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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幼过着很苦的日子,所以宁缺很擅长控制情绪,或者说擅长可怜地压抑内心情绪,把黑夜化为阳光现于脸上,很少会伤春悲秋闪现那个遥远尘世的画面,然而今日入了书院进了考场,看着窗外桃杏,听着身边响起的诸如综合数科之类的话语,他难以自抑地想着那段寒暑不辍文理双修的苦逼生涯。
不过也正是幸有那些苦逼生涯,墨卷上这道题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心中快速闪现答案后,他忍不住低声感慨了声:“这题也太他妈二了吧?”
确实挺二的,因为答案就是二。
宁缺运腕磨墨蘸笔,非常仔细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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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道畔离亭里,那道人看着棋枰上的黑白子,右手伸在空中不停弹拔,像是在弹琴又像是在玩耍春风,忽然间他的食指微微一顿,随着这个动作,棋枰旁的棋瓮内跳出一颗哑光黑子,啪的一声落入棋枰,恰在纵横线相交之处。
做为昊天道南门领袖,大唐帝国的国师,李青山轻松潇洒玩出这样一手自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此时的眉尖蹙的非常厉害,好像对对面的那和尚有些忌惮。
那和尚自号黄杨,如今驻在长安南城万雁塔寺,传闻中此人曾经远赴荒原某不可知之地,得以修行无上佛学,数年前又机缘巧合与当今大唐天子相遇,结为槛内外兄弟,从此便有了个大唐御弟的名头,但这僧人奉行苦修,平日里枯坐万雁塔内诵经译册,极少与寺外之人打交道。
黄杨和尚安静看着棋枰上的棋子,眼睫缓缓一眨,一颗白色棋子缓慢地从棋瓮中升起,缓慢地来到棋枰之上,再缓慢地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柔和至极。白子落下封死某处气眼,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目光轻移便有一粒被吃掉的黑棋子挪到了棋枰之外,那处已有七八子。
大唐国师与御弟下棋,自然无人敢上前打扰,那些小僧小道均自离道畔极远,没有机会看到这两位高人的对弈,不然若让他们瞧见这般神妙画面,定会大加赞叹。
李青山看着棋枰上的黑白子,摇了摇头,转道:“陛下在宫中,便留一人,陛下出宫,便有两个要候着,这是从什么时候成的规矩?这世间还有谁敢对大唐皇帝行不测之事?更何况今日陛下是去书院,难道还有人敢在书院闹事不成?”
黄杨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
李青山怅然道:“朝小树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实在可惜,若他十余年前便能进阶知命境界,何至于我们两个家伙还得天天跟着陛下当保镖。”
黄杨摇头应道:“若无这些年江湖历练,又在宫中观湖而得机缘就此悟化,即便才智过人,谁又敢言必能入知命?”
李青山摇头说道:“那些年你应该还在那座寺里砍柴烧火,所以不知具体情况,朝小树本有机会考入书院,以他之才质必能进二层楼,若他能进二层楼,有幸得夫子亲自点化,要入知命又算得上是什么难事?”
黄杨沉默良久,轻声应道:“若能入书院得夫子点化,那确是幸事。”
李青山看着他那张干净的脸,忽然自嘲一笑说道:“朝野都称你我二人青山黄杨不相见,哪里知道我们与书院才是真正无法相见。”
亭中僧道二人是佛宗正统山门护法和昊天道南门领袖,不论他们内心做何想法,身份地位注定他们不会踏入书院半步,就好比今日大唐天子率领群臣参加书院开学大典,这对大唐帝国最受尊崇的世外强者,也只能安安静静坐在远处下棋。
“夫子什么时候走?”
“开学之后就会离开长安。”
“夫子辛苦。”
黄杨和尚静静望着国师李青山说道:“我还是很想知道,夫子究竟有多高。”
李青山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先师曾经说过,夫子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黄杨和尚微微一怔,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真诚的笑容,紧接着双唇微启却是一声叹息,叹息有若春风过柳,说不清楚意味:“二层楼就已经很高了,夫子居然有好几层楼那么高……那可是真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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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文试,数科结束之后紧接着便是书科和礼科,先前还自沾沾自喜隐有得意之感的宁缺顿时傻了眼——桑桑忧虑的极有道理,一个成天忙着吃酸辣面片煎蛋面、去红袖招陪姑娘闲聊天、顶着雨去春风亭杀四方,忧愁今天挣了几两银明天能抱几条腿的可怜少年,确实没有时间把那几套入院试真题墨卷背下来,而且就算背下来也没用,长年生活在深山草原里的家伙,哪里会那些东西,如果要让他默写太上感应篇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别的想都不用想。
宁缺不打算当白卷英雄,那样太装逼,就像书院外离亭里的国师御弟一样装逼,所以他老老实实地换了兼毫小笔,极为认真地把两份试卷从头到尾全部填满,至于答的内容和题目究竟有没有半毫关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奢求漂亮整洁的卷面能够让书院教习们给些同情怜悯的分数。
在答题的过程中,他还动了些小心思,因为他知道在这两科自己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字比旁人要写的好很多,所以从数科开始,他就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笔墨之上,而且……他刻意用了自己最少写的簪花小楷。
用簪花小楷不是为了隐藏什么,好吧,确实是为了隐藏他的性别,想让教习认为这张考卷的主人是个漂亮白痴精于书的官家小姐,从而再给些不可言说的分数。
钟声再次敲响,文试结束,宁缺有些意兴缺缺地走出考场,对着满脸企盼之色的桑桑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的表情,陪专程寻他的禇由贤草草吃了餐书院准备的午饭,然后开始准备下午的武试。
对于下午三门乐射御的考试,宁缺极有信心,所以面对着书院教习和礼部考官殷切的目光,对着那满屋子的乐器,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放弃。
我又不是红袖招里的琴师,哪里会这些拔弦吹箫的本事,他恼火想着这些操蛋话,随着考生人流走到书院外的大草坪上,草坪之上不知何时牵来了数十匹军中骏马,来自军部的主事校尉站在一旁,冷漠看着或跃跃欲试或脸色苍白的学生们。
射科就是射箭,御科则可以自由挑选是骑马还是驾车,宁缺当然选择骑马,在渭城草原上这些年,他始终在和马匹箭羽打交道,相信不会比任何人差。
远处草坪旁,举着大黑伞的桑桑攥着小拳头为他鼓劲。
他笑了笑,振作精神向场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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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入院试考生们进行后三科武试时,书院某个开阔清明的房间内,教习们正围在一处进行上午三科试卷的批阅评分,绝大部分教习已然白发苍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等场景,自然不会紧张,捧着茶壶含着烟杆,悠哉游哉,不时落墨评分不时抬头与同侪闲聊,有教习点评今日试卷难度说道:
“今年入院试是大师兄出的,他性子温和自然不会太难,若还像上期那般是二师兄出题,谁知道今日考场里会不会又哭厥过去一大片人?”
“礼科书科倒还罢了,数科这道题纯是送分,谁都知道夫子他老人家嗜酒,一壶之半再半续半化为一滴,难道夫子还要运剑将那滴酒斩成半滴?这么简单的数科题居然还有这么多考生答错,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做的!”
有教习好奇问道:“说简单倒也不简单,不过我更关心的事情是,夫子当年去国游历初入西陵神山时究竟喝了几壶酒?斩了几斤桃花?”
有人笑道:“夫子那年春天喝了七大壶酒,拔光了西陵神山上全部桃花。”
“不过有个传说,当年喝酒的是夫子,拔光西陵桃花的却另有其人,是随夫子游历的小师叔,我也觉着夫子雅性,还是小师叔那暴烈性子比较合适。”
提到小师叔三字,教习们稍一沉默,便重新回复正常,有人笑着说道:“但咱们书院草坪上那些桃树可是夫子亲手栽下的,西陵昊天殿那几个老道士每次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比死了妈还惨,我真觉得夫子很坏啊!”
阅卷室内的书院教习们哈哈大笑起来,嘲弄世间最神圣西陵神殿,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种日常的例行娱乐活动,笑声显得非常嚣张。
必须要说,长安城南的书院,真是一个很妙的地方。
教习们渐渐止了笑声,开始专心阅卷,一位教习看着手中墨卷念出声来:“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答案正确,先前在场间我注意过,这个叫宁缺的考生答的最快,可以列入甲等。”
“甲等无异议,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考生为什么要答二壶酒却不是两壶酒?”
“或者这是他的个人习惯?还是说这个二字有什么讲究?真是令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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