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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点清晨起来,自以为挺早,先打电话给吃了黑片的安迪提供叫醒服务,又是响了没人接。奇点以为安迪又是拔掉电话还没接上,就出去敲门。可是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奇点慌了,他立即联想到周四那天晚上安迪的失常。他逮了一个正好推车过来做房间的楼层服务员,让赶紧开门。交涉好几招,拿出房卡身份证给查个清透,又有保安监督,楼层服务员才奉命开门。可是,奇点冲进去一看,房间整整齐齐,床上也是整整齐齐,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保安与服务员都说客人可能出门去了,唯有奇点不认可,安迪怕听乡音,怎么可能清早出门去自讨苦吃。他要求查看楼道录像。
正交涉着,门口安迪的声音传来,“咦,这是我房间吗?怎么回事?”
奇点回头一看,正是安迪,不禁大吁一口气,“你去哪儿了?”随即赶紧向服务员与保安道谢并道歉,他心急跳出门,没带钱,让安迪给丰厚小费。可忍不住,在安迪给小费时候又问一句:“你去哪儿了?”
安迪本想取笑,可看清奇点脸上的焦急,心里异常感动,“我强化心理建设去了。一个小时前出门,周围转转,买杯豆浆喝了。”她边说边也跟着向服务员和保安道谢,殷勤送出门去,她心里有点儿猜到是怎么回事。但转身,她就指出,“你说绝不进我房门一步的。”
“本想问你感觉怎么样,既然还能倒打一耙,可见状态良好。”奇点挺为自己刚才的兴师动众不好意思,但经过安迪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站住仔细辨认一下安迪的神色。才“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奇点……谢谢。”
“又多烧出一颗舍利子。”
安迪微笑。回头两人约了去吃早餐,她才详细告诉奇点,她回国的原因正是弟弟,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找到弟弟,让她有点不敢相信。奇点道:“老谭用你弟弟邀你回国帮忙,却依然落力为你寻找弟弟。不在时间上做手脚。这个男人,光明磊落,也烧得出舍利子。今天接了你弟弟。送到环境良好的疗养院之后,你打算就此打包回去美国?”
“我是不是很过河拆桥?”
“不帮你开脱。”
安迪愣了一下,见奇点大口吃饭不理她,心里有点儿乱。赶紧没话找话,“我刚才出去遛弯。跟人用本地话小吵一架。我好好地走路,一个中年女人一头撞过来,还指责我挡了她遛狗的道儿,我一张嘴。她就一脸灰黑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本地骂人的脏话我张嘴就来,她不是对手。我从小混街头,在孤儿院也是凭此立山头。”
“你回美国去。以后有人欺负我,谁帮我出头?”
安迪原想使劲踩自己。想不到人家不接招,她又无计可施。看着奇点不理她,她又很心烦。“好吧,我认错,当初回国时候不应该通知你,唉……”
奇点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安迪,反而出言宽慰,“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做吧。但起码有一点我昨晚没说错,你今早方言骂人了也没怎么样,说明你比你想象中能扛。所以你不必急着逃避熟悉的环境去美国,国内乱哄哄有乱哄哄的好,挺好玩挺刺激,是不是?我希望你别走。也为老谭劝你一句,不要让好朋友失望。”
安迪想了很多,直到上了车,听到奇点提醒她系上安全带,所有的坚持稀里哗啦全崩溃了。她拿出手机拨通谭宗明的电话,开门见山,“老谭,我周一开始建立新部门,把我最擅长的事做好。”
谭宗明小心地问:“你见了你弟弟?老严没安排好?”
“我还没见。不管见没见,就这么决定了。”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奇点,见奇点微笑,她心里也开心,“只是你得今天就回海市做前期了,我们速战速决。对不起你的新女友。”
奇点闻此言,不禁想到周四晚上谭宗明看她的眼光。是男人都明白那眼光意味着什么。他只得耐心等安迪将电话打完,才急着追问:“老谭有女朋友了?”
安迪一时脑子转不过弯,“老谭有女朋友?噢,他,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口头禅是钱太少,美女太多;等开始做得风生水起了,口头禅换成时间太少,美女太多;现在的口头禅是生命太短,美女太多。不过他有分寸,从来享乐不耽误工作。甚至化情敌为战友。”
“你看得惯?你不是生活很严谨吗?”
“你们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经常凌晨一两点才上线跟那时候在美国的我聊几句,别跟我说你玩到一两点一直就只看电影吃爆米花上网聊天看书喝茶。”
“完了,舍利子少一颗。可我现在不一样了,你看昨天正常吧?以后跟你的作息,只跟你玩。”
安迪忍不住又笑了,跟奇点在一起,她笑点特低。这么说说笑笑,一起来到简陋的敬老院,一路心情顺风顺水得很。她不知怎么感谢奇点才好。
敬老院规模不大,进门有个小小的院子,太阳很好,许多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飘浮着一股浓郁的老人体味。不能动弹的老人一脸的漠然,能动弹的都将目光汇聚到新来的陌生人身上。老人大多耳聋,交头接耳时候自以为窃窃私语,其实大声得隔墙都听得见。安迪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议论有人来领小明了,秀媛要哭死了。安迪不知道秀媛是谁,但估计小明就是她弟弟。先到此地的严吕明一从屋子里面出来,安迪就轻声问秀媛是谁,原来正是这家镇敬老院的院长。
走进院长近似于杂物间的办公室,安迪一眼见到一个清秀男青年。男孩长得斯文,尤其是衣服虽然有点不合身也有点旧,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男孩低头谁也不理。只顾着一二三四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安迪则是感觉男孩异常陌生,不欲靠近,紧紧贴墙而立。她原以为她将见到一个脏乱不堪的疯子,就像印象中的妈妈,她还以为见面时候得有人控制弟弟的手脚,甚至得有人控制弟弟的嘴。她想不到弟弟如此安静。安静得……静若处子。
直到大嗓门院长秀媛声若洪钟地道:“小明,你姐姐来接你了,喊姐姐。”
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给小明看谁是姐姐。小明迟疑着抬头,但只是草草看安迪一眼,又低头数手指玩。秀媛急了,伸手招呼安迪:“你过来。我们小明不脏,你别躲着。你过来跟小明拉拉手。我们小明乖着呢,你当姐姐的还怕他?”
安迪连忙乖乖过去,想拉小明的手,可小明就像见瘟神。来不及地往秀媛身后躲。秀媛连忙安抚道:“别怕,别怕,这是你姐姐。不是别人。”
“二婆说她要带我走,我不走。”小明终于开腔。说话有点儿迟钝,口齿却是清楚,“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小明别怕,你姐带你去过好日子呢,乖……”可秀媛抱着小明安抚几句,就终于忍不住爆了,“这位小姐,看你样子你日子过得不错,我问你,你们早年为什么扔了小明?虎毒不食子,你们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扔,我们小明咋了?有什么不好,你说。我真不放心把他交给你领走,既然小明也怕你,我索性放话在这儿,要领,你那作孽的爹娘自己来领,好好给我们小明赔罪了,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扔小明,我再放行。否则谁知道你们今天领明天扔的,我不相信你们,别跟我说什么一样的dn啥的,我不认。”秀媛一边说,一边利索地摸摸小明的头皮,让别担心。
“我们爹妈都死了,我也是孤儿院长大的。对不起,我才找到小明,给你添了那么多年的麻烦。”
“啊……”秀媛院长看看安迪,看看小明,这才主动拉起小明的一只手,递给安迪,“我冤枉你,唉,你也是可怜人,你领走小明吧,看你这么找他,应该不会亏待小明。”
但小明只跟安迪碰一下手,就死命缩回,又转到秀媛院长身后躲着。秀媛道歉说孩子让她养坏了,怕生。安迪却心领神会:“我理解,当年我在孤儿院时也怕被人领走,相比外面,还是院里最安全。小明……更怕吧。”即使秀媛一心急就只会说本地话,安迪依然坚持说普通话,唯恐一说本地话就乱来。
“唉,你跟小明一样,都很懂事。小明,背口诀来听听。”小明背乘法口诀时候口齿特伶俐,秀媛趁空就跟安迪说,“你们姐弟长得像,脾气也像,乖,懂事,聪明,连说话也像。唉,到底是姐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安迪听一句,不得不喝一口随身带来的矿泉水。等秀媛说完,看到小明背乘法口诀一字不差,不禁想到自己当年跟着上小学的大孩子无师自通,才四五岁就能背口诀,因此经常被阿姨们推到志愿者前面表演,就像现在的小明。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了,她当年也是躲在阿姨后面背口诀,眼光不敢与外人相遇。
她只能强迫自己喝更多的水。
奇点正想劝安迪到别处舒一口气,秀媛叹道:“你们谁去打开车门,你们都去外面躲会儿,我替你们把小明弄上车。”
安迪却盯着躲在秀媛背后惊惶的小明,仿佛看见孤儿院时期的自己,对,就是镜中的自己。她想说什么,可胸口闷得慌,也不接腔,转身大步走出门去,一直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外,才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会儿奇点出来,她愣愣看着奇点,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她讨好地看着奇点,讨好地道:“如果我哪一天也出事,要是能像小明那么安静倒也很好。好在,我们很像,很像,我会安静,不会惹人嫌。”
奇点不说话,很自然地伸手想提供怀抱给安迪,可没料到,这反而犯了安迪的大忌。安迪几乎是大叫一声地逃开了,飞一样地冲进奇点的车子。紧紧将自己关起来,四门上锁。奇点不知怎么回事,走过去想说明白,可安迪捂住脸不看他,当然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奇点只能看着走出来的严吕明发呆,两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奇点此时想到昨晚安迪的托付,如果她情绪不稳。由他作出决定。但奇点想到周四晚上更不稳定的安迪。他决定花时间等待安迪自己恢复镇定。
过会儿,奇点与严吕明终于见到安迪开始喝水。再过会儿,安迪停止喝水。
又等好久。安迪才走出车门。可已是一头一脸的汗水。秀媛走出来看见,快嘴快舌问:“怎么了?别难过啊,从小不见,小明不认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奇点忙道:“安迪身体有点不大对劲。”
安迪道:“我没事了。院长。我弟弟就托付给你,我不领走了。他跟着你很好,我只要他好就放心。以后每月我会寄钱来,请你替他买吃的穿的。”
秀媛反而愣了,“虽说孩子一来就跟着我吃跟着我住。可你到底是他姐……”
“我身体不好,是个短命的。”安迪咬牙编了个谎,“小明跟你比跟着我强。今天我来看过就放心了。回头我会设立一个基金,每月按时汇款给院长。即使我不行了依然会执行,一直到小明过世。请你帮忙照料小明了。”她深深鞠了个躬,先钻进车里,拿出三捆共三万块钱,交给秀媛。“这是我预付小明三个月的费用。院长,这是给你私人的,请你拿小明当自家孩子养。院长,请你答应我。”
院长看看安迪,看看小明,再看看眼前的三捆钱,终于将钱推回去。“小明我会养着,你没来我就养着他,从没亏待他。这钱太多了,你留下千儿八百的给小明买衣服零嘴就行了。”
“你拿着,以后小明就靠你了。这点钱都不够你花在小明身上的心血。”
秀媛院长终于接受后,安迪再远远地站着看了会儿弟弟,就走了。严吕明上了自己的车,安迪还是坐在奇点身边,两辆车分别上路。
奇点心里也很烦,可他会没话找话,“你把你弟弟留在敬老院是对的,看得出小明与秀媛感情很好。跟你走无非是送到疗养院,就未必有人贴心照料你弟弟,最关键是你弟弟未必适应。”
安迪愣愣地回答一句:“主要是我跟他有血缘没感情。”
“对。你留下三万,而不是把全部五十万都交给秀媛,我也认为很对。一个月一个月地给,而且给得也蛮大方,反而对你弟弟更好。反而如果你弟弟今天跟你走了,你倒是可以大方全部给出五十万。人都是欲壑难填的,不考验人的*是正确的做事方法。所以你很理智。”
“需要辩护的理智是脆弱的。事实是我又发作一次。”
“不是发作,好吗?永远不许这么说。你只是再一次成功把你自己吓死,如此而已。发作有这么快恢复吗,能自我修复吗?你不是脑筋很好知识很渊博吗,你理性考虑清楚,这是不是发作。”
“即使不是发作,我在你面前也已颜面无存。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
此后奇点怎么说话,安迪都不接腔了,装作很累,假寐。她心里打定主意,从此远离奇点。
她更难承受的是在奇点面前发作。
车子在沉闷中前行。奇点没再找话题,他也需要安静。正好有一辆车总是在后面大白天的拿大灯晃他,时不时硬挤上来超车,奇点火气一大,黑着脸将油门一踩到底。安迪睁眼看一眼速度,未超速50%,但已经将许多车落在身后。回头看后面一辆车,一眼认出是神车宝马m3,再扭头看奇点,神色严肃得可怕。她索性继续眼睛一闭,忐忑地装睡。
飙了会儿,奇点便不再搭理后面车子的挑衅,拐进服务区。安迪睁开眼睛,见奇点像沙皮狗似的趴在方向盘上,脸却扭过身来默默看着她。她只得说了一句,“不饿哦。”奇点没搭腔,只是拿嘴朝一个方向努努,安迪顺着方向一看,是洗手间,不禁脸一红,赶紧跳出去。确实,她在敬老院喝了那么多水。奇点这人真可怕,既然如此细致,那么刚才她发作的一幕他会看到更多内容。安迪觉得自己在奇点面前犹如透明,那感觉犹如被脱光,她毫无自信。
等她出来,见奇点站在必经之路上吸烟,看着她走近,目光暖暖的,柔柔的,像头顶深秋的太阳,让安迪坚硬不起来。“有人请客,据说这个服务区有上好的大闸蟹。我也饿了,你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