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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凌姿涵只有十二岁。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师门化作一片火海,侥幸逃出来的师门众人,围绕在道观门前,看着那场大火,将整个师门焚毁。
她和轩辕谦,是最后从火场中走出的人。
不,或许,应该说爬,更合适些。
那是一场无妄之灾,谁也不曾想到,夜半,有人乘着师门中人熟睡之时,偷袭围剿。不过,天山观在二十多年前,就曾经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他们每晚都会派几支**,在师门中比较重要的几处坚守,并负责夜间巡查。
而那一天,值班巡逻的师兄中招昏睡,醒来时,早已置身火海之中。
晚上,凌姿涵刚从瀛海返回,给师尊贺寿。轩辕谦则特地从京中赶回来,少不了,闹到很晚。凌姿涵本就眠浅,轩辕谦则是因为喝了酒,睡得并不安稳,所以当日,他们是最先发现有人潜入师门的。不过,先锋似的那拨人的目的,好像并不是杀人,而是纵火。地点也很稀奇,是师门东北角的一座书阁,是给入师门的孩子们用的书房,凌姿涵他们都在那里读过书,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若说真有什么藏在里头,那些人应该会进去搜查。但奇怪的是,那些人根本未曾进去,找到了那个地方,就直接点火。
凌姿涵与轩辕谦的院子相距较近,两人命身边人前去几处院子,通知师门众人,自己则只身前往起火地点,围追纵火凶徒。
从他们的院子,赶到那边,少说也要半盏茶,足够凶徒逃脱。可那些凶徒竟然没走,在凌姿涵他们赶到时,也没有与他们发生争执,而是集体挥剑自尽。
顿时,他们觉得事有蹊跷,想要回身支援,就听主院那边杀阀阵阵。而他们这边,也没落空,根本不曾离开,就有第二拨,第三拨,第四拨……好似永远也杀不尽的人,从高耸的院墙外,一拨接一拨的跳了进来。
“血……全都是血……”和她五岁那年的经历一模一样。
回想中,凌姿涵还是忍不住要心中的恐惧,那怕自己曾经以为已经有钢铁一样的心,足够包裹那段过去。但此刻想起,她的身体还是本能的瑟缩了下。
轩辕煌伸手握住她的,低头轻吻她微微皱起的眉心,“不怕,都过去了,不怕。”
轻声哄着,他只有如此来安慰她,并搂紧着她,像对象小婴儿那样的摇晃着说:“都过去了,卿卿,别说了,都过去了。”
凌姿涵摇头,眼神温和而又倔强。
“那是我的过去,我以为,我可以克服。”笑了笑,凌姿涵继续说:“那晚天干气躁,风却格外的大大,以至火势蔓延。那时,我还有武功,并不算弱,与师兄联手,倒也乘着将那些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几拨人给杀了,不过,我们也受了不少伤,程度不轻。若非后来有人支援,我们想活着离开,是很难的……”
血染红了洁白的寝衣,血红血红的,犹如她的眼睛,好似身后的火舌,映的天空也如同火烧一般,红的妖异。
凌姿涵与轩辕谦渐渐体力不支,但活下去的毅力,支持着他们,不断的杀杀杀——不知,身上的衣衫,染上了多少人的血液,几乎浸湿,变得粘稠,沾在了肌肤上,鼻端好似也只剩下了那难闻的血腥味。
可这时,师门主院东厢那边突然起火,火势很快蔓延到这边,与这里的火光相应,火舌冲天。而那边,是师门的禁地,除了师尊无人能入,且并无人居住,几乎是荒废的。凌姿涵他们虽然不明白,那些人干嘛要烧这些“无用”的地方,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出调虎离山计。而且,这些人应该很了解师门,他们利用几位师伯师叔,及武林魔头易安凉不再山上的时机,乘着师门中人皆在梦中,最无防备时偷袭。
很显然……
“有内奸。”轩辕煌沉声说了句。
凌姿涵点头:“不错,的确有内奸,事后也差了出来,不过那人已经成了一具焦炭,也算是自食恶果吧。”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人。”
“是,也不是。”凌姿涵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继续说:“说来也巧,当时师伯师叔们,各自带了爱徒,在紫岭山庄做客,原定那日回去给师尊祝寿,却因为一场山洪而无法回来,只得继续留在紫岭。而我和谦师兄则因为各自都有事情,只托**带了礼物,未曾前往紫岭。刚巧那日师尊生辰,**传来话,让我务必回去,替他老人家在旁尽孝。这样,我们才都赶了回去。说一说,先前的一批人的目标并不在于人,而是因为我们都不在,才放着胆子进来,意图烧毁天山观。”
“会不会是想要遮掩什么了?”
“我们当时也有这个想法,但现在根本无从查证。因为,”哑然一笑,凌姿涵的目光中划过一抹凄然,她紧紧地握了下拳头,试图仰止心头涌上的惊惧,最后捉住了轩辕煌的袖子,用那一如往常的和缓声调说:“因为,后面出现的几拨人,目的在于我与师兄。就在我们拼杀到最疲倦的时候,有人突然从后袭击,那拨很强,或者说那时候我们已经很弱了。我记得,当时,我和师兄合力摆平了一个,另一个阴险的在背后偷袭,师兄替我挡了三剑,我中了一剑……”
轩辕煌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像是再给她力量。但轩辕煌自己清楚,那一刻,自己的心脏都快揪到一起了。
这件事,他从未听人提起过,就连他的**剑圣,也未曾说起。可此刻,听凌姿涵用这样平静的口吻说起,他就越是难受,深憾自己当年为何没被父皇一同扔到天山观去,而是请了剑圣来教导。如若能早些遇见,他是否能早些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减轻这份回忆的沉重?
凌姿涵明白他的心思,摇了摇他的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但这话题,却好似多了个跨度,直接跳了过去道:“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困在火场中了……”
四周都是火,火舌吞吐,照的她眼睛发晕。
凌姿涵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内息紊乱,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可能。身边的轩辕谦,比她伤的重,三刀虽然没要了他的命,起码也去了大半截。而且两人伤口一直没有处理,不数之前的小伤,光那几处新添的大伤,不及时救治,他们不用等着被火烧死,也就该失血而亡了。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昏迷,又是怎么被带到那里去的。可事后回想起来,脑海里似乎又张金色的面具,可就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凌姿涵懊恼的捶了下脑袋,刚准备给自己来第二下,就被轩辕煌及时制止住了。
“不想了!别逼自己,卿卿。”轩辕煌将她抱得更紧,下颌轻轻地搭在她的肩窝上,贪婪的吸了口气,并亲昵的蹭了蹭。
他爱极了她身上的气息,总弥漫着淡淡的足够诱人的香气。
感觉到凌姿涵的手稍微放松,轩辕煌就及时转移话题,“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是信念,活着的信念。”凌姿涵仰起头说着,一字一顿,却字字铿锵。看了轩辕煌一会儿,她垂眸道:“师兄为保我,让我先走。他点穴止血,拼着最后的力气,脱了外袍披在身上,拖着我出去。在窗户那里,推了我一把,把我扔了出来,但他却留在了里面……”
你走,你快走!
轩辕谦的嘶吼,人在耳畔回旋,伴随着的是灼烧皮肤的火热,炙烤的大地好似都是烫的。
可对与凌姿涵来说,在这个颠覆她和平信念的世界里,在她五岁那年,手把手教她杀了第一个人的少年,犹如再生父母,媲比亲生兄弟,是她无法抛弃的亲人。也是她的信念,失去他,就等于失去了勇气。
所以,她没有走,而是趴着拖来了院中的一具尸体,巧用院里,用那人砸坏了烧的近乎脆了的窗下的墙壁,生生打出个洞来,将轩辕谦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那时,整个师门几乎都落入了火中。
闻讯赶来的,已经成家立业搬出师门的师兄师姐,正在道观外救助那些伤患。
同凌姿涵一起回师门贺寿的流云,则救了乳母与几乎被吓傻了的静好出了道观。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凌姿涵和轩辕谦的踪影,病中的乳母心急如焚,只求流云进去看看。流云更是一刻也放不下,要在进师门。
但那夜的火烧得太大了,火势是朝里冲的,进去,就是找死。
几位师兄师姐死死地拦着她,眼看着火中一座座楼宇倾塌。
就在乳母近乎绝望,流云嘶吼着跪在地上时,一场大雨倾盆而来,与此同时,凌姿涵和轩辕谦,也在降雨的时候,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爬过师门那道已经烧焦的门槛……
“这是个噩梦,师门烧的面目全非,还损失了一百多人,其中有十多人是武林排行榜前百位的精英,都是我的师兄师姐。损失财力物力不计其数,珍宝丹药,书册画卷,更是数不胜数。我也是在这场灾难中,内力尽失,武功丧尽的。师兄的伤随不急五脏,但伤口很深,失血过多,还有多处烧伤,是替我挡的……他光养伤,就养了三个月,但有些疤痕,却再也消不掉了。”
轩辕煌想起,六哥的身上,的确有几处烧伤,胸口不觉发闷,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
为两人担惊受怕之余,他既然有些羡慕嫉妒,嫉妒轩辕谦与她过命的交情,那是共赴生死后才能体会到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不过最大的损失是师尊。他老人家——仙游。”
“师尊……他不该武艺高强的吗!”虽未曾见过,但按理说,他也算是天山观大**剑圣的徒弟,那人,他也要尊一声师尊。
“你应该听说过师尊的事迹,他的确武艺高强,世上少有人能与他过招的。不过,他确实是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听伺候师尊的一个师兄说,师尊当时独自冲入了东厢那边的院子,说是死也要守住,不能让那些的人的手。”
“守住什么?”
凌姿涵摇头,她比谁都想知道,师尊拿生命去守住的是什么。
她,狠毒了那场大火。
“没有人知道,即便知道的,也没有人会说。若真想知道,怕是只有割腕自杀后,下阴曹地府追问师尊了。”苦笑着,明明已经因为那回忆的恐惧,而泪流满面的凌姿涵,竟不知自己还能开这样的玩笑。
抬手,她抹出脸上的泪痕,努力的裂开嘴角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曾经,我是那样的憎恨过,想着,或许死就一了百了了。”她曾想,死了,会不会就回到了现代,可她不敢冒险尝试。而后,她终于认清,既然上天让她大难不死,那边将那些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揪出来,让他们也尝尝日夜担惊受怕的滋味。
“那场火后,我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念头,我要活着,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亲人。所以——”
凌姿涵话锋都转,抬头望向轩辕煌,眼神坚定而又恳切,暗藏的信念,却是那般的不可动摇。
“我要去塞外,我要救师兄。即便千金散尽,将经年累月积累的人力物力全都投入,也在所不惜!”
那是过命的交情。
曾经,她亏欠了师兄已经太多太多了,若是如今,在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囹圄,她绝对做不到。就像,若身陷险地的是她,他也不不顾一切。
“我不准!”轩辕煌低吼一声,吓得凌姿涵耳朵微微闪了下,伏在凌姿涵手腕上的手指,紧紧收住,用力扣住。好似这样,她就无法挣脱了一般。
他理解凌姿涵和六哥的那份交情,但他绝对不允许凌姿涵涉嫌,尤其在这个时候。再者,他的内心还燃着一抹深深的嫉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凌姿涵对六哥的记挂,还有六哥对她的种种舍命维护。
再想想从前,想想六哥与他的几次谈话,六哥的坦白与威胁依旧在耳。
“我去意已绝,瑞逸,我不求你与我一同冒险,但求你不要阻挠我。”凌姿涵没有想到轩辕煌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觉皱了皱眉头,努力的想要抽回手,并从他怀中推开一些,面朝他扭着手腕坐着,心中坚定。“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在婚前,我便说过,现在,还是一样。”
拖累?她竟然这样看自己!
轩辕煌心中一窒,心口有一处说不出的感觉,蒙住了炙热的火团,闷闷的疼着。
脑海中,似乎屏退了一切烦乱后,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
抬头,邪肆的眼睛亮的几乎能擦出火来,他捏紧了凌姿涵的手腕,好似要捏折了她。低沉醇厚的声音,压得更低,好似从牙缝里挤出一样阴冷,“你不是我的拖累,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凌姿涵,你看着我,我问你,我和六哥……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