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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卫桓想倒是这么想的,可惜接下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机会。
他太忙了。
犒赏三军庆功宴,抚恤阵亡将士整理黄册,大胜后各种各样的事务异常繁琐。又逢他新擢,交接军务调整班底,同袍交往应付上下,忙得是不可开交。
公事忙,私事也有。符亮的白事本打算从简,毕竟军户区举皤的人家实在太多了,但杨氏死活不依,最后符石便听了她的。
停灵半月,最后才出的殡,碍于符石,卫桓也得应付应付,只杨氏每每总要情绪失控,实在令人厌烦透顶。
另外还有一个,路线图泄露的事情还在查。作为邹平的未来亲家,符石和符家也在核查之列。符非符白每日努力表现寻常,实际心提到嗓子眼,好在老天保佑,最后顺利过去了。
诸事繁琐,林林总总,一直到十月下旬,才算缓下来了,卫桓终于得了假。
得了假,一大清早,他就陪着姜萱去粮行。
同行还有一个姜钰,他卫大哥在,他就能跟着去粮行练武,不必一人孤零零留下。小男孩十分之兴奋,清晨的严寒完全不放在眼里,顶着雪花跑跑跳跳。
他不停缠着卫桓左问右问,卫桓简短应着,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他清冷寡言惯了,表面并看不出。
“阿钰,慢些,小心摔跤。”
“阿姐,我知道啦!”
小男孩嘴里嗯嗯嗯,被姜萱敲了一记,才捂着脑袋肯好好走路。
往日这种时光,卫桓虽不吭声,但他总会微微带些笑看着的,十分专注。
只今儿他看归看了,但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头。
盼了大半月才得休假相处,他总惦记着如何试探她的看法心意。
一直留心姜萱神色话题,还未有机会,他倒先发现了姜萱今儿很特别高兴。
唇角一直翘着,神采飞扬,卫桓不禁问:“怎么了?”
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姜萱笑着睨了他一眼:“咱家的宅子整理得差不多了。”随时能搬进去。
说的是卫桓分下的官宅。
卫桓如今一跃成为定阳军的八大将之一,官宅就算他不申请,也是会分下来的。
他位置上去了,很多来往人情,公私交往,都需要独当一面,继续留在符宅很不方便。不用姜萱三人主动开口,符舅舅就先提出来了。
他很舍不得,但孩子长大成器,他更加欣慰,唯一盼的是,两座宅子距离不要太远。
小跨院一直给三人留着,卫桓姜萱也在新宅给符家人留着院子。
卫桓忙,这事一直都是姜萱打理的,不是知道了很久吗?前些日子都没见她这般高兴。
姜萱高兴的当然不是这个,也没让卫桓猜很久,她笑道:“陈小四一家想自卖自身,我应了。”
先前就说过,在姜萱刻意关注下,关于并州粮食脉络,她已大致摸清了。
资金她也有些,有机会的话,她想更深入一步。等了一段时日,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前天打烊后。
“你说你想卖身为奴?”
姜萱有些讶异,抬头看跪在柜台前的陈小四。
陈小四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若不嫌弃,请掌柜的收容!”
陈小四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事,他父亲是个装卸散工,在给一个外地客商卸货时,车上的箱子突然砸下来,他当场吐血重伤。
在古代,尤其乱世,老百姓是非常没有抗风险能力的,一个意外,就能将一个家庭彻底拖入深渊。
外地客商赔了些银子,但陈父的伤太重,非但耗光了赔偿银子,还往外掏了一大笔,最后也没治好,去了。
医药费,丧葬费,彻底掏空了这个贫苦家庭,连房子都卖了,姜萱还给借了一笔。
葬了陈父,一家人生活无继,也必须马上搬走把房子腾给买家。
一家人凄凄惶惶,陈小四考虑并与家人商量后,决定主动给掌柜的卖身,一大家子。
“我娘未满四旬,煮饭洗衣粗活都能干,我大兄比我大五岁,力气很大人也老实,我小妹也十二岁了,能干很多活的!”
陈小弟砰砰磕着头。
姜萱起身,虚扶他,“你先起来,好生说话。”
她道:“你借你的银子,也不急着还,也暂不从月钱抵扣,倘若不够,我再预支你些许,先过了难关再说。”
也不是只有卖身这一条路的。
“卖身为奴,日后再不由人,你们需慎重考量。”
陈小四朝姜萱躬身:“掌柜的,我家商量过了,想得很清楚,若是掌柜的不嫌弃,我家日后就跟着您。”
房子没了,值钱些的家什都没了,他们家却还有很多负债,这何年何月才够偿清?与其在贫困线下挣扎,卖身给姜萱为奴,却是一条非常好的出路。
而且还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共事一段时间,他算是比较了解这女掌柜的,做事有章法,赏罚分明,人却极温婉和善,绝不是那等盘剥苛刻的主家。
姜萱背靠定阳军,独掌一粮行,手底下却没有可信心腹,陈小四相信自己卖身后,只要勤勉忠心,绝对能顶上这个缺口的。
至于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贫民不看重这个,尤其这种乱世,多的不要卖身钱只求一口饭的贫苦百姓和流民。
这点姜萱倒很清楚的,她甚至亲身经历过,当初逃出临淄的私牙船上,就有许多自卖自身不要钱的贫民。
陈小四再次跪下,端正地磕了一个头:“求掌柜的莫要嫌弃。”
这是真心想卖身的。
姜萱沉吟。
她确实欠缺可信任的使唤人手。
她初盘下这处粮行时,卫桓和符石已经将这些伙计的背景都仔细查过一次了,后来陈小四和黄婶子涉及接送,又重点翻了一次。
陈家是没问题的,世居定阳,一家子本分人。
明知道陈父是不行的了,治好机会很小,但陈家还是不肯放弃,砸锅卖铁负债累累也就医治,可见是有情义的。
这样的人,通常有底线,被诱惑着抛弃家人背主的概率就小很了很多。
这很合姜萱的意。
自己是不能一直单打独斗的,陈小四勤奋机灵,而有一纸卖身契,她用着确实能放心很多。
事已至此,姜萱也没想太久,略略沉吟,就下了决定。
当时她受了陈小四三个磕头,俯身,扶起他:“既如此,也算极好。”
陈小四大喜:“谢主子!”
“明日,你领你家人过来罢。”
陈家统共五口人,陈小四的母亲金氏,长兄陈小二及妻子小金氏,还有一个幼妹陈小五。
生活贫苦,一家人都是面色泛黄还瘦,十分拘谨,缩手缩脚地站着,一见姜萱,慌忙跪下磕头。
姜萱等他们见了礼后,才叫起。
宽不宽容,这是以后的事,这一开始的规矩得立起来,不能乱。
这一家人,她还是挺满意的。
去衙门办了契,事儿的就成了。
陈家人已经没了住的地方,姜萱就在粮行后头,暂时腾一间屋子出来,让他们先住着。
等新宅子弄好,再让他们迁过去。
卫桓姜萱并不打算要太多使唤人手,但这必须有,正好陈家仨女能顶上。
“陈小五就留着看宅子,金氏婆媳看情况,至于陈家兄弟两个,就继续帮我的忙。”
姜萱颇满意。
有了陈家人,许多事情她确实不需要束手束脚了。
她可以谋求进一步深入发展。
开分店和往下游售货,她都可以尝试。
这家粮行,本来是有下游售货渠道的,时间不久捡起来继续就是,让陈二选一些他爹旧日交好知根知底的装卸工们,一起押运货物。
姜萱的目的,其实也不是做买卖,这开粮行只是她暂时能接触这些的唯一手段而已。
涉及粮食运输,可以了解更多关于粮道的问题,且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很多东西靠打听是打听不出来的。
“另外,我打算多开两家分号,多接触一些上游粮商。”
姜萱做好了规划,并已在进行中,“这几日你太忙,我就先没给你说。”
都说认真的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其实女人也一样,她神采飞扬,一一道来,一双清亮的美眸熠熠生辉。
卫桓有些移不开眼睛。“阿桓,阿桓?”
他轻咳一声,略掩饰,“我再查一遍陈家人的根底,还有那些装卸工。”
这点姜萱是同意的,放到身边的人,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她取笑他:“刚才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太难得的。
卫桓有些不自然,不过面上看不出来,“没事。”
他这人一向都清冷少语,姜萱倒没在意,打趣笑他两句就过去了。
三人边走边说,已到了赭石街,街口风很大,卫桓侧身给挡着。
“家里还有马,正好配了车就能用。”
朔风呼啸,这大冷天的,他都说过几次了,见姜萱缩了缩脖子,他皱眉道。
现在不需要这么低调了,姜萱同意,就是之前太忙,没顾得上而已,“我等会吩咐陈小四。”
转入大街,陈小四已经把店门开了,陈家人帮着抬柜摆货洒扫,十分勤勉认真。
“主子,卫将军,五郎君。”
一见三人牵马过来,陈家人忙忙上前问安。
姜萱温言叫起,让各自忙碌,随即又吩咐了陈小四购带篷的车厢。
接着,她坐在柜台后,开始料理今天的事务,姜钰则拉着卫桓往后面院子练武去了。
卫桓站在柜台侧,见姜萱抬头含笑挥手让二人自去,他立了片刻,不得不去了。
这么一折腾,就是一个上午。
他很懊恼。
“卫大哥,卫大哥!你来一下!”
午膳过后,小憩一会儿,三人便起了。姜钰好久不来一次,正十分积极给他姐帮忙分担,不管什么活儿,他都要够上一把,如果自己不行,就叫上他卫大哥。
卫桓头一次觉得,这小男孩还挺会搅人的,是不是得给他多点学习任务,把下午也安排上?
姜萱没好气:“你莫要理他,他自己还不够折腾的?”
于是卫桓从善如流,拉过圆墩挨着她坐下。
姜萱垂着头,专心算着帐,小巧的下颌弧度优美,一缕柔软的乌发在脸畔微微晃动着。
算珠噼里啪啦,和卫桓心绪是一个样,左右忖度不得其法,一时竟十分苦恼。
姜钰“哒哒哒”,跑完这边,又跑那边,在柜台前窜来又窜去。
姜萱扶额:“这小子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卫桓忽心中一动:“阿钰很该定个亲了,寻个厉害的媳妇儿,给好生管束。”
向来清冷又寡言少语的人,一时实在不知怎么说,不过好歹把话题带出来了。
姜萱噗嗤一乐:“哪里能这么早,他才十二。”
还差两个月才十二呢,现在确切来说是十一。
“婚姻大事,怎么慎重也不为过,若是遇上好的人家,琢磨起来也不是不行。”
很庆幸,他把徐乾这句话给记下了。
卫桓随即话锋一转,“那你呢阿寻,你有什么打算不曾?”
状似十分不经意的一问,实际余光紧紧盯着姜萱,终于把话问出口了,他不禁屏住呼吸。
“我呀?”
姜萱摇摇头:“还不急。”
她是不急,但卫桓急了:“也不算急,过了年,你要十八了。”
“唉……”
姜萱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和卫桓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确实真的没心思想这些,一来,母仇沉甸甸压在肩膀上,二来,姜钰还小。
再一个,也是没有合适的人,她完全没生过这个念头。
嫁不嫁的,看缘分吧,好在她年龄也不算大,边州之地二十出头才嫁人的也不是没有,也没人催她念她。
“如今还不算十分安稳,等再安稳一些再说吧。”
她含笑看卫桓:“我不嫁人你就嫌弃了不成?”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卫桓立即就否认了。
同时,他十分地失落,姜萱一双明眸清凌凌,显然说的都是心里话。
她暂时没考虑这些。
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卫桓实在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滋味儿,勉强扯了扯唇角:“嗯,那就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