违和,彻夜赶来探望,如何能将他拒之门外?”
“您言重了。”李秋容不动声色,“方才戚指挥也已经说了,太后无恙,而宫门半夜不开这是铁规,想来您也是知道的。”
“陛下久已不见母后,心中思念前来探望,这是孝道。”魏严道,“不知大总管以何理由阻止陛下行孝?”
孝义向来是个大帽子,南齐奉行以仁孝治天下,魏严抓住这点质问,李秋容却只淡淡道:“太后说了,孝道要尽,规矩更要守。若她有什么重病,违例开门倒也应当,只是她如今身体尚好,已经明白告知陛下,那又何必破坏宫门铁规?今日规矩一破,明日宫门不严,最后影响的还是太后和陛下的安危,孰轻孰重,陛下年幼不知,三公难道不知?”
这是训诫的口气了,三公只得躬身听训,不过章凝腰弯着,脖子却直着,道:“我等谨记太后教诲。不过有句闲话想问问李公公。”
“您说。”李秋容橘皮老脸抽动了一下。
“公公口口声声规矩,”章凝唇角一抹冷笑,“如果老夫没记错,这宫墙上也有规矩不许站人。李公公如今不仅站了,还带人站了。这宫墙居高临下,墙头没把守好,宫内外一切都在危险之中,可比一个宫门要紧得多,直接影响陛下和咱们三公的安危。孰轻孰重,勋卫装聋不知,你李公公难道不知?”
太史阑险些笑出来。
这老章,真是太辣了!
勋卫们齐齐垂头,再次装聋,老李身子晃了晃,暗骂老章无耻——不是你在那里喊,要求对话,我会跳上宫墙?不上宫墙怎么和你对话?
他冷冷一拂袖,道:“是,为了回应大司空您,奴才是坏了规矩。稍后自会到太后面前领罚。不过既然如此,自也无需对话,奴才便回宫了,请三公尽早奉驾回永庆宫吧。”
说完便要下墙,章凝忽然又笑了,道:“哎呀老李,生气了?别啊,老夫和你开玩笑呢。”
李秋容身子又晃了晃,怒而回首,章凝对他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老李,我说你剑拔弩张地做什么?不怕惊着陛下?说实在的,陛下今晚要回宫,是因为永庆宫那边太偏僻,陛下夜间游园受了点惊,说什么也不肯再在永庆宫住。正好老夫前去探望陛下,瞧着实在不是个事,便想着奉陛下回宫中,好歹在太后身边安安心。你放心,老夫等知道规矩,不会跟随进宫城一步,这许多随从自也不会进入,只让陛下带两位西局侍应进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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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章开头如果看着觉得接不上的,记得回去看一下昨天那章。昨天我上传章节的时候,记错了前天的断点,重复了八百字,之后将那八百字删除,又重新补了一千八百字,亲们回头再看不用再买多出来的一千字,算是我给亲们的致歉和补偿。
最近我发现,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无论出发点多么简单纯粹,总会有人误会,做一个自在人的梦想已经离我有点远了。既然这样,少说少做。
事多,人忙,心烦,时有疏漏,请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