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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秋琳这话一出口,气氛立马有点尴尬。
这话本身其实没什么,一家人,相互之间问问有没有什么困难,能帮忙的就帮忙,这很正常。但问题在于说话的人。
蒋秋琳向来是事不关己便在一旁纳凉看戏的人,她自从嫁进夏家,老公没做生意之前,两口子最常做的事就是回老家,跟老人哭哭穷,要些养老钱花。现在家中有了些积蓄,却也从没听说过她有问问公婆可有什么需要,今天忽然就问起李娟来了,这不得不叫人一愣。
李娟笑了笑,看了一眼夏芍,“我们家小芍向来不是个乱花钱的,而且学费学校给免了,还有奖学金。学校是寄宿制的,我想也花不了多少钱。”
蒋秋琳好笑地看了李娟一眼,摆弄自己手腕上刚买的玉镯子,“嫂子,你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奖学金能有几个钱?能抵多少生活费?青市可是省会城市,城市发达,人也时髦,新鲜好玩的事也多。同学之间免不了出去玩一玩,到时候人家花钱,咱家小芍还能光看着?到时候人家有的,咱们家小芍没有,不叫人笑话?”
李娟一听愣了,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看向女儿,满眼担忧,又有些愧疚。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都怪她和丈夫太平凡没本事,不能给她创造更好的条件。她从小在家里也是被疼爱的,学习成绩又好,要是真因为吃的穿的比不上别人就被人看不起,孩子心里得多难受?
夏芍起初一听小婶的话便垂了眼,此刻看见母亲眼中的歉意,她轻轻一皱眉,嘴唇抿了抿。这是她不悦时的习惯表情,但她还没说话,父亲夏志元就开了口。
“我们家孩子不会,这点我有信心。小芍从小就懂事,学习从来不用我们操心。这孩子心眼儿还好,她这么些年,连村里后山上那老人,她都能经常去看望。说明这孩子心善孝顺,是个好孩子。我不信这样的孩子,会嫌弃家里穷。我和娟儿虽然没本事,但是我们一点也没少疼她。我的闺女,我有信心。”
夏志元语气沉重,这一场庆祝的宴席,本应是喜庆欢乐的气氛,却菜还没上来就变了味儿。
一家子都听出夏志元语气有些悲愤,他向来敦厚老实的,见了谁都是宽厚温和,今天突然间说了这么番有些悲愤的话,一家子都有些不适应,气氛更加尴尬。
夏芍却是看向父亲,心中感动之余,不由唇抿得更紧。
奶奶江淑惠也听不下去了,皱眉说道:“秋琳,不是妈说你,今天你大哥请一家人吃饭,就是给小芍子庆祝的,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蒋秋琳笑得有些尴尬,见丈夫瞪过来一眼,她这才笑着说道:“妈,瞧您说的。您还不知道我?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爽性子。我这不是也是好心问问嘛,哪知道大哥大嫂不爱听……”
“谁爱听?今儿请的是什么席?要说也家里说去。”江淑惠的性子软,在家里都是夏国喜当家做主,她很少摆出长辈的姿态来训斥儿子儿媳,今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了两句。
“妈,我觉得秋琳说的没错。今儿大哥大嫂请席是没错,不过都是一家人,说说也没什么。什么事都是有利有弊。大哥大嫂真以为去外面读书这么容易?”这时,夏芍的大姑夏志梅开了口,她在东市一中当老师,已是教导处的主任,原本她说话就像训话,很是严肃,如今更是带着些威严,“大哥也别不爱听,我在学校教学生多少年?我最知道这些学生的想法!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攀比?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期,爱玩、自制力差,对什么都好奇。你以为孩子去外面读书就好?青市那是省会城市,新奇事多,到时家长不在身边,没人管,孩子很容易就学坏了。”
接着,夏志梅就举了几个例子,说是学校里考上来的一些乡镇的学生,在看见城市孩子的生活和花销以后,觉得自卑,变着法儿地跟家里要钱,心思都放在了攀比上,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她说的有理有据,李娟脸上早就没了刚刚的喜气,她越发担忧地看向女儿。女儿从小就乖巧,要是去了外头学坏了,还不如就在东市一中读书——原以为考去青市是好事,怎么还有这么多叫人担心的事?
“那我闺女考去青市,照你这么一说,还是个错儿了?”夏志元皱了皱眉。大妹说的话也有道理,他心中明白,但是先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孩子考上青市一中是件喜事,他今天宴请宾客就是为了庆祝这件喜事。
今天就不能叫孩子好好高兴高兴?要说这些事就不能过了今天的宴席,回家再另外说?
非得今天说?
见大哥生了气,夏志梅语气这才缓了缓,“小芍被青市一中录取,当然是好事。我们也只是帮大哥分析分析,你们也掂量掂量家里的情况,看看孩子到底合不合适离开家到外面读书。”
“二姐说的有道理。”小叔夏志涛点头说道,“大哥,现在这个社会,没本事受了欺负都没地儿说去。学校里也是个小社会,小芍要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人家家长要是比咱们有本事,咱连个给孩子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就像你去年在厂子门口被人打了,一句打错了人,付点医药费就完了?你要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人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还能打错了人?就算打了咱,咱也有本事叫对方不好过!你看看大姐夫。”
夏志涛边说边看向夏志梅的丈夫刘春晖,“大姐夫的生意做得多大?家里有油料加工厂,现在又办起了厂房,跟国内一线的品牌汽车公司签了合同,生产配件。在咱们东市就属于有头有脸的人。你想想,要是大姐夫被人打了,对方能好过?别说是大姐夫了,就说是我,现在在建材市场里,也没人不认识我。谁敢欺负到我头上,他都得掂量掂量!”
刘春晖赶忙笑着摆摆手,做出副谦虚的模样,却面有红光。
夏志涛继续道:“我听说大哥的厂子这两年不景气吧?好多人都离开了,另谋出路去了,大哥怎么还守着这么个连工资也发不下来的厂子?现在的社会在变化,人得拼搏!出人头地才能叫人看得起,老婆孩子也不跟着受欺负。”
夏志涛言辞激烈,席间气氛更是寂静沉默。
夏志元和李娟两人被说得脸上涨红,一开始夏志元还有些气愤,此刻却是不言语了。
夏芍却是淡淡皱着眉,内心叹气。小叔的话也不能说没道理,社会现实确实是这样。父亲被打的事,他们不知道其中细节,自然不知道她已经给父亲把场子找回来了。这要是换做前世,她没有这些本事,哪里能打上亿天?哪里能在东市黑道立威?
若是前世自己家里,父亲被人打了,这亏还真就吃定了。别人哪有可能亲自提着补品上医院道歉,还结了医药费?
小叔夏志涛在老夏家排行老幺,父母和哥哥姐姐从小就宠着他,他也最不成器。在夏志元任厂子车间主任、夏志梅在高中任教的时候,他在村子人的眼里,还是个“老夏家游手好闲的小儿子”,整日跟老人伸手要钱,没少受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现在好不容易事业上有了起色,做出了些名堂,身边的人都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讨好、称赞、恭维……这一番变化,从前与现在的差距之大,或许才让他有了这番人生体悟。
夏志涛的话听着是功利了些,但就他本身的经历来说,并不为过。
但夏芍始终认为,今天的场合拿出来这些话说,叫人不喜。就算是家里亲戚觉得这些话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父母,难道不能私下里两个人说?难道非要在自己的父母亲欢喜的时候泼冷水?就不能叫他们享受这一天的喜悦?非得叫他们花钱请客都得吞这一肚子委屈?
同样的一番话,若是私底下兄弟两人或者兄妹两人这么一说,倒叫人觉得推心置腹。可是在宴席上,当着一大家子人这么说,小辈们还在呢,坏了气氛不说,总叫人觉得有些高姿态。
世人迎高踩低,由来已久。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社会上人际交往之间,确实这种情况不少。但外头是外头,那毕竟是外人,把这习惯带到家里,连自家人也踩,夏芍实在看不惯。
见父母亲被教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芍便抬眼望向小叔夏志涛。
“叔叔的话也不能算错。人是得拼搏,可须知人外有人,这个世界上,你再成功,站得再高,永远有比你成功比你高的人。并非每个人都迎高踩低,轻蔑还是友善,这永远与身份地位无关,而关乎各人的修养。”
她神态淡然,话既不尖锐也不嘲讽,不紧不慢,淡雅,安宁。
这番气度倒叫沉默的一大家子人愣了愣,不免看向她。
“大姑的话也不算错,但还是一个道理。并非每个人都会迷失自己,这关乎各人的心性。”
面对一众长辈的视线,夏芍却坐得安稳,脊背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倒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
她是家里的小辈,在长辈眼里,她还是个孩子,成绩好,懂事,是个不用父母操心的乖乖女。她不像表哥刘宇光那样油嘴滑舌,最会哄长辈开心,也不像表妹张汝蔓那样性子野,时常跟男孩子打架闯祸。她性子安静,笑容恬静,话不多,在同辈的孩子里可以说是最符合家长心目中好孩子的要求,但却最像个布景板,最没有存在感。
就像今天这样,虽然这宴席是为了庆祝她升学的,但其实谁也没把她放在心上,甚至早就忘了她的存在。
老夏家的一众人都没想到,夏芍会在这种场合里开口说话,而且还反驳了长辈的话。
虽是反驳,但听了却并没让人觉得不舒服,她的话并不尖锐对立,但也正因如此,反而让她在这屋子里看起来有点世外高人的气度。而一群挤兑夏志元和李娟夫妻的亲戚,则显得十足市侩。
李娟偷偷拉了拉女儿的衣角,使劲给她使眼色,叫她别说话。她跟丈夫两人被说一顿也就算了,可不想让女儿也成了众矢之的,被一家子人围攻训话。
夏芍笑着拍拍母亲的手背,安抚她。
这时,身旁却传来一声叫好声!
张汝蔓一拍手,“我姐说得有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们想法一样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你们嘴里的那种人。自己是这种修养和心态,别以为别人也是!”
她早就在一旁听着火大了,只不过姨妈和小舅滔滔不绝,她一时插不上嘴,此时听表姐这么一说,第一个声援她。但她觉得表姐气度修养也太好了些,对这些人,不打脸不解气!
于是,张汝蔓一眼瞪向挑了事就在一旁纳凉看戏的蒋秋琳,晒成小麦色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嗤笑:“要是别人有的自己没有,就得被人笑话。那小舅妈不是被人笑话了好多年?”
她指的自然是夏志涛一家以前的家庭条件,傻子都听的明白,蒋秋琳顿时脸色涨红。她没想到会被小辈打脸,顿时有点懵。
夏志涛却是反应过来了,顿时皱眉喝斥道:“汝蔓!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我没大没小?”张汝蔓好笑地哼了一声,“小舅你也差不多吧?你都快把大舅训成孙子了!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大哥吧?”
夏志涛一愣,接着脸色涨红,夏志梅也是跟着皱了皱眉头。这话虽然不是对她说的,不过也是一巴掌连她一起打了。
夏志涛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怒气冲冲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看向夏志琴,“三姐,你的闺女,你管不管?”
夏志琴赶紧皱眉拉了一把女儿,低声斥责,“汝蔓!你少说两句!大人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三妹,我当初就跟你说了,孩子在外头读书,时间长了心就野了。现在你信了吧?汝蔓的性格本就不好管,现在我看你是管不了了。”夏志梅脸色严肃道,边说边看向自己的儿子,“你看我们宇光,我从小对他教育就严,你看今天宴席上长辈们之间说话,他插没插过一句嘴?”
刘宇光今年十八岁,在东市一中读高三,一米八的个头,长相算得上俊朗,此刻坐在位子上唇边挂着浅笑,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公子哥儿似的,教养极好。
但此时房间里这种气氛,他这笑容就多少叫人有些不舒服了。
席间的矛头都转向了张汝蔓,夏芍不由抬眸扫了眼自家的这些姑姑叔叔,目光在爷爷夏国喜脸上顿了顿。
夏国喜从来都以一家之主自居,今天这种情况,他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夏芍垂了垂眼,纵是她这些年养气修身,心境再好,此刻也不由心生烦闷。这时,服务员进来开始上菜,夏芍便说道:“今天是我爸妈给我请的庆贺宴,姑姑、叔叔、婶婶,各位要是有话说,也请过了今天。今天叫我好好吃顿饭,成么?”
她眼也没抬,语气已不是先前的淡然,而是带了几分冷沉。这倒让一家人都是一愣,好像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这孩子还有脾气。
夏志涛坐了下来,气还没消,笑了一声,“好,好。大哥大嫂,反正我是该说的话都说了,本来还想说,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兄弟可以帮一帮,既然你们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以后别说兄弟没心帮衬。”
“唉!忠言逆耳啊。”夏志梅叹口气,摇头。
夏芍眉头又皱了皱,这些人,没完了?
她好声好气劝了两回了,听不懂?
或许不是听不懂,而是有听没有进。他们一家人,在这些叔叔姑姑眼里,就是那随便敲打的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捏,训一训。
你听了,那是应该的。你不听,那就是忠言逆耳,你不够虚心。
“是啊,忠言逆耳。”夏芍笑了笑,笑意却是冷了,“既然这样,汝蔓的忠言逆耳,叔叔和姑姑怎么就听不进去?”
她先看向蒋秋琳,“婶婶,我爸妈供得起我读书,这点不劳您操心。有这个心思,请看好我叔叔。男人有钱了,在外面乱来的不少,很不幸的是,你遇上了这样的人。”
蒋秋琳脸色一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夏芍话里的意思。她当然不会知道夏芍是从面相上看出夏志涛有外遇的苗头的,她只以为是夏志涛背着她在外面鬼混,不小心被夏芍看见了。她眉一拧,也不管夏芍不尊敬她这个长辈了,当即就兴师问罪地瞪向夏志涛。
夏志涛心里咯噔一声,面对两位老人和兄嫂和姐姐姐夫投来的目光,一拍桌子大怒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叔叔问心无愧。容我提醒叔叔一句,一字记之曰色,沾不得。当心人财两空,妻离子散。”夏芍笑眯眯地勾起唇角,“请千万听进我的话,忠言逆耳哦。”
夏志涛大手按在桌面上,气得嘴唇发抖,手也跟着哆嗦。
夏芍却是不再理他,转眼看向了夏志梅,意态悠闲,“姑姑,我爸是你的大哥,请不要把你在学校里教训学生的作风带回家里来,他不是你的学生,谢谢。”
之后,她扫了一眼几位长辈,笑了笑,“可能我说的话是冒犯叔叔婶婶和姑姑了,但忠言逆耳,我想你们明白我的苦心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场合,我想说说这些,应该也没什么。好了,既然各自说完了,那咱们开席吧。”
她笑着指指桌上的菜,却没人动筷子。
一家人都惊愣地盯着她,好似不认识她了似的。
连夏志元和李娟都张着嘴,他们也是头一次看见女儿这个样子——他们是看出来了,女儿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不管她说的志涛的事是不是真的,她话里的那些“忠言逆耳”和“一家人,说说也没什么”的话,可不就是志梅拿来挤兑他们夫妻俩的话?
女儿这是看不过去了,在帮他们出气呢!
夏志元与李娟对视一眼,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女儿向来乖巧,她什么时候顶撞过长辈?今天要不是被逼到了,她会这样?
夏志梅却是气笑了,“好哇,有出息了。这都是我们老夏家的孩子,一个个挺有教养!”
“她有什么教养!书都白念了!考上省重点能怎么样?学校就收这种人品的学生?”夏志涛一拍桌子,两眼血丝都涨出来了,“你小时候我也没少疼你,结果你今天就这么跟我说话?什么叫人财两空,妻离子散?这是一个小辈说的话?你今天还就必须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夏志涛是动了真怒,他这一拍桌子,声音大得吓人,桌上的汤品都洒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一顿饭,怎么演变成了这样。
屋子里静悄悄的,夏芍却坐得稳当,气度从头到尾悠闲。这让夏志涛更是大怒,指着夏芍,手指发抖,“你给我站起来!长辈问你话,你还敢坐着?”
夏芍一挑眉,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又往椅子里靠了靠,唇边笑意意味不明。她非但敢坐着,她还要看看夏志涛能装到什么时候。他双眼眼角处有一条黑色的线,山根呈杂色,人中略微发赤色,明显就是有了外遇,时间还不算太长。
上一世里,叔叔夏志涛最后和婶婶离了婚,娶了小三进门,婶婶走的时候连女儿也没要,抚养权归了夏志涛,他却是对这个女儿并不是太好,夏蓉雪没少受继母和妹妹的欺负。
就凭这一点,夏芍对叔叔这个人一直印象就不太好,今天见他这么会演戏,不由心中冷笑一声,坐着不动——她倒要看看,建材市场里没人敢惹的夏志涛老板,能把她这个亲侄女怎么样。
夏志涛却觉得夏芍这个样子,明显是在挑衅他,他觉得脸面大失,气血直冲脑子,当即就离开了座位,怒气冲冲朝夏芍走来。
但他刚走出两步去,包间门口就有一群人吃喝完,刚刚出来经过,要往楼下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冲着一名少女走过去,看样子有点冲突,那人便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由叫他目光在少女的侧脸上一定!
“夏小姐?”
夏芍转头。
夏志涛停住脚步,一大家子人看向门口。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一行人时,夏志涛、夏志梅和刘春晖三人,当先脸色变了变!
门口,副市长刘景泉站在一行二十来人当中,他身旁站着福瑞祥古玩行的老板陈满贯、华夏拍卖公司的总经理孙长德、赵氏民窑的老板赵廷光,还有一些人,竟无一例外是东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这些人当中,竟然还有不少省内有名的企业老板!
他们站在门口,目光同时望向包间里。
这一声“夏小姐”的称呼让老夏一家都是愣了愣,这是叫谁?
夏志梅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神色略显局促。她自然知道这声“夏小姐”叫的是夏家的女性,但她却不认为自己有这面子,能让副市长留步,前来打招呼。
那……难不成是妹妹夏志琴?
可夏志琴的老公虽然是连级干部,她本身却只是个工厂的员工,也不该有这脸面才是。
剩下的夏家女性,可就剩夏芍和夏蓉雪了。两个都是孩子,一个十六岁,一个才六岁。这……总不能是她俩吧?要真是,那就有点好笑了。
正当老夏家一大家子人被这场面震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时,夏芍站起身来,走向了门口。
“刘市长,您好。”
刘景泉一见没认错人,当即笑了一声,与夏芍握了握手,亲切道:“真是夏小姐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夏芍笑着颔首,目光扫了眼陈满贯和孙长德,两人对她点了点头。其实,今晚的饭局夏芍知道,是为了一个多月后的夏季拍卖会。孙长德已经把各方人员都打点好了,这次拍卖会,来的不仅有市里、省里的人,全国有名的各界人士都有接到邀请函。这些人中,有一些学者早在一年前就盯上了福瑞祥的青花大盘,打算趁着拍卖会展出拍品的时间,过来参观开开眼界。
今夜,孙长德便先请了东市和省内几位有名望的老总吃饭,负责东市经济的副市长刘景泉自然也在饭局名单中。
夏芍的身份还没公开,加上今晚正好父母要给自己办庆宴,她也就没参加。没想到,他们倒是先吃完了,出来时还遇上了。
夏芍扫了眼这二十来个人,竟然有一半人她都认识。这些人都在这一年多来找她看过风水运程。
因而,这些人一见是夏芍,顿时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其他人不知怎么回事,小声地询问了身旁的人后,都是眼色一变!他们也都在圈子里听说过夏芍的名头,这位风水大师修为可是挺高深!看运程卜卦、排盘布阵很灵验哩!
这些人当即便也热情地跟夏芍打招呼,并递上名片。虽说风水这东西很玄乎,可是做生意的人,是宁肯信其有,谁没个投资方面的难事?咨询一下也是好的。
“夏小姐你好,我是恒宇地产的老板马运财,这位是金湖集团的王董事长。”
夏芍边听着这些老总自我介绍,便礼貌地收过他们递来的名片。
“夏小姐今夜这是?”这时,赵氏民窑的老板赵廷光看了眼包间里,笑着问道。他正是赵静的大伯,跟夏芍不熟,但他不介意脸皮厚扮熟。前段时间,弟弟一家走了霉运,公司一蹶不振,他亲眼看着一家经营不错的公司,转眼就落败了,不由感觉商场如战场。今天遇见这位在东市上层圈子里如雷贯耳的风水大师,搞好了关系,日后说不定能帮帮自己的忙。
夏芍微微一笑,也不计较,她跟徐赵两家的恩怨已了,不会再难为他们的亲戚朋友。因而,她答道:“没什么,跟家人一起吃顿庆宴。”
“庆宴?”
“哎哟!我想起来了。”副市长刘景泉这时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我这段时间忙的,都把这事忘了。最近咱们市里中考刚结束,出了两名中考状元,夏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一群老总立刻惊讶地看向夏芍,接着纷纷笑着恭贺、夸赞。
夏芍只是浅笑着接受祝贺,没有半分骄傲的神色。这分宠辱不惊的气度,倒叫一群老总暗暗咋舌——这年纪,能有这心性,难得啊!
“我记得青市一中来咱们这里挖人了来着,夏小姐同意去青市就读了么?”刘景泉问道。
“已经决定去青市了。”夏芍点头一笑,她去青市,不仅是为了读书,更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公司。她要把福瑞祥和华夏拍卖公司开去青市,不仅是青市,今后还要进一步扩张。
“青市?那可太好了!”
这时,一声大嗓门传来,说话的老总脸大肚圆,身量魁梧,笑声洪亮。他正是当初亲自驱车来东市请夏芍看风水,结果遇上周末,生生在东市等到了周一才见了她一面的那位国企老总。
这位老总名叫熊怀兴,外界传闻性情暴躁,实际上却是个精明的商人,待人豪爽。只是眼大鼻宽,相貌粗恶,说话声量高,很惹人误解。
熊怀兴哈哈一笑,“太好了!我老熊就在青市啊!那我以后见夏小姐不是方便多了?太好了!夏小姐,什么时候开学,跟我老熊说一声,到了青市我给你接风洗尘!”
东市的几名老总却是苦了脸——离你是近了,离我们倒是远了。这以后可就轮到他们驱车往青市去了。
这群老总跟夏芍打过招呼,这才发现耽误时间太长了,倒是影响她跟家人吃饭了,顿时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才客客气气地请她回去入座,一行人打算离开。
却是没想到,当这些老总都往楼梯口走去时,副市长刘景泉却是显得有些犹豫。他看向夏芍,看起来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说。
夏芍意味颇深地一笑,说道:“刘市长,借一步说话。”
酒店二楼的拐角处有一盆盆栽,夏芍与刘景泉走了过去,四周没人,夏芍这才笑着说道:“刘市长官禄宫色青,且眉淡,近来有官非,犯小人。”
在夏芍的记忆中,刘景泉在自己前世这个时期,便被人挤下了台。当时她还记得父亲有叨念过,说是刘副市长在经济方面的政绩不错,口碑也挺好,下台的事肯定有猫腻。但那个时候,夏芍哪里会知道其中的详情?她甚至以为是父亲想多了。
但如今一看,原来是犯了小人。
其实,早在夏芍看见来人是刘景泉,她便猜出他是为什么跟自己打招呼了。官场上的人向来在乎身份,自古权钱、权钱,权永远排在钱前头,在当官的眼里,商人永远低他们一等。刘景泉毕竟是副市长,他亲自来跟自己打招呼,并且还很热情地将她考入青市一中的事说了出来,让自己接受了一通夸赞,这明显是在向自己示好。
刘景泉是知道夏芍风水师身份的。风水之事,虽受人敬畏,但在国内的情况来说,永远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公开承认。当官的都爱惜名声,这要是一顶封建迷信的大帽子扣下来,刘景泉可担当不了,在他的仕途上也绝对是一笔污点。平时找夏芍看风水运程的政界人士,哪个不是避着人来,避着人走?
但刘景泉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跟夏芍打招呼了,这就说明他实在是走入绝境了。
夏芍心如明镜,这才不等刘景泉问,便带他走到偏僻处,开口点明了。
刘景泉早在去年拍卖会上的时候,就见识到夏芍一句话,就让李伯元放弃了一件钧窑瓷。那时候他还在想这女孩子年纪不大,怎么说话像个神棍?直到去年下半年,东市上层圈子里,夏芍名气大震,且越传越神乎,刘景泉这才惊觉,难不成,这风水的东西还真有其事?
那时候,他也只是心中疑惑,自身却并没有想去试试的打算。但今年却轮到了东市领导班子换届,原本他可以连任,但政治嗅觉敏锐的他,却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领导班子里,两股势力早就明争暗斗,原本刘景泉赢面很大,可近来却是连连失利,在不少地方被小题大做,他暗暗感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这让刘景泉察觉出了一丝危机,但换届在即,此时被翻盘至此,他有心反击却无力回天,这才在没有了法子的情况下,想到了夏芍。
而且,刘景泉主管东市经济方面的事,此次招办拍卖会,他这才得知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福瑞祥古玩行和华夏拍卖公司的幕后老板,竟然是夏芍?
这件事是陈满贯和孙长德告知他的,当然要他暂且保密,只是对他这个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就不隐瞒了。
这实在是叫刘景泉震惊,这少女的年纪、家庭……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出色。这样的一名少女,在玄学上还有深厚的造诣,这样一来,刘景泉便觉得有些可信度了。
他这才决定来找夏芍试试看,也才有了今天放下官威,热情与其打招呼的事。只是没想到,她不等自己开口,便看出了来意,且断定他有官非!
要知道,换届的事,领导班子再怎么斗,在百姓眼里都是合作愉快的,因而这些事,都不是明面上的,夏芍不可能知道。她说自己有官非,犯小人,这绝对是看出来的!
“夏小姐,你说我犯小人,这话的意思是?”刘景泉认真问道。
夏芍却摇了摇头,“单从面相上,能看出来的事也有限。刘市长找个方便的时间,我想去您家里和办公室里看看。”
刘景泉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夏芍把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码给了他,让他找个没人的时间打给自己,这才回到了自家的包间里。
一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一大家子人全都直勾勾盯着她。
在见到了刚才的事之后,老夏家的人哪还记得斗嘴怄气的事?夏志涛好像忘了刚才他还想冲过去教训夏芍这个晚辈,夏志梅也忘了她那些教育人的话,一众人等一见夏芍坐了下来,便开始打听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可是副市长啊!
那些老总的身家少说也有个上亿啊!
那些人才称得上是企业家,别说夏志涛只是在市场上做点建材生意了,就连刚跟国内的一些品牌汽车企业签订生产零件合同的刘春晖,身家也不过千万!
平时,刘春晖要是见了这些老总,不管哪一个,都是要笑面逢迎的。夏芍这孩子,是怎么认识的这些财大气粗的老总?
老夏家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自然看得出这些老总不仅对夏芍十分客气,甚至有些讨好敬畏的姿态。这说起来有些好笑,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那些老总,争先恐后地递名片给她呢!
夏志涛和蒋秋琳夫妻、夏志梅和刘春晖夫妻都是傻愣愣的想不通,大哥大嫂什么底细他们还能不知道?小芍这孩子到底……
他们急盼着夏芍给个话儿,夏芍却是垂眸看看桌上的菜,“吃饭吧,叫了这么多菜,不吃可惜了。”
说罢,她便夹了些菜给奶奶和父母,自己便自顾自吃饭了。
一群等着她说话的人都有些尴尬,但这回却是没人再说什么,刘春晖笑着说道:“就是,先吃饭吧。今天是给小芍庆贺升学,先高高兴兴地把饭吃了!”
一大家子人这才开始干笑了两声,默默吃饭。菜都已经冷了,吃的人也是食不知味,且夏志涛和夏志梅这两家人都是边吃边抬头看夏芍,发现她一直神态淡然,眼帘微垂,动作悠然里带着点优雅。
一家人这才恍然发觉,夏芍这孩子看起来竟不太像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举手投足间隐隐生出的气度,竟连刘春晖这样的人也感觉有所不及!
这种感觉,就好像以前一直没有注意过的一粒砂子,忽然间变成了珍珠。他们竟是从来没发现,自家的孩子竟是这样的!这突然间的发现,好像眼前有个熟悉的陌生人一般。这感觉,五味杂陈,很难说清。
夏芍吃饭的过程中,一句话不说,众人也不敢问,就这么尴尬地陪着她吃。她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出尴尬来,吃饭细嚼慢咽,菜冷了也吃得下去。她每一道菜都试过,觉得还温热的,就夹去给身旁的奶奶和父母,也嘱咐表妹张汝蔓和姑姑夏志琴多吃些。
饭吃到一半,一名酒店服务员来到了包间,“请问,哪位是夏小姐?”
一家人刷地把目光投向夏芍。
“我是。什么事?”夏芍回头。
服务员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是这样的,您这桌的单已经被华夏拍卖公司的孙总给结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夏芍淡淡一笑,礼貌地道了谢。
服务员笑着退了出去,临走时却好奇地多看了夏芍一眼。这少女是什么人?刚才在总台,好多老总争抢着要替她埋单呢。
服务员走后,包间里气氛更静了。夏芍却是继续淡定吃饭,等她吃饱了,叫了人来把剩下的鱼肉等菜打包,便与爷爷奶奶道别,跟着父母亲回家了。
直到临走,夏家的亲戚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回到家里,在席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志元和李娟,却是坐到了家中不大的客厅沙发上,把夏芍叫到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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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两天看了看,我发文的时间貌似已经在九点左右了,那以后更新时间就固定在九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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