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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一垛红彤彤的草把子慢悠悠地晃过去,叫卖:“糖葫芦——”
攥着犀角梳生怕飞走的天玑循声而望,目露渴望。素衣公子见状,前去自掏腰包买下了一串糖葫芦,似为弥补碧玉的尴尬,笑意矜持地将手中美食送到天玑面前。
天玑大大方方地接了,素衣公子一脸淡淡的欣喜尚没来得及扩散,天玑转手将糖葫芦送到我嘴巴,恳切、真诚而固执:“甜的哦。”
看她样子,我是必须得吃。虽然一个大男人当街吃糖葫芦想必很是不可理喻,但我实在不介意这些,大徒弟断绝我的糖葫芦多年,如今小徒弟知道这般孝敬我,实在令我欣慰至极,一欣慰就接过来啃了一颗。
素衣公子对我瞭望良久,表情已入无悲无喜之境,想必也是不知该用何种表情表达才对。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对素衣公子致谢:“多谢小可公子,糖葫芦很好吃,你要不要也尝尝?”
小可公子眼角一抽,别过脸去。
“师父,我们走吧!”天玑得犀角梳,我得糖葫芦,所以她觉得我们已经圆满了。
小可公子蓦地转过脸,神色惊诧,“你们、你们不是情……咳……你们竟是师徒?”
“嗯?”我很莫名。
“师父,他的意思是您太年轻了。”天玑拉着我袖子,探过脑袋。
小可公子不知中了什么魔咒,迅速从灰败的样子里复活过来,眼里又蓄满神韵,熠熠生华,“二位请留步,二位可是从外地来的?”
“嗯。”我点头。
“不知怎么称呼?”小可公子殷勤相问。
“在下姓慕。”我不明所以。
“慕公子可知今夜江陵城有鬼面灯会?不知是否有兴趣参加?”小可公子眼神若有若无掠过天玑,迸起一簇簇火花。
“唔,好似听说过。”酒楼用饭时听过一耳朵,可是鬼面灯会听起来就很可怕的样子,不由做出了为难的样子,“鬼面,鬼,老夫怕鬼。”
巨大的愕然神情摆上了小可公子的脸容,他震惊了片刻,准备悄无声息收敛神情,又不自觉生出一点寓意不明的笑意,低低咳嗽一声:“并、并不是真的鬼,只是个面具,也不是真的鬼面具,是各种动物模样,人戴在脸上,会有群灵乱象之感,所以才叫鬼面。届时灯会与鬼面会,城里未婚青年男女都要参加。”
“这么好玩?喂,慕小微你还犹豫什么?我答应了,我们今晚就参加!”关键时候钻过来的千岁忧听了满耳,顿时喜上眉梢,跃跃欲试,自我介绍道,“在下叫千小忧,跟这个木头白痴和美貌小丫头是一伙的,幸会幸会!”
小可公子极能应变,立即反应过来,与千岁忧互相抱拳,“千公子幸会,今日相遇便是缘分,三位恰逢今日来到江陵城,赶上了鬼面灯会,更是千里有缘。今夜酉时,小可在此街中轴的悦君酒楼恭候三位。眼下小可有些事要去处理,先行告辞。”
来也倏忽,去也匆匆的神秘公子留给我们一个更加神秘的夜里见鬼活动,令千岁忧满脸期待,天玑眯着眼不喜不躁,我忧愁地不想见鬼。
天玑拉了拉我袖子,诚挚道:“师父不要怕。”
我叹口气:“还是先找家客栈吧。”
这几日江陵城有大热闹,外来的江湖人士济济,客栈接连问了五六家,全是客满。
拖儿带女……不对……拖徒带宠,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江陵城,如论如何也要寻个落脚地。我们继续寻访第七家也是最后一家客栈。
“抱歉,客满,好走不送!”
又被扫出门。
我们蹲在这第七家名叫“城北人家”的客栈门前,唏嘘今夜恐怕要露天睡觉了。千岁忧数次砸出银两俱被银两反砸出来。据说城主定下条例,江陵诸多客栈均是住客至上,一旦落名登册入住,便有一票否决权,决定自己的房间是否让给新客。此时此地,自然是没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我们三人一兽。因此,千岁忧的银两全无用武之地。
城北人家的小厮觉着我们蹲大门口有碍观瞻,就要来将我们赶走。
“我们的房间腾出两间,让给这三位住吧。”一声天音,使我们绝处逢生。
我们扭头看去,客栈里,一张对着门口的桌边,一名年轻端庄的女子品了口茶,深藏功与名,对我们淡然一瞥。我与她目光一撞,正思量她是哪派弟子,如此良善将来定要回报一二,且略疑惑江湖儿女竟有周身的气度实属不易。便看她忽然被呛了一口,凝在周身的气度瞬间溃散,身边诸多女子忙上前,“掌门!”
啊,竟是一派掌门。还是个女掌门。
客栈小厮见客人有令,不得不从,忙对我们换了脸色,“三位请。”
我带着徒弟率先迈入,径直到那女掌门桌前,行了一手江湖礼,“请问可是珞珈山唐掌门?”
方才还端庄的女掌门见我步步走近,顿时呛得更严重,咳出一眉红晕,胡乱拂了拂手,“正、正是,不、不用客气。”
女掌门身边的大弟子替她们师父问了:“请问阁下是?”
我在她们微微错愕的目光中,径自拉过板凳,坐到了桌边,思绪不由自主飘了一缕,遁入一段记忆,却不愿过多深入,浮光掠影就已是旧伤痕,“从前,在下同恩师前往过珞珈山,贺贵派前掌门唐真人的八十大寿,记得贵派女弟子较多,衣着打扮似同你们这般。这些年,看来是有新掌门继任。”
那大弟子忙拱手,“原来是师兄。”忽又觉不对,“我家掌门继任已有九年,师兄怎会不知?对了,请问师兄尊门?”
“闲云野鹤,无门无派,乡野村夫,未知今夕,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往回收着记忆,尘封的东西一旦开启,收起来还真有些困难,也不知胡乱说些什么。
千岁忧怕我失礼得罪恩人,忙上前补充:“我这愚兄久居偏野,对如今的江湖十分不熟悉,礼节也生疏,还请勿怪。今夜得贵派收容,实在感激不尽。”
女掌门好容易将自己整顿好,又端庄起来,眼风不时散一散,也不刻意,“既然是鄙派故人,自当竭力相助,请无须客气,我名唐渡,带领弟子们应江陵城主之邀,前来参加武林大会。”
千岁忧也连忙介绍己方:“在下千小忧,京城人氏,听闻江陵有武林大会,便想来见识见识,于是携了我这乡野村夫的愚兄慕小微一同来看热闹。”
女掌门唐渡将眼风飘来我这边,端庄地将我一看,“阁下自谦了,令兄气度,怎是乡野村夫,必是避世江湖,怡情山水。既是我师父的故人,便也是我的朋友。诸位需要什么,同我讲一声,但有所能,必不推辞。”
如此又寒暄一番,我们被领去了新腾出的两间房。照旧是天玑和旺财一间,我同千岁忧一间。
晚膳送来,我没吃几口。
天玑眉头蹙了个九曲十八弯,“师父哪里不舒服么?吃这么少怎么行。是不是糖不够?我去找酥糖!”
千岁忧边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边将她按住,“没事。你师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用管他。”
我回房打坐,千岁忧强行拉着天玑去了隔壁客房,号称要去投喂旺财。
打坐难入定,反而神识愈发清明,方圆十丈内无音不入耳。
珞珈山女弟子们的私语声——你们说那个师兄是哪一派的?能参加前掌门真人的大寿,肯定不是一般人呀!可这般相貌,但凡见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怎么我们掌门都没有见过他呢?而且看他对我们掌门也没有太多顾忌,想来位份也不低,会不会我们叫他师兄不合适?该不会是世叔吧?
珞珈山女掌门自言自语——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呢?我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师父大寿时来珞珈山的名门显派,明明都是我亲自接待,怎会不记得有此人呢?对了,难、难道,恰巧是我下山处理山下村民纠纷的那日,错过的蜀山派?蜀山前掌门冲虚真人及弟子数人?这么说,他与我是平辈?蠢丫头们居然叫他师兄!可既然是冲虚真人的亲传弟子,又怎会偏居山野?又不是十年前天纵奇才却隐居桃花坞的老前辈慕太微。对了,他说他叫慕小微,肯定是借的慕老前辈的化名!也许,他只是冲虚真人的某个记名弟子吧?
方圆十丈范围令耳朵不堪重负,我赶紧关闭部分神识,只是,隔壁客房内也不安生,我知道千岁忧的聒噪,却未曾知道他竟能如此聒噪,对着不谙江湖事的天玑,将蜀山上下几代扒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