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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二狗还知道,高欢的老公一直对高欢依然惦记着赵红兵耿耿于怀,高欢过得并不幸福。他俩的偶遇,即使不在1993年,也会出现在1994年,如果不出现在1994年,也会出现在1995年。总之,只要给他俩单独见面的机会,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爱火。
三十九、中国的村上春树
赵红兵这边,伤最重的就是王宇,有生命危险,血气胸,呼吸困难、急促。斗殴结束后,王宇已经半昏迷。
刚刚在地上拾起自己半个鼻子的马三,看着病情危急的王宇,心急如焚。毕竟,这是他一生中最爱的人。
在将王宇送到医院的车上,马三一直小声抽泣着,紧紧地抱着王宇。
当王宇昏迷以后,马三献上了深情的一吻。一滴泪花和从鼻子上滴下的一滴血,一起落在了王宇秀气的脸上,慢慢从王宇的脸颊滑落。多少柔情多少泪……像是王子吻醒睡美人一样,马三吻了王宇一下以后,王宇醒了。“留住你一吻于心,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娘们儿,来深深的一吻。”刘德华唱的。马三这种超越了肉体与性别的纯粹的爱,纯粹的柏拉图式的感情,又有谁能懂,几人能懂。任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不知道是马三那真挚且热烈的爱感动了王宇,还是已经濒临死亡的王宇被马三恶心得回了魂,总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王宇没死,尽管到医院的时候,他的肺叶已经被气压得只有正常时的三分之一大了。
马三的鼻子被缝上了,脸上蒙着纱布,说话哼哼唧唧,只有两只眼睛,总是两泓秋水般深情地望着王宇。
据说,开始的几天,王宇无法说话,每每被马三那炙热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禁得住马三这样火辣辣的眼神?
在王宇伤好了点儿能说话以后,马三经常去找他聊天。那时的马三,梳着一个立刷,穿着一件白色高领衫,外面套着一件火红火红的毛衣,身穿一条女式紧身牛仔裤,尖头皮鞋。
当年二狗曾听见过他们的对话,苍白无力,毫无意义。多年以后,二狗看了号称重新构建日本文学美学且被无数中国小资一族追捧的村上春树的作品,才豁然开朗。原来,村上春树咱们中国也有,而且从小就生活在二狗身边,他就是马三。
村上春树和马三有无数的共同点:反反复复,磨磨叽叽,要多矫情有多矫情,总是刻意表现自己的无奈与消极。以下是马三当年与王宇对话的摘录,绝对村上春树风格。
“哎……王宇,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马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宇说话,眼神很迷离。“呃……这个……”毕竟马三是张岳的人,王宇也不太好意思直接骂他。“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你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马三微笑着,双手抱着腿。“哦,你这人不错……”王宇拼命躲开马三的目光。“是吗?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呢?”“……呃,说实话吗?”“当然要你说实话。”马三笑得很灿烂,更加深情地凝视着王宇。“……”王宇望了望输液的架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王宇说。“一点儿特别的感觉都没有吗?”“嗯,没有。”王宇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乱。“那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吗?”“呃,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半睡半醒的王宇嘟囔着。“……可是,我对你的感觉很特别。”“……哦,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马三那灿烂的表情一下变得很低落。
“或许,王宇对我很有感觉,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马三在心里自言自语。
马三失落,马三轻轻地推门,马三离去。
1993年的清秋时节,昏黄的路灯下,城西的大江旁,多了一个娉婷男人的孤单背影。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怎一个凄凉了得。这就是马三,要多村上春树有多村上春树。
投入了爱,却不能被爱。
与赵山河一战后,除了东波外,全市的大小流氓团伙,已被赵红兵、张岳、李四全部归拢。二狗之所以使用归拢这个典型的东北词汇,是因为,标准汉语里很难有词能达到“归拢”这个词的境界。
(名词解释)归拢:是指把人收拾了一通以后让其彻底折服,死心塌地为其效力。也包括虽然未曾收拾过,但也像是被收拾过的人一样心悦诚服地服从。
(造句)归拢:张岳在1993年把全市的大小混子全部归拢。
所以,赵红兵等人在那段日子里格外轻松,赵红兵有事没事就把新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
此时已经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80年代时,穷得叮当乱响的刘海柱可以是江湖大哥,一吹哨子几十号人。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这已经不可能了。没点儿钱不可能当社会大哥。当时,除了即将出狱的李武外,在外面的七个兄弟混得都相当不错。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着全市最大、最豪华、菜价最贵的饭店,每日顾客盈门,这当然和赵红兵的江湖地位有关。在1993年,赵红兵和沈公子每年的收入起码有七八十万。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李四开着个赌博性质的游戏厅,收入虽然不稳定而且烦事特多,但无疑也是高收入一族,不但自己每天出门都带着个两三万,就算是手下的王宇、王亮等小兄弟,也是个个挥金如土。
张岳来钱的路子比较野,他不但明面上有夜总会和讨债公司,实际还有其他的生意。
费四以前开录像厅没赚几个钱,但是自从开赌场抽水以后,腰包一天比一天鼓了起来,俨然要比这哥儿几个更有钱的架势。连跟着费四混的范进,也是整日名牌夹克衫穿着,名品的包夹着,一副准江湖大哥的架势。
小纪当时神神道道,谁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在干和文物有关的事。但是具体搞什么文物,怎么搞,小纪自己不细说,别人谁都不太清楚。他经常是喝酒喝到一半,就借口上厕所,尿遁了。
1993年下半年至1994年上半年的这段日子,也是赵红兵等人最风光、最惬意的日子。
那时的赵红兵,事情不是很多,饭店的事有沈公子在打理。他经常来医院里看看这些受伤的兄弟。
1993年10月的一天,张岳和赵红兵去医院里看望即将出院的王宇和富贵。
在医院,赵红兵遇见了高欢。
赵红兵和高欢的第二次偶遇,二狗并未亲见,所知的一切都由当时也去探望王宇的马三转述。当然了,由马三那种的特有的村上春树风格的、让人感觉前言不搭后语的絮絮叨叨的转述,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失恋,总能让一个俗人变成半个诗人甚至整个诗人。面对王宇无数次的婉言拒绝,马三已经彻底村上春树了。可惜,马三不会拼音更不会五笔,汉字也认识不超过一千个,否则也像二狗一样来天涯发发帖子,说不定会成为中国小资一族的新崇拜者。村上春树写《挪威的森林》,马三写个描写同性爱情的《东北的高粱地》,一定能火。
二狗听见马三叙述这个故事时,尚且青涩、懵懂,只有十二三岁,但仍能从马三看似平淡的语气中读到一丝淡淡的哀伤。谁规定流氓就不许风花雪月?谁规定同性恋人就不许有真挚的爱情?谁规定只有文化人才有矫情的权利?
“你二叔和高欢再相遇的那天,那个地点、那些对话,虽然已经过去多时,但我仍然觉得历历在目。那是个黄昏,那天,外面的树叶已经黄了,落在了地上,踩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天上的大雁成群结队地向南飞,很欢快的喔,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呦。空气凉飕飕的,全是秋天的味道。红兵大哥和大哥(张岳)走到住院部一楼时,我正在一楼可以吸烟的一把坐椅上抽烟。医院的白炽灯亮晃晃的,我的眼前全是乱哄哄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忙忙碌碌。香烟味夹杂着药气的味道,那个味道,在王宇住院的日子里,我经常闻到……我挺想念那个味道的。”像是《挪威的森林》的开头,马三先是絮絮叨叨地来了段当时场景的描述。看得出,他有些忧伤。
“你没事吧?”二狗看见马三这个样子,觉得他特心碎。
“不要紧,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马三轻轻地笑着说,笑得有点儿苦涩。
“……”二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有些事,还是没有发生过的好。有些人,还是从来就不认识的好。因为,认识了以后,会增加很多烦恼。”马三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说。
“嗯,是这样。”二狗勉强应付了一句,不知道马三究竟要说些什么。
“哦,那天,红兵大哥和大哥慢步走进了住院部,边走边聊着天。这时,高欢抱着孩子向门外冲呢,险些撞了个满怀哦。‘高欢,你怎么这么急?’红兵大哥先说的话。‘没什么事,孩子发烧了。’高欢停了下来,用手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哦,你还好吗?’红兵大哥也有点儿局促。‘我还好,你呢?’高欢抬起头看着红兵大哥,眼睛大大的。‘我还好……’红兵大哥的喉结轻轻地抽动,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这时,大哥(张岳)说:‘我先去病房了。’大哥(张岳)知趣地走了……”
“二叔都说了些什么?”
“这些,应该都不重要。因为在我认识红兵大哥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来都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任何女人。……这个,二狗你相信我,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呢。对于我而言,我一直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深情的眼神。可是,一直没有哦……”马三掸了掸烟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红兵大哥在没有高欢的那段时间里,或许也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或许吧,又有谁能知道呢。但是,我想,他肯定除了高欢以外,没有爱上过其他任何女人呢。他这样的眼神,只对高欢有过。”
“二叔他们究竟聊了什么话题?”二狗对赵红兵是否有过其他女人这样的问题并不关心,只关心他和高欢究竟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见太多的东西。我觉得,看两个人的沟通,或许并不需要听见太多的对话吧!只要看他俩对话时的表情就可以明白了,你说呢二狗?我说了……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在那时,你二叔的眼中只有高欢一个人。他俩找了把长椅坐下,我坐在他俩旁边,他居然没看见我。可能那时所有除高欢以外的东西在你二叔眼中,都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吧。”马三特细腻,比女人都细腻,绝对是个感性的动物,不服不行。
“就在你旁边,说什么你也没听见?”
“我说了,他俩究竟说什么,这个不重要……或许,他俩也根本没有说任何有意义的话吧。我只看见他俩坐在一起,保持一定的距离。红兵大哥用手轻抚着高欢儿子的头,轻轻地,像是在抚摸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在轻声地和高欢说着些什么。”马三说得很投入。
二狗不忍心打断他。“爱过的人都是幸福的,即使后来痛了。”马三怅然,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沙发上。“我却连爱过的机会都没有。”晶莹的泪花在马三的眼眶中打转。“你没事吧?”二狗挺受不了大男人的矫情,更受不了黑社会成员矫情。马三似乎鼻子酸了,喉结连续咕噜了几下,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听见红兵大哥说:‘还记得七年前我们来这里看望小纪吗?后来还和三虎子在这里打起来了。’高欢听了红兵大哥这句话,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马三继续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却因为这句话笑个不停,真奇怪。”
二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两个当年并不情愿分手的人迫于压力无奈分开,再次在故地偶遇,几句当年事,旧情复燃。
后来二狗还知道,高欢的老公一直对高欢依然惦记着赵红兵耿耿于怀,高欢过得并不幸福。他俩的偶遇,即使不在1993年,也会出现在1994年,如果不出现在1994年,也会出现在1995年。总之,只要给他俩单独见面的机会,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爱火。
他们的再重逢,一点儿都不轰轰烈烈,并不是伴随着重大的事件发生的。
上天注定这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早和晚的事。当这两人已经由青涩莽撞的半大孩子,到了今天都已饱经沧桑、历经坎坷、冷暖自知的成年人,他们都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想得到什么,究竟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人在每个年龄段眼中的爱,价值是不同的,愿意为之付出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当年,高欢妈妈的几番苦劝,就可以使赵红兵和高欢放弃。但现在,任何东西都已不是阻力。一纸结婚证书,一个孩子,在火热胜于七年前私奔时的爱情面前,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高欢的老公虽然也很帅,不比赵红兵差多少,而且人品相当不错,但始终无法与高欢真正地沟通。高欢想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但赵红兵懂高欢,高欢也懂赵红兵。二狗的朋友Helyanwe曾经说过:“以前错误的选择可能并不是什么错事,这只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了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我以后的选择更加正确。”
在赵红兵和高欢重新走到一起直到现在,他俩始终情比金坚。二狗想:这可能与他俩曾经分开过,曾经做出“错误”的选择后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有关。经历了那段分开的时光,他们更懂得珍惜对方。
塞翁失马。选一个自己懂而且懂自己的人,总是没错的。据二狗所知,那次重逢后,赵红兵和高欢日渐联系紧密,经常幽会。高欢身边的人说:“放着好好的老公和儿子不要,好好的家庭不要,非跟那个全市妇孺皆知的大混子赵红兵再混到一起干吗?这不是有病吗?这赵红兵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好好的家庭就这样被他破坏了。”赵红兵身边的人说:“红兵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凭他的名气和钱,找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要找个二婚的,还带着个孩子!”赵红兵和高欢对此都置若罔闻。他俩都是特有主意的人,很难受其他人的意见干扰。从他俩年纪不大时就敢去私奔的行为就知道了。赵红兵就是赵红兵,高欢就是高欢,活自己的,和别人没关系。赵红兵以前也不明白,快到30岁了,终于明白了。30岁才明白,总比一辈子也不明白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