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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日已隐隐有初夏的热度,京门大开,如长龙般黑压压的人马将十数架马车护于中间,浩浩荡荡,离京前往燕山。
一身玄铁甲的楚元策马行至队伍最前头,已过十二周岁的两位皇子,萧齐与萧绎,同样身穿盔甲,骑着高大的良驹,尾随其后,而章和帝、瑜贵妃等人则安然坐于重重保护的马车里。
明艳的日光打在大将军刚硬的铁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鲜红的披风肆意飘扬,很是意气风发,看在萧绎眼里,却有几分孤傲寂寥。
两年前,姚箐突然寒症发作,久病不愈,没熬过冬季便去世了,留下一双儿女,恰满十一的长子楚长歌与不足两周岁的幼女楚书灵。
痛失爱妻的楚元曾一度萎靡不振,章和帝体恤他丧妻之哀,允他留府服丧,照顾儿女,后来因漠北战事吃紧,才不得不重新将其召回朝堂。
归来的楚大将军愈发作风凌厉,出战悍勇,在镇北之战中力压进犯的蛮夷,不仅大挫敌军十数万,更将对方逼退漠北边境二十里外,直教蛮夷闻风丧胆,却鲜有人知,楚元同样重伤累累,在西沙城秘密将养了数月,才得以回京。
此事,若非贺家在楚元身边安插了眼线,借由瑜贵妃之口告知于他,他亦是不知,故而心中对这位将军甚是敬佩与同情。
说起瑜贵妃,近些年与李皇后之斗似乎锋芒渐弱,至少明面上与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便一年前章和帝下旨将皇三子萧景立为太子,她也似乎毫无反应,性子一如既往恃宠而骄,妥妥帖帖过着宠妃的日子。
但萧绎深知,她并未放下自己的野心,仍如上辈子般,明里暗里游说他须立志于大位,而贺家在章和帝眼皮子底下亦是小动作不断。
正因如此,他虽有意争位,却未曾想过依靠瑜贵妃及其背后的贺家。
且不说瑜贵妃之父贺君山为当朝右相,位高权重,贺家子弟日益出格的行径更是不敢恭维。
所谓树大招风,尚未成事便如此肆意妄为,万一他日太子先一步登基为帝,贺家必然是他第一个拔除的眼中钉。故萧绎一直沉默以对,按兵不动,为的便是避免大事未成,自己先遭了暗算。
况且从亲疏上看,与其倚重没有定数的贺家,为何不选择更为亲近的云家?
母妃云昭仪之父云德仁,乃正三品吏部尚书,刚过不惑之年,为人低调稳重,不喜张扬,实则手握重权。
吏部掌管朝廷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同时,用以选拔人才的科举考试亦由其负责。
换而言之,将来朝廷内部权力结构的任何变数,很大程度上由他来决定。
再有,云德仁的嫡长女云善柔,即云昭仪的嫡亲姐姐,嫁予怀化将军秦国风作正妻,有了此层姻亲关系,秦家亦可算是站在云家一方了。且秦家与楚家相似,同样世代为武官,秦家嫡子秦齐今年十岁,已随父进过军营,日后大有作为。
如此一来,萧绎的后盾文武兼具,支持力量逐渐强大,当下他应当做的,便是耐心等待一个时机。
然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等待已久的时机,即将悄无声息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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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京城到燕山的路程不远,约摸着三个时辰便到了山脚,负责安营扎寨的队伍率先上山,待大队伍登上山顶,营帐已全部布置妥当。
在外居住条件自然不比皇宫,营帐安排亦与在宫中有所不同。
章和帝独居营区坐西面东的龙帐之内,随行的李皇后与瑜贵妃分住其两侧的营帐中,年纪尚轻的皇子、世家子弟分别同住一帐,王公众臣各住一帐。
时间紧迫,众人到达后进帐歇息片刻,便需得换上正式庄重的衣袍,陆续出帐准备参加大典。
砰,砰,砰——
吉时已到,艳阳正当空。
巨大的圆形漆红大鼓被用力敲响,震耳欲聋的击鼓声,表唤醒万物新生之意。
身披银甲的皇帝骑着汗血宝马,手执金弓,在兵阵中央疾驰而上,于高丘之上朝阳缓缓拉弓。
咻——
满射。
众兵将手举长矛,齐声高呼万岁,一片欢腾之中,巨鼓再次击响。
砰,砰,砰——
春猎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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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猎原是仪典,由皇帝射出开阳之箭,为大南引来圣光,驱除旧岁之晦暗。而后携众臣登上高台,由国师大人主持,举行祭天仪式。
圆形祭坛分为三层。
上层圆心北侧正面设皇天上帝神牌位,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分别为日月星辰和*风雷牌位,神位前摆列着玉、帛,全牛、全羊及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第三层南侧设祝案,身披祭服的章和帝立于正南方,身后的台阶下东西两侧,各式鼓钟依次就位,俱是极为精致珍贵的银制乐器,约摸有六十余件,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即便相隔甚远,庄严的乐声仍一下一下清晰地敲打在耳上。
萧齐等几位皇子整齐立于祭坛下首以西,除却初次参与春猎大典的萧恒兴致勃勃,眼珠子转个不停地观摩祭坛及周围的祭物外,其余三人皆例行公事般面容肃穆,垂首观礼。
今年十五的萧齐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更别提活了两世的萧绎了,久立而不得动弹,繁重的流程千篇一律,两人心中不耐至极。
不过前者身为大哥当有以身作则的自觉,而后者……身患面瘫,无法表达。
相较之下,太子爷萧景却是当真无丝毫不耐,垂下的眼眸中跳跃着异样的兴奋,为之后准备实施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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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祭天仪式持续约两个时辰,结束后众人回营帐休息。
是夜,章和帝于龙帐内设宴款待群臣,其余人分别于帐内用膳,士兵们则在营帐外筑起柴堆,围着篝火吃肉拼酒,好不热闹。
“阿绎,明日是你头一回亲身参与狩猎,如何,有信心吗?”萧齐将鸡腿夹到弟弟的碗中,随意问起明儿春猎的事。
饭桌上只有兄弟二人,又不在宫中,感觉少了些规矩拘束着,席间的话也便多了几句。
“嗯。”萧绎不轻不重应了一声,低头咬鸡腿上的肉。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大哥爱照顾人的习惯,简直根深蒂固。他初时因自己重生而来,总会自认为年龄颇大,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这般过分关照,并非反感,但总归心里别扭。
后来随着身体渐长,相处的时日久了,许是血浓于水,又或是慢慢适应了,这些感觉皆日益消减而去。
就如深深刻在脑海中过去一般,回想起仍旧历历在目,却遥远得恍若隔世,仿佛那不过是他的一场漫长的梦,而如今正经历的,才是他原本的人生。
“阿绎……?”
萧绎回神,抬头望向在他眼前挥手的萧齐,道:“方才走神了。大哥何事?”
“我说,不知母妃的病如何了,阿绎担心她吗?”
此次春猎前夕,云昭仪犯了热症,所以留在宫中养病,未有前来。
他默了默,淡淡别开视线,语气笃定:“母妃无碍,过几日便会康复。”
萧齐不知他的笃定从何而来,只当他自我安慰,便拍拍他的肩,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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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萧绎的笃定,并非无中生有。
上辈子云昭仪也在这年春猎的前夕犯病,病症相同,他挂心母妃的病情,便求父皇允了他留在宫中看顾,没有参加春猎。
后来经过太医悉心调理,不出三日,春猎的队伍还未归来,云昭仪便病愈了。
他为这虚惊一场松了口气,不料燕山却突然传来消息,萧齐在狩猎时意外坠马,摔折了右腿,且昏迷不醒,需即刻启程回宫医治。
情况凶险,大皇子被连夜送回,太医们轮番救治之后,终于脱离了危险。
不幸的是,他骨折的右腿伤势过重,虽竭力补救,最后只恢复了八成,正常行走不成问题,细看之下却能看出有几分跛脚。
当时未有细究其因,只道马匹受惊所致,此时想来,萧绎心生疑虑。
萧齐为了避免纷争,刻意隐藏自身才能,但实际上远比表现出来的水平出色,如此危急关头,他不可能顾忌旁的而不自救,会坠马,只能说明当时的情形连他也无法控制。
为何马匹无缘无故受惊至此?
萧绎不得不怀疑,有人起了歹心,欲下手害萧齐。
故此回他随大队奔赴燕山春猎,一是为化解萧齐之难,二是为寻出做手脚之人。
前者为他的主要目的,而后者……即便寻不出,他也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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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兄,这么晚,你去哪儿了?”被点亮的烛火弄醒的萧恒揉着眼坐起来,望向衣冠齐整走进内帐的少年,皱眉含糊道。
萧景原本懒得理他,可一想到方才吩咐徐公公去准备的事,又压不住心头得意,愉悦地勾勾唇角:“自然是去干正事了。”
大半夜的,除了睡觉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正事可干?
萧恒打了个哈欠,困意再度来袭,重重倒回床榻翻身睡去。
日头渐高,外头熙熙攘攘,时有哒哒的马蹄声经过,士兵的笑闹声很是响亮。
狩猎马上便要开始,用过午膳后,换了身方便骑马的衣袍,兄弟二人一同到马场挑马。
说是挑马,其实只有萧绎需要挑,像萧齐这样已参加好几回春猎的人,一般会直接带自己的爱骑来。
可供挑选的马匹并不多,萧绎很快便牵着一匹马走出来,见大哥正摸着爱骑的马鬃,与它轻声说着话,它还偏过头蹭了蹭主人的脸,十分顺从。
他心下一动,牵着马走上前去,伸手轻抚它的脖子:“大哥的这匹马……腿力惊人,步速极快,是唤作越影?”
萧齐点头,看着爱骑的目光颇为自豪:“王驭八龙之骏,四名越影,逐日而行。它若跑得不快,如何当得上此名?”
“真羡慕大哥得此好马,此回狩猎的魁首当属大哥了。”萧绎道。
萧齐笑了:“你这话莫不是在恭维大哥?狩猎不比赛马,可不是马儿跑得快便能获胜的,关键还得靠箭术。说起来,你的箭术可比我好上不少。”
萧绎没应声,目光却一直在越影身上流连,连手里牵着的另一匹马不耐地扯了扯缰绳,也未把视线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