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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南溪来到永安宫时,重皇后正侧靠在榻上听宫女读书。

    重皇后身穿淡紫底团花连珠立领褙子,背倚织锦靠枕。轻柔的读书声里,她单手撑额,合目静听。偶尔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也不用睁眼,只需打个手势,那轻柔的声音就会停下来,而将她想要再听一遍的地方重复一次。

    待到公公上前禀说“卫国公夫人来了”,重皇后方才缓缓睁眼。

    那读书的宫女将书册收起放在了旁边的书架上。看重皇后要起身,就赶忙紧走过去扶着她坐起身来,又跪在她脚前给她悉心整理衣裳下摆。

    郦南溪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那眉目清秀的宫女认真仔细的模样。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郦南溪上前行礼,刚说了两句话礼都未成,就被重皇后亲手扶了起来。

    “一家人,无需如此客气。”重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不错。模样儿好,身段也好。只不过太瘦弱了些。”

    让人给郦南溪看了座,重皇后语重心长的道:“平日里多吃一些。挑食是不怕的,终归国公府里什么都有,但凡想吃什么尽管说就是。只一样,不许吃的太少,免得身子养不好。”

    郦南溪想说自己吃的也不少,身子也无碍。又道自己体质偏寒,皇后这话也没甚不对的,就笑着应了声。

    重皇后道:“荷珠,给国公夫人端杯茶来。”

    先前那读书的宫女应声而去。不多时,捧了茶来,恭敬捧给郦南溪。

    郦南溪之前进宫的时候见过她。这荷珠每每都立在重皇后身边不远处,显然是极得重皇后信赖的。只不过她平素不太说话,恭敬柔顺,重皇后有所吩咐方才去办,所以郦南溪与她见过几次却并不熟悉。

    这还是皇后头一回让荷珠来给郦南溪端茶。郦南溪晓得能在重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应当身份不低,在接茶的时候就轻声道了声“谢”。

    她本是注重礼数,所以说了这声谢。可这一声到了重皇后的耳中,却让重皇后微微笑了。

    “西西尝尝看。荷珠泡茶的手艺极好,旁人等闲吃不得。”

    郦南溪抿了口,确实不错,赞了几句。

    重皇后笑道:“她也快要到出宫的年龄了。到时候不妨去国公府里伺候。你看如何?”

    郦南溪当即怔了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进宫是重廷川央了皇后,所以才有了这番安排。却没料到皇后自己也有事情想要找她。

    如果是之前的话,郦南溪许是对这“遣个人过去伺候”还没甚感觉。毕竟重廷川时不时的也会派几个人到她身边。但去了庆阳侯府一趟,晓得沈太太有心让香巧去服侍郦竹溪与沈青宁的用意后,郦南溪听闻这话便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的明白点为好。郦南溪道:“荷珠出去后自有她父母安排,我们怎好让她一出去就到国公府做婢子。多谢娘娘好意,这事儿怕是得先问过荷珠家人才好。”能在皇后跟前近身伺候,荷珠的身份也是不低。说不得就是世家女或者是官家女。

    重皇后笑道:“无妨。她的去处,我还是做的了主的。更何况国公府不比别家,能入国公府里,她的家人想必不会反对。”

    一句“入国公府”让郦南溪心头跳了跳。她知晓皇后的话是不能随意驳斥的,故而笑得温婉,“虽则是皇后娘娘的好意,但这事儿需得问过国公爷。府里大小事情都是国公爷做主,我是当不得家的。”

    这谎她是说的十分顺口一点都不带迟疑的。将重廷川拿来做借口,也是用的相当顺畅。只因她心里正不舒服着,暗道重廷川也真是,怎么净招惹这些麻烦事儿。曾文静如此,荷珠也是如此。

    既然是他招惹来的,自然得他顶着。左右皇后娘娘并不知重廷川已经将院子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交给了她管着,就借他来用一用。

    重皇后没料到郦南溪竟是将事情推给了重廷川,而且还说的如此理所应当。她转念想想,这小姑娘年岁小,说过的话当不得准也是有的。就道:“无需问他。你若答应下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到你身边伺候就成。”

    这就是要送人给郦南溪自己了。这样的事情,郦南溪还是做的了主的。

    “多谢娘娘好意。”郦南溪心里将重廷川暗自腹诽了无数遍,面上带笑道:“只是这事儿我也做不得准,怎么都得问问国公爷。平日里他在家的时候不让丫鬟们随意进屋,我的人都不成。若是随意添个人进去,惹恼了国公爷,我可是担不起。”

    重皇后没料到有这一出,转头看看荷珠,那姑娘羞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有些心软,“怎的你连自己身边的事情都做不得准?”

    荷珠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所以荷珠出宫后的去处,她问过了荷珠自己的意思。原先想着这国公夫人年纪小,有荷珠这样年长些的在旁边照顾着,其实也不错。荷珠性子柔顺,等闲不会惹事,也不会闹得主母不得安宁。

    偏这小姑娘没能了解她的一番好意。

    重皇后到底心疼荷珠,不待郦南溪回答,又道:“川哥儿看似冷清,实则对亲人极好。你若是点了头,他也不至于会违了你的意思。”

    重皇后这样心急,郦南溪反而不急了。她知道,如果重廷川但凡露出过一点点的苗头可能收下个人,重皇后都不至于步步紧逼来问她。一定是重廷川不肯了,这才从她这里下手。

    郦南溪心里冒着火,面上挂着的笑意看上去却愈发真诚了些,“娘娘说的没错,国公爷确实待我极好。但这样一来,我就更不好不问他一句就随意应承了。”

    重皇后也不好逼的太紧。她是想在重廷川和郦南溪身边插个人没错,最起码这样能让她心里有点数,别什么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再说了,川哥儿持身极正,是个很不错可以依靠的人。她也赞荷珠眼光好。

    但她更希望看到重廷川与郦南溪和和美美的,并不想惹恼了郦家。毕竟郦家与朝中文臣牵连甚广。

    看郦南溪如此坚持,重皇后就没再多提。转而说起了旁的。

    不多时,重廷川换值的时刻到了。听宫人禀说左统领大人来了,重皇后方才又惋惜的叹了句:“当真可惜了。荷珠往年的时候还伺候过川哥儿,吃饭穿衣都是她亲自来的。”

    郦南溪听了后,滞了一滞,笑容愈发明媚了些。

    ……是么。吃饭穿衣啊……

    重廷川迈步入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郦南溪那宛若照样的笑容。不过,虽说笑容灿烂,但依着他对她的了解,看她这模样反倒是心里生了些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吃饭的时候,这种不对的感觉就愈发明显起来。小丫头甚至不太搭理他,但凡他举箸给她夹菜,她都是默默的吃了,再不如以前那样会偷偷看他,然后悄悄给他也夹一些。

    重廷川眉间微不可见的轻蹙,扭头去看叶嬷嬷。

    叶嬷嬷不知他是何意,看他眼带问询,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出宫将要离开了。

    重廷川本想和郦南溪一起坐车。他惯爱搂着她在怀里一起靠在车上,那种感觉安定而又暖心。

    可今日郦南溪心里不舒坦。很不舒坦。

    先是自己和家人的相聚被重芳柔给搅了,后来是重皇后有意让荷珠进国公府。她原本计划美好的一天全被破坏殆尽,一点好心情都没留下。虽说这些事情迁怒重廷川不对,可她现在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郦南溪当机立断的拒了重廷川的要求,紧拉着车门不让他进,语气却很平静:“国公爷自有人伺候着,车上我也照顾不了国公爷,您请自便吧。”

    重廷川哪里肯让她这样别扭下去?抬手轻拍了下车壁,震得郦南溪手稍稍一麻松开了手,他就借机迈步入内。

    小娇妻神色如常,眼神不对。重廷川有心想问,郦南溪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舒坦,扭过身子不搭理他。

    重廷川就搂着她静静坐着,并未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郦南溪自己先受不住了。她并不是个喜欢和亲近之人猜来猜去的性子,喜欢什么都摊开来说,就问道:“那荷珠是怎么回事?”

    重廷川没料到重皇后还是把这事儿给郦南溪提了。他拒了重皇后的时候特意与重皇后说过,这事情不要与小丫头说,免得她为难。偏偏事情成了这样……

    “她到了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看她没个去处。就想让她来国公府。不过,我拒绝了。”

    他本以为自己说错那最后四个字时郦南溪会开心点。但是,郦南溪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是拒绝,听闻这话后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什么感觉,继续追问:“那她以前伺候过你?吃饭穿衣都是她在照料?”

    “嗯。”重廷川道:“所以娘娘才说让她来国公府。”

    一听他承认了,郦南溪心里更不舒坦。

    若他跟前原本就有丫鬟伺候着就罢了,她可能还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成亲之初看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她可是十分欢喜的。那种欢喜她也说不上来。就好似他是她一个人的,旁人都没法觊觎。

    偏这个时候知道以前有个宫女伺候过他。还吃饭穿衣都亲自照料。

    郦南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些在意。虽然没有反对重廷川的亲近,却也没有办法如以往那般自在。

    重廷川发觉她身体紧绷,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家里后,重廷川搂着她就想往屋里去,说个清楚明白。谁知他打算的好,小丫头却不肯遂了他的意。

    郦南溪的视线在他胸前溜了一圈,又在他衣裳的系带上看了眼,心里犯堵,低着头道:“四姑娘和太太应当已经回来了。我过去看看。”虽然这事儿她决定不去沾,但她毕竟是和重芳柔一起去往沈家的。就算她不主动过去,稍后梁氏也会让人请她过去问。倒不如她主动去了,免得麻烦。

    和重廷川说完后,郦南溪临行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盯着他衣襟半晌,又转眸去看他衣裳的系带。而后郦南溪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匆匆而走。

    见她那赌气的样子,又见她旁的不管专盯着衣扣衣带看……

    重廷川先是有些疑惑。待到回想起她在车上说起的那寥寥数语,他终是有点明白过来。

    重廷川低头看着自己衣裳的系带,不由得轻声低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她是不喜欢旁的女子和他亲近。

    这小丫头……说她什么好呢。

    先前重廷川是怕郦南溪在懊恼重芳柔之事,所以在车上也未曾多说什么。本是她和家人相聚的时刻,结果让重芳柔给搅得没了兴致。他心里也很是愧疚。

    谁料竟然是这件事。

    是了。她不会因为旁人的事情而迁怒于他。她在意的本也只有他一个人的事情。

    不过……

    小丫头那气呼呼的小模样,还是很招人疼的。

    重廷川回味着郦南溪刚才赌气的样子,心中大悦,快步朝着书房行去。

    郦南溪去到木棉苑的时候,院子里一片静寂。

    其实木棉苑的院子一直都是很静的。仆妇丫鬟脚步匆匆的去做事,半点声响都无。只偶尔从房间里传出来梁氏的声音。

    但是此刻是尤其的寂静。就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尤其明显。旁边忽地传来一声鸟雀的鸣声,也是让人不由得心中一跳。

    郦南溪迈步入院的时候停了脚步,问守在院门处的婆子,“太太和四姑娘都在屋里?”

    “都在屋里。”婆子认真的行了个礼,又压低声音道:“姑娘是被轿子抬到了屋门口的。太太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怒气冲冲进了屋,到现在将近一刻钟了还没声响出来。”

    这婆子是重廷川的人。安插在此处,就是为了方便时刻探听下消息。且,她是负责守院门的,木棉苑有人来来往往,她能看个分明。

    郦南溪平日里并不和她说话,免得说多了引人注意。如今这事不同寻常,她觉得还是问一问的好。

    “此刻进去合适不合适?”

    婆子装作拾起落在郦南溪脚边的一片掉落的树叶,躬了躬身,往四处看了眼,“合适。这时候最合适。晚一些保不准老太太那边来了人就不得安宁了。”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或许能够瞒得住邻居,但只隔了一个中门的重家旧宅是瞒不住的。老太太那边确实不多久就能知道。

    郦南溪点了点头,缓步朝里行去。

    守在屋子门口的是张姨娘。她刚才看到了郦南溪在那婆子身边停了停,顺口问道:“奶奶来了。那婆子做事可是不合意?”

    “鞋子上沾了叶子,她帮我摘去。太太的人教导的好。”

    张姨娘听到“太太”二字,眉端跳了跳,指指屋门轻声道:“在里头呢。不让人进。如今只太太、向妈妈、郑姨娘进去了。还有四姑娘。”最后五个字说的极轻。

    郦南溪其实并不知晓后来重芳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原本可以问重廷川的,他定然是有百般的手段可以探听得到。但她后来和他没怎么说话,自然无从晓得。

    不过,内情如何,见了梁氏定然能够明白。这种事,梁氏不会瞒着她。毕竟关乎重家荣辱,梁氏再怎么样还不至于拿这个开玩笑。

    张姨娘生的大姑娘早已嫁了人,在府里倒是了无牵挂,不用为女儿的名声担忧。一想到刚才郑姨娘进去时候的灰败脸色,张姨娘与郦南溪轻声道:“四姑娘犯了错。郑姨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去。”意思就是怕郑姨娘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

    郦南溪摇头轻叹了声。

    张姨娘高声喊道:“太太,六奶奶来了。”

    许久,门都没有动静。好半晌,从里头慢慢打开。郦南溪举步而入,迈入门的刹那,门吱嘎一声又给关紧了。

    屋里没有点灯,又门窗紧闭,只那透窗而入的一些光亮进入,所以昏暗得很。

    门闭紧后,郦南溪站了一下下,待到眼睛适应了屋里的状况后方才缓步前行。走了没两步,她见地上有人。是四肢张开趴伏着的。看那衣裳,依稀是四姑娘重芳柔。之所以说“依稀”,只因那衣裳是不完整的。凌乱且破碎。搭在身上,辨不分明。

    此人身上带着点点血迹,明明衣裳都不完整,明明天气那么凉地上那么冷,她却一动也不懂,不知是否昏过去了。旁边的地上脏乱一片。到处都是碎瓷片、碎花盆,还有丢在地上的花枝和草叶。

    郦南溪往旁边看了眼,便见博古架上的瓷器少了大半,花架上的花草也只剩了一两盆。她心中有了数,脚步并未有任何的停留,绕过地上的人,小心的不踏到那些碎片上,这便行到了梁氏的跟前。

    梁氏看到郦南溪后,愤怒发红的眼睛里神色稍微和缓了下,淡淡说道:“你来了。”声音因了刚才的愤怒呵斥而已经沙哑。

    郦南溪应了一声后寻了位置坐下,悄声问道:“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当时不敢自作主张,就让人请了太太来。”

    “做的好。做的好。”梁氏疲惫的闭了闭眼,头一次与郦南溪说话的时候没有夹杂着任何的敌对与抵触,“这事儿你管不了。你才刚嫁人几天,怎么管?!”

    想到重芳柔做的那龌龊腌臜事情,梁氏愤恨不已,侧身抄起花架上仅剩的那盆花又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重响,花盆落在了地上人影的腰侧,碎裂开来。

    梁氏低吼着与郦南溪道:“我去的时候,她就穿成这样在人屋子里。还有那沈家的三少爷。”

    “三少爷?”郦南溪心中一跳。她是已婚之人,听梁氏的只言片语和重芳柔的情形来看,自然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太太的意思是——”

    “沈三少爷说了,当时和她起了争执,她袖子里掉了一包药出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就塞进了她的嘴里。结果……”

    郑姨娘一直在旁边低低的哭,这时候忍不住辩解道:“太太明鉴,四姑娘说了,那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当时是三少爷拦了她要和她说话,她不肯,这才争执了起来。哪知道那东西就从她身上掉出去了,还被沈三少爷塞进她的嘴里。”

    她辩解的时候,梁氏并未打断,只冷淡的听她说着,待她住了口,梁氏也根本没有搭理她,只问郦南溪:“六奶奶是个明白人。你说,凭着这柔姐儿的心机,旁人能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塞个药到她身上么?”

    梁氏这才望向了郑姨娘,讥讽道:“明明白白告诉你,欣姐儿傻,苓姐儿傻,六奶奶傻,柔姐儿却不傻。谁想要在四姑娘身上搁个东西还不让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欣姐儿便是重家大姑娘,已经出嫁了的重芳欣,乃是张姨娘所生。

    郦南溪没料到自己在梁氏的眼中也是个“傻”的。但依着梁氏此刻口中的语气,她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和梁氏计较这一回了。

    但是,转眸看向地上的重芳柔后,郦南溪却是半点的同情心都提不起来。

    ——不管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单凭她要算计姐夫、想要毁了姐姐的幸福,郦南溪就不会同情她。

    看到郦南溪对重芳柔也厌恶不已,梁氏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重芳柔这一闹,毁了她自己,也毁了重芳菲。女儿家的名声很重要。若被人晓得重芳柔弄了这一出,即便重芳菲是国公府嫡女,也断然寻不到如以往一般好的亲事了。

    梁氏心里疲惫,面上憔悴不已。

    这时候,这种事情她也没有谁好商量,就与郦南溪道:“这事儿,说实话,我是不愿管的。奈何苓姐儿还未说亲。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是难受。”

    郦南溪道:“太太……”

    “你不用劝我。我就是没人说话。和老太太讲不行,和旁人又不能说。你听听就成。”梁氏倒是和向妈妈说过,但向妈妈与她意见不合,她说多了后反倒是心里难受,“我想着,将她好生安排进去。最好明面儿上也要过得去,免得让她丢了人,影响了苓姐儿的亲事。”

    梁氏极其看重脸面。偏偏自家庶女出了事丢了人。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又是这样关于声誉的大事。

    梁氏问郦南溪:“你看我那样安排如何?”

    向妈妈在旁恨声道:“太太何至于这般抬举她!”

    在向妈妈的心里,太太是她伺候了一辈子的人。若非这人不知羞耻,太太何至于受这样的难为!若说向妈妈现在的感觉,真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梁氏推了推向妈妈,问郦南溪:“你觉得如何?”

    说实话,郦南溪对重芳苓倒没什么感觉。重芳苓一直以来都和她关系不远不近,说不上好,却也不至于太坏。听闻梁氏感叹重芳菲的亲事,郦南溪的心里也有些怅然。

    她微微侧身,朝向了梁氏那边坐着,说道:“太太倒是不必忧心。八姑娘怎么样,大家还是都晓得的。”

    重芳苓再怎么样,也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单凭这一点,郦南溪就觉得她比重芳柔好了许多。

    “怎不忧心?亲事是关乎女孩儿一辈子的事情。我这心里头……”梁氏说着说着,话语里就带了些哽咽出来。她深吸几口气,将那股心酸压下去,摆摆手与郦南溪道:“你回去吧。等会儿老太太来了,你别过来。”

    郦南溪没料到梁氏会这么说。

    梁氏摇头道:“你别来。这事儿你别管。而且,你就算想管,老太太也不会让你插手。”

    这些年里她算是看明白了。老太太最看重的就两个人。皇后娘娘和重六。如果说现在要加上第三个人的话,那就是重六的媳妇儿,眼前这个小姑娘。

    老太太断然不会让这小姑娘搀和进来。一丁点儿恐怕都不行。

    其实梁氏自己也不愿郦南溪插手。只因这件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时机都不对。正好是在郦家人去做客的时候,正好是在她让重芳柔去给范老先生送贺礼的时候。

    郦南溪本是没带着重芳柔的。不只是重家人知道,沈家人也都知道。谁都晓得重芳柔是她派了去。她若非要郦南溪搀和进来,沈家人更要瞧不起她了。

    “在沈家,你做的很好。这事儿你别沾。在那边你没管,在这里也别管了。我做主。”梁氏疲惫的朝郦南溪挥了挥手,“你走吧。心里有个底就成了。”

    郦南溪回去的路上,心里并不好过。想到重芳柔的所作所为,想到她趴在地上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

    行至半途,于姨娘在旁悄声叫她。

    郦南溪转了方向过去。

    于姨娘便道:“今儿太太心情不好,出了点事,将人都叫去了。六奶奶刚从木棉苑过来?太太可曾为难你了?”

    “没有。”郦南溪摇摇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于姨娘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颔首道:“这便好。这便好。”又道:“太太那边我留意着。太太脾气不好,六奶奶多压着点脾气不要吵起来。终归是没有大碍。”

    她说话絮絮叨叨的,东一句西一句,扯了很久。无非是让郦南溪不要和梁氏正面起冲突,不要和梁氏对着来,不然的话到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郦南溪原本是不习惯于姨娘这样唠叨的性子,家中的亲人没有一个是这样的。但,奇异的是,听着这琐碎的关怀的话语,之前她犯堵的心如今竟是慢慢平复下来了。

    于姨娘低眉顺目的站着,看着脚前的地面,“……天气凉了,六奶奶合该注意着些,平时不要只顾着好看就穿的少,往后伤了身子吃亏的是自己。还有六爷。他大冬天的也就穿一身,说他穿的少他又说不冷。您说,怎么就有那么死鸭子嘴硬的呢。明明冬天那么冷。现在天气转寒了,奶奶您……”

    她讷讷说了半晌,忽地想起来郦南溪一直没有开口,抬头去看,见郦南溪正盯着她看。

    于姨娘讪讪笑了笑,“我是不是太唠叨了些。”

    “没有。”郦南溪笑道:“我听着呢。六爷那边我和他去说。您放心。”

    “哎。”于姨娘看郦南溪是真没生气,且还愿意帮她劝重廷川,心里就高兴了。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不少的话,她忙道:“那我去做事。奶奶忙着。”这就请了郦南溪先走。她则在原地看着。

    郦南溪回到石竹苑后,刚进院门,就见院中的石桌前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怎么样了?”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而来,“那边的事情你无需多管。知道个事情大概就罢了。刚老太太还遣了人来说,那些事情你莫要搀和进去。”

    见到重廷川后,郦南溪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就将刚才的事情与他说了。

    而后,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在这静默这种,郦南溪第一反应就是和他说一声刚才看到于姨娘之事。但,在瞧见他的衣带和衣襟后,不知怎地,走之前的那些情绪就都冒了出来。

    郦南溪的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的,就默默的朝屋里行去。

    重廷川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在院子里等她许久,为的就是把刚才没有说过的话讲完。此刻他微笑着追了过去,“你且听我说一说。若我说的话让你有半点的不喜欢,你只管罚我就好。”

    男人说的太爽快了些,郦南溪狐疑问道:“当真?若我有半点不喜,都可以作数?”

    “那是自然。”

    郦南溪绞紧脑汁去想。可她刚才想要知道的都已经问过了。再多细节,她也不想去提。

    一想到那个文静的荷珠帮重廷川宽衣更衣过,她的心里就莫名的有些难受。可重廷川已经待她够好了,这话说出来太小家子气了些。

    重廷川看她又兀自纠结开了,知晓小丫头怕是钻了牛角尖没有想到最关键的地方。

    等了半晌还没听到她开口,他自己先忍不住了,问道:“你还没有问过我,荷珠伺候我是在哪一年。”

    郦南溪听闻后下意识的问道:“哪年?”

    重廷川紧紧盯着她,唇角含笑的道:“我九岁的时候。”

    “九岁?”郦南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怎么会是九岁?”

    “就是九岁。”

    重廷川见她震惊且意外,甚是欢喜,轻捻着她小巧可爱的耳垂低笑道:“当时还未择出谁做世子合适,我和哥哥……”

    说到往事,他不由自主就用了这个幼时习惯的称呼。重廷川有瞬间的茫然,手中动作顿了顿。继而将此事撇过,又道:“我和五爷当时一起入宫住了段时间,好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瞧一瞧。当时荷珠便是派去伺候我的。”

    生怕小丫头再多想,他赶忙又加了句:“当时还有叶嬷嬷。”

    郦南溪听出他最后那几个字加的仓促。见他难得的急着辩解,她即便想端着,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弯了起来。

    “是么。还有叶嬷嬷啊。”

    “那是自然。不止叶嬷嬷,还有其他的公公、宫女。只不过他们年纪都比较大了。只荷珠与我差不多大。她那时候年纪尚小,不过是帮忙端茶递水罢了。偶尔帮忙穿衣布菜。很少。”

    重廷川笑着拉小娇妻入怀,“其实叶嬷嬷照顾我更多,和我感情也更好。荷珠她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我不愿和她相处。”

    “那什么时候起你身边没人伺候的?”郦南溪一下下的戳着他胸膛上劲瘦的肌肉问。

    重廷川就爱看小丫头这吃味儿的模样,迟了好半晌,等她恼的扭过身子不理他了,放才笑着将人拉过来搂紧,“你若说丫鬟的话,十岁后就没有了。”而后声音不由自主就轻了些,“我信不过那些女人。”

    他这句话一出口,郦南溪登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时候。

    ——就是他立为世子不久老侯爷去世后。

    那时候梁氏算计着他,让他举步维艰。不只是梁氏。梁氏身边的那些丫鬟仆妇,也都在帮忙算计着。

    郦南溪忽地心里发酸,想想他往日里受过的各种苦,就觉得自己刚才太过无理取闹了些。想要道歉,又觉在这个时候太过突兀,最终喃喃说道:“之前……”

    她想说的是,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没有彻底问清楚就闹脾气。

    谁知重廷川却轻抚着她的眉心说道:“之前的话还作数。你若是心里不爽快,就罚我好了。”

    郦南溪却舍不得罚他了。本就是她自己没有问个彻底,只弄清了“吃饭穿衣”却忘了问年龄。哪里还能再问难他?

    故而她当即拒绝道:“不要。你既是无错,我何苦要罚你?”

    “初时是我猜错了,不然你也不至于弄错那么久。我心甘情愿受罚。”重廷川轻吻着她的脸颊耳垂,低喃道:“你若不肯用酷刑,换个罚法也可以。”

    郦南溪被他不住轻抚游走的大手扰的心神微乱,轻喘着说道:“换个什么罚法?”

    “比如去桌子上,比如去窗台边。或者等天黑透了去外面藤椅上。你怎么喜欢怎么来。再不然……”

    郦南溪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问道:“再不然什么?”

    重廷川在她颈边重重的吻了下,声音黯哑的道:“再不然,你在上我在下。无论怎样,我都定然让你尽兴就是。”